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的出现才把刘庆隆王昌喜他们引出来,等到结案的时候需要你去一趟。”

“哦,那到时候通知我就行。”周遇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家里安全未必代表着外面也安全。”他又提醒了一句。虽然以幕后之人的谨慎程度,不会轻易在外面制造意外引起公众的注意力,不过这种事小心点总不会有错。

“嗯,我会注意安全的。”

“那我走了。”沈程说时转身往外面走去。

“你去哪,我开车送你过去。”周遇宁拿起钥匙和手机,跟在他后面。

“下城区。”他过去找张新远面谈后再去机场。

“我正好要去星曦家里,顺路的。”周遇宁抢着应道,毕竟承了他这么多次人情,她总要帮他做点什么心里才过得去一点。

“也行。”沈程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再拒绝。

两人去电梯的时候,周遇宁的手机一直在响,她看了下屏幕直接按了静音。

等到两人走到周遇宁住的那幢小区后面的停车场时,旁边突然有人和她打招呼,“遇宁你要出去吗?”是汪永贤,他是一贯的西装革履,问时微微挪了下他自己的金丝边眼镜,然后对着他旁边珠光宝气的女孩子提醒了一句,“静檬,看到妹妹也不喊一声。”

汪静檬嚼着口香糖白了一眼周遇宁,视线转而落到周遇宁旁边的沈程身上。

“汪叔叔,有事吗?”周遇宁皱了下眉梢问道。

“今天是你母亲生日,她一个多月没看到你了,你晚上方便一起吃饭吗?”汪永贤关切问道,他虽然人到中年,可是保养得极佳,加上为人处世儒雅温和,是不容易让人有戒心的。平心而论,他是一名合格的继父。

“哦,你把地址发我就行。”周遇宁漠然应了一句。

“那就好,这是给你母亲最好的礼物。”汪永贤明显舒了口气,之后叮嘱了周遇宁和汪静檬一句,“晚上我还会请生意场的朋友一起过来,你们两个都要懂事点。”他知道这两个女儿水火不容,就怕两人起争执,所以先提前叮嘱两人起来。

“她去的话我就不去了!”汪静檬冷哼了一句。

“过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你也去的吗?”汪永贤温顺问道。

“谁会料到她居然答应去。她父亲就是因为艾滋病去世的,私生活混乱不说还禽兽不如地连未成年的女学生都不放过,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谁晓得她是不是也滥.交有病,我才不和这么脏的人一起吃饭!”汪静檬鄙夷应道,一边看好戏似地盯着沈程的反应,她就不信这个陌生男人听到周遇宁的家庭背景后还会和她交朋友。汪静檬话音刚落,看着温温和和的汪永贤突然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谁教你说这些的?”他急赤白脸地骂了一句,显然被汪静檬的这番话给气得不轻。

“你居然为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打你自己亲生女儿!反正有她没我!你自己选一个!”汪静檬难以置信地看着汪永贤,说时直接坐进副驾车内,砰得一声重重关上车门。

“遇宁,你也知道静檬脾气差口无遮拦的,你别放在心上。”汪永贤窘迫地和周遇宁解释起来。

“没事,汪叔叔,晚上我不过去了。”周遇宁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句。

“那——也行,有空的话给你母亲打个电话就行。”汪永贤也意识到短期内让周遇宁和汪静檬和好不现实,退而求其次地提醒周遇宁起来。

“再说吧。”周遇宁敷衍应道。

等到汪永贤的车子开走后,周遇宁这才机械坐进车内。

刚才发生得太快,沈程又是个局外人,不认识汪永贤和汪静檬,所以也没插手她的家事。周遇宁发动车子后,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我父亲身心都有洁癖而且为人古板,他从来没有出轨过,也从来没有侵犯过女学生。”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握在档位上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发白,是握得太用力的缘故。

“我信。”沈程看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刚才汪静檬开口时,她就开始双手握拳的了。他本来以为她会动手的,反正有他在,真要动手她也不会吃亏的。

