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俨随着古先生离开了姑妄听。

少年心头忐忑,始终在犹豫要不要将真相告诉古先生。

太可笑了,自己在姑妄听里面居然还配合着俞听一唱一和。

上次怎么没看出她的演技这样精湛?简直到达以假乱真的地步,差点连他都蒙蔽了。

可是为何要说什么古纤纤的日记本,又为什么无缘无故提起古纤纤摔下楼梯那件事。

将心比心,季明俨倒是理解古先生的心情:自己的宝贝女儿惨死,她的日记本却在别人手中,给别人一览无余,自己却无缘目睹,这自然叫人无法接受。

虽然季明俨不认为那子虚乌有的所谓日记本里会有什么惊天秘密——毕竟对他来说古纤纤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完全不会像是俞听所说的什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俞听不会是个诈骗犯吧,季明俨心里有些乱乱的。

忽然又想起自己先前怎么都找不到姑妄听位置的事情,总觉着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季同学?”

古先生连唤了两声,季明俨才总算惊醒过来一样。

“古叔叔,”季明俨定神,窘然,“刚才在姑妄听里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姑妄听?”古先生并没有留意店名,一愣之下才说:“季同学你放心,我不是要追究什么,但是、但是如果纤纤的日记本真的在你手中,我希望你能够还给我,毕竟、失去纤纤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难以接受的事了,如果她的日记本流落在别人手中……”

古先生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而且,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跟纤纤的妈妈更有资格看那本日记本的了。”

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那传说中的日记本真的在季明俨手中,只凭着古先生这情真意切悲伤隐忍的一番话,只怕他就要双手乖乖送上了。

“古叔叔,其实、其实我没有日记本,”季明俨把心一横,“刚才俞听是骗你的。”

古先生眯了眯双眼,神情一言难尽:“她为什么要骗我?”

“我也不知道,但她的确是在说谎。”

古先生的神色却变得肃然,他好像想看穿季明俨心中想什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你是不是看过那本日记本了?”

季明俨发现,一瞬间古先生身上的气息已经变了。

古先生本是个很文质彬彬的男子,可是现在他拧眉握拳,整个人往前踏出了一步。

这个动作季明俨并不陌生。

这意味着进攻,也意味着防御,总而言之,不怀好意。

季明俨本想跟古先生解释,若他不听,大可以带他回姑妄听逼俞听说出真相。

但当对上古先生的眼神,那种眼神,不像是因为女儿的日记给偷看的愤怒,反而像是……

“古叔叔,”季明俨的心蓦地狂跳,他结结巴巴地:“是!我、我的确是看过了,很对不起!”

“你看过了?你、看见了什么?”古先生的神情明显紧张而戒备。

季明俨又想起俞听说的那句——“她自己说是从楼梯上掉下来摔伤的,你相信吗?”

季明俨定定神:“我看见了什么,古叔叔……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那本日记本是不存在的。

内容为何季明俨自然也一无所知,除非虚构。

此刻他之所以这样回答,却是很有技巧的一句反问。

就像是下了一个钓饵,现在他想看看,到底是俞听在胡说八道诓骗好人,还是……的确事出有因。

古先生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犹如水波纹动荡,而鱼儿将要上钩了。

“那不是真的!”古先生盯着季明俨的双眼,几乎是低吼:“而且、我是为了她好!”

他的目光闪烁,透着心虚。

虽然鱼儿已经咬钩,可季明俨却仿佛窒息。

他似乎有一种预感,自己的试探会像是好奇心害死猫一样……挖掘出的真相兴许已经超乎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他几乎想退却。

可到底什么不是“真的”?

什么让古先生这样激动?

季明俨喉头动了动,终于说:“我可并不这么觉着,古叔叔说是为了纤纤好,那请问您是怎么为了她好的?”

季明俨的演技还有些生疏。

但胜在真情实感,对于古纤纤的关怀跟对古先生的怀疑恰到好处地揉在了一起,让他急欲一探究竟。

“我当然是为她好,你当了父亲就会知道。”古先生虽然动怒,但神情大致上仍然是镇定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有一种道貌岸然的苦口婆心,宛若一个慈父。

季明俨却想起古纤纤骨折的手臂,跟脸上的伤。

古先生见他沉默,又叹气说:“季同学,我跟纤纤毕竟是亲生父女,就算有一时的不快,但血缘大过天,你不用在意。把日记本还给我好吗?”

“对不起古叔叔,”季明俨诧异于自己的冷静跟决然:“我还是觉着我应该把日记本交给警/察叔叔。”

说完了这句话,季明俨也给自个儿震的不轻。

他好像传染了俞听的疯狂跟骗人不眨眼,什么交给警/察?还这样义正词严的,那本传说中的日记本却明明不存在!

但是骑虎难下。

季明俨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古先生,慢慢转身。

转身的瞬间他在心中疯狂的骂自己大概疯了。

才走了三四步,季明俨心中的理智压倒情感。

就在他想要回头说出真相并正面询问古先生到底在隐瞒什么的时候,耳畔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诡异而急促地叫:“季明俨!”

