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愿,远在藏区的沈程不会知悉此事。

第 77 章

周遇宁这一整晚心神不宁地都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杨舒莉提到的医院, 周遇宁到医院后径自去了住院部六楼。

周遇宁到的时候, 汪永贤刚被转回普通病房,虽然依旧昏迷未醒,情况至少没有之前那么凶险了。

杨舒莉一直在双手合十, 小声念念有词着, 周遇宁走近后才听到她一直念着的是“菩萨保佑, 永贤能早点醒过来。”床头柜里侧还放着个迷你的菩萨供像, 以前的杨舒莉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什么都不信, 就只信她自己。

周遇宁头一回看到杨舒莉不修边幅的样子,虽然杨舒莉是她母亲,但是她从小就和杨舒莉不亲近。印象里的杨舒莉永远都是妆容得体, 她甚至都没怎么看到过杨舒莉卸妆的样子, 眼前陡然看到,周遇宁忽然察觉,杨舒莉其实已经隐有老态了。

“遇宁,你可过来了,你在这里帮我守半天,我等护士查房后回家里拿点生活用品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汪永贤情况好转被送回到普通病房的缘故,杨舒莉比之前在电话里情绪崩溃的状态好多了, 甚至连语气都难得亲近起来。

“哦。”周遇宁应了一声,在汪永贤病床前的陪椅上坐下。昨晚一夜没有合眼,她早上没有胃口,过来时就买了瓶矿泉水。她怕自己没吃早饭会低血压, 又买了包巧克力备着。周遇宁喝了几口把矿泉水瓶放在床头柜上,杨舒莉忽然意识到她自己都快一天一夜没进食过了,随手拿起周遇宁喝剩下的半瓶水一口气喝到底。

两人一起坐着,各自沉默,气氛诡异的安静。

“汪叔叔怎么会脑溢血?”周遇宁难得找话问道。她印象里的汪永贤和杨舒莉一样,两人都是有闲又有钱,很注意健身养生,每年都会例行全身体检,也没听说过汪永贤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她的确挺诧异体格康健的汪永贤突然会大病一场。

“还不是被静檬给气的,自从她交了个男朋友就开始鸡犬不宁。永贤本来听说对方在医院工作,本来还挺看好静檬男朋友的,特意托人去医院里了解情况,哪晓得静檬吹嘘的高材生是花钱买的野鸡大学的文凭,托关系进去医院的合同工,因为行为不检点上个月就被医院辞退了,之后就游手好闲还蛊惑静檬一起夜不归宿泡酒吧吃□□,永贤让她赶紧和对方分手,她居然还拿她母亲的事情气永贤,还说她宁可断绝父女关系都不回来,永贤这才被她气得脑溢血。这孩子,是真的不省心——”杨舒莉心有余悸地回忆起来。

周遇宁没有发表对汪静檬的看法,言简意赅说道,“等汪叔叔身体好转了,让他工作上的事情少操心点,钱是赚不完的。”

“可不是,他工作起来也是拼,等他醒来后我再也不让他熬夜办公了。毕竟年纪上去了,不能和你们年轻人比了。”杨舒莉认可周遇宁的提议,附和起来。

周遇宁再没说别的,安静坐在那里,视线逗留在隔壁床病人家属带过来的小孩子身上,那小孩子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追着个小皮球在病房里玩耍。没一会那个小皮球就滚到了周遇宁坐的椅子下面,周遇宁弯身捡起,递回皮球给小朋友。

“谢谢姐姐。”小朋友接过去道谢起来。

周遇宁看着小朋友肉嘟嘟的很讨喜,想起沈程之前和他说的那句“你要是喜欢孩子的话,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心头暖洋洋的,昨晚以来一直重压在心头的惊惧都消融不少,她从口袋里掏出没拆封的巧克力,递给小朋友问道,“要不要吃糖?”

