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某日,蝉声聒噪,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在歇中觉, 路上没什么人。

赵清睡不着, 偷偷地溜出家门。

她沿着卧龙湾闲逛,一路来到荷花堆。

因为之前才下过一场雨, 卧龙湾的水暴涨,这可把里头的青蛙高兴坏了,没日没夜的大连唱。

赵清捡了一根树枝,边走边敲敲打打, 看着草丛中的小蚂蚱跟草虫等纷纷跳窜,觉着很是有趣。

突然她脚步停下。

赵清看到了一道乌黑的东西躺在草丛中,看着像是一段烧黑了的木炭,上面还沾着些淤泥,很不起眼,但吸引赵清的,是这东西上还闪烁着些许鳞光。

她用树枝戳了戳,触感是有些软。

赵清迅速确认了这是一条蛇。

但是蛇通常都是很敏捷的,绝不会像是现在一样软绵绵地不动。

赵清怀疑这蛇已经死了。

如果当时她远远地走开,也许就没有以后的故事了。

***

巨大的雷声炸响,脚下的土地都有些战栗,仿佛天地间生灵万物都在雷声中瑟瑟发抖,然而让他们畏惧的并不是雷声,而是这雷声意味着什么。

《辞源》记载:龙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善变化能兴**利万物的神异动物,为鳞虫之长。

有关龙的定义跟记载,前面加了一个“传说中”。

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在华夏子孙心中是无所不能、神圣不可侵犯的,就如同古代的皇帝都会给冠以“真龙天子”之称。

但是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都很少见到龙,只能在各种奇幻故事中想象它的模样跟神威。

赵一踞想起之前那古装女子的叮嘱,有些紧张。

他情不自禁转头看向旁边的赵清。

赵清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天空。

虽然是暗夜,但仍能看见浓重的云气在天空迅速的聚集,好像是在迎接什么的到来。

赵清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赵一踞愣了愣,“是雷声吗?”

“不,你听周围。”

赵一踞不懂。

陈律师突然说:“好像是、那些虫子都不叫了。”

赵一踞忽然醒悟,是啊,刚才他们停车的时候,周围草地中还有无数草虫的鸣叫声,但是现在,万籁俱寂。

他睁大双眼,仔细又听了会儿,天地之间除了风雷之声,其他的声音竟半点都没有了。

实在是安静的太过诡异。

赵清喃喃地:“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也是这样。”

当赵清举手挑起那看似是黑炭的东西的时候,那时候她没有意识到,原本震天响的蝉唱跟蛙鸣都消失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原本的五颜六色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赵一踞才要询问,耳畔“轰”地又是一声响,第三道雷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卧龙湾畔的柳树,柳树的枝条给狂风吹的乱舞一团,看着就像是个张皇失措的人,正拼命地想着逃走,却偏又无处可逃,只是徒劳地慌张着。

雷声轰隆隆地从海上而来,震的人头皮发麻,陈律师已经有些扛不住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看这架势是要下大雨,而且下雨天站在树下是很不安全的。”

赵一踞听前面一句话还表示赞同,听到后面一句不由苦笑。

如果那“柳君”真的是柳树君,听了陈律师这样说,不知会是何等心情。

“姑姑,”赵一踞定了定神,“风大,姑姑还是回车里吧?”

“你呢?”

“我、我……”赵一踞犹豫着,转头看了一眼柳树。

虽然理智上他认为自己该把那神秘女子的叮嘱抛诸脑后,可是,潜意识里却又本能地抗拒着这样做。

他不敢说留下来,毕竟这只是自己梦中所见,如果真的因为一个离奇的梦丧命,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但如果说要离开,偏又不忍。

“你要怎么做?”赵清问,“是要留下呢,还是一走了之。”

赵一踞不能回答。

赵清打量他的脸色:“一踞,你得选择。想好了,告诉我那个答案。”

劲风从海面来,风中带着腥咸的味道。

一道闪电掠过空荡荡的卧龙湾,是雪亮的刀锋的颜色。

紧接着是惊雷巨响,越来越近了。

赵一踞仿佛听见了风雷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厉声惨叫,但他环顾周围,却什么都看不见。

陈律师催促:“咱们快走吧!我看是越来越危险了!”