季明俨惊疑地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呼”地一声,原来是一条木棍从后猛地敲落下来,目标竟是他的后脑勺。

棍子几乎擦着脸颊而过,重重地打在了季明俨的肩头。

疼的季明俨踉跄后退。

如果不是他因为听见那一声怪异的呼唤而回头查看的时候,只怕现在已经给击碎脑袋倒在地上。

季明俨捂着肩膀回头,吃惊地看见古先生手中紧握着木棍,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日记本在哪里,给我!”

“你疯了?”季明俨震惊地大叫,“你在干什么?”

更让他震惊的是,面前这个男人,跟先前那个衣冠楚楚言谈礼貌的古先生判若两人,他握着木棍,两只眼睛里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又是兴奋又是狰狞似的。

先前古先生带路,季明俨又心神恍惚,所以竟没有注意,此刻反应过来慌忙打量,却见人竟在一条偏僻而破败的巷子里,此刻天色将晚,巷子中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别人。

而在古先生身后不远处是一处杂物堆,堆放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跟木棒就是从杂物堆里捡的。

古先生再度往前一步,絮絮善诱般:“不要敬酒吃罚酒,我这是为了你好!”

季明俨的肩头疼的钻心,好像是给方才那一击打伤了,这是图穷匕见了!

“我不信你是为了我好。”他忍着痛。

话音未落,古先生已经挥棒又猛击了过来:“那就不要怪我教训你!”

季明俨因为失去先机,又受伤在先且没有武器,居然给逼得步步倒退。

而让季明俨意外的是,古先生好像是练过一样,每一击都快很准,而且看他的脸色,隐隐地透着一种扭曲的兴奋。

这种怪异可怖的感觉让季明俨浑身不适,精神恍惚中身上接连给打了两下,有一棍子竟是冲着他的腿敲下来的,要不是季明俨身手还算灵活躲闪的快,只怕必要落得骨折的下场。

可就在“骨折”两个字在脑海中闪现的时候,季明俨突然觉着一股冷气冒上心头。。

“古纤纤说她是不小心从家里楼梯上掉下来摔成骨折的。——你相信吗?”

俞听的声音让他惊心,狂乱而晕眩。

季明俨拼命握住古先生击落的木棍,原先他以为俞听是撒谎精,骗子,以及业余的演技派,但是现在,他突然觉着自己可能对俞听有一百八十度的误解。

“那次,纤纤的骨折……”他握着压落的木棍,一寸寸推开:“根本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对不对!”

怒气在升腾。

虽然才满十八岁,但季明俨相信自己比力气绝不会输给古先生。

尽管他受伤在先。

但季明俨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古先生。

他猛然松手放弃了作为武器的木棍,可在撒手的瞬间他猛地踹上了一脚,正好踹在了季明俨的腰间,少年往后倒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来不及反应,古先生已经冲了上前,他一把攥住了季明俨的脖子,将他的头往墙上撞去!

“为什么要看她的日记,为什么要多嘴!你家里怎么教你的!没家教的畜/生!”古先生死死地捏着季明俨的脖子,此刻对他来说得到日记本好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垂死挣扎的人,如何在他的手中一寸寸地失去活力变得乖顺。

给男人的手紧紧地攥着脖子,季明俨很快无法呼吸。

耳畔却清晰地听见了古先生的话。

明明是自己的脖子给掐住了,可是恍惚中,场景突然变幻。

动手的仍旧是古先生,但是给他紧紧地掐住摁在地上的,却变成了身着校服的古纤纤。

女孩子脸涨得通红,已经完全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但欺凌她的男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想放过她,就好像是野兽露出了嗜血的牙齿,双眼里透出了兴奋而变态的光,他骂:“没家教的畜生,就这么欠揍?要怎么你才能听话!”

他听见哭声,却不是古纤纤的哭声,目光错乱的转动,所见的是古纤纤贤惠的母亲,紧紧抱着她五岁的弟弟,瑟瑟发抖在旁边,犹如待宰羔羊般满眼恐惧。

季明俨看见泪从古纤纤的眼中流了出来。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试着求饶,就像是已经死了一般放弃了所有。

季明俨浑身冰冷而窒息。

他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操场上,俯身看着自己的女孩子:“季同学,我喜欢你。”

有点怯生生的,那样鲜活。

一念间,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耳畔拼命地叫:“季明俨!”

已经模糊的目光中,隐隐约约仿佛出现一道影子。

季明俨盯着近在咫尺的那飘忽的身影:“古、纤纤……”

一滴泪从眼角跌落的瞬间,季明俨暴起挥拳。

攥紧的拳头不偏不倚地砸落在古先生的脸上,太过刚猛的力道让男人往旁边跌了出去。

“老子不是她!”季明俨跳起身,闪电般又是一拳挥了过去:“我不是那种任由你打骂没有还手之力的女孩子!”