“有一点她没说错,我也是个艾滋患者,上个月高烧去医院检查时刚发现的。”她说时视线忽然往右侧的沈程方向望过去。

然而沈程并没有她预料中的如避瘟疫或是后怕不已,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句,“按时吃药治疗,可以活得和正常人一样,而且有母婴阻断技术,也不影响结婚生子。”在她昨晚惊惧下喊出的那句,联想到她之前在林芝那边的细节,他就猜中了,所以眼前一点都不惊讶。

“我不会恋爱结婚,这样就不会有祸害别人的风险。”她言简意赅应道,应该是在之前的某个瞬间就做好了这个决定,“我唯一的业余活动就是在传染科那边当了五年志愿者,我印象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职业暴露,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感染的。”她自嘲说道。她预想过无数次和他说出自己身患HIV的事实,可是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个情况下告诉他。

他难得没有接话,只是无意识地去摸他自己裤兜里的烟盒和打火机,仿佛这样就能排遣掉铺天盖地袭来的燥郁。

第 44 章

“你没必要这么消极, 有些人不会介意这些。”他沉默了数秒后才开口说道。

“我没有消极, 或者说是过了悲观的时间段了。去看南迦巴瓦峰时是我最悲观甚至自暴自弃的时候,我想不明白我和我父亲都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平时也洁身自好, 怎么会得艾滋。而且最关键的是我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感染的, 本来现在有阻断药物, 在时效期内服用有很大概率可以避免的。不过既然得了就是得了, 也没必要再假设了。接下来我会去疾控中心领药按时吃药的。”周遇宁淡然开口, 是真的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间。

她一个多月前因为高烧去医院验血, 刚得知结果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误诊,又重新去抽了一次血,结果还是一样。

第二次看到一样的体检报告时, 她瞬间手脚冰凉, 耳鸣到差点失聪,紧接着就是严重的失眠,只能靠服用安眠药维持体力,没过几天她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恐惧出门恐惧一切的社交活动,去向心理医生咨询时才知道她自己得了抑郁症。

心理医生也没什么方子,聊来聊去到最后就是鼓励她自己想办法调整回去。调整谈何容易, 她这样要强的性子,在高考前最亲的人接连去世的大打击下,都能发挥稳定。可是在得知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患了艾滋的刹那,她忽然发现她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或是抱负全都化为乌有。

不是不绝望, 没有人知道她这么多年孑身一人怎么过来的。

所以她才会一个人跑去几千公里外的林芝,想着不如寂寂无声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言辞匮乏,说不来安慰的话,愣了一会后才问道,“你单位同事知道吗?”

“过年前单位刚组织体检过,我那会可能在潜伏期没查出来。我们单位一年体检一次,这样来看,我应该还能干10个月左右。”她轻松应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负担。

他却听出她的职业生涯不容乐观,下一个体检日期其实就是她的辞职或者被辞退时间。毕竟以当前的社会环境来看,一般人还是做不到和艾滋患者共同办公。

“我先送你过去吧。”她说时重踩油门开了出去,然而车子却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慢挪移着,沈程看了一眼档位,左手伸过去帮她把手刹放了下来。

手刹一放,车子突然加速又被她猛踩刹车减速,两人都猛得往前面冲去。

“我来开吧。”他看出她不在状态。

“哦。”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我先送你去你朋友那边吧,她的地址告诉下我。”沈程坐到主驾后改了主意,以她这会浑浑噩噩的状态并不适合开车。何星曦的地址其实是在上城区,和他去的地方南辕北辙。

等到导航就绪,不知道是她的手汗还是他自己的手汗,方向盘上面套着的真皮都黏黏腻腻的,他破天荒手滑得厉害。开过去的大半个小时,路程既短且长。

何星曦住的小区偏老,沈程开过去停好后下车,憋了又憋也就一句,“你过去吧。”

