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诡异

早前对千溯有心理阴影的确不假,可我大抵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类的人,安逸窝在千溯怀里的时候,唯有失而复得的满满欢喜。

千溯并未驱动法术,而是徒步的前进,一面问我,“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何以增长如此之快?”

言辞语态都是我所熟悉的轻慢,我心中一动,不由凑上去,啾啾的亲了两下千溯的脸颊,“之前是以毒淬了骨,而后夜寻予我一枚丹药,不晓为何修为一夜之间又蹭蹭涨了大截。”

“夜寻是谁?”

我一愣,“恩?可夜寻道他是见过你的。”想了想,又觉得兴许夜寻道他见过千溯,但千溯不见得认得他也是有可能的,遂道,“我这几日都是同他处在一起,就住在相去七八里的地方,离开前也该同他道个谢。”

可当我同千溯再度回往那间木屋所在之处,莫说是人,便连那我居住了月余的木屋也一并消失不见,原处所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那参天的大树未有百年是不可能长成的。

我讶异得连嘴都合不上,在原地跑来跑去更瞧不出一丝熟悉的痕迹,“莫…莫非是我记错了路?”

千溯将我拉回来,“别乱跑。”牵着我的手,跃上百丈古树,紧接着便是一言不发。

我心中好奇且震惊,遂按捺不住的扯了扯他的袖子,”瞧出什么端倪了么?”

千溯静了好一阵,低首瞧我时却是似笑非笑,“你想是幻觉了罢,这方圆千里,并无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被他唬得半晌没缓过来,可夜寻的容颜仍明晰在眼前,我怎么可能是幻觉。还有那丹药,若非是那丹药,我要炼化体内尚余的毒素少说还需三年。

我仍准备再辩解什么,千溯伸手抚了抚我的发,亦算是间接止了我的言论,“不管是真是假,当下想要在此寻着夜寻也是不可能的了。”顿一顿,“我们回去吧。”

一路御空,我修为有限跟不上千溯的脚程,遂由他带着,半日下来望着身边千篇一律的浮云,便开始犯困。

落地之时,正值黄昏,我睡得晕晕乎乎被千溯抱起往殿中走去。

原是准备就这般睡过去,怎想外遭扑进来一个人,正是照看我起居的小丝,像是喜出望外,声音都含了哭腔,“小主上…你回来了。”

我动了动,意识已然清醒,却没睁开眼来。

千溯顿了顿脚步,言简意赅低声道,“她睡了。”

小丝语气一弱,像是转瞬反应过来,慌忙恭敬的低头,让开两步,“让,让我抱小主上进屋吧。”

千溯将径直迈步入了殿,将她忽略了去。

殿中石柱前站着一人,见千溯进殿,小声道,”主上既然寻着小主上,那飘渺谷中的数万血尸…“

千溯脚步未停,淡声道,”葬了。“

那人应一声后退下,我睁开眼,原是奇怪那人的声音怎生如此奇怪,沙哑得犹若给人扼住喉咙般。可正要仰头去瞧,千溯却一把将我按下,“别看。“一顿,”‘紫罗’是具血尸,当下是启悟以操纵之术控制了它,没什么可看的。”

我默然躺回去,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千溯他让启悟控制血尸是为何?

翌日一早,没想我未能主动去寻启悟,启悟反倒先找上门来,束手站在门前,像是等了有一阵。

我当时嘴上还咬着个糕点,见着他愣了有半晌,费力将糕点咽下去,才道,“你怎么会来我这?你不是在飘缈谷么?”

启悟躬身予我行了一礼,温润如玉的笑颜带着几分客套,“小主上既然猜的出来我是自飘缈谷而来,自然也猜的出来我是为何而来的吧?”

我哈哈道,“你也知道我是猜的,能准一次就是幸运了,怎还猜的对第二次。”

启悟缓缓止了笑颜,温声道,“这些年以来,却是我低估小主上了。”

我敞开门,便转身朝屋内走去,”我这回也不过第二次同启悟你说话,实在是没有‘多年以来’这么个交情的。“笑意满满的端了桌上的糕点,”你来这么早,吃了么?“

”小主上是主上的至亲,即便旁人不说,您也应该知晓一直反对主上照看小主上的人中,便有一个我吧?”又是一俯身的行礼,“这些年来,多谢小主上不杀之恩。”

我思及此事,咬一口糕点,不语。

启悟却丝毫不在意我态度,接着道,“我这回来,是有一话需得问问小主上。”

我喝一口凉茶,“恩,你说。”

“蛇窟之内,小主上是如何自己独自一人脱身的?”启悟缓缓走近,由于身高上的压制,我竟会觉得他眸中带着些许强势,“我研究血尸月余,发觉其中更有魔主级别之人,他们尚且会陨落,而小主上你身上未着软丝甲,根本无生还之可能。”

我觉着他问的这个问题实在莫名,左右我如何爬出来的,同旁人又有什么干系?遂岿然不动的吃着糕点。

“当初主上听闻小主上失踪之消息,以蕴月坠寻着小主上方位,只身一人入了蛇窟,落玉一族精心饲养了万年的蛇窟便就在这一朝一夕间被屠杀干净。”若非是我错觉,竟将我瞧见启悟的眸中那一闪而过、些许血红的怨怼,“主上那样的人,竟至于一个个将那些个恶心至极的血尸抱将出来,不顾尸毒缠身,亲自在那溃烂生蛆的尸堆中寻了你三日。如若扪心自问,你除了同主上是为血缘,还有何处可值得主上如此待你?”

