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放在以前陆涛自然要插上几句,可现在他却顾不上,只凑近了季明俨耳边:“你看这个小姐姐,是不是、就是那天我们见过的那位?”

季明俨飞快把视频看了一遍,目光在最后的警方通报上停住:受伤男子已经送医,同车女子的身份仍在追查中。

陆涛见他不吭声,伸手拉了他一把:“老大,我说的对不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小姐姐有超能力吧?”

季明俨瞥他一眼:“别瞎说,而且……这也未必就是她。”

陆涛其实也不确认,只是觉着眼熟,见季明俨否认,才嘀咕说:“可当时小姐姐乘的就是这辆公交车啊,难道她中途下车了?真的是另一个人?”

“当然!”季明俨突然想起来,如果陆涛把俞听透露出去,不知还会引出什么别的事,“你可不许对人胡说,听见没有?”

少年见季明俨一脸严肃,慌忙答应。

这时侯身边几个女孩子的话题已经从公交色/狼进化到当红小生苏某,说其他在隔壁影视城拍新戏,感慨学业繁重不能前往探班。

季明俨听着这名字耳熟,忽然想起正是那天在永安广场开见面会的那位,一想到这个,不免又想起当时抱住俞听时候的一幕。

当时怎么就突然糊里糊涂的了,那种感觉……明明可以印象深刻的记忆很久啊。

可关键时刻偏偏模糊了,难道也是受了永生羽蝉的影响?

季明俨正在怨念永生羽蝉真不是个好鸟,上堂物理测验的试卷发下来了,陆涛提心吊胆地打开自己的那份,看到上面红笔的数字,惊喜交加:“七十分,超常发挥!”

他欢天喜地的,又来看季明俨的,上面却是个牢不可破的六十五。

陆涛嘀咕:“老季,你可真稳定啊,每次都在六十五分左右徘徊,雷打不动,说来我也是蛮佩服你的。”

“叫老大!”季明俨纠正,顺手不以为然地把试卷摊在桌上:“我向来很稳的。”

物理课代表外兼本班班长梁静英正好听见这句:“季明俨,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季明俨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怎么了班长?我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了?”

“你、你……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梁静英两只眼睛瞪圆,粉白的脸上有些发红。

“嗯?”季明俨对上梁静英质疑的眼神。

“你每一科基本上都是在六十分,从来没有过不及格,也没有拔尖过一次,就算是巧合也没有这么巧的吧?”

“班长你这可是高估我了啊,要有这能耐,我次次保持满分不是更好?”

梁静英看着他笑的春风摇曳,丝毫心虚的样子都没有,女孩儿的脸上更加红了三分,更加气愤:“不用嬉皮笑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以你的实力明明不至于倒数!季明俨,明年就高考了,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她咬了咬唇,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回自己坐上去了。

陆涛在季明俨身边落座,抬手臂顶了他一下:“咱们校花班长从来都是考好自己的分儿,不管别人死活的,她好像很关心你啊老大,这么苦口婆心。”

季明俨漫不经心的:“你很反人类啊,我明明听见她骂了我一顿,怎么你还听出关心来了呢。”

“打是亲骂是爱嘛。”

季明俨捏住他的脸:“是吗,看样子我最近没打你,是时候让你感受一下爸爸的爱了。”

陆涛的脸给捏的变形,他不敢反抗,只好乖乖举手求饶,并承诺再也不多嘴了。

季明俨难得安安分分的上了一整天的课,拒绝了陆涛叫自己去打球的邀请,一路飞奔到了什因街。

不出所料,他没有找到那家店。

当他站在红绿灯的这边,看着那堵冰冷墙壁的时候,就好像人生的方向也给那堵墙给挡住了堵死了。

季明俨呆呆地站了半天不能过街,因为人高腿长,相貌出众,站在路口也格外打眼,走过路过的都要多看他几眼。

甚至有人怀疑是哪里来的模特儿、新进明星、或者什么网红正在摆拍,又看季明俨浓眉星眸,站姿挺拔,虽然神情忧郁莫测,却挡不住一身青春飞扬,果然人见人爱,一时不少人暗暗掏出手机偷拍。

直到天黑,有个跟着妈妈等红灯的小朋友,好奇地看着他像是木桩子般矗立不动:“哥哥,你是不是不敢过马路?”