“嗯。”周遇宁点点头。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转身,头一次郑重其事的再次向他道谢起来,“谢谢。”大抵是觉得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他见面的了,所以这一声道谢用了她自己全部的赤诚。

他回头大步往前面走去,有辆豪车开进来和他擦肩而过,透过半摇下来的车窗,他带到副驾上坐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人风骨。他继续往前走,脑海里突然想到什么,就止步转身走了回去。

下一秒,沈程果然看到豪车上下来的妇人拉住了往楼道那边走去的周遇宁,两人的位置正好背对着沈程,所以没留意到他的存在。他看了下时间,和张新远约的时间尚早,他干脆站在原地打算多等一会再走。

“今天是我生日,就是一起吃顿饭,你都不过来吗?”杨舒莉拉住周遇宁的胳膊问道。果然被她猜中,周遇宁心情不好了就会往何星曦这里跑。

周遇宁漠然地抽手回去,看陌生人似的扫了一眼杨舒莉。

“妈知道,你和静檬聊不到一块去,你爸半个小时前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你爸今天也被静檬气得半死。”

“我爸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周遇宁冷冰冰地纠正杨舒莉起来。

杨舒莉显然被周遇宁气得发抖,数秒后才接上去问道,“你自己扪心问下,汪永贤哪里对你不好了?你不喜欢静檬,不管她说什么,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行了?”

“说完了吗?那我走了。”周遇宁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净不让我省心。你现在在报社工作,我还想着为你铺路,今晚特意让永贤请了一帮有头有脸的朋友过来,以后你自己要是去一些企事业跑腿采访说不准会轻松点。你今晚不去哪成?”杨舒莉虽然人到中年,和汪永贤倒是很般配,同样保养得很好,加上妆容精致衣着讲究,站在素面朝天的周遇宁旁边,远远看过去,两人像是一对姐妹花似的。

“你在心里怨妈,妈也认了。汪永贤总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多少想下他。他这几年生意好不容易起色了,事业有成,就有人眼红见不得他好,巴不得我们一家子闹矛盾。你要是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就是过去露个面再随便找个借口走也成,至少不会有把柄让别人私下议论咱们的家事。”杨舒莉以为周遇宁突然安静下来,是在开始动摇,兴许她再劝说下就能让周遇宁过去。

“你是真的为我铺路还是为了你自己?我猜汪叔叔不仅请了他生意场上的朋友,还请了一帮你以前的姐妹,你无非就是想让那些以前看你笑话议论你是非的姐妹知道你现在生活美满,母慈子孝,不是吗?都这么多年了,您能不能把您的虚荣心放一放,要不是您这么贪慕虚荣,当年爸也不会出事——”

周遇宁还没说完,啪嗒一下,杨舒莉重重扇了周遇宁一巴掌,声音响亮清脆地站在几十米开外的沈程都听到了,她扇完还不解气,左手上拎着的链条小包直接往周遇宁脸上砸去。他在考虑要不要介入周遇宁的家事。

“你爸他畏罪自杀能怨我吗?难不成我要为他犯的罪守寡守上一辈子?”杨舒莉像是也没想到她自己会失手打了周遇宁,啜泣着质问周遇宁起来。

周遇宁还是无事人似的看着她,仿佛刚才杨舒莉这一巴掌是落在了别处的。

“宁宁,你真是太让妈心寒了——”杨舒莉说完后头也不回地坐进副驾那边,催促着司机赶紧开走。

沈程朝前走了几步,看到周遇宁神色平静地走回到主驾那侧坐好,只是并没有发动车子。车窗还是半摇在那里,他之前觉得车里闷得慌才摇下来的,刚才停车后忘记关回去了,他这会才能看到她的一侧脸颊。

杨舒莉刚才气急败坏下扇得的确用劲,周遇宁的肤色本来就很白净,所以左脸颊那里迅速泛起的巴掌印看得格外分明。她像是很疲倦,右脸一侧贴靠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的重力都搁在方向盘那里。

