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以后不会再见面,毕竟止痛健康第一,她只能这样催眠自己想开点。

半个小时一到,护士就准时进来提醒周遇宁可以出去了。

周遇宁把往上捋的衣物整理好,从理疗台上下来,之前磨.人的痛觉已经缓解很多了。

她去椅子那边把厚外套拿过来穿回去,深吸了口气才往外面走去。

沈程果然还在外面靠墙边等她,陡然看到她从治疗室里出来,他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下,仿佛这样就能化解先前的无形尴尬。

“哎,这药才用了一颗,怎么不拿上?”理疗室里突然追出来刚才那位护士,说时直接把拆封过的整盒药递给周遇宁,刚才她看到周遇宁精神恍惚热心地替周遇宁撕了一颗出来,其余的放在桌子上,周遇宁没看到而已。

估计是觉得周遇宁反应有点迟滞,护士不放心地对沈程叮嘱了一句,“记得用药期间不准同.房。”说时直接往边上的沈程手里一塞。

护士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沈程破天荒手滑地没接住这盒药,啪嗒一下,药盒落地,敞开的药盒顶部里面滚出了一排独立包装的药丸。沈程手上本来还拎着周遇宁的单肩包,之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周遇宁身上,忘记把周遇宁单肩包最外面的拉链及时拉回去,眼前弯身去捡,拎着的浅口的单肩包倾斜了下,里面翻倒出来不少东西。他又眼疾手快地去捡翻滚出来的卫生用品,还是他昨晚帮她买的那一包。

等他手忙脚乱的捡完零碎站直回去,短短时间就狼狈得出了身热汗,脸上乃至耳后根都可疑地发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程哥正经起来的时候是枚纯情老男孩…

第 48 章

还是周遇宁先开口, “我没事了。”说时神色坦然地从他手上拿回她自己的单肩包, 沈程无端上来的尴尬才不动声色间褪了回去。

她的恢复能力好的惊人,半个多小时前还奄奄一息着,这会已经无事人似的。其实周遇宁的身体素质向来不错, 她的自制力很好, 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除了一个月一次的痛经避不掉, 那也仅仅是原发性痛经没办法缓解, 只要及时服用止痛药就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一年到头她感冒都鲜少会有, 所以那会刚从医院里拿到报告的时候,她下意识觉得是医院弄错了。

“你机票买了几点的?”

“还没买,现在过去再买。”沈程没说的是就在刚才等她的半个小时里, 他把机票退掉了。毕竟半个小时前的周遇宁明显像是重症到完全不能自理的地步, 下午的飞机肯定赶不上了,他也不确定她康复的快不快,干脆在手机上先把回去的机票给退了。

周遇宁本来担心自己会延误他的航班,显然松了口气,“那我现在送你过去吧。”她说时先走在了前面。

不知道她是不是向来独立惯了,似乎很不习惯受人点滴恩惠。沈程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觉得他今天又陪着她忙前忙后跑了大半天, 所以非得送他去机场才觉得自在点。他嘴角动了动,没有开口拒绝。

周遇宁刚开到医院外面的大街上,牛花香的电话打了过来。

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周遇宁看了下前面的红绿灯,随手把蓝牙音乐播放器打开, 整个车厢里立马传来牛花香如临大敌的声音,“遇宁,你和我说那个回声酒吧有问题,周一的广告投放换掉,现在有麻烦了!”

“我不是昨天就让你和老大请示的吗?”周遇宁狐疑问道。她知道牛花香和自己一样,都是新人,这种事情肯定要汇报老大后才能做决定,毕竟是老大派给牛花香的工作,她怕给牛花香惹麻烦,特意提醒牛花香第一时间和老大汇报这个事情。

“老大昨天一直没有回复我,我微信上和他说过了,你想以老大这工作狂的习惯,要是不合他心意的,平时都是秒回外加夺命call的,结果到昨晚都没回复,所以我又把备用的内容发给他看了。结果刚刚几分钟前,他突然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擅做主张要是把这事搞砸了,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遇宁,你手上还有照片吗?我要赶紧把新内容编辑好给他审阅——”牛花香胆战心惊地和周遇宁转述起来。