季明俨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家伙已经热心地拉住他的袖子一角:“哥哥别怕,我陪你过去好不好。”

孩子的母亲投以善意的笑容。

季明俨身不由己地跟着小家伙过了马路,小孩子还一本正经的:“看,没有事的,大哥哥不用怕呢。”

等到人都一哄而散,季明俨左顾右盼,后退几步低调地靠在墙壁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姑妄听很近,可偏偏不能进入,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就像是哈雷波特里一个生活在现实世界的所谓“麻瓜”,等不到那只猫头鹰送来的幸运请柬。

从天亮到华灯初上,眼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季明俨站的累了就蹲下,蹲的累了就坐下,他时而仰头发愣,时而抱头沉思,成为街头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从黄昏到入夜,少年没等到姑妄听,也没见到俞听,面前地上却意外地收获了零零散散的纸币跟钢镚若干。

季明俨毫不在意自己到底是网红还是乞丐,坚韧不拔地发挥守株待兔的精神,除了去学校跟医院,剩下的时间全都贡献在了红绿灯下。

这天晚上冷风沁人,秋雨淅淅沥沥从天而降。

路上行人匆忙,没有人留意贴着墙根站着的少年。

水珠从湿润的流海滴滴答答地落下,季明俨看着自天空斜飞而下的雨丝,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类似悒郁的绝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可能要面对余生再也见不到俞听的这种可能。

跟她的相遇或许就像是昙花一现,或者只是一场梦而已。

有冷雨溅入他的眼中,满眼酸酸胀胀的,胸口也像是有什么在涌动。

少年倔强地闭上眼睛。

他是男人,绝不能像是女孩儿跟小孩一样流泪。

直到耳畔响起一声似曾相识的风铃声。

季明俨微微睁开双眼。

身后那熟悉的声音有些无奈:“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季明俨的双眼睁大,雨水在眼睛里搅动,光影璀璨闪烁。

他蓦然回首。

姑妄听,就在他的身后。

一身白色斜襟长衫的俞听站在门口,她的脸色苍白,神情里好像有点倦意,双眼却依旧晶莹清澈。

俞听叹息:“累不累,到底想干什么?”

季明俨没有回答,他只是猛然张开双臂,将面前的人紧紧抱住。

这是一种莫名而强烈的冲动,让人无法压抑,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地火奔涌,岩浆在他的血液里滚动。

“我以为……”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隐约带一点委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慕少艾(4)

季明俨嘴上略带委屈地说着, 手臂抱的更紧, 好像怕一不小心俞听就会再度不见。

少年的怀抱如此炙热, 像是突然从秋天到了盛夏。

俞听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抱过来,甚至在长达一分钟的时间内几乎都没有弄清楚季明俨这个动作的含义。

太长的时间没有跟人亲近过, 唯一的上次在永安广场, 还是因为情况特殊的缘故,不比现在。

俞听头脑一片空白。

但是同时她又听见少年认真而纯粹的心声,急躁而激烈的响起。

说实话这种感觉……不习惯、有点怪。

可偏偏的本能地不愿离开。

眨了眨眼,俞听艰难地抬头看向季明俨:“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死。”

顺势将季明俨推开,俞听摇摇头:“真是很奇怪,进来吧。”

如果不是有后面的三个字, 季明俨会相当失望。

他立刻高兴起来,紧跟在俞听身后进了姑妄听。

姑妄听内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别的人,季明俨心底的高兴却因而又膨胀了几倍。

俞听转到吧台后面, 看着季明俨**的样子,大发慈悲地从抽屉里取了一块毛巾给他。

季明俨急忙道谢。

“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特意跑过来淋雨吗?”俞听有些无奈地看了季明俨一眼,回头拿了一个杯子, “魏西楼不是说过了, 不让你随便乱跑?你到底是学生,还是无业游民?”

季明俨拿了毛巾, 混乱在头脸上揩拭,狂喜像是龙卷风过境,让他的身体跟心里都在涨热, 这时侯才有些清醒过来。

“我下课后才来的……”他清了清喉咙,还想挽回一些颜面,于是后发制人地皱起眉:“我是因为听赵大哥说起来他找不到姑妄听了,所以才担心你、怕你出事才来看看的。”

“赵大哥?”俞听立刻明白:“是赵一踞?”

季明俨趁机就把跟赵一踞重逢、从他口中得知的种种告诉了俞听:“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什么?”

“赵大哥人不错,又有能力,赵清姑姑的心愿并没落空……”

“唔。”俞听不置可否地答应了声,却并没有显得多高兴。

“你怎么了?”季明俨探身往前细看俞听的脸,总觉着她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很多,似乎、还有些憔悴。

俞听一摇头,把玻璃杯放在他跟前:“喝了。”

“这是什么?”季明俨看着那杯可疑的液体,想起给柠檬水支配的恐惧,警觉地问。

“是七步断肠散。”

季明俨哈地笑了出声,拿起来喝了口,难得地竟有点甜,带些恰到好处的酸,细品却还辣辣的。

“是姜水?”季明俨眼睛放光。

俞听白了他一眼:“以后想要淋雨就走远点,不要给我惹事。”

季明俨感受到了俞听的关切,心满意足地喝着姜汤,觉着这姜汤里充满了俞听的爱心,甜的沁人心脾,他一边想要大口喝光,一边却又有点舍不得喝。

俞听看着他喜滋滋地握着玻璃杯,像是小熊捧着心爱的蜜罐,倒是有一种很单纯的老少咸宜的可爱。

俞听本还想再痛斥他几句,可看着少年这样,却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只淡淡地说:“快点喝,喝光了可以走了。”

这一句话像是把季明俨从梦中叫醒似的,他抬头看向俞听,惊慌:“才来就让我走?”