毕竟刚被她母亲扇过一巴掌,他猜她不会再上去找她朋友了。

沈程在原地等了好几分钟,周遇宁还是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也许是睡过去了也许是在闭目养神。他知道周遇宁处事向来冷静心里很有主意,其实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想想还是转身继续往外面走去,打了出租车去见张新远。

因为张新远打定主意在他妻子临产期间不再抛头露面追查回声酒吧的相关运营和账目,这直接影响到沈程计划的进度,昨晚电话里聊了很多个方案,都没有很好的可行性,所以沈程才想着见面详聊。

两人见面后一直聊到午后才定了初步计划,张新远长吁了口气喝了口龙井,沈程忽然开口说道,“借用下你的电脑。”

“哦。”张新远把他自己的位置让给沈程。沈程打开页面登录系统搜索了下,随口问道,“你有听说过五年前叫周邵华的嫌疑犯吗?”

“那可不!我那年刚工作调到这里,虽然案子是我同事经手的,不过这个案子当年在这里闹得沸沸扬扬,社会影响很不好,所以我到今天还记得呢。”

“什么案子?”沈程皱了下眉梢,余光在电脑前面的页面上逗留了下。这应该是周遇宁高考前几个月拍的证件照,稚气未脱地留着齐耳短发,脸上还有明显的婴儿肥,嘴角微微扬起,未语一句,少女的青葱活力迎面而来,和现在的她大相径庭。

“他本来是我们这里重点高中的特级教师,而且书香世家,家境很不错的,后面听说和一个女同事合办了个辅导班,结果辅导班里有个女学生突然查出来怀孕而且还得了艾滋病,女学生家长控告是周邵华补习期间性侵了她女儿,周邵华完全不承认,直到后来他也被检查出来艾滋这才没话可说。”张新远显然对这个案子印象深刻着,滔滔不绝回忆起来。

“再后来呢?”沈程不知何时点了支烟大口吞吐起来。

“因为这事重点高中的形象大受影响,补习班里女学生的家长都人人自危,紧接着好多个女学生家长都向学校反应孩子在补习期间被他猥.亵过,不过周邵华从始至终都拒不认罪,但是学校和他家人都主张大事化小早点和受害者家属求和。他自己在取保候审期间服用过量安眠药畏罪自杀了。巧的是怀孕的女学生没过几天也是吃安眠药自杀了,他家人赔了对方一笔巨额赔偿,对其余自称孩子受到猥.亵的家属也都给了大笔封口费,这事就和稀泥被压下来了。”

“这样。”他视线停留在网页上搜索到的那张照片,继续问道,“他家人呢?”

“他还有个女儿,成绩在那所重点高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事在高考前几个月才曝出来,听说辅导班的学生家长气不过,联合起来每天轮流在学校堵他女儿,当着老师保安的面都敢动手教训他女儿,有时候还会尾随到他家里恐吓他家人,这事警方防不住也管不齐。再后面高考前几天周邵华的父母受不了打击,加上成天担惊受怕,一个脑溢血一个心脏病相继去世,这事才冷回去了,可能大家觉得周邵华犯罪归犯罪,家人也挺惨的,所以后续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了。估计他女儿后面是去外地读大学了吧,要不然回到这里,万一被人认出来,容易有麻烦。不过奇怪的是周邵华单位的同事对他评价都很高,说他性格很古板平时闷头专注做学问的人,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虽然是个事外人,张新远却回忆地很唏嘘。

“你没有觉得这个案子挺蹊跷的吗?”沈程说时重吸了一口烟,紧接着大口吞吐起来,眸光藏匿在氤氲吞吐的云雾里,不知喜怒。

“这案子是我同事经手的,那时社会影响很恶劣,稍一处理不慎就被拉上风口浪尖,当届的教育.局.局.长和学校校长都被连累降职了。而且受害者家境贫困父母都是打短工的,周邵华家里书香世家,一家都是高知,按道理人脉方面也广的,在这事上也没有丝毫的帮助,。我觉得那时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张新远发表他自己的看法。

