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宁大叫:“别碰她!”

可已经晚了,季明俨握住梁静英手的瞬间,女孩子蓦地抬头,伸出双手反制住了季明俨。

她狞笑着,双手如此用力,指甲甚至扣入了他的血肉。

“梁静英!”痛入骨髓,季明俨却忍着痛,他哑声说:“你清醒一下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这本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虽然他对她从无任何爱意。

但她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堕落成不堪的邪祟。

季明俨死死地盯着女孩子泛黑的双眼:“你要真的喜欢我,就别让我看到这样不堪的你!我希望、希望你还是那个能够催我上进的班长,能够……会因为一句玩笑而脸红的梁静英啊!你别让我失望,我真的会很失望的你听见了没有!”

那死死扣着自己手腕的双手开始颤抖。

女孩儿的脸孔再度扭曲,却仿佛是在做激烈而痛苦的挣扎。

在双手松开之前,季明俨听见是梁静英的声音低低地:“我……不……后……悔。”

然后她拼尽全力地大叫:“你滚开!”

最后残存的黑色气息从她的眉心一涌而出,旋即给季明俨手心射出的金光绞杀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姑妄听(1)

“你说爱的力量大, 还是恨?是爱会让人更疯狂一些, 还是恨?”

“我不知道。”

“那对于梁静英呢?”

“我……不知道。”

“那你总该知道,我给你掌心画的符, 一旦催发,会把巫降跟梁静英一块儿除掉吧, 所以你最开始才没选择启用。”

“我、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了。”

姑妄听中,季明俨挠了挠额前长长的流海, 有些郁闷地说。

事情解决后季明俨才知道,梁静英从初中时候就带了那种邪降在身上,论起成因,是某一次在学校里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在网上看了什么“招鬼”的法子,要摆坛请仙之类。

后来闹出了事情, 一个女生跳楼另两个退学入院, 其他的一个就是梁静英。

梁静英无事。

有人说她之所以无事, 是因为她只是硬给那些女生拉去凑数的, 所以才侥幸逃脱。

其实完全不是这样。梁静英并不是表面看来的无事,那种“降”已经寄居在她身上。

只是因为体质跟天赋的原因, 那“降”并没有很严重的影响到梁静英。

因为这女孩子知道克制。

直到父亲出轨,父母离异,朱芳登堂入室。

家中无休止的吵闹跟谩骂, 互相指责, 下流的背叛,还有朱芳的敌视以及背地里对于梁静英的诅咒,都成了最佳的养分。

那“降”才有些萌芽势头。

可是催生了这种巫降真正长出来的, 却是另一个原因。

梁静英毕竟也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而言,懵懵懂懂的爱,才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季明俨实在太过耀眼和明亮,成了女孩儿心中的遥不可及跟不可或缺。

最终她心智动摇,开始慢慢地向着邪降上倾斜。

在梁家那一场大闹后,梁静英昏迷不醒,如今还在医院里休养。

据俞听说,因为她跟那巫降的羁绊太深,几乎难分彼此,所以要剥除两人之间的联系十分困难,巫降给大明咒除去后,未免也影响到了梁静英的心智,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只怕梁静英都不能恢复如常。

季明俨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姐,你说是不是我害了她?”

毕竟梁静英的心魔起因是他,现在变成如此现状,只怕会影响到接下来的高考,岂不是毁了这女孩子?

季明俨很是内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俞听望着季明俨苦恼的神情,笑着念了这句。

“什么意思?”季明俨纳闷。《诗经》在高中课文中虽然也有入选,但是这个却是陌生的。

“意思就是,天真的女孩子不要跟男人谈感情,男人沉浸在爱欲之中,说丢就可以丢下脱身,女孩子一旦沉溺,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季明俨瞠目,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满脸涨红,眼神又是委屈又是着急:“我没有!我原先也不知道她对我居然、是那种心思啊,怎么你说的跟我玩弄她一样……”

“当然不是说你,只是忽然想起这个,有感而发罢了。”俞听淡淡说罢,又道:“所以你也不必多想,这大概也是梁静英的劫,毕竟那个巫降一旦沾染,很难脱身,而且它的存在也会影响到寄主,就算不是你,以后也会有别人催发。”

季明俨问:“那个巫降到底是什么东西?”

俞听垂眸:“人心皆有所欲,有人选择脚踏实地,再辛苦也不会做违心之事,但是有的人不同,他们欲念太盛,急于求成,所以会选择走‘捷径’。‘巫降’只是一种容器,由法师从域外请来,只要用手段供养,它们就会帮助主人达成所愿,但同时,也会埋下反噬之因。”

季明俨想起先前“梁静英”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因为反噬,所以会给丢弃吗?”