小朋友立马直勾勾盯着周遇宁手上的巧克力,咽了下口水张开双手,对周遇宁奶声奶气开口,“姐姐,抱抱——拆开,抱抱——”

“就是个实打实的吃货,只要给他吃的,谁都要抱。”隔壁床病人家属也被自家外甥逗笑起来,一边教导小朋友起来,“拿了吃的记得和姐姐说下谢谢。”说了一句后又对周遇宁和气笑笑,“我家里头这个无法无天的,没一会安分,你帮我带一会我都谢天谢地了。”

周遇宁看隔壁病人家属似乎乐得让自己带一会小朋友,她忍不住把小朋友抱坐起来,一边去拆巧克力给小朋友吃。前一刻好动的小朋友果然无比乖巧的坐在周遇宁大腿上,眼巴巴盯着周遇宁手上的巧克力包装纸。

周遇宁刚拆开手上的巧克力,门口方向忽然过来汪静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穿着重金属朋克的男孩子,长相清秀,就是看着挺颓废的,应该就是杨舒莉口中提到的汪静檬男朋友。

“你过来干什么?还嫌把你爸气得不够吗?”杨舒莉一看到汪静檬就紧张的坐立不安。汪永贤刚刚脱险,她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

“过来看下我爸有没有嗝屁了,好歹我才是他全部家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才不会便宜别有居心的外人。”汪静檬吊儿郎当开口。

“放心,就算我真死了,也不会留一毛钱给你的。”前一刻昏迷的汪永贤忽然费力出声,他现在还偏瘫着,不能自由挪动,说时两侧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跟着暴起。

“爸,你醒了?”汪静檬半是惊吓半是庆幸,鉴于她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她倒是不不敢随意走近。

“永贤,你醒了,你不知道这两天差点把我吓死了。”杨舒莉没想到汪永贤这么快醒过来,惊喜交加,说着说着又止不住要泪如雨下起来。

“惺惺作态!要演戏麻烦回家演!”汪静檬双手环胸,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让她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汪永贤虽然手脚不能挪动,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和杨舒莉交代起来。

“静檬,你爸这才刚醒过来,身体还虚着。你要么等你爸情绪好点了再过来吧?”杨舒莉也怕汪静檬继续口无遮拦气到汪永贤,好言好语地和汪静檬求和起来。

“我先回去了。”周遇宁看到汪永贤已经脱险了,她也不用再呆在这里了,她说时准备起来离开。

“遇宁,你等会再走,我有话和你说。”汪永贤吃力地和一直安静呆在边上的周遇宁开口。他其实在周遇宁刚到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从杨舒莉和他再婚后,静檬开口闭口就提及杨舒莉母女在觊觎他的产业。他虽然表面上次次呵斥,其实内心深处也隐隐担心真的会被静檬说中。这次脱险恢复意识后,刚好听到周遇宁过来。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汪永贤很多事情都想开了。以前他总觉得静檬是自己的血亲女儿,虽然表面上对周遇宁也是爱护有加,但是私心里当然还是事事以静檬为大,甚至有意无意的制造杨舒莉和周遇宁之间的矛盾,毕竟他真正爱的只有杨舒莉一个人。刚才他自己醒来时听到周遇宁和静檬截然不同的话语,他忽然间满心歉疚,所以眼前特意留周遇宁下来交代事情。

“呵呵!宁愿把家产留给滥.交.艾.滋.病.的继女,也不留给糟糠之妻的亲生女儿!我算是开眼界了!你自己开心就好!”汪静檬耸耸肩,讥讽出声后转身。

“静檬,你今天当着你爸的面把话说清楚,遇宁好端端的,对象也还没处,容不得你泼脏水坏了她的名声!”向来在汪永贤面前温婉示人的杨舒莉突然间被踩到痛处发作起来,语气生硬地质问汪静檬。

“我至于泼脏水么,有没有得艾滋病你问她自己吧,昨天开始头条上都是你女儿的新闻,弄得人心惶惶的,我想屏蔽都难。”汪静檬嬉皮笑脸说了一句,挽着她自己的男朋友扯高气扬的往外面走去。

“遇宁,静檬是污蔑你的吧?”因为过度恐惧的缘故,杨舒莉声音都发抖得厉害。她虽然平时对周遇宁疏于关心,那是她知道周遇宁向来独立惯了,又有主见,用不着她操心。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周遇宁会走了周邵华的老路。虽然她和汪永贤再婚了,说到底,周遇宁才是她晚年的最大寄托。

