一开始萧乾并不告诉她真相,而是告诉她噩耗,就是为试探她的反应么?

或者说,试探她对宋熹的情分?

抿了抿唇,突然的,墨九有些不舒服。

曾经他们无话不说,根本无须猜度,也可以心意相通。

如今,是**蛊失去了作用,还是帝王之心实在太过强大,不仅震住了**蛊,还生生破灭了他们用数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信任磁场?

心里默叹一声,她转过身,望向宋熹棺椁远去的方向,目光幽幽。

“六郎,你终是不信任我了。”

其实,早就料过会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吗?

可为何真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她却会这般难过?

“阿九……”萧乾眉心一拧,把她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问出的话却与她的话风马牛不相及,“你还要多久才可以放得下?”

在对宋熹的感情上,墨九并不心虚。但因为她隐瞒了六个仕女玉雕的事,对萧乾始终是有愧的。

心底纠结一下,她习惯性地拽住他的袖口,扯了扯,“六郎,对不起,其实我并没有……”

“我都懂,阿九。”萧乾打断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慢慢捻起她散落的一缕发丝,任由它缠绕在指尖,缠绕、缠绕,就像这一个理不清的结,缠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语气稍稍有些冷漠,“我允许你为他难过一阵子,但不允许你为他难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他将从袖子从墨九手中抽出,目光直直望入她的眼中,涩涩一叹。

“毕竟——我也会难过。”

一句话说完,他叹息一声,转身大步离去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早些回去休息。”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墨九仿佛听到了心脏坠下的声音。

是她忽略了他的情绪,还是他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是他们的关系走入了死胡同,还是所有夫妻都逃不过漫长岁月的情感消磨?

或者是——她一直无法怀孕,又生不出儿子的事,终究成了他们之间最沉重最难弥补的隔阂?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大狄朝盛世繁华,生机勃勃,江山一片锦绣。

燕京的新都正在筹建,临安的旧都也未凋敝。

这一年来,墨九除了回兴隆山,大多数时候都与萧乾住在临安。

战争之后,百废待兴,每日的事情可以累得人脚不沾地。但即便如此,萧乾也从来没有忘记他身为男人的“耕耘”,在房里那里事上,倒也没有屈着墨九,尽鱼水之欢,享夫妻情事,一如既往的契合。若说美中不足,还是那事——哪怕他爱劳动,勤耕耘,并费尽心力为墨九调养身体,她的肚皮,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书房里,他亲自开的药方都叠了厚厚一个医架了,依旧毫无作用。

久盼不至,他们心下焦灼。

就连朝廷里,也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且不说墨九身上本就有“天寡之女,只能生女”的邪门传说,单论自古以来,有哪一个帝王不是王宫六院七十二妃子子孙孙枝繁叶茂的?

然而,群臣都为之急,但没有儿子继承大统的萧乾,却在大狄朝建立的第一日,就随诏颁发了一道“废除六宫”的圣谕,自皇后以下,不设妃嫔。

也就是说,大狄朝的后宫形同虚设,墨九一人独占了萧乾所有的私人情感,得尽了他所有的恩宠。

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是不可想象的震撼。

那道圣旨,曾令天下哗然,引各种舆论纷争无数——老实说,依墨九在当世的威望,如果她的肚子争气一点,为萧乾生个儿子,哪怕有一个,也许都不会引来那么多的非议。偏生这一年一年过去,眼看萧直都八岁了,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半点喜讯。这么一来,真是皇帝不急,快要急死太监们了,各种明里暗里的谏言,各种夹枪带棒的影射,听得萧乾耳朵都长茧了,哪怕他有意瞒着墨九,不让她知道了烦心,这些事也会稳稳落入她的耳朵。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哪怕萧乾不在意,也架不住有些人三番五次的提及。

人活着,始终是生存在大环境之中,这世上,并无完全洒脱逍遥自在的人。

这件事,成了扎在墨九身上的一根刺。

慢慢的,也就变成了横在两个人心里的梗。

拔不去,除不了,有时候甚至会影响呼吸——

夫妻之间的感情很是微妙,彼此是什么情绪,并不需要言语来传达,自有感悟。而且这种感悟会彼此渗透,会互相影响,从而影响相处的氛围,甚至陷入恶性循环,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纾解。