“那老大为什么到今天才有反应?”周遇宁不解问道。

“我也刚刚知道,他昨天转机去欧洲了,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刚到那边说手机丢了,所以才没及时回复我。”

“你别担心,我去和老大解释吧。”周遇宁想起牛花香唯唯诺诺的性格,被老大凶了一句肯定就不敢再多说第二句了。

“遇宁,我觉得咱们都是新人,这种事还是不要管了。你想,回声酒吧的赞助是金思思拉过来的,金思思父母都是华锦集团的高管,华锦集团又是我们这最大的广告金.主。我们要是一口咬定回声酒吧有问题,那就是打金思思的脸,她可是广告部的大红人,连老大都要对她礼让三分。你忘记了你上回申请跟进华锦集团偷税漏税被驳回的事了吗?”牛花香看着性格懦弱,脑子并不笨。

“这是两回事,原则性问题不能妥协——”周遇宁过了下一个红绿灯,直接右转弯在小巷里靠边停车,专心和牛花香沟通起来。只是沈程忽然把他的手机屏幕递到她前面,上面打了几个字:按她说的做。

周遇宁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听从了沈程的要求,改口说道,“那我现在把照片发给你,你赶紧去赶稿。”

“嗯。”牛花香本来担心周遇宁脾气倔会把这事闹大不好收场,如释重负的挂了电话。

周遇宁在手机里随便选了几张照片发给牛花香后,这才狐疑问沈程,“你也知道回声酒吧有问题,为什么还让我这么做?”

“第一、你现在去据理力争只会打草惊蛇。第二、你也知道回声是男.同酒吧,有这个需求的毕竟是极少数人群。现在纸质媒体衰落,报纸订阅覆盖率本来就不高。而且为了规避审.查,我猜你们排版也只会排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寥寥数语带过。可是愿意承认自己是男.同的大都是年轻一辈,鲜少会有订阅传统报刊的习惯,所以真正辐射到的社会消极影响很少。我猜这事纯粹是你那位广告部大红人为了业绩拉过来的一个单子。”

唯一不凑巧的是,这个回声酒吧被他和周遇宁同时盯上了而已。

刚才听周遇宁和她同事对话后,沈程立马在手机上搜索华锦集团起来,有意思的是华锦集团还是这里的龙头企业,联想到周遇宁同事提及接洽回声酒吧的金思思父母正好在华锦集团担任高管,他短短时间就有了初步推断。

周遇宁没想到沈程一个事外人居然分析得这么通透,他毕竟年长她数岁,在社会经验和看待事情上当然要比她老道,被他条理清晰地梳理过,周遇宁受教地点点头,难得赞同他的看法,“幸亏你及时提醒我。”

“你之前查过华锦集团偷税漏税的事情?”沈程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没有,只是提交了个选题而已,被否决了。”周遇宁看沈程在手机上飞快打字,随口问道,“有事吗?”

“张新远约我明天见面聊。”沈程说时放下手机,张新远提及他出差去了外地,他猜张新远这会不方便打电话,所以只是文字回复过去而已。

“机场不用去了吧?”她询问他的意思。

“恩。”

“那要不先去吃饭?”周遇宁问道。昨晚两个人都没吃几口,早上到现在也没进食,她之前是痛得没知觉,这会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她估计沈程也饿得差不多。

“可以。”

两人到餐厅后,周遇宁问服务员要了一次性餐具她自己用。她特意给沈程点了几样当地的招牌菜,上菜后她很自然地去用公筷夹菜,并没有觉得不自在。从餐厅里出来,周遇宁带了一眼隔壁的花店,又进去买了束白菊花出来,估计是察觉到沈程打量的目光,她神色如常地解释了一句,“今天是我父亲忌日,我待会去下墓园。”

“这样。”其实他对周遇宁父亲的案子挺好奇的,只是时间久远的陈年旧事,又是她的伤心事,他不便贸然过问而已。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下我父亲。”周遇宁忽然想起昨晚自己痛得迷迷糊糊时他温厚掌心上传来的余温暖意像极了周邵华给她的感觉,她想到这里心念一动问道,出口后又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点唐突,毕竟他和她非亲非故,朋友——她们的交情大抵也没熟稔到这种地步。加上墓园不比别的游山玩水的景点,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今天没别的安排的话。”是指他要干等张新远到明天,她猜他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今天应该没有别的安排。