古先生趔趄着,鲜血从嘴角流出,刚才那一拳好像打落了他两颗牙齿,方才又好像伤到了眼睛,此刻的他在暴怒的少年面前竟没有还手之力。

直到给打的半瘫软在地上,季明俨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几乎将男人勒死:“你所谓的为了她好……就是动手把她往死里打?她是你女儿,你怎么下得了手,你这个畜生!”

原本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此刻却像是雷霆万钧,阴沉而冷冽,他的拳头上还带着血,看着面前的这个他曾经十分尊敬的长辈,此刻却只想把他道貌岸然的脸彻底打烂!

正在季明俨暴怒无法收拾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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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缘人(4)

事情是这样的。

据说是一名过路人,无意中发现巷子里有两个人斗殴,当即报了警。

警方赶到后将两人迅速控制,因为季明俨跟古先生都伤的不轻,于是先打了120送到医院。

经检查,两人都是轻伤,古先生的伤多在头部,眼睛跟下颌都轻微骨裂,季明俨身上以及脖颈都有伤,最重的一处伤在肩头,也是肩胛骨骨裂。

询问两人谁先动手,两个人却各执一词,季明俨说是古先生,古先生则指认是季明俨先挑衅。

至于动手的缘由,古先生只说是因为一个误会,季明俨却始终沉默不语。

警方发现事有蹊跷,经过耐心的调查审讯,季明俨终于承认,自己“知道”古先生一直都在家暴自己的女儿,古先生大概是恼羞成怒,突然从背后袭击,自己还手不过是正当防卫。

可要问他到底从哪里知道的古先生家暴的,他又说不上来。

有了季明俨的证词,再审讯古先生的时候,警方提出了“家暴”的问题。

古先生却满脸苦笑,只说是现在的青少年太过叛逆,总是无事生非的编造谎言,但是亲戚朋友、甚至自己的妻子都可以证明,他绝没有虐待过古纤纤一丝一毫。

事实也的确如此,其实早在古纤纤被害的那段时间,警方就曾对古家进行过缜密的排查,不管是朋友,亲属,同事,大家提起古先生均都赞不绝口。

在众人的印象中,古先生事业有成,斯文礼貌,又乐于助人,没有任何的不良记录。

古先生的妻子秦婉是个家庭主妇,平常负责带孩子,整理家务等,也同样没什么异常。

现在古纤纤的案子早就定案,凶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作案过程也交代的十分清楚,而且从古纤纤尸体上检验出的DNA也确凿无误,不存在出现误判的可能。

别说季明俨的话没有什么证据佐证,就算古纤纤真的给家暴,也跟奸杀案没有什么真正的联系。

问话之后,因为没有别的进展,古先生那边又态度诚恳地承认错误,表明自己不论如何都不该跟一个青少年动手,他主动提出赔偿,希望可以达成和解。

警方因而询问季明俨的意愿,季明俨听说古先生要和解加赔偿,气的冷笑起来:“我不和解!是他先动的手!今天他怎么对我的,当初他也怎么对待过古纤纤,就算古纤纤不是给他杀的,他也是帮凶!难道就因为古纤纤死了,这件事也就得跟着完了?!”

负责审问他的警官:“季同学……你总说古先生先动的手,你是正当防卫,但他的说法正好相反。而且以他的身份来说,他不可能先动手,也没有要动手的理由。”

“他想杀人灭口,他是害怕那本日记本!”季明俨脱口而出。

“日记本,什么日记本?”警官睁大双眼。

季明俨本来不想提这个的,因为他隐隐地有一种感觉——姑妄听的存在,有些诡异。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说出此事。

看出了他的犹豫,警官严肃地说:“季同学,虽然古纤纤的案子已经了结,但是如果有什么新线索,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隐瞒。”

季明俨低下头:“有新线索又怎么样?人不是他杀的,他只是帮凶,你们也没办法定罪。”

警官:“如果你所说的是事实,我们或许不会因为古纤纤的案子定他的罪,但是毕竟还有家暴法,如果家暴真的是事实,他绝不会逍遥法外。”

季明俨的眼睛先是一亮,继而想到那本不存在的日记本,没了日记本就没有证据。

他的脸色瞬间黯然下来。

警官看出他神色的瞬间变化:“季同学,你还有什么顾虑?”

季明俨终于下定决心:“我也说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他在心虚,从在姑妄听开始就不对头了……”

“姑妄听?”

“是一家在什因街的饮料店。”

警察愣了愣:“跟这个‘姑妄听’有什么关系?”

季明俨将俞听故意提起古纤纤遇害,以及日记本的事告诉了警察:“具体你们可以去找俞听,我觉着……她好像知道更多。”

季明俨知道倘若自己选择和解,这件事恐怕就此完结,不会再有人提起。

所以他非但不肯和解,而且还嚷嚷着要追究古先生的“谋杀”罪,所以警方一时也不能放手这件案子。

可是在什因街上来来回回找了数遍,却都没有找到季明俨所说的“姑妄听”,而且工商等部门里也完全没有注册。

这个结果,对季明俨来说却并不很意外。

甚至……隐隐地跟他心中所料到的结果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