这根刺,一日不拔,就会一日刺得人生痛。

他们两人之间,就始终难得真正的圆满。

墨九是来自新时代的女性,当然不愿意沦为生育机器。

然而生活在这个封建时代,她也并不是可以完全违背礼教行事的人。说到底,她其实也愿意入乡随俗,为萧六郎生个儿子,皆大欢喜。要不然,哪怕萧乾不怪她,哪怕他不在意,一年复一年对她千般宠爱万般深情,但她又如何忍心看他一日比一日皱得更紧的眉头?

他选择了默默承受,可她舍不得,也受不了。

爱一个人,就是想看他快乐。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彼此相处舒服。

若不然天天在一起,愁绪压顶,又何来的欢悦?

这个时候,墨九越来越理解为什么童话故事里,每次写到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就该大结局了。因为生活中太多琐碎的不得已,经不住推敲,经不过折腾。一件一件小事的积累,慢慢就汇成了岁月的石磨,不知不觉将人的感情摧残,哪怕她和萧乾情比金坚,在这样每天花样翻新的闲言碎语中,也难免会产生裂隙,出现龃龉。

没有对错,只有无奈。

尤其偶尔的相顾无言,让墨九越发觉得——生活真特么残酷。

甚至她也会想,当恩爱时光过境,贵为帝王的他,还能像当初那样,始终爱她如一吗?

毕竟如今的墨九,也不如当初的墨九有价值了。

一旦两个人站在了不同的高度,少了等价置换的要件,那感情就是踩跷跷板了——她不想。

不想事情继续恶化。

更害怕有那样一天的到来。

大概是这些事反复在墨九脑子里演练,扰了她的心绪,从城楼上吹了冷风回去的当天晚上,墨九就病了。

多年的战争生涯下来,她的身体向来不错,伤风感冒都少有,这一病,咳嗽流涕打喷嚏,居然吃了半个月汤药都没有好透,缠缠绵绵,反反复复,煞是折腾人。

萧乾一如往常的看顾她,亲自为她开把脉开方,亲自嘱咐人煎熬汤药,哪怕他前殿的政务再忙,每日也会固定两次,抽空过来看她的情况。

墨九不是冷心冷情之人,他的好,她懂得。

他每天有太多事情缠身,这样庞大的一个国家,全系于他一人之手,千头万绪之下,想必他内心也有无数的焦躁与烦恼,可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有半分表现,甚至从来不把朝堂上的火气带到她这里来,只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只是萧六郎,而不是宣正皇帝。

这个男人对她,其实已经做到了极致——

可心中有梗,到底意难平。

……

就这么一直拖到三月初,草长莺飞花盛开,墨九才渐渐好起来。

她病体初愈,萧直就领着个小宫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拽着她的手,要她陪着去放风筝。

这些日子,由于墨九病着怕传染,小公主被隔离了,萧乾不许她来打扰墨九,也不许她靠得太近,这好不容易娘儿俩可以欢天喜地的拥抱亲热了,自是快活得紧。墨九在屋里头闷了这么久,也想出去活动活动。于是,为哄闺女高兴,她也动了心思——好久不曾动手的她,亲手做了一个巨型的纸鸢,让两个宫女捧着,自己牵着女儿高高兴兴去后花园,准备放纸鸢。

萧乾的后宫无人,一直闲置,所以大多园子里除了养护的匠人,平常少有人来。

墨九一路上与萧直说说笑笑,没有想到,人还没有到园子,就在慈恩殿外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急匆匆通过长廊——那样的穿着,不是宫女,也不是妃嫔。

那样的背影,熟悉得墨九想忘也忘不了——

温静姝。

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怎么会入了宫?

墨九迟疑片刻,示意宫女把纸鸢放下,将手上的小丫头也交给了她们,吩咐带回去,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娘……”萧直冲过来,喊她,“你去哪里?”

