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们刚来雨镇不久,在门口瞧见的,我还以为是你出去从别人家带回来,留下的。”柳棠也低首去瞧那把伞。

我干巴巴的笑,“我一骷髅,打什么伞。”

柳棠噗嗤笑出声。

我心中哽得厉害,上前执过他手中的伞。准备离开时,没注意老毛病犯了,极度自然的拍拍他的头,“洗漱完赶紧回结界,听话。“

柳棠吧嗒丢了水桶,双手牵住我的袖子,诧异道,”你又要走?不能带上我么?”

我道,“我是去负荆请罪的,没理由带着人去,不久就会回来。”

回往那片小草原之时,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飘坠着些许凉意。

我撑着伞,几步过后,衣摆已经被草尖挂着的水珠润湿。

遥望得见折清依旧是坐在原处,似是在调息。

冷风微雨之中,一袭蓝衣淡泊飘渺,纤长的睫上点缀晶亮的水珠,唇色浅淡,淡了冷清疏远。那清雅容颜,衬着润湿的发,竟至于三分脆弱温和。

我心里颇难受的蹲在他身边,凑过去将伞为他撑上,低唤一声,”老大,我回来了。”

折清眼睫都未动一下,淡声道,“离我远些。”

我有点受伤,又叹一声自个活该。听话的挪着步子离开些了,直直将手伸着,给他举着伞,垂头道歉,“我以为是夜寻来了,才未能注意查探你的伤势,我身上的戾气重,你又是仙,想必并不好受吧?”顿一顿,更加低沉,“我现在没用得很,委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柳棠道几日前在雨镇捡到折清的伞,纵并不具体,那便是我同折清以玉戒指联系之后,他知晓我地点所在才赶来的吧。

可他来了,却未有现身在我面前。我思来想去,觉着八成是他明了我潜意识在避开他的心思,当真就不再我面前出现了吧,若非是…我自个解开了封印。

我曾以为自己得生生煎熬整月,才至于能苏醒过来,哪想不过一天一夜便好了。

折清未有仙身,不过一缕仙元,引了与之天生相克的戾气,不是重创也多少受了些伤了。

我思及早前对他说的那番话,想要态度分明的分道扬镳,委实是非人哉。

折清终于睁了眼,眸色清润,淡淡望进我眼底,”说和好的是你,要分开的也是你,你现在回来同我道歉,拿的是哪分的心思?若是未有那个心,何必说那番话?”

一番话风轻云淡,砸在我心头,却叫我恨不得扇自个一个耳刮子。

头更低了,盯着地上的青草,“是我不好。”

折清敛下眼,几不可闻的哼一声,继而淡然,“也是,你可有几句话作数过。”

我简直要栽倒地底去,“对不住…”

“…”

“…”我且惭愧且欲死。

折清忽而悠悠道,“垂着头做什么,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我吸吸鼻子,迅速抬起头,扯笑,“没有的事。”

折清似笑非笑,”过来。”

我再以蹲着的小碎步挪过去,又见直面着他,有点儿尴尬,遂偷摸的往他身侧挪了挪。

正要换了个手撑伞,折清一声招呼不打,施施然靠过来,枕在我的肩上,冰冷的手极其自然的握住我垂在身边的手,“我伤是为你受的,你可预备负责?”

我沉色,“自然。”

折清靠在我肩上,从容的再度磕了眸,“那便看着办吧。”

第32章 气极

大雨又至,我再度一手将伞撑开,给折清挡好。

想想我已经陪折清坐了三天了,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一般倚在我身上,我则紧紧握住他的手,感知他渐渐回暖的体温。

给雨淋得恍恍惚惚之际,远方的草地在视野之内模糊成了一块扭曲的沼泽,我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往折清的身边再靠了靠,移回原来的位置。

两厢紧攥着的手中,他的指忽而轻轻动了动,我精神一震,却未有率先说话。

等他终于彻底转醒,直身脱离依靠我之后,才热切道,“老大,你可好些了没?戾气应该没有损你本命仙元吧?要不要再休息一下?”一卡,想起这绵绵一场又一场的大雨,接着道,“这里有点冷,我去弄辆马车来?我想起个祛除戾气的丹方,等咱们回去雨镇后,我再炼制一个…”