偌大的病房骤然安静的连根针掉落在地都听得到,病房里十来个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周遇宁的反应。毕竟,艾滋病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人恐惧。

“她说的没错,我是有艾滋病,年初的时候刚查出来的。”周遇宁说时把她大腿上坐着的小朋友放下来,缓缓开口。

周遇宁话音刚落,本来站在几米开外的隔壁病床的家属忽然狂奔过来,一把从她怀里把小孩子夺走,如避猛虎似得远远站到病房的另一边,紧接着把小孩子手上拿着的巧克力用力拍掉在地,又去抠小孩子嘴里还没吃完的巧克力,如临大敌地命令起来,“阿弥陀佛!赶紧给我吐出来!”

才几岁的小孩子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大人接连粗鲁的大动作弄得嚎啕大哭起来,大人趁机把小孩子嘴里没吃完的巧克力全都抠了出来。

“阿姨,这巧克力没有拆封过,普通接触不会传染艾滋病的。”周遇宁知道那位年近六旬的阿姨在担心什么,面无表情地解释起来。

“遇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汪永贤也是诧异得很,浑然忘记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无比担心地询问周遇宁起来。

“没什么。汪叔叔,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周遇宁说完后转身往外面走去,她刚走到电梯前面,被吓懵的杨舒莉已经追了过来,哽咽问道,“遇宁,这到底怎么回事?”接连经历这些大变故,杨舒莉的神经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没什么,就是查出来了而已,你回去照顾汪叔叔吧。”周遇宁平静说完后直接进去电梯,她浑浑噩噩的从医院里出去打车,刚回到家里,牛花香就打了电话过来。

周遇宁心里已经隐有预感,看来她要提前辞职了。

“遇宁,网络上发的那些是胡编乱造的吧?”电话那边的牛花香紧张兮兮的问道,她是出于关心周遇宁才会及时打电话过来。

“花香,我是hiv感染者,但是别的事情我没做过。”周遇宁如实和牛花香解释起来。

那个时候她陡然得知自己得了hiv的事实,整夜整夜的失眠,去看心理医生才得知自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心理医生提议她如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以写日记试试看,毕竟这也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渠道。她是走投无路了,大醉一场后借着酒意写了很多疯狂阴暗的计划。

写着写着,想起这么多年的不顺遂,凭什么她这么努力上进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甚至都还没帮周邵华讨回公道,她越想越觉得万念俱灰,借着酒意写了很多阴暗偏激的想法,一边写一边嚎啕大哭,等到哭累了她才重新在后面又补写了半页。抛却酒后的胡言乱语,她后面改了主意,想着不若一个人找个清静之地,悄无声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反正她已经对这个烂透的世界毫无留恋了。

她说干就干,立马去查询登巴提过的南迦巴瓦峰的景点位置,甚至在日记本上把她过去的路线都画好了。

如果她没有烧掉那本日记的话,也许她还有机会为她自己辩白。

然而,她已经亲手毁掉了为自己辩白的证据。

“遇宁,我相信网上那些说你处心积虑要恶意传播给别人的肯定是谣言,不过今天大家到办公室后都很恐慌,我觉得,近期你要么先休个长假散散心?”因为周遇宁帮过她很多次,牛花香小心翼翼地建议起来。她不想周遇宁到办公室后被歧视再受到二次伤害。

“我知道了。”周遇宁本来打算在下次体检前辞职,现在提前被别人知晓,她当然会提前辞职。

她挂了牛花香的电话后才听到外面一直有人在敲门。

“遇宁,你在家吗?”是何星曦。

周遇宁调整了下情绪去开门。

“遇宁,我觉得网上是有组织的造谣,我陪你及时去报警吧?”何星曦一进来就问道。

“上面发的日记的确是我自己酒醉后写的胡言乱语,只是后面我改了主意的半页已经被我自己烧掉了。”周遇宁机械地解释起来。

“我不是说这事,我说的是刚刚流传出来的微信聊天记录,一看就是蓄意编造的,太可恶了,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何星曦忧心忡忡地询问起来。

周遇宁看了下何星曦点进去的内容,上面有好多页和陌生人的聊天记录,显示的是她和不同的人约.炮发生关系,事后恶意告诉对方自己得艾滋的事实。评论下面围观的网友几乎是一边倒的指责她的动机阴暗到令人发指,甚至主动发起了寻找和周遇宁接吻过的帅哥的话题。

聊天记录当然是杜撰的,周遇宁头痛欲裂,对何星曦开口,“我现在有点乱,先休息下再整理。星曦,你先回去吧?”