“嘘——”墨九回头瞪她一眼,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蹲身哄她几句,飞快往温静姝背影消失的方向跟去。

阳光下,园中绿树成荫,今儿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可墨九心里如盛雾霾,沉甸甸的往下压,呼吸不过来……这样的感觉,于她而言,很不爽。

想她墨九在大狄朝的后宫,不是应该毫无顾虑的横着走才对吗?

为什么看见温静姝出现,她还得偷偷地尾随?

咬着牙,压着气,她突然有一点不想跟了。

去他娘的!爱咋咋,大不了她回兴隆山。

正这么想着,却见前方的温静姝拐入另一条小道,通往另一个地方——陆机的住处。

萧乾确实是一个懂得孝顺与感恩的男人,陆机当年对他的活命之恩与传道授业之情,他始终记在心里,登基为帝之后,没爹没娘没奶奶没姥姥没有老祖宗,他便把陆机当个先人似的伺候着,直接弄到了宫中居住,并为他搜罗各种珍稀药材,供他做药理研究。从这点来说,陆机也算有贡献,而且,相比其他帝王,萧乾的家庭结构其实已经足够简单了,皇宫又这么大的地方,墨九心里虽有膈应,却也懒怠理会。

当然,她不愿意与陆机发生冲突,还因为方姬然。

一年前的乾坤墓中,由于她预料失误,那女人被机括生生绞死了——就在陆机的面前,她惨叫着被卷入了力量极大的机括之中,陆机老人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想救已然来不及,还被机关绞断了一根手指头……那种痛失亲闺女的感觉,墨九可以理解。所以,平常能不与陆机碰面,她就尽量不碰,能不与他发生摩擦,她都尽力避免。有时候,想到他失去的手指和女儿以及萧乾对他的情分,墨九甚至会委屈自己,让着他。

而温静姝——

她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当初在神龙山上关于温静姝的疑惑,萧乾后来只字不提,她也一直不得其解。

现在瞧这意思,陆机老头又要作妖?

借着茂盛花木的掩护,墨九慢慢靠近了陆机的园子,远远的跟到墙根下,她刚停下,就听到温静姝向陆机请安。

“徒弟见过师父——”

哦?!可以说话了?

也就是说,陆机终于把她的舌头治好了,毒解了?

其实以前墨九就知道,那毒是可以解的,只不过萧乾和陆机都没有做而已,那么如今为她解去,又是为了哪般?

墨九心里冷笑,继续往里挪了几步,没有靠得太近,就怕惊动了那对师徒。

里头的师徒二人,寒暄了一阵,墨九便听到陆机的一声感慨。

“静姝这茶艺,愈发精进了。”

“师父过奖,那是陛下的茶好,静姝可不敢居这个功。”温静姝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笑,似乎很欢快。

“胡说!茶好,也得手艺好才不糟蹋好东西!我老头子就爱喝这一口。”

“只要师父喜欢,徒儿愿意一辈子为师父沏茶……”

“一辈子……”陆机喃喃着,似乎满是愁烦,“师父这一辈子啊,也没有多久了……”

“师父不要瞎说,你啊,能活二百岁。”

“呵呵呵,就你嘴甜,懂得哄我老人家开心……”说到这里,陆机突然一叹,“瞧着你师兄这番情形,急得我老人家啊,估计用不了几日,就要被他气死了。”

温静姝沉默。

提到萧乾,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墨九很想知道,却不敢冒头,只能恨恨咬牙。

静寂了一瞬,便听见温静姝弱弱地问:“陛下他……又怎生惹师父生气了?”

陆机哼一声,“堂堂男子,堂堂帝王之尊,竟受制于一个妇人,你说丢不丢人?依我说,无子便犯七出了,早早打出去才好。可他到好,偏生当成宝,不顾群臣反对,还告诉我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信守当初的承诺,独予她一人好。承诺是什么东西?他都做皇帝了,还不能随心所欲,整天愁眉不展的,为了一个承诺克制自己,活得还不如我老人家呢!你说愁不愁人?”

“师父说得是——”温静姝笑着附合,默了片刻突然问:“其实静姝也有一事不明。”

“哦,你说?”