就像是为证明陈律师的话,第五道雷声,在卧龙湾的东边炸响,狂风搅动着乌云,铺天盖地似的压了过来,卧龙湾旁边新修的路灯摇摇欲坠,柳树的枝叶狂舞,好像给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要活生生地将它撕成碎片一样。

风卷起折断的柳枝等物,劈里啪啦地打在了身上,像是给鞭子抽动般生疼。而站在湾上的三人更是岌岌可危,似乎虽是都会给风卷到卧龙湾底下去。

要不是身为律师的严苛操守以及对于对赵清的敬重,陈律师只怕早就抱头鼠窜了。

在这种险恶的境地,赵清反而神色宁静,仿佛丝毫不为所动。

第六道雷炸响的时候,白光把整个卧龙湾都照的清清楚楚,空空如也的河底,残破的还没修好的小桥,干涸的荷叶枯枝,惊惧乱舞的老柳树。

其他才栽的新树,大部分都已经给摧折了。

赵一踞目光所及,这没有水的卧龙湾,看起来就如同个给人掏空了肚子的巨人,可怜的躺在地上。

他的眼眶突然发热。

就在第八道雷于头顶响起的时候,赵一踞转头看着赵清。

“我、”心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愤怒,像是不甘,又像是莫名的感动,赵一踞咬牙说:“我不走,姑姑。”

这时侯他好像豁出了一切,不管被当做怪力乱神的傻子也好,无知无畏的疯子也好,他经历过那些不为人知,也最清楚那无法描绘的真实,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甩手走开把一切推给梦境自然容易,但是他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我得完成这件事。”赵一踞轻声说完这句话,转身向着老柳树的方向奔去。

咆哮的雷声正停在了柳树的上方,一道道的蜿蜒电光从云层后透了出来,像是在乌云里有无数火蛇乱舞。

可就在赵一踞冲到柳树下的那一刻,第七道雷响了起来,雷几乎是贴着赵一踞身旁劈落的,把老柳树的一大片枝条都给斩落,枝条带着通红耀眼的火焰坠落在地,像是流星的焰火。

“危险啊,快回来!”陈律师忍不住放声大叫,“赵一踞你不要命了?”

赵一踞浑身战栗,刚才那个雷震的他的耳朵几乎都要聋了,他几乎怀疑自己的魂魄都给震碎了。

但他仍是拼命地后退了几步,将身体贴在柳树上。

陈律师满眼绝望:“疯、疯了……”

“没有疯,”赵清将目光投向头顶的云:“只是答应了人家的事,终究要完成,这就叫做‘诺’。”

陈律师似懂非懂。

乌云在柳树顶上盘绕,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凝聚着致命一击。

若不惧风雷仔细看去,能看见云层后有一点犀利的光芒透出,像是一闪电淬炼而成的巨大的眼。

第八道雷降落的时候,赵一踞反手拼命地抱紧了柳树,他声嘶力竭地大叫:“我不走,我不走!”

他明明是怕极了,但心里却有一股气撑着,让他不能在这时候逃离。

就在抱紧柳树的那一瞬间,赵一踞的眼前突然一片光明。

——他看见了不同的景致。

是在一片荷塘旁边,梳着羊角辫的清秀女孩子挑着一条看着仿佛是小乌蛇的东西,将它放在才摘的荷叶上。

只是那小蛇的头顶依稀似乎有两只耸起的角。

她俯身不知在挑着什么,许久,又掬水浇落在乌蛇身上。

清洗过小蛇后,女孩子跑到草丛里,摘了些不知名的草药,在嘴里嚼碎了吐出来,覆在了小蛇的身上。

然后她又摘了一片荷叶盖在小蛇身上。

做完这些的她坐在旁边休息。

直到几个孩子走来,看见她就都围上来。

有人指着那荷叶问是什么,女孩子不肯回答,有的孩子就想上来翻看,女孩子一反常态,挡在荷叶前寸步不让,有小孩强行要冲过来,却给她用力一推,几乎推到荷塘里去。

其他的孩子见状纷纷冲上来,拳打脚踢。

女孩子受了伤,孩子们见状怕惹祸,这才纷纷逃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女孩子强撑着爬起来,掀起荷叶看看静静昏睡的小蛇,笑着说:“我不会叫他们伤害你的。”

不远处,老柳树枝条摇摆,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

***

赵一踞醒来的时候,天正放明。

他人在樟河的老宅之中,当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赵一踞惊慌地爬起来:“我怎么在这儿?”

妻子熟悉的脸在旁边出现,眼睛有些微红。

赵一踞握住她的手:“我……柳树呢?姑姑呢?”

妻子又笑又是无奈,温柔地看着他:“别担心,柳树好好的,姑姑在隔壁房间休息。”

赵一踞愣了愣:“昨晚上……”

他只记得在惊雷降落的时候,他拼命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柳树,然后就见到赵清小时候、遭遇小蛇的情形。

仿佛是在那一刻他晕厥了过去。

“柳树,没事吗?”赵一踞仍是担心,“我得去看看!”

