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简单而快速的过程。

其实在季明俨出现之前,玄灵的出现也是一个意外。

就如同赵清的故事里所说的,玄灵本是不该出现在人间界的神龙,本该由神之手斩除于人间。

但就在玄灵即将陨灭之前,俞听出手干涉了。

虽然事后玄灵问过她为何要救自己,但俞听一直都并未回答。

答案只有俞听自己知道。

她本该假装没看见那场单方面的无情屠杀的,但就在赵清手起刀落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了赵清的魂魄也随着发出了脆弱破裂的声响。

与此同时兼备的,是黑龙因为背叛而绝望惊怒的心情,濒死的龙之咆哮化成了头顶阴云中的轰然惊雷,连绵不绝。

她无法听而不闻。

黑龙未曾绝灭,神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后续自有地狱道出面。

不管背后有怎么样的交涉故事,从此黑龙就安然无恙地成了长驻姑妄听的玄灵。

如果说玄灵的存在是俞听主动出手干涉的结果,那么季明俨,就属于他自己创造的因果。

所以魏西楼才格外的疑惑不解,同时隐隐地忌惮。

玄灵虽是神龙,但他的来历清清楚楚。

季明俨明明是身世清白的人类,可在魏西楼这边,却显得神秘莫测。

所以魏西楼才不惜将俞听的来历告知季明俨。

因为无事司这部门的特殊性,魏西楼手上也有一些特殊行事权。

他倒不至于对一个“平民”下什么杀手,但是让季明俨记忆消失、甚至忘记姑妄听有关的权力跟能力还是具有的。

他想对季明俨先礼后兵,最好是弄清楚这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以及对于姑妄听和俞听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毕竟深知俞听底细的他,很知道就算是倾尽无事司之力,也终究惹不起地狱道。

若是俞听有个万一,由此引发的后果令人难以想象。

他不能冒任何险让俞听出事。

何况,就算不是因为地狱道,魏西楼也无法坐视不理,虽然理智上他把俞听当作是保护对象、合作伙伴,但在情感上……

他认为那个笑起来十分灿烂而无邪的女孩子,早已经是他不可或缺的——友人。

心事重重地目送季明俨离开,魏西楼突然犯了烟瘾。

只是才要动手的时候,副手走来:“司长,西方教廷的人来了。”

魏西楼的浓眉又皱紧了一寸,忍不住大放厥词:“这帮装模作样的鬼佬,之前嗜血者窜逃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跑的这样快,妈的,知道咱们把那些鬼东西捉住了,却简直是生了八对翅膀,简直是不劳而获的捡漏好手。”

副手咳嗽了声:“司长,后面。”

魏西楼转身。

他的面前站着的是三名身着修士服的西洋人,黑色的袍子笔挺,露出领口一点雪白。

为首的艺人金发碧眼,面孔俊朗,虽是典型的欧美人,张口却是正宗的普通话:“魏司长,你吃了吗?”

魏西楼的嘴动了动,最终彬彬有礼的回答:“谢谢,我吃的很好。你呢?”

“我也吃过了,一个美味的汉堡。”

“我是肉夹馍,酸甜可口的大凉面,下次我还要吃过桥米线,多辣,最好再加个地三鲜。”

对话有些超出了修士的理解范围,他当机立断地开始改用官方语言:“很好,我预感到这次会面会非常成功,正如魏司长所见,我们是奉教廷的命令来接受之前在贵司给缉拿的两名吸血鬼的。”

魏西楼双眼往上翻出一个鄙视的角度:“贵教廷的消息好灵通啊,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当时发现嗜血者的踪迹,我们发函询问教廷是否有嗜血者窜逃的时候,贵廷可是义正词严的否认了呢,这是在自打脸吗?”

金发面不改色的:“这是因为本教廷内部人员的疏忽,我向您道歉。而且也的确没料到吸血鬼会胆大包天的窜逃到贵国。因此对贵国造成的伤亡损失,再度献上我诚挚的歉意,此次把吸血鬼带回后,一定会严加看管,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魏西楼的鄙夷简直占领了整个大厅:“那几个鬼东西在我们这里伤了好几条人命,我的两名属下现在还躺在医院呢……连我他妈都受了伤。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过了?”