“不知师父这次唤静姝入宫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好事。”陆机的声音中,满是愉悦,墨九在墙外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听得窸窣响过一阵,也不知他俩做了什么,然后便听陆机压低了嗓子,断断续续地道:“这药是师父特地为你准备的……你且先服上半月,包准……怀上!”

什么?怀上?

对这事儿,墨九敏感的很。

几乎下意识的,她就明白了陆机和温静姝想做什么。

身子狠狠一震,她死死抠着院墙,咬紧了下唇。

一束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来,闪入了她的眼,刺得她浑身难受——她没想过陆机会存这样的心思,恨得咬牙切齿,可这里是他的园子,她也不能因为人家私下聊天的内容,就上前对人家大打出手吧?换以前,墨九可能会那么干,可现在,她实在干不出这样的事——像个泼妇似的,太愚蠢!

心里寻思着这桩糟烂事,也不知怎的,她莫名就有些想念萧乾了。

其实温静姝要犯贱,她真的管不了。

毕竟这些年来,对着萧乾犯贱的女人,从来不止温静姝一个。

说句难听的,每年都有那么几出,可谓前赴后继都有人——然而,真正能管住这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萧乾自己。

他若不愿意,十个温静姝脱光了扑上去也没有用,他若愿意,哪怕她墨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可实际上,这些年萧乾身边除了她和萧直,真的再也没有第二个亲近的女人,哪怕宫女,也都是听墨九在使唤,他心有鸿鹄之志,根本没心思在男女之事上,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墨九就足够了。

这样的男人,莫说在古代,就算换到现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丈夫了。

所以,在这个方面,墨九对萧乾是有信心,也极端信任的。

揣着一肚子的恶心,她冷漠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被一种需要同仇敌忾的习惯支配着,她悄悄从陆机的园子里退出来,直接转个弯就去前殿找男人。

平常这个时候,萧乾都在正仪殿处理政务。

那里的人,都熟悉墨九,看到她纷纷请安。

“免了。”

墨九没有让人通传,直接就拎着裙子进去了。

正仪殿的外殿没有人,隔了一道墙壁,他听到了内殿里的声音。

“陛下,温姑娘已经接到宫中,送到陆老那里了。”

墨九一怔。

那个说话的男人,是从薛昉被封官升职离开后,萧乾最近宠幸的一个侍卫统领。姓黄,单名一个虎字。听萧乾说,这人办事挺妥帖的,很有些薛昉当年的样子,大概是忆旧,虽然萧乾把曾经跟随他的一众功臣都安排了最合适的官位,但还是愿意用熟悉的人,找熟悉的感觉,所以除了日常的正事外,萧乾也常让他干些私事杂活儿,也算是着意培养。所以,黄虎也是他身边较为亲近的人了。

可听他这口气,接温静姝入宫不仅是陆机的主意,还是萧乾首肯的?

本来急着见他的心,突然没了,火一样燃烧的血液,也突然就冷了。

墨九停下脚步,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里头黄虎还在絮叨,“陛下,这是中书省递上来的折子,最近几日,好些都是……劝谏陛下甄选妃嫔,绵延子嗣的,您看……”

“放下吧。”萧乾有些不耐烦,声音满是不悦,“这些人,国事不上心,整日就操心朕这点家事,烦是不烦。”

“嘿嘿。”黄虎又道:“陛下的家事,就是国家大事,莫说臣工们操心,属下也跟着操心啊。依属下看呐,温姑娘就是一个顶顶不错的人选,模样长得好,性子又温柔,还招陆老喜欢,若是为陛下添个小皇子,陛下也就不用整日发愁了……”

“下去吧!”萧乾打断了他的话。

墨九没有听出责怪,只感受到了他淡淡的无奈。

“你再学那些人啰嗦,仔细脑袋——”

“是,陛下。”

听得黄虎的脚步声,墨九飞快地转身,悄悄离开了。

晚上萧乾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墨九早已躺下,但阖着眼睛,她并没有睡着。

今天她去过正仪殿的事,她不知萧乾是否已经知道,心下有些忐忑。

可他过来,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拉她手腕探了探脉,就离开洗漱了。等收拾好躺上来,他习惯地揽住她的腰,往怀里拔了拔,幽幽叹了一口气。