“可以。”他本来就有此意,当然是满口答应。

等到两人坐回到车上,周遇宁调头开去了这边的墓园。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个阴天,等她开到墓园那边的停车场时,飘起了绵绵细雨。

周遇宁车里没备伞,不过去看周邵华快着,一会后就回去了。她从车里拿了那束白菊花出来走在前面带路,快走到半山腰那边的台阶时,周遇宁忽然打住,转身从裤兜里拿出车钥匙递给沈程,语气淡然,“雨有点大了,麻烦你帮忙取下雨伞。”

“放在哪里?”他猜车里多半没伞,否则刚才下车的时候她就会取伞了。

“后备箱里。”周遇宁神色如常应道。

沈程从她手里接过车钥匙,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直快走回到台阶起步的地方,这才转身疾步往上走了好几个台阶,紧接着右转进去。汪静檬手上正拿着喷漆罐往墓碑上喷字,上面已经歪歪扭扭地喷了好多个鲜红大字,“性.侵未成年!活该妻离子散!”她写的差不多了,转身时正好看到周遇宁。

汪静檬把手上的喷漆罐随手往地上一扔,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嘲讽周遇宁起来,“托你的福,汪永贤昨天开始停用了我的全部银行卡,这才是杨舒莉这贱人真正想要的生日礼物吧?接下来你和杨舒莉这对贱人是不是要开始合伙转移我爸的资产了?”

周遇宁像是没听到汪静檬的质问,径自走到周邵华墓碑前面,直接用手心去揩刚被喷上去的猩红大字,她再用力也只能揩掉一丁点而已,整个墓碑上还是被恶意涂鸦的惨不忍睹。

“我又不在乎那几个臭钱,你们想要汪永贤的那点臭钱直说不就好了?装什么伉俪情深父慈子孝,瞧瞧汪永贤心疼你的样子,啧啧,我母亲散尽我外公外婆的遗产陪他吃苦创业,年纪轻轻肝癌去世都没见得他这么上心过。你和杨舒莉这对贱人手段还真是了得——对了,我看汪永贤挺中意你的,你和杨舒莉干脆一起服侍他得了呀——”

汪静檬话音未落,周遇宁忽然嗖得起来,汪静檬都没看到周遇宁是怎么出手的,突然间就被周遇宁反向拽住她的胳膊,双腿则是被周遇宁横扫地直接跪在周邵华的墓碑前面。

“道歉!”周遇宁依旧还是不轻不重的语气。

汪静檬刚才被周遇宁突然横扫过来跪倒在地,膝盖骨笔直得磕在水泥地上,立马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显然没察觉到周遇宁的真实情绪变化,还抬头朝周遇宁讥笑起来,“身手不错嘛,在汪永贤面前装柔弱,装的很辛苦吧?你今天够种的话就动手打我!让我也尝一尝去汪永贤面前装柔弱的滋味?对了,你父亲是不是提前知道杨舒莉红杏出墙给他戴绿帽了,这才丧心病狂的去性.侵未成年?这种人渣,要不是畏.罪.自.杀,否则直接枪.毙也不为过——”

汪静檬话音未落,周遇宁突然一把按着她的脑袋就往墓碑上撞过去。这墓碑虽然朴实偏旧,也是实打实的大理石,一旦撞上少不得当场头破血流性命堪忧。汪静檬庆幸她自己反应快着,周遇宁突然抬手把她脑袋往墓碑上撞去,她立马拼尽全身力气侧身避去,才没有直直撞上墓碑。不过右侧耳垂的大耳环直接被周遇宁的手劲波及地硬生生从耳洞里拽了出来,她只觉得整个右耳都痛得像是被什么利器割走了似的,立马鬼狐狼嚎地大喊大叫起来。

周遇宁完全不为所动,继续要按着汪静檬的脑袋往墓碑方向撞过去,电光火石间前面忽然狂奔过来一个人,一把扣在她的手腕上打住了她这疯狂的举动。

汪静檬这会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看到有人出面制止,早已避之不及地先去躲远。周遇宁还是不愿甘休,气势汹汹地转身要继续去追汪静檬。她看着偏瘦,这会力气却大得惊人,双眼通红地像头盛怒攻击的烈狮猛兽,沈程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按在原地,朝她吼了一句,“你他妈的疯了!”