“不错,一般会用手段镇住或者消灭,但是毕竟因果循环,寄于梁静英身上的巫降,就是许许多多的‘降’之碎片吞噬融合,所以力量才会异乎寻常的强大,”俞听有些无奈,“这就像是人类随意丢弃的垃圾,有朝一日总会……引起反噬。所以起初我并不想要插手。”

巫降在休养生息的时候也在等待一个时机,完全夺取寄主身体的时机,也就是梁静英自身的“许可”,而在后来梁静那句“你滚开”,就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凭借最后的清醒将残存的巫降从身体中驱离出去。

后来,季明俨去探望过几次,女孩子正在恢复期,睡容恬静安详。

听说她的父亲只来过两次,倒是梁静英的母亲每天都守在女儿身边……因为懊悔哭泣,女人的眼睛布满血丝。

季明俨本来想问问梁静英那时候为何会说什么“不后悔”,但是看着这幅场景,那个疑问不问也罢。

这场风波导致了季明俨跟魏西楼的约定告吹。

可据俞听说,魏西楼也在处置一件棘手的事情,那想必他也无法抽身。

而此事之后,李清宁主动请缨护送鼠兔们返回高原去了,姑妄听内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直到寒假结束,准备返校的季明俨才又遇到了魏西楼。

魏西楼居然等在季明俨家的楼下。

许久不见,他的脸上竟多了一道看着还有些新鲜的伤疤,疤痕从腮边到颈间,有缝合的痕迹。

看这伤势,如果再深入一寸或者魏西楼的运气差一点,那上次两人的告别大概就是永别了。

季明俨大惊失色:“魏司长,你这是怎么……”

魏西楼倒是显得不以为然:“没什么,只是给划了一下。”

“给什么划了一下?”季明俨的眼皮直跳。

魏西楼没有回答,可季明俨突然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让他窒息,血气中浮现一双通红的眸子,烁烁地盯着他。

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可是眼前除了魏西楼外并无别人。

魏西楼倒是看出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血……”季明俨本不想说,但还是老实地开了口:“很浓烈的血腥气,不知打哪里来的。”

魏西楼脸色微变:“是吗?你闻到了?还是感觉到了?”

季明俨也无法形容:“好像、好像都有。”

魏西楼笑笑:“我也听说梁家的事情了,一个人敢单枪匹马地去处置那种邪门东西,你也不怕?”

“不怕……是假的,”季明俨也笑:“可是俞听在我手心里写了个什么、大明咒之类的东西,她许我去,我就知道一定没妨碍的。”

魏西楼长叹:“难得你对她这样信任。”

说到这里,季明俨突然有些紧张:“魏司长,你、你这次来找我,是不是为了上次约定的事?”

“是啊,上次跟你约好了,结果都失了约,你还有兴趣吗?”敛着浓眉的男子,眼神里有几分肃然,几分探究,还有些许笑意。

季明俨窒息了有三秒钟,然后说:“有!”

“好,”魏西楼蓦地笑了出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

魏西楼开车,载着季明俨来到了朱紫路的咖啡厅。

季明俨曾经路过这里,可从未进来消费过。

魏西楼把车停在门口,带着他径直入内,咖啡厅内很是静谧,有几个客人闲闲地坐着。

季明俨本以为魏西楼在找座儿,可魏司长并没有止步的意思,带着季明俨一路往后厨员工通道走去。

他走的很快,如一阵疾风,季明俨虽然满心疑惑,却仍是加快脚步跟上。

等魏西楼推开最后一扇门后,季明俨眼前豁然开朗。

他好像是穿越时空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狭长的走廊,地板,墙壁跟天花板都是统一的纤尘不染的雪白,跟外头咖啡厅完全不同的装修风格。

魏西楼迈步走了过去,季明俨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给走廊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吸引了。

那是一头带有极大翅膀跟锋利爪子的“龙”,狰狞威武,可是又不是记忆中普通的神龙该有的样子。

季明俨飞快地看了下方的小字一眼:烛九阴。

旁边还有一处注释似的:已知灭绝。

他吃了一惊,抬头看魏西楼在前方的走廊中间站着,也正回头瞧他,却并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季明俨张了张口,忽然看见前方还有一幅画。

那是一只类似猿猴一样的生物,白色的头,红色的脚,看起来十分凶猛。

底下仍是一层小字:朱厌。已知残存。

他的目光匆匆地在其他图画上掠过,果然,都是一些从未见过的异兽形象。

季明俨忍不住:“魏司长,这些是什么?好像是《山海经》里的?”若说是普通的壁画,似乎不太对头。

魏西楼双手插着裤兜斜斜地站着:“你还知道《山海经》?不错,这里面一半以上的都是里面记载过的。”

季明俨看着那行“已知残存”:“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知?”