“六郎在叹什么?”墨九闭着眼睛,轻声问。

“我吵醒你了?”萧乾侧头看她的脸,略带歉意的问完,见她摇头,又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没什么。乖,快睡吧。”

在这几个煎熬的时辰里,墨九心里其实想了无数种询问他的方式。

可如今他真的就躺在身边了,她却突然觉得,当一件小事出现在他们之间,她就需要用几个时辰来考虑如何去问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信任缺失就已经变得严重了,也就是说,问与不问,都变得不再有意义,也不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墨九不是一个执着于结果的人。

相反,她非常洒脱率性,遇事从容不迫。

而今天,仅仅只是今天,她就做了两次听墙根的偷听贼。从本质上来说,与其说她厌恶这件事情,不如说她更加不喜自己变成这般疑神疑鬼的样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更不愿自己的一生都缠绵在这些繁杂俗事之中,不能自拔,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妇人,整日去计较男人皱一下眉,是不是不舒服,男人黑一次脸,是不是哪里不满意,男人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是不是有异心了。

不!

不要!

她墨九不做这样的女人。

不是大狄皇后,她还是墨家钜子。

屈于后宫弹丸之地,哪怕母仪天下,她如何与萧乾比肩?

屈于鸡毛蒜皮的算计,哪怕她斗赢了陆机,又如何有快感?

沦为宫斗戏中的丑角,最终变得面目狰狞,被男人嫌弃……那个样子,与曾经的方姬然何其相似?

这样的结局,想一想,她都不寒而栗。

夜灯幽幽,火光烁烁,像在眨着眼睛,看这世俗与人心的沉浮。

墨九轻轻侧头,看萧乾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慢慢抬头盯着帐顶,终于什么也没有再问,却在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

……

半个月后,临安城的栖凤酒楼。

临近午夜了,还通火通明,酒香四溢。

墨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撑腮帮,半醉半醒的眼,斜睨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清俊男人,叹了一口气。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又变帅了?”

“贫嘴!”墨妄嗔她,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满带疑惑,“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

“想你了不行啊?”墨九为他的杯子里倒满酒,嘻嘻笑着,“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墨妄看着她不接嘴,墨九自顾自地笑,“有时候这日子真是令人觉得很感慨。好像认识你还在昨天,一晃居然过去十年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师兄,咱上次兴隆山一别,又有小半年了吧?”

“是。”墨妄还是一身朴素的青衫袍服,近几年的调理,让他的身体逐渐好转,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元气,这让墨九放心不少。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没有心仪的女人,也不动娶妻的心思。

问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来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钜子,也勉强不得。

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这是墨九的理解。

于是,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执事心里装着的人是谁,没有人戳破,却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为墨九守候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了。

墨九担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确定。

正如他所说,不是不娶妻,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人。

“兴隆山的桃花都开了吧?”墨九问着,突然满脸柔光的笑:“我最喜师兄院门那株桃树了。姿态足够妖娆,花色也足够娇俏,那时师兄在病中,花开时,便是我最喜之事,我会想,秋冬叶,叶落成枯枝,春天一到,树叶会再绿,花儿也会再红,师兄你也一样,肯定有一天会醒过来,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华……”

听得墨九剖析当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动。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欢乐中暗藏的某种情绪,轻声道:“阿九在这里若是不愉快,不如回兴隆山歇息一阵。你娘近来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会阻止的。”

是的,不会阻止。

萧乾从来不会阻止她的任何决定。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宠她的。

可两个人这样亲厚的关系,哪怕墨九不提,墨妄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

兴隆山离临安有些远,但流言这种东西比长翅膀的生物还飞得快,关于墨九无子引朝廷动荡的事,墨妄一清二楚,而织娘的病,一来为方姬然的死,一来也是为墨九忧思所致,兴隆山上亦有无数人为墨九义愤填膺。人都护短,护自己人,在他们看来,这个江山,有一半都得归功于墨九,若无墨九,又何来大狄朝的今日,如今论功行赏,各有了各的好去处,墨九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就受排斥,莫说她不答应,墨家也不答应。

自古以来,共患难易,同甘甜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