“对了,你们这里有资格收治艾滋病人的医院地址告诉下我。”他打算临走前去周遇宁当过志工的地方看下。

“哦。”张新远点点头。

个把小时后,沈程就到了医院的传染科那边。这边收治的都是HIV患者,大都已经晚期生活不能自理了才会入住进来,而且HIV患者不比别的疾病,临晚期的时候大都伴有免疫系统崩坏脓疮溃烂,要不是有很强心理接受能力的,一般适应不了这边的工作环境。

沈程到传染科所在的楼层后,随意过去转悠了下。路过尽头的病房时,他一眼就暼到了熟悉的背影。像她这种非医学专业的志工,做的多是陪伴陪聊的人文临终关怀之类的事情,过于专业的护理工作倒是不会参与进来。她虽然是背对着他,沈程还是看到了她脸上捂的严严实实的口罩。

看样子,她应该也刚到不久,中间床位的老人家随口问了一句,“宁宁,今天怎么带口罩出门呀?”亲昵熟稔的像是自家家人似的。

“有点感冒。”

他听到她淡淡应了一句,语气寻常,接着帮那个老人家扶坐起来,轻手轻脚的帮她更换外衣起来。

隔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岁月,他忽然有瞬间的恍惚,想要近前摸摸她的头,宽慰她一句,一切都会过去的,在她高考前的那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更晚了T﹏T,明天恢复8点哦

第 45 章

沈程杵在病房门外好一会, 这才转身往电梯那边走回去。他这一天下来, 整个人都有点说不清楚的燥烦。

叮咚一下,电梯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身形削瘦的女孩子, 看年纪不到二十, 整个人黑黑瘦瘦的看着营养不良, 腹部却是明显隆起, 是个孕妇。这人大概赶时间,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的, 电梯门刚打开,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外面冲去,甚至不小心撞到正好站在电梯门前面的沈程。

沈程回头打量了她一眼。这人虽然腹部已经明显隆起了, 不过走路利索得很, 风风火火的往病房的右侧那边赶去,完全不像这个月份的孕妇会有的缓钝。他看得狐疑,转身大步跟了回去,就看到这个年轻孕妇走进了周遇宁呆着的那个病房。

刚才他站在门口处就看到了的,这个病房里一共有四个床位,三个床位上的都是身形不便的老人家,只有靠近最外面阳台边的那个床位上的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 左手打着石膏,一侧脸颊上贴着创口贴,另一侧脸颊上有道明显的刀疤印,面露凶相。

医护人员在帮艾滋病人包扎或者做手术过程中, 容易职业暴露导致感染艾滋风险,所以普通资质的医院为了保险起见一般都会建议艾滋病人转去专业性收治传染病病人的医院。估计病房里的那个中年人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转到这家医院的。刀疤男虽然手上打着石膏,不过精力好着,和病房里其余几个风中残烛的老人家大相径庭。

如沈程猜测,刚才那个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径自走到靠近阳台边床位的刀疤男旁边。

沈程侧身贴靠在外面门边的墙壁上,只有脑袋微微探过去留意刀疤男和孕妇的动静。

“残废了吗?动作这么慢!”刀疤男没好气开口。

“我按你给的地址去了回声酒吧,不过我看到有警车停在不远处我不敢再过去,而且旁边路口那里也有很多摄像头在,我就先回来了。”孕妇嗫嚅着应道。

“妈的,那些摄像头是测速用的跟你有个屁关系!回来不晓得先问下我吗?”

