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清是敌是友,我始终判别不清,他一番行为虽隐隐有其缘由,却不为我所明晓,更猜度不到。

犹记得魔界尚处战乱的年代,身边皆是如此叫人捉摸不透的人,能大度予以恩惠,亦能在转身之间提剑相向。彼时千溯应对从容随心,我待在他身边瞧了多年,却没能将这等的微妙相处之道给学了去,直待此刻真遇上个这么种人,才想深悔当初未能长点心,自立不能。

不懂从容应对之余,便觉着与折清保持一番距离才能稍作安心,既不用担心他猜摸不透的念想,也不会被牵连,被动逃避着。

我记得方才迫不及待的请愿单独行动之时,折清那一声淡然应允,含义颇多。像是了然于我的情绪,故意的放手。

月色幽白,我回想起那一声,不由感知道一股无形的迫力透过戒指,将我的神思栓得牢牢的。再目及眼前幽然景致,几欲怆然而涕下。

将引魂铃系在伸手可得的一处枝桠上,我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好,边等着魂灵的感应,边不抱希望的打着盹。

一夜过去。

果不其然的未有半点收获,丛林之间除却三两被困死之人的怨魂之外,再无其他。

倒是那最后一悠悠飘来的饿死鬼,在竭力抓住我的引魂铃时,像是终于瞧见同行之人一般,神情恍惚的问了我一句,“你…是怎么死的?”

我打了个呵欠,晃了晃铃,将之震开,自然道,“给人一刀刺在心窝了。”

饿死鬼给我一个显而易见的白眼,”胡说吧,分明只剩一具白骨,难道不是犯了大罪,被凌迟了?”

紧接着而来第二个哈欠被扼杀在预备状态,我震惊的低头,目及一身光泽甚好几近白玉的骨,和地下飘落的白衣,霎时一阵头晕目眩。

饿死鬼退后两步的远远看着我,眼神带着点看街边疯狗的意味,“你还好不?”

我木讷的将铃铛重新方便的系回自个的肋骨上,无神的冲饿死鬼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

我早想,自个只有三魄,尚不足以在凡尘浊气之内维持一具凡胎的肉身完好。可我同璃音魂魄同根,相融甚好,遂未觉有半点吃力,至昨日之前都还好好的,怎的今早一醒就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我要寻魂魄首先是预备去到人群聚集之地,可当下这一副白骨之姿,若是在闹市中走一遭,怕是一干凡人中当场就要横尸几具,魂飞魄散。

最重要,若是给折清知道了,不晓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他明显很是爱护这具尸身,不许我在悬崖边上坐着,也不让我在润湿的草地上躺。就连狠掐我的那一下后,目光也游离几回落在我脸颊的指印上。昨日瞧着我的时刻,比在冥界之时加总起来的还多。

啧,我倒不是妒忌璃音,可折清他前后态度这么分明的对待同一个人,真的合适?

我拨拉着肋骨上的铃铛,且感且叹的走着,不觉一脚踩重了些,碎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听从昨夜召唤来的几个游魂的指路,我晃晃悠悠还是勉强往人类活动的地界走去。运气甚好的摸到一处人家,偷偷摸摸拿一只山猪“换”了一件蓑衣与斗笠。

披上去走了两步,发觉自己光溜溜,不带一点肉末的脚骨还露在外面。没好意思拿人家独剩的两双缝了又补的布鞋,就只将璃音之前的白衣穿上,走路时分外的小心,不让手脚露出裙子来。

如此适应了片刻,我觉得就这么走一趟人类地界的边缘,还是颇为可行的,只是与人接触不便。

关键我也不消非得同人接触,找个好去处和鬼魂们交流交流,也就足够了。

我这一路走,肋骨上的引魂铃就一路的叮当作响,丛林内相去百里就会突然窜出一个游魂。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的看着我走远,而我打量一番他们的面容,并非璃音,便会在掩了铃音,让他们离去。

亦有不愿离开的,一直拖着脚步跟在我身后,目光直勾勾的,像是能透过我的蓑衣黏附在引魂铃上。

一趟的走下来,我也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引魂铃本是我自己亲自制作的,铃音之内是几相重叠辅助的幻术,范围可达方圆千里。幻术之下,便是对其最具吸引力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