折清揉揉眉心,一眼扫来,颇为清淡,“这么殷勤做什么?“

我一哽,没能道出去的话憋得有点心慌。

干笑,“我担心你么…”

“…”

折清他出乎意料的没有损我,而是抬手,指尖触上我的脸颊…

雨水从发尾坠下,我整个人都淋得湿透。

举着伞,在他抬手之际,下意识痛苦的眯起眼…

折清不过是试试手感般的捏了捏,不重,未有上次要流泪一般的痛感,淡声道,”你若当真是在担心我便好了。”

我睁眼,几乎要指天发誓,“我当真是真心的。”

脸上捏着的手力道渐大,伴之一声冷哼。

我几近哀怨的闭嘴了。

心中默然嘀咕,坚决抵制暴力及冷暴力统治,要求民主,和谐共存…

折清老大在我的劝说下,答应随我去雨镇,我担心他仍是有伤在身,无法动用法力赶路,遂提议自己先回去将马车带过来接他,一来一回,我大抵晚上就能赶到。

老大道不必,他未有虚弱到那个境地。

我默了默,在他自个起身走了两步之后,忽而拿出几人份的胆量上前将之拦了,义正言辞道,“不行,你现在不能浪费这些时间在赶路上,戾气若是不早些彻底消除了,是会落下病根的!”

折清风轻云淡道,“那就在这多留几日,这里灵力更为纯净不是么。”

我吸了吸鼻子,“可…”一顿,“还是回雨镇吧,那里好歹是个人住的地方,也更好休息一些。”

“那我们走回去。”

我忍了忍,再忍了忍。

犹如濒临膨胀的临界,血液都略沸腾,终是在他一声低咳之后,爆发了。

两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手,沉声道,“老大你这么刁难我,可是有意思?我的戾气有多伤人我自个知道,现在你这么损的是你自己的身子,就不能给我安分点?”

我一直觉着我生气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至少见过我如此神情的,反应上基本都是瑟瑟而怯怯。

可折清他瞅了我半晌之后,忽而噗嗤笑了,神情之间恍似霎时云销雨霁,明朗和泽,愉悦道,“你生气了?”

我见那份漫不经心的表情,血液都在剧烈的沸腾,声音不自觉拔高了点,“是!就是!”

“别喊,我头疼。”折清仍是笑着,忽然便改了语气,分外随和道,“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快要被那笑气死了,有种自家熊孩子一点不听话的即视感,哽得心疼。

忽而又反应过来,恩?“你愿意坐马车了?”

“恩。”顿一顿,瞅着我淡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你那小面首才急着回雨镇,不过今夜并无危险,你不需得将你那小面首带在身边,一辆马车三个人坐就嫌挤了些。“

折清他委实是料事如神,我的确是有将柳棠带在身边的打算,毕竟让他独自一人的待了那么久,他本是又是个黏人的少年,这回出来不带着,有点说不过去。

可马车不算大,坐三人嫌挤也是事实。

我仔细忖度之后,点头,顺带谄媚道,”老大真是高瞻远瞩,我还真没想到会不方便的。“

”…“

雨镇。

柳棠见我来了又拖了马车一声不吭的准备离开时,果不其然的黏上来了,爬到驾驶的位置上,”这回又是为什么要离开?听说凡人两国之间的战线又快要拉回来了,咱们也不能在雨镇久呆了。“

我想了想,又去屋内拿了两个软垫,回来见柳棠已经爬到车上,一边忙不迭的整理着马车,一边道,”我去接个人,很快就会回来,你别跟着。至于人类战争什么的你不用管,你现在是魔,人么,很久很久之前那就是食物一般的存在,不用怕的。“

柳棠不情不愿的坐在车帘外瞧着我,”你同人说话都这么心不在焉,敷衍的么?“

我道,“一般不这样。”

“那为什么对我这样?”

我吸吸鼻子,晃了晃有点晕的头,“你想多了吧。”

柳棠冷淡扫我一眼,终于还是听话的跳下车去,“你要接的人是谁?”