“你手机关机。”孕妇小声回道。

“我一个小时前还在手术室里当然关机了。”刀疤男气得直接用力捶在床单上。

两人讲的是大凉山当地的方言,估计是觉得讲方言的缘故,两人的音量虽然不高,不过也没低到窃窃私语的地步。

整个病房里本来挺安静的,所以沈程虽然贴靠在外面门口的墙壁上,也能听到两人的交谈声。他以前无聊的时候研究过很多大凉山那边的毒.贩和瘾.君子,所以他能零星听得懂几句刀疤男和孕妇的对话。那边环境相对恶劣经济落后,贩.毒一度成为过那边的产业链,每年在那边牺.牲的公安干警数字尤其为多。

刀疤男一边和孕妇对话,视线却是一直盯着中间床位那边戴着口罩的周遇宁。他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用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和周遇宁交谈起来,“小妹,我口渴,能给瓶牛奶喝吗?”是指正前面电视柜上放着的几箱未拆封的纯牛奶,这是周遇宁中午过来时顺路去超市里买给他们的,这个病房里的病人比较特殊,子女怕被感染,虽然会按时缴纳住院费,但是几乎不会过来探望他们。周遇宁手头也不算宽裕,每次过来时也就给她们带点零食而已。

“恩。”周遇宁微点了下脑袋,起来去把其中一箱还没有拆封的牛奶外包装打开,从里面拿了两盒后走到最外面的病床那边。这个床位的上一位病人前一天去世了,所以她才会看到陌生的刀疤男突然入住进来。周遇宁一盒递给刀疤男,一盒递给了孕妇,然后走回到中间床位那边坐回她刚才的位置玩手机起来。

裤兜里的手机有震动,沈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请问——你在A市有认识的警察朋友吗?”

“怎么了,有事吗?”沈程飞快输入回复。

“我好像有接触到疑似运.毒的人,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不敢随便报警。如果你在这里有认识的警察朋友,我可以和他说下具体情况,听下他的建议。”她回复过来。

沈程看了眼手机屏幕,是她一贯的处事作风,考虑的滴水不漏,既没有随便报假警的风险也不愿意漏放一个潜在的毒贩子。

他又抬头往里面带了一眼,那个刀疤男这会已经停止和孕妇交谈了,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周遇宁身上看过去,是因为周遇宁开始低头飞快打字的缘故。

“你先从病房里出来,到楼下再说。”沈程立刻回复过去。

周遇宁看了眼手机屏幕后没有再回复,也没有预期中的抬头朝外面张望,她行事一贯稳当。她把手机放进口袋后,起来对着这几位老人家说道,“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你工作忙,不用经常过来。”满头白发的老人家叮嘱周遇宁起来。

“我知道的。”周遇宁怕他们还要叮嘱别的事,点点头后就起来往外面走去。

果然,周遇宁前脚刚走,刀疤男就找中间床位的老人家搭话起来,“这是你孙女吗?”

“不是。”最外面床铺的那个老人家主动搭话。

周遇宁刚从病房里出来走到电梯那边,就看到已经按了下行电梯的沈程。

她虽然一头雾水怎么会在这里遇上沈程,联想到他刚才及时回复自己的内容,估计他多半知道她口中说的事情。

她怕病房里的刀疤男会尾随出来,这会并没有和沈程打招呼,两人陌生人似的并排等着还在一楼的电梯上来。

叮咚声响起,周遇宁和沈程一先一后进去,眼见着电梯要合上,后面忽然有人跑进来,本来合到一半的电梯硬生生打开回去。

是尾随而来的刀疤男和孕妇。

沈程衣着便服,刀疤男打量了下沈程没有过多留意,反而把注意力落在了带口罩的周遇宁身上。

“小妹,听你声音不太像是感冒嘛。”刀疤男皮笑肉不笑问周遇宁。他一进来就往按数字键的地方过去,仿佛生怕周遇宁或者沈程先按了其他楼层。

电梯门重新合上,形成了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暂时没人按了其他楼层,电梯依旧停靠在传染科这层。

沈程没有出声搭理,周遇宁干脆抬起左手虚虚挡在她自己的左脸那边,她这么一抬手,刀疤男立马被她误带的留意她的左脸起来。

“大白天的带什么口罩。”刀疤男说时突然靠近去扯周遇宁脸上的口罩,他怀疑周遇宁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这一点周遇宁倒是从沈程身上现学现用的,雷声大雨点小的闪躲,因此刀疤男轻而易举的扯掉了周遇宁看似努力遮掩的左脸那侧的口罩,周遇宁像是受到了大惊吓,蜷缩着往沈程的方向躲去,还急中生智喊了一句,“老公!”