凡界游魂因心结未了而不愿归于阴冥九泉,此番才恰好是软肋。可吸引力愈大,便意味着伴之产生的*愈强,依托现在的局面,我可以确信,倘若我合眼真正睡去,这引魂铃,八成会引来不少鬼魂的觊觎。

第18章 救美

闷头赶路,及至午时才在山巅远目之时瞧见一方规模不小的城池,心情顿时高涨。

回顾一眼身后聚集起来近百魂魄,取下斗笠,折了根树枝后俯身,在枯叶堆积的地面上划上一道较之明显的痕迹。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家就各回各家吧。“干干一笑,”我也不想伤了和气,隔着这条线,咱们好说话,过了这条线,就看各自修为。你若要跟,就带些趁手的利器来。”

言及此,我丢了手中的树枝,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顺带再将腰带系得紧一些,才将蓑衣斗笠重新披戴上,转身欢喜的走了。

璃音的骨不比我的骨好用,虽然比凡人的强上不少,却还不到刀枪不入的境地。早前我是穿着靴子的,可现下腿上一点肉都没了,靴子走两步就掉。干脆不穿走得久了,脚骨又给地面上些许突兀的硬物磨得有点疼,很是扰人。

我头也不回的下山,一面思量着能不能找个合衬的地方好生休息下,毕竟离城这样近的距离,已经是在引魂铃的覆盖范围内了,一面又想若是城中的鬼魂皆被我引来,指不定亦会招来鬼兵,徒添麻烦。

多方条件的制约下,我大概只能以游击战的形式,耐着性子慢些去寻了。

寻璃音的魂虽然同大海捞针无异,可我本身同她就有牵连,若是离得近了,自然会有感应。再者,折清道千溯在我璃音那一世时曾来过冥界,按着他的性子,璃音十有*是被他安置在某处的。

而他会觉得安全而适合藏人的地方,必当是城镇。

我年幼的之时,千溯若是遇着险恶的大战,往往都会如此将我藏好,而不会将我独自搁在无人问津的僻远之处。只因万一他这一战回不来了,我定然会一个人在那无休无止的等下去,孤身一人的存活。

久而久之,在他每回趁着我睡着不声不响将我背到一陌生城镇时,即便我中途转醒,也只是佯装不知,乐呵呵的抱着他的脖子,隐下心中担心不舍、暗暗的将他瞧了又瞧。

等千溯离去之后,便乖乖的在城中待着,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打探着外方来的消息,不眠不休的等他凯旋。

若是璃音尚还记得起千溯,那她必然也会同我一般,不会离开城镇半步的。

可凡界的城镇又何其的繁多…

临着城门不远之处,有一供旅人歇息的荒置草棚,简陋的桌椅上备至两三碗碟,碗碟缺了口,桌椅之上亦积了不少灰尘。我原本觉着在这来往旅人颇多之处,好好一纳凉歇息的草棚却无人问津,实在是奇特,转眸却见棚边有一井,井沿边上坐着一位白衣水鬼,不声不响的对井梳理着披散的长发。

我偏着头打量一眼那水鬼的容颜,浮肿的脸上淤积着黑色的血块,五官云云统统辨别不清。倒是那女鬼见我偏首去瞧,木然止了梳发的手,似是拗断了的脖子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姿态扭过来,森白的眼死死凝着我。

我被她盯得莫民奇妙,低声,“璃音?”

水鬼愣了半晌,一声不吭,调转头去,继续梳理头发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也没准备继续纠缠,就身量来说她比璃音矮了点,应该不是的。

凡界之所现在虽还未到炎夏,烈日却厉害得很,尤其我尚披了件颇笨重的蓑衣斗笠,束手束脚的闷着,格外难受。

四下打量了一番,感觉周遭似乎未有旁人,才一把掀了头上的斗笠,正要畅快淋漓的继续解开蓑衣的时候,但听草棚后的树影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将我吓得一颤。因着苗条的身材,松了一半的蓑衣在这不期然的一抖中坠地,露出我骨感的身姿。

草棚后头有什么落地,咕噜咕噜的滚了出来。那一簇较之茂盛的草堆,在烈日下距离的颤抖着。

我走过去,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只画了乱七八糟符咒的葫芦,上面以正统的人类文字写了四个大字“仙界至宝”,旁边一行小字,”九天神君御用。”

我咳嗽一声,那草堆的抖动猛然剧烈几分,“光…光天化日之下,你~你~*&*%”