我道,“我家老大。”

将老大接回来之时,正是日落西沉。

柳棠咬着根草,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前,枕着头望着夕阳,似是在等我们回去。

我将马绳牵好后才去唤醒在调息的折清,柳棠也移目过来。

车帘被挑起,折清一袭清冷蓝衣,面色淡然从车上走了下来。庭院前吊着的那个原主人呆了,傻了,怔了,在风中悠悠飘荡。

柳棠站起身,蓦然便单膝跪地,朝折清俯首,“恭迎千溯魔尊。”

我有点傻眼,“咦?”

折清淡淡扫我一眼,我怔怔看回去。

柳棠也终于发现不对,抬头瞅着我,小声问道,“怎么了?”

我原想解释一句此老大非彼老大,折清却在我之前率先开口,“我并非千洛的兄长。”

勾唇,淡笑。掷地有声道,“我是她夫君。”

我忍住后背升腾而起的凉意,感叹,我着实还从未见折清他笑得如此温和善良过…

第33章 累赘

气氛有些微妙。

微妙在哪里我说不出来,只觉折清柳棠两厢凝望之时,天边残月也黯淡几分,没进云层之中。

我缓缓的想,缓缓的移步,上前拉住折清,“时候不早了,老大你还是早些歇息罢。”

柳棠自阶梯前让开步,小声道,“屋内一共只有两张床,还是前几日刚添的,怎么睡?“

我道,”没事,今夜我同老大挤挤,明天再搬张床来好了。“

估计我要说跟他睡,柳棠他能当着折清的面拍我。

可我思考问题还是太片面了些,因为折清他,默了。

柳棠见折清如此反应,意味深长的嗤笑出声,摇摇头道,“还是让你老大同我睡吧,你脸色瞧着也不大好,该休息下了。”

我脑中霎时明朗,在这一句话与早前的微妙之中,悟出了一个词,断袖。

抬眸望望门前的牌匾,淡然唔一声,”我家的夫君,自然是同我睡,好了,你进屋去吧。”

柳棠的神情摆得分外明显,狗咬吕洞宾的无奈外加不屑。好在什么都没说,抖抖衣袍,进屋去了。

他走之后,我默然再将折清眸光跟随的模样瞧了瞧,干咳一声,”咱们进屋吧。“

我同折清在的这间偏屋原是个客房,只是早前的床脚给人砍断了,我前段时间拖来个新的,却未能仔细打扫一下房间,挂着窗前的蜘蛛网依旧四平八稳的卧着几只小虫。

我正要开导折清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方回首却见他淡定伸手,执起门口的一面铜镜,上头一只已经晒干的蟑螂卡在原本镶嵌宝石的凹槽处,分外的显眼。

我干笑。

他侧过那铜镜,在桌上轻轻一敲,那蟑螂干便骨碌骨碌的从凹槽滚了出来。

我再干笑。

折清不动声色道,”前几日曾看你用过这个铜镜,对着它龇牙咧嘴的许久,怎么就没把这虫抖出来?”复而感慨,“唔,这也是个技术活了“

他说的想必是前几日我身体快要蜕变做白骨,时不时就拿铜镜照照,看舌头和眼皮什么时候会没了,毕竟这两样东西还是挺实用的。至于那蟑螂干,若非是折清拿着铜镜,我还真没注意这些细节。

将铜镜放下,折清略略含了笑,“难得你主动道要同我一齐睡,纵环境不很好,我也无所谓了。”

我一个没留神,将这话想得远了些,脚下自发的朝后退一小步,忽而有点理解柳棠那日与我同床而醒的心情。“那个…老大你不是知晓我不大习惯同旁人睡么?”