“我不忙,我陪你好了。”何星曦见周遇宁魂不守舍,这个时候,她当然不放心让周遇宁独处。

“星曦,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我要是自暴自弃做傻事就正好达到了对方的目的,我只是想一个人独处静下再理头绪。”周遇宁知道何星曦在担心什么,努力让自己振作应道。

“那行,我最近正好空着,有事随时打我电话。”何星曦临走前再三交代周遇宁起来。

送走何星曦后,周遇宁身心俱疲的瘫靠在沙发上。

无独有偶,沈程也打电话过来。

周遇宁嗖得一下端坐起来。她就怕沈程看到了网上的污言秽语,可是逃避也不是办法,她深吸了口气去接。

“睡醒了吗?”沈程在电话那边问她。

“嗯。”周遇宁勉力镇定应道。

“怎么有气无力的?身体不舒服?”沈程关切问道。

“没有。”看来他还不知情,周遇宁之前带到过他的手机屏幕,那些常规的社交软件他一个都没有下载。她想到这里,莫名松了口气,“就是还有点累,我再睡一会。”

“那行,等你空了再打电话给我,记得按时吃饭。”沈程不放心的交代起来。

“嗯。”周遇宁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的确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可以承受这世上所有的明枪冷箭或是各种恶意揣测,唯独不想让他失望。

沈程挂了周遇宁的电话,半个多小时后就接到了何星曦的电话,他有点好奇,怀疑周遇宁会不会趁着自己不在又偷偷喝酒,所以刚才电话那边的声音萎靡不振的,沈程想到这里随手按了接听。

何星曦回到家里,越想越担心,想起沈程之前就对周遇宁的事情很上心,结合网上热搜的两人在桃林里接吻的视频,她估计两人应该在交往。何星曦知道沈程工作在藏区,估计平时不太会刷微博抖音之类的,未必会知道网上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她想到这里干脆打了个电话给沈程。

果然,沈程对这些毫不知情。

“放心吧,我会立刻处理。”沈程担心得厉害,和何星曦说了寥寥数语就挂了电话。为了了解得更详细清楚当前状况,他立刻下载了何星曦提到的软件,进去搜索了下,没看一会,沈程直接把手上的东西给砸了。

这个大傻瓜,看样子压根没意识到她现在有了男朋友,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

作者有话要说:过山车坐了一趟,快了→_→

第 78 章

按何星曦说的, 网上恶意流传出来污蔑周遇宁的是她日记里断章取义的片段, 但是鉴于周遇宁后续的日记被她自己烧掉了,她失去了为她自己辩解纯粹为了释放压力才写的胡言乱语日记的机会。

周遇宁无端遭受的这场无妄之灾的最直接导火索是他和周遇宁在当地山谷桃林里的接吻视频,他稍一回想就清楚了, 明显是他那时就留意到的两个佯装调试自拍杆的网红拍摄后流传出去的。只是他那个时候惦记着周遇宁回机场的时间很紧张, 自动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 没有上前确认, 沈程想到这里, 心头不无歉疚。

沈程挂了电话后, 立马在手机上订了最近一个班次去A市的机票,接着大步去办公室那边。早在那会和周遇宁相识不久,送周遇宁回去时他就注意到了周遇宁的反常。他清楚自己的手劲, 周遇宁被自己误伤后腰伤严重到行动都困难的情况下还非得逞强回边防站, 他那会就猜她肯定是落了无比重要的东西在她住过的休息室里。

从周遇宁和林招财离开后到回去都快一天一夜了,时隔这么久,他怕有人无意中翻动过周遇宁的东西。以周遇宁这好强的性子,指不定会有新的状况发生。因此他自己开车回边防站前几公里处,沈程故意把车子右前胎开到排水沟里,他自己先行一步回边防站里调监控,果然看到中途折回来的刘依依翻了周遇宁的睡袋, 刘依依从睡袋里拿了个本子翻阅后拍了很多张照片后才放回原处。