我抬头看看了烈日,光天化日怎么了?没能猜出他后面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好心道,“兄台,你东西掉了。”

草丛内噼里啪啦乱丢的话语一止,从中伸出来一只手,白净白净的,一面高频率的抖着,一面朝我摊开了五指。

我会意的把葫芦递给他,又就着俯身的姿势在捡了一片颇大的落叶徒然的给自己扇着凉风,开口嘱咐道,“你不用怕我,我不害人的。”

那厮并不理我,捧回葫芦之后,口中叽里呱啦念着的词从早前的“我命苦啊”云云,改作现在的“什么什么急急如意令”,愈念愈兴奋,语速渐快。

我静听一阵之后可算是听明白了,好奇道,“你这是要收了我?用你那破葫芦?”

咒语徒然一止,茂密的草丛树影之下窜出一位青葱似的娇弱少年,白净的脸上抹两把灰,煞有其事的将葫芦一举,细长的眼瞪着我,嗤一声,“收!”

我在稍显陈旧的桌椅上靠着,手中一柄梧桐叶晃悠晃悠,直面着那少年,坐得四平八稳。

少年白净的脸更白了,像是行将破碎的娃娃,以一种岌岌可危一脚踏在悬崖边,半死不活的眼神瞅着我。

我再摇了摇扇,诚恳道,“你若是要收鬼怪,那井边就坐着一个害了九条人命的,不过你得有那个命去收。”

少年半死不活的拿眼扫了一遭井,面色没多大变化,想必是没有看见那女鬼正痴痴的将他望着、恍似垂涎那白嫩秀美的小脸蛋儿。

诚然,若不是这少年长得委实合我心意,我也不会好心的给他捡葫芦,好心的给他指一指该寻的正主。

那少年却对看不见的女鬼没什么兴致,见我半点没有发难,语气温和,遂好歹是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了。

“你…是什么?” 声音纤细,带着点中性的柔媚。

我应道,“我是魔,不在你管辖的范围内。”

凡界有一类人稍具灵根,可以在静心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羽化登仙。

真正的修士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半吊子的甚至带糊弄性质的,比如这位美少年,灵根都未有便要出来游历收妖,委实是…

看他一身华贵,又不谙世事,想必是世家的小少爷罢。

“怎会,我师傅道,魔者为恶,是要被道者严惩的。”小少爷说起自家师傅,不由肃然几分。

我扫他一眼身后,悠悠道,”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别耽误了去冥界的好时辰。“那水鬼已经起身,悠悠然的飘到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面色一僵,朝后急急退了两步,恰好撞进水鬼的怀中,自个却丝毫不知。又抖索起精神,捧着他那‘仙界至宝’开始叽里呱啦。

水鬼淤积着血块的浮肿面容靠在少年白皙的颈间,湿漉漉的头发似是有妖力一般,开始慢慢攀上其四肢,那双森白的眼却死死的盯着我,似是担心我会抢她的食物。

我有点看不下去一个好生生的美少年被这么糟践,就开口问,”我说,小少爷,你要不要我救你?”

小少爷口中念着的经一顿,“啊?” 他那眉间微挑,稍有迷离风韵,恍似秋波盈盈,煞是撩人…

我上前两步,一手揽了小少爷的腰身,往自个怀中微微一带,一手拉住水鬼极长的发打算将之从少年背后撕下来。

头皮传来的剧痛之下,水鬼尖叫一声的朝后仰去,试图摆开我的牵制,人却还整个不屈不挠的半挂在少年的身上,纷乱的发似是着魔了一般开始狠命的吸食起少年的精魄来。

少年起初的面色中还是懵懂中带着点惊吓,现时便是整个人一颤,面上的血色如潮退去,黝黑的瞳中染上一阵灰茫,失神了。

我眸中一沉,回身与那水鬼贴近了,一记勾拳实打实的狠击在其的腹部,她一声闷哼,紧接着‘呕’的一声吐出一堆黄水。

霎时便似是一块破布一般,一点气力都无的垂在我的手中,差不多灯枯油尽了。

第19章 善变

凡界的鬼物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之流,除了占据凡胎瞧不清其本体的优势,又兼之凭借满腔怨念触及修罗道皮毛,得一二妖法,便要害人。

我将那若死物一般的水鬼提着,丢到草棚后的树丛中,回眸同正魂飞天外的少年道,“你兜里揣着的那些符咒,能不能给我瞧瞧?”