虽然是她临场应变的一句称谓,沈程还是听得莫名震动了下。不过他本来就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性格,喜怒鲜少形于色,沈程心头震动,面上还是无动于衷,反而沉着脸色和刀疤男直直对视上。

“我的老婆只有我自己可以打,别人要是敢对她毛手毛脚,我也不会客气!”沈程说时一脸不快的把袖子往上捋了捋,一边朝周遇宁骂咧起来,“一没看住就往这么个晦气的地方跑!不想着赚钱整天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晚点再收拾你这个赔钱货!”

被他数落了一番,周遇宁只是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的蜷缩在他身后,像是很惧怕沈程会突然对她动手似的。

刚才把周遇宁左脸那侧的口罩掀掉,刀疤男立马看到了她脸上高肿的巴掌印,在她白腻的肤色映衬下看得格外渗人,联想到沈程刚才说的这些话,刀疤男自动把沈程代入到家暴老婆的暴躁男而已,刚才上来的疑心才消了下去。

“看什么看!”沈程又气势汹汹地骂了刀疤男一句。

刀疤男察觉到面前的陌生人肌肉结实,他自己也好斗,平时不一定会落下风,但是眼前他刚刚因为车祸左手意外骨折做了手术,和人动手当然占不到便宜。

“兄弟,我这不刚才没认出是自家嫂子,抽根烟,消消火。”刀疤男从裤兜里掏出烟盒递给沈程,沈程嫌弃的看了一眼才拿了过去。

“兄弟,听你口音老家大凉山的?”刀疤男主动和沈程套近乎起来。

“就是小时候呆了几年,后面为了生计各处跑,不算大凉山的。”

“怪不得我听着有点咱那边的口音又不是特别像。不过也算半个老乡,最近在哪发财?”刀疤男脑瓜子活着,俞丁英以前有过案底容易被警方认出,他自己脸上疤痕印太扎眼不便出面,干脆把主意打到了沈程身上。

“发财谈不上,混口饭吃而已,刚到这里还没想好干哪行。”沈程听出刀疤男的潜台词,不动声色应道。

“正好我这里缺人手,你看我受伤了也不方便做事,难得碰上个老乡挺有缘的,有没有兴趣一起干?”刀疤男一听有戏,立马来了兴趣。

“我最近手头紧张要现结。”沈程寡淡应道。

“放心,钱可以日结,一趟下来千把块少不了你。”刀疤男因为沈程的口音戒心放下不少,他本来担心俞丁英被警方认出,怕误了对方的交货期,眼前碰到这么个缺钱的老乡正好。

“价格还是讲在前面比较好,一起干也行,我要5000。”

“就一天跑腿的事,5000怎么可能?”刀疤男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沈程,俞丁英这种从大凉山一路到这里,一趟下来顶多给一千,而且一问一大把,途中还能陪.睡。

“你找的这么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我可是没有案底的良民,既然冒险了当然收费要贵点。”沈程似笑非笑地看着刀疤男,其实听着更像是威胁。

电梯里的空气莫名凝固起来,刀疤男瞬间凶相毕露,数秒后又改了主意,“成交,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事办成了再给钱。我去办下出院手续,到我那里再具体安排。”刀疤男说时按了电梯,回到病房那边,半个小时后就喊沈程和周遇宁坐他的车子过去。

周遇宁本来只是想报个警而已,倒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搅入这趟浑水。她头一回看到沈程眸光发亮,像是蹲守许久的孤狼看到久未露面的囊中猎物似的,她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和沈程说什么。

刀疤男的警惕性很高,载着沈程和周遇宁绕了好几圈,到夜幕时才开到个拆迁到一半的城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