监控里的刘依依得意洋洋,显然周遇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刘依依察觉。

联想到周遇宁那会在帐篷里关于要不要回边防站前后巨大反差的态度,以及初见时她在雪山上意欲自.杀的倾向,乃至后面在住户家里被瘾君子持械追杀。和瘾君子有牵连, 沈程那会直觉觉得周遇宁身上有什么事情,甚至可能会涉及贩毒案的刑事案件也说不准。所以在周遇宁回到休息室之前他也把她的日记拿去复印了一份。

她人隐私,只要不涉及触犯法律,他无意窥探。复印归复印,他并没有去看周遇宁日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内容。

复印好以后,沈程就把那一沓资料装进密封袋里放到档案袋里,接着把周遇宁的日记本放回原位。

沈程那时只是怕日后周遇宁涉及刑事案件以防万一,但是的确没想到人性劣根的下限。他当然看得出来刘依依的意思,无非是想借着告知周遇宁秘密的由头要他的联系方式。

他不屑对厌恶之人虚与委蛇,压根懒得搭理刘依依,私心也不愿让刘依依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直接把这事选择性遗忘冷处理了。毕竟在今天之前,他想着刘依依和周遇宁素不相识,天大地大,两人前后离开藏区,此生不会有任何交集。更何况刘依依都不知道周遇宁的个人信息,自然不会有机会要挟周遇宁。

他在这边相对闭塞的边疆呆惯了,加上平时压根不会使用时下新兴的那些社交app,的确忽略了网络时代,个人的信息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快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刚才仅仅看了部分蓄意捏造的帖子和故意带节奏的评论后就气得无处发作,更遑论是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周遇宁了。

沈程本来及时去拨周遇宁的电话,电话刚拨出去他又及时按掉了。顾及到周遇宁刚才接电话时顾左右而言后迅速挂了电话的场景,他知道周遇宁自尊心又强且敏感,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想必她最介意的肯定是自己的想法。

为了不给周遇宁造成额外的精神压力,沈程没打算提前告知周遇宁。

他去密封袋里把之前复印好的一沓资料拿出来装到手提袋里,接着对孙捷明言简意赅交代起来,“帮我联系下两个月前南迦巴瓦峰那边驴友遇难事故时一起过来做笔录的刘依依,就说她涉嫌诽谤罪,让她今天之内把网上发布的不实言论全都删除掉。”他还得赶时间去机场,时间实在紧张,所以想着先交代办事利索的孙捷明去联络刘依依。

“什么诽谤罪?她诽谤了谁?你和她有联系过的吗?”孙捷明一头雾水。

“我赶时间,先开车去机场,你待会把她笔录登记过的联系方式翻出来发给我,我自己跟进这事。”沈程临时改了主意,不想让边防站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周遇宁身上发生过的烂糟事,说时拿着资料疾步往外面走去。

顺利的话,他会在航班结束登机前赶上。

沈程一路重踩油门过去,在机场那边停好车后,直接狂奔过去安检,幸好在飞机起飞前一刻最后一个登机上去。

因为过度狂奔,沈程在位置上坐好后,这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汗。

幸亏孙捷明刚才已经把刘依依的有效联系方式发到沈程手机里了。

沈程看了下孙捷明发过来的号码,直接拨打电话过去。

“您好,请问哪位?”电话那边的刘依依娇滴滴问道。

“我是藏区林芝边防站的警察沈程——”

“天哪,你是沈程,原来你真的还记得我,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你的来电——”沈程话音未落,电话那边的刘依依就开心的惊呼起来。

“你涉嫌造谣诽谤并且侵害本人女友兼公民周遇宁的个人隐私,今天之内务必把网络上发布的有关我女友的所有不实信息清空掉,并且无限期公开置顶对我女友的道歉信,根据你的善后情况后我会再考虑起诉书上的侵权程度。”沈程声色俱厉地要求刘依依起来。

“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发布过什么?”电话那边的刘依依还试图装傻蒙混过关,即便如此,听到沈程语气肃杀,隔着电话她都能察觉到沈程极力按捺的怒意,刘依依声音已经明显慌乱起来。