那少年还没缓过来,素白的小脸上颗颗饱满的眼泪滴答滴答坠得欢快。

我过去,在他揣着的符咒中找了一番,好歹是寻着了三张有用的,其他一沓的黄纸全都是胡乱的鬼画符,遂随手扔了。

举起一张同那少年道,“看好了,这个是现行符。”一把扔到树林中,那早前的女鬼奄奄一息的喘息着,散落的发丝掩盖大半浮肿淤血的脸颊。少年瞳孔狠狠收缩,呜咽一声,啜泣。

再举起一张,“这张是护身的,但是灵力太弱,寻个有道行的人再帮你重画一个好了。”

少年终于偏头看我,目光呆呆的。

最后一张,“这是隐身咒,啧,给你也没用。”我站起身,拍拍手上沾着的朱砂,总结道,“总之,你带着的东西都是骗人之物,本无灵根之人就莫要学人修仙收妖,徒将自己搭了进去,可惜了幅好皮囊。”

早前不愿救他,便是觉着他这样的性子,到哪都是与人卖命,与鬼果腹的,迟早的事。可既然救了,就难免得多唠叨几句。

话已收尾,少年却仍是一声不吭专心垂泪,我懒得再劝,救人全套的流程走完,我也算仁至义尽。披戴上斗笠蓑衣,意欲寻个僻静之所等到夜黑,再以引魂铃来寻璃音。

方走了两步,身后瘫坐在地上的少年语带浓浓鼻音的哭腔,细语道,“你的脚…全都露出来了。”

我下意识扭头去看身后,唔,蓑衣挡着了。

略嫌麻烦,“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可你大太阳天穿件蓑衣出门?”少年不屈不挠。

我沉思。

少年瞅着我沉思的侧脸,半晌后小心道,“骨魔,我能不能跟着你?我可以帮你掩护。”

我呵呵笑一声,”不能。“

“为什么?”

我从沉思中走出来,望一眼他精神抖擞的站在我身侧,小眼神央求的瞧着我,奇特道,”你怎么不抖了?“

少年拉着我的手骨,粲然笑道,”幸会幸会,在下柳棠,亦是个堕魔之人。”

“ …“

人入魔道,主流途径分两种,一为大修者自入魔道,二为灌魔,经由魔界之人精血灌体改造,方可成魔。

我现下眼力劲不行,看不出柳棠血液中是否含了魔性,更不能将之剐了,直观的打量一番。半信半疑间,思索他其实还有旁的两分用处,遂由他跟着了。

夜半时分,煦城一处客栈内。

我将引魂铃系在帐内绳边,枕手舒服的躺在床上,半瞌睡的守着铃,呵欠连连。

柳棠挑灯坐在窗边的桌上,专心致志的吃着各种甜点,偶尔瑟瑟看眼窗外,尚还算安分。

今个正是拖他的福,我才能顺当的以女子装扮的白色斗篷与面纱作掩,扮作柳棠家侍女,入住了这家客栈。

我原本对柳棠的身世以及如何堕魔的过程一点不感兴趣,但当此注定无眠的夜中,人家吃完东西之后,搬个小凳子,闲着无聊的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开始说了,我也就半魂游天外的听着。

一段描述了小半夜的话语,大体可用两句话来总结。

他从小起就已经完成了灌魔的仪式,之后一直被安置在一处偏远的山庄中,月前偷溜出来,遇着了个得道高人,拜了师。

那‘得道高人’听闻他是个魔,直赞他有灵根,是个好胚子。将‘仙界至宝’高价卖给他之后,便让他自个出去历练,收服妖物来抵消为魔的戾气,往后定然能修成正果。

我其实不知道柳棠他作为一个魔,是怎么好意思相信一个修仙的道者的话语的,且而还深信不疑的高价入手仙界至宝,巴巴跑去收妖。委实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想那道士该是嫌这厮身份上是个麻烦,得了钱后打发跑路为上,压根就没将柳棠的小命搁在心上。

听罢,我有点唏嘘,”你逢人都把自己身世半点不漏的抖出来的么?“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柳棠,面色微滞,呆呆道,”可你不是救了我?“

我翻了个身,略焦心,“往后这等的事,同谁也不要说,不然就走人吧。”省得我看了烦心。

背后静了一阵,小心问道,”走去哪?“

我胸口一闷,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整个人都不好了,蔫蔫的扫他一眼,“没什么,你去休息罢。”