要不是他刚才及时赶回来,她刚才以暴易暴的潜在目的足以到过失判.刑的地步。

他以为她足够克制足够理智,不会犯这种致命自毁的低级错误。不管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一旦越线致人重伤,犯.罪就是犯.罪,即便过失也没有任何解释和挽回的余地。

她怔怔看着他,像是一点都没意识到她自己前一刻的疯狂举动,可是她自己心头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懑并没有少一些。被他这样用力按压着,她才没有继续发作,然而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得厉害。

第 49 章

她是失控了!

尽管周邵华在过量服用安眠药的前一天还和她促膝长谈过, 再三叮嘱她要学会克制学会忍让, 第一条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有以.暴.易.暴的念头,凡事要懂法守法。周邵华正是太了解她宁折不弯的要强性子,还特意交代她以后有空多去接触艾滋病人, 顺便帮这个群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周邵华本来是为了自证清白才特意去做的检查, 没想到意外查出来患了HIV后才开始关注这群弱势群体的, 尤其是晚期艾滋病人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乃至人格尊严都毫无保障, 多接触大千世间里的疾病苦痛和万般不易, 他觉得会帮周遇宁沉淀心性, 以后遇事会思前顾后。

一想到从此要面对无休止的议论唾弃,就连父母至亲看他的眼光也是存疑不定,就差写着家门不幸家教不严之类的大字了, 这才是击垮周邵华求生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周邵华干脆书生风骨以死明志, 可是他也怕周遇宁会因他的丑闻留下阴影,性格偏激以后走了歪路,这才在前一晚再三叮嘱周遇宁起来。

可是彼时的周遇宁还以为周邵华突然多话叮嘱,是要振作起来坚持上诉,丝毫没有起疑周邵华会有别的打算。

在周邵华刚去世的第一年里,她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周邵华如此明显反常的举动。她那会只要稍微多留个心眼稍微思考下,就能及时制止周邵华的计划。

即便宣判后是无期徒刑还是别的, 她都有信心会尽她最大努力帮周邵华讨回公道。

可惜,周邵华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甚至都没有亲口和周邵华说一声,她相信他是清白的,时间总会还他一个公道的。

就是因为克制因为忍让, 她忍了这么多年,在得知她家庭变故的那些人面前一丝不苟地隐藏好自己的真实情绪,然而换来的还不是无休止的侮.辱.诽.谤。

所以刚才听到汪静檬接连出口侮辱周邵华,她脑袋一热的确是动了疯狂的作恶念头。

大不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和汪静檬玉石俱焚。

“檬檬,这是怎么了?”外面台阶那里忽然传来汪永贤狐疑的关切问询声。汪静檬早上通知他傍晚过来悼念周邵华,汪永贤还以为昨天停了她的全部银行卡后,汪静檬今天就开始改过自新,愿意和周遇宁杨舒莉她们和好,他欣慰不已立马放下手上的正事,和杨舒莉一起买了鲜花提前过来。

没想到刚到台阶那边还没走近,汪永贤就看到汪静檬狼狈不堪地跌坐在不远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汪静檬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大的惊吓,她本意是想喊汪永贤过来看她被周遇宁欺负后的场景,所以刚才故意无所不用其极地激怒周遇宁,还特意挑最不堪入耳的言辞去激周遇宁,只是压根没想到直接被周遇宁吓破胆,眼前听到汪永贤的声音,她近乎连滚带爬的朝汪永贤的方向跑过去,“爸,你可过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这么多年来汪静檬头一回真情实意地扑到汪永贤的怀里。

“发生什么事了?”汪永贤和杨舒莉两个人都被眼前的凌乱场景吓得不轻,异口同声问道。

“爸,你这都没看出来吗?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刚才差点就要被她打死了!”汪静檬刚才战战兢兢地去摸她自己的右耳,幸亏耳朵还在。不过耳洞上的大耳环早已不翼而飞,耳垂部位一直在淌血,她看了下右手上沾到的鲜血被吓得六神无主,眼前看到汪永贤过来,这才放心不少,迫不及待地控诉周遇宁的罪状起来。