“你如果健忘到自己刚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那就等到法庭了再回忆!记住,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买单!”沈程肃杀说完,及时把电话挂断,接着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空姐本来正走到他边上位置提醒他及时关机,看到沈程已经主动挂了电话,鉴于面前这位乘客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空姐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忍住了再次提醒的冲动,默默的往前面走去。

沈程快速处理了最急之事,这才开始把密封袋里的一沓资料拿出来逐页浏览起来。

起先看到的几页应该是她刚毕业时写的,上面寥寥数语记录了她自己对未来的职场规划,看着更像是随手记录的流水账,中间空了大半年。

显然,她平时没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

直到从今年年初开始,他才看到她有一个礼拜,每天都写上一满页。

第一页就是她陡然得知自己查出来得了艾滋的时间,那些她备受煎熬的每分每秒,他都感同身受着。他继续翻页,看到上面写着抑郁症这三个字时,他不知不觉中紧张的凝息屏气起来,即便那些在当下看来已经是过去式了。

沈程继续翻页,到其中一页的开头显然被水渍打湿过,前几行内容氤氲模糊看得不太清楚,接下来就是网上流传出去的断章取义的那段内容。

“为什么偏偏是我得了艾滋,我不甘心。

既然我父亲的公道要不回来,不如出去做恶,大家一起下地狱。”

沈程无意识的想去摸烟盒,想起他自己已经戒烟了,他忍住浓烈的烟瘾继续去看后半页。

“酒有时候真的是个好东西,至少能让人短暂入眠。

可是李医生的建议也不管用,我把心里最肮脏最阴暗最偏激的想法都写出来了,也没有让自己觉得好受一点。

生而为人,有些人来世上一遭,大概就是受苦的吧。

好累。

我真的抗争不动了。

每一天都过得好辛苦,抑郁症就像是无坚不摧的怪兽,随时随地会出来要把我撕裂。

我真的好累。

还不如找个清净之地,悄无声息的告别这里,至少不会有机会祸害到无辜的人。

爸,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很抱歉,我努力过也抗争过,可是还是没有活成你希望的样子。

星曦,对不起,我没办法提前告诉你我的计划,我很幸运有你这个朋友,愿你平安喜乐。”

再后一页就是去南迦巴瓦峰的路线图,那趟出行,她是在她落笔写那篇日记时就做好了决绝的打算。

他那时在山上的客栈里初见她就察觉到她的意图,为免她在孙捷明眼皮底下出事,所以特意喊她一起出门。

有他亲自盯着,至少会在可控范围里。

他那时只当她身上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没想到她独自一人背负了那么多。

他是后悔,后悔没能早点遇见她,遇见她以后却又多次和她置气令她不快,想起他自己无意中令她添堵的点滴过往,他内疚的无以复加。

三万英尺的高空看下去,陆地上的一切都渺小如蜉蝣。

在这俗世凡尘里打滚,大都人生如蝼蚁。他自己也有晦暗过往,为了还良心债在藏区一呆就是数年,可是全不及她的那些艰难苦顿给他造成的冲击。

他看着窗外,右手大拇指忽然揩了一下他自己的眼睑下面。

一想到周遇宁,他就觉得心脏深处传来凛冽痛觉。

作者有话要说:程哥的男友力要走起了

第 79 章

几个小时过后, 沈程刚下飞机开机回去, 就看到刘依依发了无数条短信过来。

“您好,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麻烦您看到后回复一下。”

“我已经删除了全部不当言论, 而且拟好了对周女士的道歉信, 麻烦您看下是否可以?”

“您好, 因为联系不上您, 为免耽搁进度, 我已经在微博上置顶对您女友的道歉信, 如果措辞需要修改的,麻烦您联系我,我会立刻根据您的意见修改的。”

“您好, 我还是个在校生还没出社会, 念在是初犯,麻烦您和您女友说说情,放弃起诉我可以吗?我会全力配合你们做出我的弥补的。要不然我的毕业证书可能都会成问题,拜托您了。”

沈程一目十行看了一遍,丝毫不为所动。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一句初犯就想逃脱法律制裁,他不会因此心软。

沈程想到这里, 翻了下通讯录,直接打电话给小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