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涣泠走远,娘才道:“是真的,二十年前我明知孤羽已有妻室,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在我身边。没成想,他最后抛下我,回到他妻子身边……”

“那我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娘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生硬的双手握得握十指发痛。“沙儿,什么都别问了!既然什么都忘记了,就别再去想。以后就陪在娘身边,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

仰起头,树上的桃花开得真艳!

我什么都不需要再问,因为我已经什么都懂了,懂他为什么会如此了解我,懂他为什么说: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懂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真的一点都不怪他,也不怪母亲,只是好难过!

“娘,三年前的我比浣泠还很痛苦,是不是?”

娘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让我痛不欲生,不愿想起的男人是宇文楚天,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我肯定绝对不可能是宇文楚天。”

“您不必瞒我!我没有记忆,不代表我感觉!”我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指退后,“娘!我忘不了他,就是服用再多的千愁尽,也不可能抹去我对他的感情!”

“千愁尽?谁告诉你的?”娘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上来抓紧我的双臂。或许是因为太激动,她的手特别用力,捏得我双臂发麻。

“不可以,你不能爱上他,绝对不行!”

我挣脱她,跑到后堂,满室的红色被眼前的水雾遮住!

跌坐在地上,我一颗颗数着散在地上的珍珠,就像数着她曾经流过的眼泪。

我以为被宇文楚天欺骗,伤害,为他失去了清白,又被抛弃已经很可悲了。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等待着我的还有更加可怕的事实!

忽然之间

从第二天开始,日子便不平静了。

娘不许浣泠再出府,理由很简单:“他不爱你,他是在骗你!”

浣泠没有哭闹,一个人坐在房里,双目长时间直视着一个位置。我去看过她很多次,好希望她又哭又闹,拿出去年娘不许她出门时的耍赖功夫,可她没有,她平静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和浣泠刚好相反。我每天都会很忙,忙着点算萧家送来的礼品,研究凤钗上的羽毛雕刻得是否清楚,研究翡翠镯子上纹理是不是纯净,有时还会算算银杯是不是双数,夜明珠晚上会不会发光......

真的好忙,忙得什么都没时间去思考。

几日后,萧潜加急的书信到了。

“金戈铁马,长戟利箭,不折希翼。

盼归日,来时路,佳人依旧.....”

寥寥数语,寄情无限。

合上书信,将它小心地放在枕边,我又去将娘为我成亲准备的物品点算几遍,尽管根本记不清有些什么。

每次夜半醒来,我都会打开萧潜的书信读上数遍,然后对自己说:

有些东西恒久不变,有些东西昙花一现。

萧潜才是我可以伴我一生的人,宇文楚天不过是出现在我空虚的日子里的优昙。

等萧潜回来,等我们成了亲,我的迷失都会被快乐冲淡的。

可是,闭上眼睛,我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金钗的上的凤凰有没有羽翼,翡翠的镯子有没有瑕疵,我能想起的就是宇文楚天身上纵横交错着许多伤疤,每一条都很长。

最长的在背上,从左肩到右侧的腰部,看上去该有很多年了......

当时一定很痛!

有一天,娘一早就说要带我去寺庙里拜佛。我没反对,数珍珠数得我手脚麻木,拜拜佛活动活动也好。

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里,禅房依旧独守着那份宁静,宁静得连空灵的木鱼声都变得遥远。进寺庙后,娘上了柱香,便说要进香堂听高僧讲道,让我在马车里等着她。

进香的人来来去去,娘始终没出来。

见很多人都去找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解签,一脸虔诚,我也有些好奇,下车随意抽了只签上前交给他。

“施主想问什么?”

我想想,道:“问姻缘吧。”

他看了一眼签文,道:“别离难,聚首恨,雨怨云愁,此生凝泪。施主,依老衲看,这情丝难断呐!”

要么有缘相见,要么无缘错过,什么叫别离难,聚首恨?

我接过签文,觉得实在有些可笑。正要起身,忽听见禅房里传来娘的声音。

“年纪轻轻,心中何来如此浓烈的怨气?”

我走近,透过微张的门缝看见一身黑衣的人端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颌,俊美的脸庞淡漠如故。

“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人是我,你要报复我,我接受……”

“兰夫人来这里若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就请回吧?”宇文楚天有睁眼。

“泠儿是无辜的,你放过她吧!”

“我看你还是回去管好自己的女儿。”

“那沙儿呢?你能不能也不要打扰她?”

宇文楚天冷哼一声,睁开眼,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娘,“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这三年来,沙儿从来没追究过以前发生的事,自从你出现,她彻底变了一个人……沙儿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我不想她再回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宇文楚天垂下头,脸上的淡漠开始消散。

娘看看他的脸色,低声叹了口气:“沙儿似乎对你们之间的感情有所误解……她以为你就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不仅我为这句话震惊,宇文楚天闻言面色大变。

“恨之入骨的男人……”他低声重复一遍,垂首沉吟良久才起身理了理衣衫道:“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等等!”娘叫住正欲离去的他,“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伤了沙儿的男人是谁?”

“她……伤得很深吗?”

“她为那个男人自杀了十几次,却对他的一切绝口不提!”宇文楚天浑身一颤,却一言不发,我想他知道真相,否则不会如此默然。

“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一定要问问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把我女儿折磨的到这个地步?”

宇文楚天没有回答,宁静的禅房里留下了一阵宝剑发出低鸣。

门攸然打开,他看着我,黑色依旧掩盖不住他的锋芒……

我看着他,仿佛看了几百年,几千年那么久......

“你......都听到了?”