折清从容的在床边坐下,抬眸时,神情之内是实打实的不以为然,”你何时有这么个习惯了?“

我一呆。

适时折清正侧身去拉被子,故而我这一瞬怔忪并没有给他瞧见,后面赶忙接上的话,自然也没给他看出什么破绽。

一直到躺下后,我都觉得有点奇怪。

好在听着近在耳侧的折清的呼吸,心跳若擂鼓伴了我一夜,震在胸腔略疼,让我长夜之中不至于一个人无聊寂寞。

翌日一早忍不住话,便一五一十的同折清道了,说我们成婚之后,分明因这事闹过一次不和。

折清适时正喝着清粥,眸光微微颤动一下,转瞬又恢复平静,不痛不痒道,”便只许你转身将人抛诸脑后,旁人都要将你喜好厌恶之事牢牢记着么?“

我这么一听,觉得好有道理。

随即从一脸的高深莫测转为讪笑,点头道,”也是…”

随意猜度别人这等的事,果真是我做不来的,默。

今个折清气色好了不少,同我说话也和颜悦色的,我甚欢喜。

柳棠睡眼惺忪的从内屋走出来,不知道是没有注意还是怎么,端起我的那碗粥,一仰头,咕嘟咕嘟便都喝下去了。

我傻了半天,略抑郁的谴责道,“我这碗粥是特地加了肉的,你怎么能抢?”

柳棠抹抹嘴,一脸得意,”就知道你会给自己开小灶。“

我认真解释道,”怎么是开小灶,折清老大又不喜欢吃荤腥的。”

柳棠夹在我同折清的中间坐下,执起筷子又夹走了我的咸鱼,“不还有我么?有了老大就忘了小弟了…”

我眼见着自己的咸鱼在他的嘴下变成一具挑的完美的鱼刺,嘴角动了动,”你这不都吃了。”

柳棠拿眼角扫我一眼,略得意,“哼。”

我回拿眼角扫他一眼,偏低沉,“哼。”

我真是造什么孽才把他捡回来…

餐后,折清仍旧要是去调息。我则是打算去外面的集镇逛逛,顺便收集好给折清疗伤丹药所需的药材。

柳棠许久没有出过屋子,听得这个消息自然开怀,满口答应同我走一趟。

我同折清说过之后去里屋取麾衣,柳棠则站在门口等我,忽而便是开口道,“你不是说你老大受伤了?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合适吗?要不要我留下来照顾他。”

我瞅着他真切担心的眼神,心中再度微妙的别扭一下,咳嗽一声,“那个,宽心吧,凡界的妖物是伤不了我老大的。”

柳棠似信非信的抿抿唇,”好吧。”

提着柳棠,以法力加持赶了近半个时辰的路才到一处较之大型的城镇。纵然外遭仍是乱世,未被波及到的城镇依旧是暗涌四起,表面平和的繁华着。

大型交易的市场盘查严格得很,祖籍都要被盘问三遍,做好笔录才得进入。

我同柳棠都是无身份之人,只得暗暗的寻了个巡卫较少之处,翻墙进去。

柳棠身手颇烂,从头到尾除了被我提着,就是被我在危机关头一把扛着。好在他是个十四五岁少年模样,骨骼纤细,兼之特别能理解自己是个累赘的身份,一声抱怨也没,反倒很是享受,眸色晶亮。时不时像是正进行着某紧张刺激的孩童游戏一般,提心吊胆,“完了完了,咱们被那个大块头发现了!”

我道,“咱这是偷东西,不是捉迷藏,安静点可好?”

第34章 故人

我起初找进这个卖场是觉着他够气派,门卫也严格,证明里头当是有好东西。后来发觉此处果真不凡,提着柳棠从屋顶上走过的时候,已经有三道气息扫过我的身上,是为凡界的修仙之人。

凡界的小修我倒不会放在眼里,只是他们都有个虚张声势的臭毛病,叫人无言得很。

分明是有人发觉我了,却并不现身,只是老神在在,以苍老之嗓音同我传两句警告的话,譬如,”这里岂是尔等小妖能涉足之地。”或者简洁如,“滚。”云云的。

可我仍是继续往里走了,却没一个人当真来擒我。柳棠不知,只当顺风顺水的进了卖场的大殿,一点没担忧同我双双蹲在房梁上,俯视下头人头攒动,药材在柜台之内陈列。

我往下瞧了瞧,道,“柳棠你眼睛好不好?帮我寻一下西凉草、兰灵芝和…”

柳棠那神情简直抑郁,”凡人眼睛再好,也不至于透视柜台吧?“

我淡淡的睨他一眼。

柳棠立即暴躁,压着嗓子冲我道,“你这嫌弃的表情能不能略委婉点?我是凡人还真对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