妻子本是要拦着,想了想,却笑着说:“好啊,你去看看也行。”

赵一踞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天正在下雨。

樟河已经干涸了好几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下雨。

妻子本来给赵一踞撑着伞,但很快就发现他们不需要伞。

赵一踞边走边打量着面前的村落,给雨水冲刷了半夜,古村从水汽淋漓里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形容的气质。

白石的台阶,篱笆的院墙,古旧的木板门,以及……家家户户站在门口看好雨的人们脸上喜洋洋的笑意。

雨水慢慢地汇集向着卧龙湾的方向奔腾而去。

赵一踞一眼看到那棵老柳树,虽然“伤痕累累”,但仍旧精神抖擞。

给雨水冲洗过的枝叶格外的翠绿好看。

但赵一踞吃惊地发现,卧龙湾旁边还有很多村民,包括村长,赵旭也都在,他们一个个也没有打伞,就那样欢天喜地的淋着雨。

赵一踞走到他们之中,抬眼看去。

他吃了一惊。

原本干涸的卧龙湾,一夜之间,几乎已经蓄满了水。

雨点打在水面,荡起点点涟漪。

好像有涟漪跃入了赵一踞的眼中,他的双眼再度酸涩。

雨水滋润着干涸的大地,滋润着满山的草木,草木迎风带雨,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天地万物都贪婪地在雨水中尽情地舒展跟呼吸着,仿佛重生。

眼前所见,让赵一踞忽然间想起《西游记》里的一幕。

在孙悟空回到花果山,发现花果山上的猴子猴孙给人捉的捉,杀的杀,而且整座山也都给焚烧毁坏的不成样子。

孙悟空大显神通,去四海龙王处借了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

赵一踞一直想不通山是怎么给“洗青”的,直到现在。

正在目眩神迷,身后有个村民远远地叫:“一踞!一踞快家去!你姑姑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台风将至,突然闷热起来,有点怕怕

不过这几章还真应景~。~

☆、神之手(1)

在赵一踞出门之后, 妻子又去探望了赵清, 女儿宝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赵清的床前, 显得很乖巧。妻子怕女儿会打扰到赵清,就劝说她出去, 宝宝却说:“我跟姑祖母讲故事呢, 姑祖母也很爱听我讲故事。”

奶声奶气偏又这样认真, 叫大人们都忍俊不禁。妻子只好叮嘱宝宝不要胡闹,暂时退了出去。

就在妻子去后,宝宝问赵清:“姑祖母的身体好些了吗?”

赵清笑笑:“好多了。”

宝宝歪着头说:“昨晚上我都睡着了,后来的雷声太大,把我惊醒了。姑祖母怕不怕打雷?”

“姑祖母不怕。”

“宝宝也不怕, 因为宝宝知道,是大龙在打雷。”

赵清本在陪着这小女孩儿童言无忌,听到这里脸色微变:“大龙?”

“是啊, 是大龙, ”宝宝抬手比划了一下, 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仰头看了赵清半天, 突然问:“姑祖母, 不喜欢大龙吗?”

“我、你怎么这么问呢?”

“因为、因为……”宝宝犹豫了会儿, 才支支唔唔说, “因为我看到姑祖母把大龙杀死了。”

赵清原来是欠身躺着的,听到这里竟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宝宝吓了一跳,有点害怕似的。赵清知道自己问的太急, 忙安抚:“宝宝别怕,你告诉姑祖母,为什么、这么说?”

宝宝眨了眨眼,才说:“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的。”

“你都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梦见姑祖母把大龙杀死了。”宝宝说到这里,眼睛迅速发红,嘴巴一撇,仿佛是要哭的样子,她哽咽着说:“姑祖母为什么要杀死大龙,大龙好可怜。”

赵清紧紧地盯着她,却又说不上来话,胸口好像被什么压着,赵清抬手捂着胸,连声咳嗽起来。

***

赵一踞得了消息,紧急赶了回来,赵清脸色泛白,已经半是昏迷了。

妻子满脸惶恐,趁人不注意把赵一踞拉到旁边:“之前姑姑还好好的,宝宝在屋里陪着她,可是过了会儿,宝宝突然哭起来,我进来才发现姑姑晕厥了过去,一只手还拉着宝宝,不知是怎么回事。你说是不是宝宝说错什么或做了什么惹姑姑不高兴?”

赵一踞愣了愣:“不会,宝宝还是个孩子,又能做什么?姑姑怎么会跟她一般见识?”

陈律师十万火急进来催促要送赵清回苏市,赵一踞也知道不能耽搁,急忙叫人准备妥当,带了赵清开车赶往苏市。

在回苏市的路上,经过陈梁大桥的时候,前方的车辆行驶缓慢,赵一踞探头往前看,依稀看到前方路上设置了警示牌,还有警察跟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