“遇宁,静檬再是个不对,你也不应该动手伤人。”杨舒莉看到惨不忍睹的墓碑,其实心头就已经明白大半了,显然是汪静檬挑衅在先,周遇宁才会失控动手。墓碑上的头两个字虽然被周遇宁用手心用力揩过稍有模糊,不过性.侵这两个字还是看得出来的。杨舒莉虽然从来没有喜欢过周邵华,可是也知道周邵华为人本分自视清高,只是苦于证据确凿才没办法洗脱罪名,毕竟是一起生活过多年的亡夫,周邵华生前也是尽足了身为丈夫的本分,她看到那两个字心头也被刺痛得不轻,眼前借着责怪周遇宁,其实是在指责汪静檬的不是。

“是的,遇宁,你也知道静檬骄经常口无遮拦的,你没必要放在心上。毕竟是自家人,姐妹间即便闹个口角不快也正常着,你下手实在重了点!以后下不为例!”这还是汪永贤第一次板着脸色训斥周遇宁。

都说后爸后妈难当,过去的几年里汪永贤和杨舒莉就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从来不会对对方的女儿疾言厉色,就怕外姓孩子心里记仇。

杨舒莉本来是拐弯抹角指责汪静檬的不是,没想到汪永贤接着她的话头训斥周遇宁起来,她被汪永贤气得不轻,只是面上没有明显发作出来而已。

“爸!你不知道她刚才有多凶,看到我像是杀父仇人似的,直接按着我的脑袋往墓碑上撞去,还好我反应快,要不然不是残疾就是被撞死了!你看看我这耳朵,她直接一把把我的耳环扯掉了,痛死我了!”汪静檬难得听到汪永贤愿意维护自己,继续添油加醋地控诉起来。

“遇宁,你真的拉着静檬往墓碑上撞去?”杨舒莉见周遇宁一声不吭,再沉默下去什么不是都要周遇宁背锅了。汪静檬的嘴巴可信度并不高,而且看她额头上压根没有外伤,只要周遇宁稍加否认就行。杨舒莉心里焦灼,面上还是尽量公平的询问起来。

“是。”周遇宁到现在就说了这一个字,杨舒莉本来帮周遇宁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完全用不上了,她心头又气又恼,干脆闭嘴了。

“爸!你看她都亲口承认打我了!她这么凶,我最近都不敢出门了!谁晓得她哪天会不会又发神经来打我!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要报案,这都已经是重伤级别了!”汪静檬喋喋不休地嚷嚷起来。

“都是自家人,报什么案!还嫌不够丢人吗?”汪永贤立马驳斥了汪静檬要报案的要求。

“我这是为我自己报的案吗?以她这么个暴力的性子,不吃点苦长长记性,我倒是要看看她以后会不会胆大包天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整天说把我惯坏了,我看真正被宠坏的是她吧!”

被汪静檬这么夸大其词地假设了下,汪永贤也皱眉沉默起来。汪静檬耳垂上血.腥的伤口他是看到了的。其实不单汪静檬被吓得不轻,看到周遇宁这发红凌厉的眼睛,连他都觉得渗人。汪永贤开始犹豫自己对周遇宁宽宏大量是不是反倒会害了周遇宁。

即便他只是周遇宁的后爸,他也有职责和义务管束好周遇宁的。

“故意损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不知道在逝者墓碑上泼漆出口辱骂会算在什么程度里?”一直沉默的沈程忽然不咸不淡开口。他一开始没作声,是因为这事纯粹是周遇宁的家庭纠纷,他一个外人不便擅做主张。眼看着汪静檬得寸进尺起来,他看不过去才出口干涉。

沈程一开口,汪永贤的注意力才真正转移到墓碑那边,上面的涂鸦内容的确不堪入目。汪静檬毕竟是他结发妻子的独生女,刚才一看到汪静檬身上血迹斑斑着,他担心得厉害,直接无视了汪静檬泼漆墓碑的琐事。