修士们面面相觑,终于金发微微仰着下颌问道:“那您想怎么样解决此事?”

魏西楼很瞧不惯他的态度,什么年代了,这帮金毛犬还是一脸不知来自何处的自大跟傲慢。

他正要再狠狠地啪啪打脸,身后的理事小姐近前,低低在他耳畔说了几句。

魏西楼琢磨了会儿:“那好吧,人虽然是我们捉的,可毕竟还是你们的人,给你留点面儿也成。不过作为等价交换,我需要五支十字蔷薇,另外,请把红山玉猪龙还给我们。”

修士在听到前一句的时候脸色还是正常的,听到“玉猪龙”,脸色大变:“魏,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十字蔷薇是我们最新研制出来的高精尖武器,属于机密,你这才叫不劳而获,捡漏的好手。”

魏西楼乐不可支:“原来你刚才听见我的话了啊。还会活学活用。怎么,你舍不得?”

金发面有难色,回头跟身后人嘀咕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们可以答应这个条件,但是玉猪龙并不属于我们所有……”

“不行!”魏西楼变脸奇快:“十字蔷薇加玉猪龙,一个不能少,再者说那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如果你觉着这交易不合格,那取消就是了,嗜血者在我们这里杀了人,我们就有处置权,愿意引渡是给你们面子!”

助理本来要说话,却给单腾挡住。

教廷修士满眼不悦,回头跟身后两人商议片刻:“这件事我们要请示主教。”

魏西楼嗤之以鼻:“那你们可要快点,我担心那两个嗜血者体质虚弱,怕会等不及。”

事实证明魏西楼的谈判虽然简单粗暴,但卓有成效。

修士随身带的十字蔷薇只有三支,其他的连同红山玉猪龙一块儿都给信使带了来。

魏西楼将十字蔷薇交给单腾等,有些小心地打开玉猪龙的封匣。

三千五百年前的玉猪龙,号称中华第一龙的玉制,漂泊异国他乡,如今终于又回到故土,出现在了它的国人面前。

魏西楼看到玉猪龙上泛起的古老的灵泽之光,确认无误,这才命移交嗜血者。

处理了这件事情后,魏西楼总算得了空闲。

他立刻驱车来到姑妄听,却意外地正遇到有一位“客人”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客人是季明俨。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是有趣的一章啊~

但是准备收尾了~~

☆、姑妄听(3)

春节的时候,季明俨的父母回来过一次。

过了除夕, 不过是初一而已, 夫妻两个已经准备启程。

原本季明俨是很讨厌这种“虚伪”的亲情的, 曾因为这样一度十分的逆反跟抵触。

但是这次他表现的十分平和淡然, 就像是寻常家庭里的父母子女,守岁,过节,送别。

季氏夫妇虽然有些诧异于儿子突如其来的改变,但毕竟早就得知季明俨在安宜进步飞速, 两夫妻自忖, 觉着儿子大概是终于过了青春的逆反期了。

略觉欣慰。

只是在离别前, 季明俨跟父母说了一件事。

“我会念苏大。”季明俨这样说, 他的神情很平静,像是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时间,儿子这是怎么了?

苏大虽然比不上什么清华北大, 但论起实力而言却也十分雄厚, 且历史悠久, 能够保证考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明俨, 不要有压力,”季成先说, “其实我跟你妈妈并不是非要你上什么名牌大学,只想着你千万别走歪路,另外……开开心心的就好。”

母亲也笑着点头:“尤其是你最近的转变, 我跟你爸爸都很欣慰,儿子终于长大了。”

对于两人的回答季明俨似乎略觉意外,但他同时也露出笑容:“那好,就这样说定了,我会报考苏大。”

他的口吻跟神情里透着一种类似平平常常的理所当然。

季成很诧异,笑着说:“好好好,你想怎么样都行,横竖你长大了,也该开始计划自己的人生了。但也不必过于执泥……”父亲是怕万一季明俨考不上苏大会想不开,所以这样说。

母亲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之前从没听你说起过,为什么突然就想要考苏大呢?”