“已知就是已经知道,经过验证的意思。”魏西楼轻描淡写的。

季明俨把自己张大的嘴巴重又合上,目光有些凌乱,这些可都是上古奇兽,明明早就灭绝了的。

他有些结巴:“可是这个‘朱厌’,真的还存在吗?我记得这个东西一出来似乎就会天下大乱。”

“朱厌在本土消失很久了,上次发现它的踪迹,是在西亚。”魏西楼看着那类似猿猴却能引发大祸的家伙,随口说道:“虽然很想彻底消灭,但毕竟还是保护动物,捕捉起来十分棘手。”

中亚!季明俨的心中却想着这个战火不绝的地名,真是了不得的消息啊……他突然很想抱住脑袋。

“走吧,到里面坐。”魏西楼做了个手势,转身。

季明俨边走边胡乱打量,他看见了很多在古书甚至种种奇幻里才看见过的神兽,天狗,始祖之鸟,穷奇,饕餮,九尾狐……有陌生的,有熟悉的,而下面小字的注释更让他的心一阵阵地掀起波澜。

但是看着看着,季明俨心中忽地掠过一丝奇异之感。

这到底是什么排场?魏西楼特地把他带到这里来,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眼见到了走廊尽头,季明俨回头看看走廊中的那些画像,心中无端端地竟浮现俞听恬静的笑颜。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魏西楼回头:“猜到了吗?”

“什么?”季明俨浑身有些绷紧。

魏西楼说:“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带你来这里。看见这些已知灭绝跟残存的上古神兽,你总不会以为我是来带你普及《山海经》的知识的吧?”

季明俨的嘴唇翕动。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魏西楼,看向他身后的墙壁上。

那是一只头上长着独角,犬耳,狮尾,麒麟足,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的异兽。

它的样子看着十分勇猛,可奇怪的是却给人一种十分温顺的感觉,甚至隐隐觉着熟悉。

“那是、什么……”季明俨往前走了两步,无法挪开目光。

“看过《西游记》吗?”魏西楼在旁边说。

“唔……”

“在真假美猴王的时候,连佛祖都判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孙悟空,最后只能入地府找到地藏王菩萨跟前的神兽求助,天地之间,三界之中,只有它能听明无误,判出真伪。”

季明俨双眸圆睁。

他想起鼠兔的话——“只要少君愿意,天地间的事她都知道”。

轰然雷动,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俞听的真身。

☆、姑妄听(2)

世间万物的诞生不尽相同, 应该说是各有其方式,比如胎生和卵生。而佛教上却分为四种, 分别是胎生, 卵生,湿生,化生。

前三种不必详细说明, 多半能从字义解释, 唯独最后一种最为特殊。

那就是化生。

所谓“化生”, 意思是从无到有,或者脱离原本的形质而化成另一种不同的形态, 三界之中的天道跟地狱道都属于化生,比如罗刹, 夜叉,天仙等众生皆都是化生而成。

《西游记》中真假美猴王一节,连观音跟佛祖都无法分辨真假悟空,无可奈何之下便来到地府,向地藏王菩萨求救。地藏王菩萨座前的灵兽谛听,它能够听世间万物, 尤其能分辨人心。

果然谛听立刻分出了真假猴王。

而谛听神兽虽然属于化生而成,却早已经脱离了轮回,可是在无数的岁月流逝中,善听三界万物的神兽却也渐渐地有灵力化朽之势。

三界之中尤其是人间界,生灵们的七情六欲,苦难悲辛, 神兽谛听都一清二楚,对它而言虽早已经习惯,可那无止尽的强烈情绪的侵扰,却也像是一种绵延不绝的毒。

慢慢地,谛听开始时不时地进入沉睡中。

直到地藏王菩萨察觉不妥,已经无法挽回了。

若无意外,在一次次的沉睡苏醒之后,总有一次,神兽谛听将陷入永久的沉睡,而且再也不会醒来。

若事实一旦成立,那三界之内,天上地下唯一的一只神兽谛听,迟早会在沉睡中烟消云散。

后来,菩萨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菩萨将沉睡的谛听之灵调出,注入精心挑选的凡胎,让它以人身长成,等元神修养稳定之后,便可再度催成化生。

那时候出现的自然会是崭新的谛听。

但是如何让这个过程不出意外?

谛听善听世间,纵然是它的灵魄溶生于人身,也无法改变这种特质,它需要接受这种特质并适应,但谛听养神最大的危险也来自于此。

生长期的灵魄不能接触太过邪暗的东西,否则它连沉睡的机会都没有,恐怕会直接灰飞湮灭。

这期间需要一种微妙的平衡。

于是便有了姑妄听的诞生。

能进入姑妄听的都是“因缘之人”,他们身上或带着悲苦的隐秘,或带着令人欣慰的故事,通过天地间不易为人察觉但的确存在的奇妙因缘一一进入姑妄听。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虽然是诉说者,但同时也有一个名称:供养人。

真正的倾听者会在他们的故事里汲取养分,理清、感悟这世间从微小而见大的“道”,一寸一寸地圆满自己的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