“我猜这个手提袋里的另外一瓶是油漆稀释剂吧?你在泼漆前就已经想好了提前规避这个罪名的方法,看来你是提前认真研究过泼漆墓碑的后果,想得挺周到的。”沈程盯着汪静檬不冷不热提醒起来,语气不掩威胁。其实泼漆墓碑在现实中挺难量刑的,对应的法律条规很难被执行,不过他笃定汪静檬和汪永贤他们压根没听过这些条例,所以直截了当地威胁汪静檬起来。

被沈程一言中的当众揭穿,汪永贤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汪静檬,他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心术不正的孩子。汪静檬本来只是想着在汪永贤过来之前销毁她自己的作案证据,的确没研究过泼漆墓碑的法规条例,眼前听到沈程口中提及的条条框框法律,她生怕自己会因此被判刑,吓得心惊肉跳,这才没有继续作妖,捂着她自己的耳朵接连喊痛起来。

“你们两个都有过错!这事就这么算了!舒莉,我先送静檬去医院!你有空也多和遇宁谈谈心,我是外人不好说她!她这性子再惯下去以后也容易闯祸!”汪永贤冷着脸色朝杨舒莉甩下一句,然后扶着汪静檬往台阶那边走去。

两人结婚重组家庭五年以来,汪永贤还是头一回和她说这么生分的话。他前脚刚走,杨舒莉被气得血压都高上来了。她走到周遇宁面前,难得板板正正无比安静地盯着周遇宁看了起来,数秒过后才开口,“宁宁,你是不是非得折腾到我和永贤离婚才罢休?”

周遇宁没有开口,只是漠然地看了杨舒莉一眼。

杨舒莉被周遇宁看陌生人似的眼神扎得无比心寒,眼前这场闹剧虽然是汪静檬挑衅在先,周遇宁也未必没有别的念头,无非就是在她和汪永贤中间埋根刺下去。杨舒莉一想到刚才汪永贤冷言冷语和自己说话的难堪场面,气得呼吸都不舒畅,她盯着周遇宁冷冰冰开口,“如你所愿,以后我和永贤再也不会多管闲事喊你回家了!你也不会再遇上汪静檬!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杨舒莉说完后这才转身,掩面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沈程刚才看周遇宁已经冷静回去,就已经松手回去,只是和她并排站立着而已。

等到杨舒莉离开后,他过去把地上乱扔的白菊花收拾好放回到墓碑前面,然后拿了汪静檬拎过来的纸袋子,里面果然如他所料,有瓶稀释剂和一条干毛巾在那里。沈程拧开调试好的稀释剂倒在毛巾上,开始去擦洗被红字喷的面目全非的墓碑。

他把墓碑上面擦拭干净后,又走到周遇宁面前,示意她伸手。刚才她用力揩过墓碑上面的大字,两只手都被红漆沾得挺惊悚的。周遇宁木偶似地任由沈程把她的双手擦拭了好多遍。

沈程收拾好这一切后,周遇宁这才如梦初醒地走回到墓碑前面,伸手碰触了下已经被沈程擦拭干净的墓碑,她也仅仅是抚触了下墓碑边缘,然后把沈程收拾好放着垃圾的纸袋提着往外面走去。

走回到山脚下的停车位那边,她这才开口道歉起来,“刚才——对不住了。”是指喊沈程过来撞上她这些乌烟瘴气的家事,这并非她的本意。

其实该道歉的并不是她。

她这会虽然头脑清灵身体也没有大碍,不过气色还是看着很差,加上昨晚没有休息好,眼睑下面隐隐发青,长长的卧蚕看着比平时要明显不少。

她向来沉得住气,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凡事都藏在心里,即便就在一刻前,她被她唯一的至亲毫不留情地抛弃,所谓的好自为之,其实是正式通知和她划清界限。然而从周邵华墓碑走回到这里的短短时间,周遇宁就已经敛收好了情绪。

显然,这么多年,她应该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不过刚才汪静檬的口无遮拦刺到她的忍耐极限了而已,她才会突然爆发,那也是人之常情。反倒如果长年累月一直积攒着没发作过,才会更危险。

雨势虽然不大,不过两人呆在雨幕里已经个把小时了,脸上头发上已经湿漉漉起来。

“没事。”他淡淡应了一句,“走吧。”