“因为……”季明俨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我想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父母更加惊愕了!原来儿子是谈恋爱了,这是、早恋吗?不,如果早恋能够促使儿子如此奋发,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两个人对视一眼,片刻的惊讶过后都笑了起来。

虽然是一家人,但从未像是现在一样气氛融洽,尤其是别离在即。

母亲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会儿后问:“明俨,我跟你爸爸现在离开,你会不会……不高兴?”

季明俨摇头:“每个人都有必要去做的事,你跟父亲毕生沉醉于考古,这也是你们的事业,我当然是支持的。”

母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感喟。

然后她看向季成,下定决心似的:“我想、把那个东西给明俨。”

季成跟她心意相通,缓缓地点了点头:“给他吧,现在是可以的。”

母亲低头,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旧的记录本,皮质的封面已经有些斑驳了,她打开本子,从有些泛黄的扉页里取下了一张照片。

她看着手中的照片,微微一笑,递给了季明俨。

季明俨莫名,接过了照片看去,却见照片里的正是父母两人,只不过是年轻时候的父母。

突然季明俨觉着异样,他凝神看去,发现引起他注意的是父母背后的一则壁画。

看得出那是古代遗留下来的壁画。

画中是一个骑着牛的牧童,他的脸儿圆圆,挽着双髻,微微敞开的怀中斜斜地插着一根短笛,右手中则握着一根柳枝编成的鞭子,在一片青葱之中悠然自得的向前而行,看着活泼可爱极了。

“这是……”模模糊糊的心中又有些场景闪现,是那次在影视城里客串的时候,人在高高的威亚上不知为何看到的场景。

苍茫的大地上,许许多多穿着古代衣裳的人都跪在泥尘里,他们或者发间插着一枚绿叶,或者双手掌心捧着一枚柳叶,虔诚地向着天空跪拜。

“这是什么?”季明俨回过神来。

“这个小孩子的形象,代表着古代神话中的春神句芒,他又叫做木神,掌管着树木的生长。”母亲笑意盈盈的解释:“这幅壁画是在陕西一处道观出土的,当时我跟你父亲负责那片文物的挖掘跟保管……”

她笑看向季成,季成也笑说道:“在拍下这张照片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了你。”

母亲抚了抚鬓角:“说来有些怪,分娩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春天柳笛的声响,心情愉快极了,我知道一定会有一个非常乖巧非常特别的孩子……奇怪的是,事后跟那些负责接生的医生护士门说起来,原来他们也都听见了柳笛的声音。”

季成笑着揽住妻子的肩:“当时我还开玩笑跟你妈妈说,我们可能是受了春神的眷顾呢。”

说完了这一节,季明俨将那张照片慢慢地放在柜台上。

俞听将照片拿起。

照片上季氏夫妇站在一副极大的壁画前,壁画的颜色已经有些消退,略见斑驳,但是春神的容貌、神态以及动作都是如此生动,他的眉眼里透着生机勃勃的笑意,手中柳条鞭上的绿色柳叶仿佛在迎风而动,献妙灵透的气息扑面而来。

俞听看着那代表着春神形象的牧童,心头微震。

这会儿魏西楼正好进门,两个人暂时停了下来。

俞听看着魏西楼意气风发的样子,揶揄地笑说:“还以为受了嗜血者的重创,魏司长会萎靡不振,看样子你伤的也没有很严重,这样红光满面的。”

魏西楼浓眉扬起,习惯性紧锁的眉心爽快地舒展开来:“夜路走多了,自然是什么魑魅魍魉都会遇上,这种外头来的虽然难得一见,可也权当是练手了。何况咱们也没吃亏。”

俞听略一凝神,脸上的笑意如同花似的更绽放了几分:“有趣,你把他们的机密武器都要到手了?居然还有红山玉猪龙,怪不得……”

她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魏西楼是习以为常:“怪不得什么?”