“哦。”我顿觉阳光非常炽烈,晃得我有些眩晕。“我能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对不起。”他垂下眼睑,牵动了一下嘴角,想笑但怎么也没有笑出来。“明天……我就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明知他离开是最好的结束,还是在听到他说出离别时,听到破碎的声音。

“那真遗憾......”我仰首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能参加我和萧潜的婚礼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如深潭,不起波澜。

我低下头,自嘲地笑笑,这个时候我还企盼什么,还想在他眼中看到嫉妒吗?

他当然不会,对任何女人他都是那句无所谓的:“从未爱过!”

刚要离开,他忽然拉着我向庙宇外面走。“走,送你个贺礼。”

“那你要送个值钱的。”

他回头冲我笑笑,笑容纯净清澈,就和我梦境中的一样。

好喜欢这种感觉。

牵着他的手,就像牵着一生的倚靠。

看着他的笑容,就像快乐撒满天地。

毫无理由,毫无逻辑,就是喜欢!

经过庙前的集会,宇文楚天拿着一块小巧的玉佛问我:“喜欢吗?”

我摇头,那玉上满是瑕疵,纹理粗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愤愤地指指旁边桃木雕护身符,道:“你怎么不送我这个?”

谁知他递给人家一个铜板,就把那个在地上都能随处拣到的护身符买下来,塞到我手里。

老板还陪笑着说:“公子想要几个,随便拿!”

我搞不懂他是存心,还是真的不明白我什么意思。我当然不是想要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怎么也要能让我睹物思人,拿着这一个铜板能买十几个的东西,我实在无语。

“你......你的品味真独特!”我嘲讽道。

他道:“记得我九岁那年,带着小尘来集市,她指一个玉镯说:‘哥哥,我喜欢!’。那玉镯根本不值什么钱,但对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孩子来说,除了偷和抢没有别的选择。”

“你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等我把沾着鲜血,破碎的镯子交给她的时候,她哭了……从那之后,她再没说过‘喜欢!’这两个字。就算有些东西她爱不释手,还是会对我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喜欢。”

我没说话,握紧手心里的护身符。

他继续道:“最后一次听见她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是在三年前。她站在山崖边,远远地向我挥手,笑着说:‘我最喜欢的是哥哥!’……然后,就跳了下去……”

这......太残忍的女人!!!

要死,也不带这么伤人的啊!

每次一听见他叫“小尘”这两个字,看见阳光都照不亮他身上的黑暗,我就觉得他做什么都可以原谅,因为他的痛我能体会到!

所以,爱上了才会伤痛,才会无悔!

低着头默默走在喧闹的集会上,无论我走的快还是慢,人潮有多拥挤,宇文楚天都会在我后面,和我之间的距离保持的分毫不差。

有时候,有人快要贴近我时,他的剑会突然出壳,不知怎么出现在我身侧,将我与那些陌生人隔开。

那一瞬间,他特别像一个杀手,一身的煞气,把周围的人都吓得躲到一尺之外。

就连几个偷偷看他的女孩儿都被下得脸色灰白,慌张跑开。

我很希望路不要再那么快完,但还是走到了尽头。

他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指了指对面的茶楼道:“有点渴了,喝点茶吧。”

他没有反对,将我带我在茶楼的雅间。

我喝到第五杯茶的时候,他又问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想去看日落。”

“日落?”他望望窗外的太阳。

烈日当空,光辉撒了他一脸,照不到一点缺陷。

我望着他的脸,用心把他的样子印在脑海里。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忘记这张俊美不凡的脸。

我故意很洒脱地对他笑笑。“我想去个有溪水,有小桥的地方看日落,可以吗?”

他闻言猛然转回头,诧异地看着我。

“害怕我记起来是吗?”

“你想起了什么?”

“想起你带我看日落,那天的晚霞特别红,溪水特别明,你对我说:永远在我身边,每天都陪我看日落……”说着,我侧头看看他桌子下面的手,他的十指果然紧握着剑柄,青筋暴起。

我狠狠咬紧牙,牙根被咬得剧痛。

等我的口齿失去知觉的时候,我才开口一字一字问道:“对我,你也不曾爱过,是吗?”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以为自己很坚强,什么都能面对,我以为当他决绝地说出“从未爱过”四个字以后,我就可以死心,再不用去猜测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可是......我的眼泪还是落在茶杯里,荡起涟漪。

他没有看我,却哑声道:“不要哭!”

为什么,他可以那么温柔地对我,却不能接受我。

为什么,他可以为我做一切,甚至去死,就是不能爱上我?

“宇文楚天,你心底里那个‘太阳’到底是谁?为什么除了她,你的心再容不下别人?”

“我不是刻意要隐瞒你什么……告诉你是谁,只会让你更难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带你去看日落。”

“回答我!”

“怎么总是这么任性!”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低头望着茶杯里的一口未动过的清茶道:“听过镜花水月吗?她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镜中花,水中月,他的回答和没有回答有什么区别?

我烦乱地端起茶杯,吹开飘在上面的碧绿色茶叶。

茶杯放在唇边时,淡绿色的水中映出一摸朱唇……

我的手指一抖,茶杯跌落到桌上,半杯热茶溅在我身上。

宇文楚天慌忙移到我身前,伸手抹着我身上的茶水,一边问:“烫到了没?痛不痛?”

我没有回答,因为他的手正擦拭着我的胸口那柔软处,我的心在他指间狂乱地跳着,身体的血脉开始逆行,惊吓的连话都说不出。

他很快察觉到我异乎寻常的心跳,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脸色由白皙变成淡红。

我记得……

他说过,他可以为我放弃报仇;

他说过,要我幸福;

他说过,他爱的人可望而不可及……

那个被我遗忘的男人,一直站在我的身后,从未离开,而我却亲口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萧潜……

窗外是橘红色天,一缕孤烟,直升天际……

我伸手搂住他的腰,依偎在他怀中。

他的怀抱果然和我梦中一样温暖,舒适,靠上去就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