“嗯。”她声音其实隐有发抖,只是被她自己勉力忍着才没有很明显。他本来就比她高一个个头,两人站得近,他这会站着的角度无比清楚地看到她濡湿的长睫毛飞快地上下扑动着,像是奋力挣脱牢笼的蝴蝶之刃。

她知道他留意到了自己的异常,神色如常地解释起来,“雨水滴进去了。”说时抬手去搓她自己的眼睛。她的手指离她的眼睛不到几公分距离,沈程忽然想起她的手上刚被他用化学稀释剂擦洗过不能碰触眼睛,他自己的手也是。

沈程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忽然揽在她的后背往他自己的肩处一带,她气力不稳,被他轻而易举地揽到他的胸口前面。下一秒,被她迎面贴到的地方就被濡湿了一片,很快往四处氤氲扩散出去,还带着滚.烫的热意,缓缓的往他的心脏深处蔓延过去。

第 50 章

随着电闪雷鸣起来, 本来飘着的绵绵细雨突然变成了瓢泼大雨。

没几分钟, 两人浑身上下都淋湿透了。

也得亏这突然变大的雨势,周遇宁从他胸前挪开站直回去,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从她脸上滴落下来, 她倒是明显自在不少。

“先回去吧。”他没有多说其它, 说时往主驾那边走去, 周遇宁的车钥匙本来就还在他手上。

周遇宁点点头, 往副驾那边走去。

半个多小时后, 沈程就开到了周遇宁住的小区里。

进去房门前, 周遇宁去按指纹锁,忽然提口和沈程说了下门锁的密码,“我明天下午可能会出差去外地, 你这边的事情要是没处理好, 继续住我这好了。”

现在这门锁牢固着,要不是看她神情恍惚整个人都挺消沉的,其实他更愿意去住酒店。如果她自己都不住这里,他当然不会涉足她人的住处。周遇宁特意提口,也是她的一片好意,沈程就应了一声,“恩。”

进去后, 周遇宁去拿了一套衣物给他,其实还是之前周邵华的那套,沈程也懒得把身上这套衣物再扔进洗衣机里干烘,这次倒是接过去了。

看得出来, 周邵华体型和他差不多,所以衣服的尺码是刚好合身的。等他换好衣物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周遇宁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趁他在浴室里换衣物的时候,她也动作迅速地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回去。昨晚她其实一共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到这会身心俱疲,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周遇宁本来想着闭眼休息下,没留神就睡过去了。

沈程看她右手一直捂在腹部上,其实她早上刚刚大病一场过,虽然恢复神速,好歹还在生理期里,又淋了个把小时的雨水,脸色看着还是很苍白。沈程看了眼床上的蚕丝被,直接拿过来盖在她身上。蚕丝被本来就不重,他盖过去她也没察觉。

周遇宁一觉醒来,外面还是狂风大作,天色是早已暗下来了,她看了下时间,都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她忽然想起没关窗的阳台,估计雨水都要飘进来了。周遇宁随手把身上盖着的蚕丝被往边上一放,起来大步往阳台那边走去,没想到阳台那边的窗门都已经关回去了。

周遇宁看了眼侧边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狐疑地伸手去推了下,本来卡顿很难完全闭合的这扇窗户不知何时能自如轻便地关回去了。这扇窗户已经坏了大半年,她一直没叫人来修,所以从来不会去开,一遇到大雨天,没关严实的缝隙里就会漫水进来,她只能拿拖把放在这扇窗户下面的地上去吸水。

她把窗户关严实回去,看到浴室里有光亮传出来,周遇宁干脆转身去了浴室,正好看到沈程蹲在盥洗台下面的逼仄空间里,看样子是在拧回盥洗台下水道管子的接口。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扔着一大坨头发之类的脏污,显然是他从从盥洗台下面的排水管里捞出来的。盥洗台的出水口好几个月前排水就很慢了,不过她之前刚毕业的时候为了省钱租住过很多个人一起合租的农民房,房间小的只能够放一张床,更不用提很多人一起合用的浴室的卫生状况了,所以也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便。