柳棠他果真是个很能宽心的少年,明知会有鬼魂聚集的夜晚,他却将将挨着枕头没一刻,便睡熟了。

我起身将门扉打开,回眸又见窗边趴着的红衣女鬼死死的盯着柳棠的脸,颇为垂涎的形容。无言将身上的斗篷褪下了,给他拉上脸的盖好,免得他一会给旁的鬼吸几口元气,再褪几分精神头去。

我坐在窗边,一夜见着少说百来的魂魄,可真正搭上一二句话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是神识不清,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晓的,残余一份执念而残喘。

亦有一上来就抢引魂铃的,更有甚者,趁我同鬼攀谈之时绕到我身后头来偷。我像进了疯人院与牢狱的共存处,被折腾得好不欢快,一夜下来却未能得到丝毫有用的讯息。

想必正同折清所说,目及当初人界浩劫,璃音离世之人,大抵已经轮回多世了罢。

冥界的一年之前,就是人界三百余年前,可现在遇见的鬼魂,八成都是近百年的。年代更久远者,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将拂晓之际,鬼魂只剩寥寥几个还留在我房中,不肯离去。

我在窗口,但见幽然的青石板路上行人无几,其中一人身着青铜铠甲,行动迟缓。

自我这个方位,唯能瞅见他侧脸不正常灰白的肤色,手中握着青铜铃,身后飘忽跟着几个魂灵。骤然抬眸时,眸光幽绿,森然落在我身上。

鬼将。

我拧眉,一把卷起尚还熟睡的柳棠,收好引魂铃,拉下斗篷上的连帽,低着头便自另一端的窗口跳了出去。

柳棠大概是被吓醒的,身子在失重之时极为明显的狠狠一缩,分明还没醒透彻,眼泪就先开始答吧了。声音微微倦懒,“你好端端的,为什么…”

我道,“睡你的,别说话。”

城中鬼魂莫名聚集,原本就会引来近处的阴兵,我只是没料到,此番来的却是个鬼将级别者,委实是时运不济了。

要逃开有公职在身的鬼将并不难,可一城之内若是有鬼将过路,不出一月,必当有灭城大祸,遂才准备早些离开此是非之地。

柳棠租下一辆马车,陪同我昼夜不停的赶了三天的路程。

只不过这厮在马车中依旧睡得如鱼得水,我却因要守着引魂铃,整整三天四夜没能合眼,体验了一番在凡界生存的艰辛。

南方,雨镇。

驱马赶至这方之时,外遭正是烟雨朦胧,如雾般笼罩着整个清雅的小镇,意境若画。

可惜,这里却是死城一座,古巷之中独余三两虚无的漂浮着的鬼魂,神情木然,飘然而过。

说也奇妙,现下人界正值血腥战乱。在位君主昏庸,企图夺位的外族残暴,屠城之事已有几起,这小小雨镇便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人界的是非不是我能插手的,当次纷乱之际,阴兵四下收魂,唯有这死城,是我最合适的暂时落定之所。

我在城中查探了一番,才进车去将柳棠喊醒。他一路上与我不少便利,我自然不好将他利用完了就丢弃,老老实实的将之带着。

柳棠起床一般都有一阵的磨蹭,我一面等,一面蹲在临近的一处小河边上,同一个被溺死的小孩说话,问问他这里有没有一个名为璃音的游魂。

小孩乖乖的摇头,便去玩他的石子去了。

我听到身后的下车的声响,便回头去瞧柳棠,哪想他瞅见我,正打着呵欠的一呆,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直烧到耳根。朝车内退了两步,不自然的整了整衣摆,小声问道,“姑…姑娘可看见了一具…白骨?…”

姑娘?

我回头时目光正好被额边的发遮挡,低首所见十指好好的都带上了些皮肉,微怔忪间,也能明白过来他这突然的反应是何缘由。

一时半会虽然没有想通这副皮囊怎么说好就好了,还是气定神闲的回道,“看见了,可不就是我么。”

第20章 面首

自我皮肉恢复之后,柳棠基本都是距我三步之遥的站着,像是同我莫名的生疏起来。

我心情甚好,倒是不介意。

暮时自个动手烧了两个小菜,颇够义气的唤柳棠出来吃点,那厮回了一句不必,窝在卧房里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