“怎么,你还想在这里过夜啊。”

“行吗?”

季明俨试探地问,眼中带着希冀。

俞听用眼神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不容易才得其门而入,这样一去还不知道再见何年何月,季明俨又想起上次给俞听一掌拍出门去的惨剧,生恐重蹈覆辙,于是急忙说:“我、我还有些不舒服呢,好歹让我在这里多歇会儿。”

俞听显然不信,歪头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点意思,这少年明知道自己不是普通凡人,却丝毫畏惧都没有,一而再地撞上来。

“我想……”季明俨把那个“你”咽下,“想见到你。”

“见我做什么?”

季明俨无法回答。

虽然自诩脸皮已经厚厚,可是一旦触动真心,却仍变成了那个最单纯的少年,面对心悦的人,不能出口。

他只能支吾地:“我担心你嘛。”

“担心我?”

季明俨灵机一动,突然想起陆涛给自己看的那个视频,他抬头看着俞听:“就是那个公交车上……那个色/狼没有吓到你吗?”

俞听有些意外:“那件事啊,没什么,我都忘了。”

对俞听而言那的确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时是玄灵为她护法,有玄灵在,俞听可以心无旁骛地凝神寻找永生羽蝉的下落,公交上的那只狼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只微小的虫豸般无足轻重。

事实上要不是玄灵得跟她一样遵守人间界的规矩,那人的下场就不仅是半身残疾那么简单轻微了。

季明俨看着她淡然的脸色,他当然也知道俞听的能耐,讪讪的:“是吗。是我杞人忧天了,可我还想着当时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

俞听抬手在自个儿耳垂上揉了揉:“怎么总是‘你’啊‘你’的?”

“啊?”

“以前不是叫‘姐’的吗?”

“呃……”

这么简单的问题却让季明俨犯了难。

季明俨看着还剩下小半杯的姜汤水,大概是身体暖了,脸上的红也更厉害了,他忐忑地看了俞听一眼,有些口干舌燥。

忽然一只手摁在额头上。

季明俨吓了一跳,抬头却对上俞听注视的眼神:“你是不是病了?”

他想摇头,却又舍不得这柔软的掌心落在额上的触感:“……是!”

本来要否认,话到嘴边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变。

“大概是淋了雨感冒了,”季明俨福至心灵的,甚至惟妙惟肖地咳嗽了两声,“姐,我能不能在这里歇会儿,明天再走?”

俞听看着少年小心翼翼的眼神,他的流海仍有些湿润,配合亮晶晶的双眼,让她错觉自己是捡了什么可怜的小动物。

忽然间爱心有点泛滥。

靠近墙边有一张三人座的沙发,就是季明俨今晚上暂时栖身的床。

俞听去拿毯子的功夫,季明俨却忍不住跳起来,在原地手舞足蹈。

在俞听首肯的时候,季明俨快乐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强烈的想见到俞听,强烈的渴望跟她相处。

之前他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加上长的很好,从初中的时候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被许许多多的女生们爱慕着。就算进了高中,每天的课桌里总也会有好几封告白的信,以及一些女孩子送的零零碎碎的可爱的小物件。

可对于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明里暗里的表白,季明俨一直坚定的免疫着,不为所动。

因为不太喜欢女孩子,反而跟陆涛等几个男生整天同出同入,因此还引发了些不可说的猜测。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心意,是喜欢上了俞听吗?还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像是暗夜里的一点别样的星光,牢牢地吸引了他?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爱”,可本能不会骗人。

俞听抱了毯子回来的时候,季明俨正把湿透了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搭在了椅背上。

里头只有一件白色的体恤衫,因为也有些湿,布料软趴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肩的完美曲线,到腰部却明显的塌陷下去,肩宽腰细且腿长,简直赏心悦目无可挑剔。

俞听想起他先前自吹身材的话,倒不是信口开河。

季明俨颠颠地跑到跟前,将毯子抱住接了过去:“谢谢姐。”

俞听发现他好像嘴甜起来:“早点睡吧。”

季明俨醉翁之意不在酒,见俞听要走,慌忙叫住:“姐!”

俞听回头。

季明俨给她黑白分明的眼神一瞟,心中七上八下,浮浮沉沉中突然捉到一根救命稻草:“那个永生羽蝉、找到了吗?”

“永生羽蝉”四个字响起,俞听的耳畔仿佛也听到一阵凄清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