周遇宁以前家境不错,不过之前的几套房子全都被仓促卖掉用来赔偿所谓的受害者了。再后来杨舒莉和汪永贤再婚后,周遇宁一个人在外地念大学的城市呆了四年,杨舒莉给她的银行卡她从来没动用过。她把能拿的奖学金都拿了,减去学费和生活费后还有结余,加上她自己常年家教各类兼职的积蓄也不少,虽然过得比同学奔波劳累很多,几年下来倒是攒了一点小钱。工作后又节衣缩食了大半年,她就用手头的全部积蓄按揭买了这套相对便宜的小房子,对她来说,能有个独立私有的空间就够了。

周遇宁在物质条件方面几乎没什么欲.望,连带着对基本生活的细节需求都没什么要求。

沈程把接口拧紧以后,从盥洗台那边的狭窄空间里出来站直回去,他的手上还沾着不少脏污。

周遇宁十分过意不去,赶紧递了洗手液过去道谢起来,“麻烦你了。”

“没事。”沈程按了点洗手液在手上,侧身利索洗手起来。

周遇宁闻到厨房间似乎有传来类似红枣之类的香味,她又狐疑地转身去了厨房,看到几乎没用过的高压锅里炖着东西,看样子是已经煮好一会了。她把锅盖打开,里面是熬好的一锅红枣红豆粥,旁边还放着一大袋东西。周遇宁打开去看,塑料袋里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都是厨房日用的食材。她平时几乎不开火做饭,所以沈程第一次在她厨房里倒腾了半天,都没找到什么可以下锅的食材。

他之前从浴室里出来后,周遇宁明显睡得很熟,看样子一时半刻不会醒过来。他就开着周遇宁的车子按导航去了最近的超市买了点生活必需品回来,结果周遇宁还没醒来。他又听到外面阳台上的窗户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去关窗户的时候留意到侧边的那扇窗户怎么都关不严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就顺手把那扇窗户下面卡顿的凹槽修理了下。

周遇宁拿起勺子给她自己盛了半碗尝了一口,红枣香里夹带着红豆香,她带了眼旁边塑料袋里放着的东西,头一回觉得她自己的住处有了家的气息。

家是什么,在周邵华去世后,这个词就从她的记忆里抹掉了。她节衣缩食买的这个住处,不过是想要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而已,可以冠冕堂皇地拒绝杨舒莉要求她搬去和汪永贤他们住一起的理由。所以一切从简,她从来没有在她自己的住处上花过心思。可是眼前喝着碗里的红豆粥,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时隔多年后,她头一回想到了家这个遥远的名词。

她自认为不是矫情的性格,碗里的红豆粥还没喝下几口,她就觉得雾气朦胧地快睁不开眼睛,是这红豆粥还太烫的缘故,她心想着。

“红豆熟了吗?”沈程洗好手后从浴室里出来,站在厨房门口随便问了一句。

“恩。”她应了一声后又轻咳了下,幸亏厨房里的灯没打开,只有隔壁浴室里的零星光亮漏到厨房门口处,他应该不会看真切。

“那你多喝点。”沈程说了一句后就走到客厅那边去了。他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随手在手机上查询了下女性在生理期的饮食,所以特意买了红豆红枣之类的食材回来炖粥。

等到沈程离开一小会后,周遇宁就恢复正常了。她给沈程也盛了一大碗,外面狂风暴雨,两人在餐桌那里对面而坐,安静地喝粥起来,倒是有点违和的安宁。

第二天一早周遇宁就上班去了,沈程和她是一起出门的。

张新远约沈程在咖啡馆见面,他似乎临时有事,比约好的时间足足迟到了好几个小时。

才几天不见,张新远憔悴得大大出乎沈程的意料。

“怎么了?”沈程开口问道,他本来以为张新远大动干戈地约他见面详聊,关于案子会有什么新的进展,不过眼前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和自己提口。

果不其然,张新远沉默了一小会后才缓缓开口,“我老婆昨天被陌生人撞得直接见.红住院,预产期提前了,估计就在这几天。”

“人没事吧?”沈程心头隐有不好的预兆。

“暂时没事,幸亏有个好心路人看不过去,及时把她送去医院,医生说要是再晚上个把小时,就一尸两命了——我被人盯上了。”张新远颓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