俞听道:“昨日玄灵回来,说是感应到一位旧友的气息出现,我从未见到它那样兴奋,告诉我这句后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魏西楼忙说:“你有没有叫那条龙别轻举妄动?玉猪龙才回国,不要给我惹事。”

俞听懒洋洋地并不做声。

季明俨第二次听到“玄灵”这个名字:“到底玄灵是谁?红山玉猪龙,嗜血者……又是什么?”

“小孩子别乱打听。”俞听慢慢地把照片推给魏西楼,“你看看吧。”

魏西楼接过那张照片。

炯炯的目光掠过季家夫妇,盯着后面的壁画,魏西楼脱口而出:“啊,这是曲家沟出土的春神像啊!难得一见的真迹。”

季明俨见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来,正在诧异,魏西楼又叹:“可惜啊……”

“什么可惜?”季明俨忙问。

魏西楼道:“当时的保护条件不太到位,出土后不多久,壁画就逐渐地风化了,用尽所有挽救手段都无济于事。”

他盯着那张照片啧啧地说道:“春神句芒,之前可是很了不得的神祗啊,有很隆重繁琐的祭祀礼节呢,只是后来似乎、从三界内消失了,人世间的传统祭祀也渐渐式微,甚至于现在知道春神的人都也很少了……唉。”

季明俨听的发怔:“魏司长你说的从三界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春神啊,”魏西楼道,“我们无事司对于这些神祗力量是有记载跟追溯的,后来有猜测说,春神大概是已经神陨,毕竟没有了人类的供奉,神力只怕都衰退了,不过也有另外一种说法,——猜测春神也许是转生了。”

魏西楼还在思忖,俞听却看着发呆的季明俨,缓缓地提醒:“你的故事好像还没有说完。”

“啊,是,”季明俨回过神来:“我想说的是……”

少年又思考了一下,看了眼照片才继续道:“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大概是巧合……”

“什么巧合?”俞听问。

“我、我做了个梦。”季明俨似有些不好意思。

魏西楼笑问:“有关春神的,不会是春/梦吧?”

俞听蹙着眉瞪了他一眼。

魏西楼嘿笑,识趣地不做声了。

在收了那张照片之后,一连数日季明俨都做了类似的梦。

这个梦其实平平无奇,平淡到他觉着不值得跟俞听讲述,而且他还担心俞听也认为他是多此一举。

但是这个梦存在心里,就像是一颗怪异的种子,蠢蠢欲动的,不能安生。

他梦见一个云雾缭绕,绿意如荫的日子。

远山的云端上,有一个峨冠博带衣袂飘飘的青年男子,他生得十分的清逸俊秀,只不过眉眼里透着难以言说的寂寥。

白色的云朵徐徐降落在草地上,春风拂动,细草翻滚如同绿色的波浪。

在无边无际的绿意之中,有一团小小的影子,若隐若现。

男子御风而行,降临在那散发着淡淡白色光芒的影子旁边。

“是你啊……”他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为何气息如此微弱,难道……”

白光笼罩的那团影子里似乎有东西涌动了一下,很柔弱。

风撩起青年浅绿色的衣摆,看起来清隽秀丽的,像是游舞在春风中的独一无二的诗。

终于,他缓缓地伸出手,抚在了那团白光之上。

“既然遇到了……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他喃喃的,双眼中慢慢地涌出了春日似的暖意。

绿色的影子跟那团白光逐渐地消失了。

季明俨没有看清那团白光中的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梦到底是何意思。

可是心中却涌动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是喜悦?酸楚?欣慰?释然?感动?……也许都有。

这个梦太简单了,以至于季明俨只用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就说完了,因为苍白的语言无法形容他梦中的那种仿佛身临其境般的复杂感觉。

“就是这样。”少年挠了挠腮,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魏西楼目瞪口呆。

然后他咽了口唾沫看向俞听:“你说他难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