我默了默,了无食欲的搁了糕点,不动声色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主上染了心魔,便就是在血尸中寻你三日无果之后,被‘它’彻底侵蚀。我研究血尸,以为你无生还可能,便如是禀报了主上,主上当时也道,他从蕴月坠中已经感知不到你的气息。“启悟面容上常挂的温润如玉笑颜早已消失不见,沉沉,”上回见小主上,我已将心魔之害告知与你,你丝毫不挂心主上不说,依旧我行我素惹下如此大祸。主上明知自己染了心魔,遂关闭飘缈谷,驱逐所有族人,未免极端情绪之下误伤旁人。怎想,你便在那个时候从蛇窟中爬出,害了你自己,也险些害得主上被心魔反噬而死。若非几大护法拼命保你,让你有一丝生还可能,主上心如死灰之下也不可能再度苏醒。”

“你因祸得福,修为大涨,主上却伤痕累累,心魔已成无法控制之势。百年之后主上天劫,他心魔如此之重,又该如何渡劫?”启悟莫名低声笑了笑,叫我有种被毒蛇盯上之感,“魔族血脉大多以吞噬血亲而助长自己,你,不就是个生鲜的例子?主上要护你,是他重情,你却不一定会知感恩。百年之后,若主上天劫未过。我便在此立誓。”一字一顿,“我会好好送小主上去陪主上的。“

我原地静了良久,搁下茶盏,抬头时展颜朝他笑了笑,”好啊,那就这么办吧。”

一贯好脾气的启悟,被我气得面色铁青挥袖而去。

我知道他是委婉开口,企图打温情牌,让我替千溯挡下那百年后的天劫。见我反应寡淡,又不惜加以威胁。

总之他早便盼着我死,是看在千溯份上才对我有一丝表面上的客套。

我不在意旁人是如何看我,启悟委实是一心为千溯,我亦不会对他心存芥蒂。

百年之后,我感知雷云出关。

因同千溯血脉相连,遂两人一齐渡了那天劫。

百又三年,我第一次正式随千溯上战场,成却魔尊名号。

百又五年,木槿降生,同年,是为上古战乱的闭幕一战,我第二次正儿八经以主将之名再临战场。

那时千溯一直未对我提及过落灵儿,我则听闻些旁支的消息,原以为落灵儿尸骨已寒,怎想数万年过后,却亲眼所见她命犹存。

我翻来覆去的想,这样的事决然不是千溯的风格,可落灵儿实实在在的活着,着实诡异。

第45章 习惯

柳棠这两日时时不见踪影,我身边有折清老大,在夜晚之时终于能安安稳稳的睡个觉,故此用来寻璃音的时间便大大的减少,忙里忙外的巴结上了年头的老鬼之际也不再费心去限着柳棠的自由。

折清的伤恢复得很慢,我想那是因为我的煞气中与之不容的魔性太强,难以消除,遂而一面也留心寻着人界对之稍有功效的灵草。

一日,临近傍晚时,我匆匆止了同一上了年代的老鬼的会晤,趁着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便回了庭院。

折清见我进屋,止了调息,“柳棠没同你一起?”

我一口水没喝顺,呛了出来,连连咳嗽,呛得道不出话来。

折清走过来,却没理会我呛得面红耳赤,而是自个在一边倒了茶水喝了。

我好不容易顺过气,本着一行三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现况,我在这方面又实在不精通,兀自揣测还不如委婉的问个清楚,“老大你…似乎很是在意柳棠?”

折清瞥眸过来,一眼冷清且从容。我光明正大挺起的胸膛霎时失了底气,不自觉移开眸去,“我是说,恩,老大你这么平易近人实在难得,我还以为柳棠今天是同你待在屋里的,也没想到你会问我…“

茶盏之内水气晕染,我瞧不清低头喝茶折清的神情,只是听他淡淡道,“他不在,你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出去了。“

这语气中的一淡,淡得很是非比寻常,让我暗自为自个捏了把冷汗。须知这几日我尽心尽力的讨好着老大,除了以身相许什么事都干了,如此一番也算是取得了些许成效,就譬如老大他已经许久没有不痛不痒,不冷不热的同我说过话了。

拿捏不好他的心思,且费尽了自己的心思,也只会道,“那我便先出去寻他一趟好了,入夜了外遭也不安全。总之,我会同他保持距离的,哈哈,会自觉的。”

折清起身去墙边执起把伞,“你不必上心,自然处之就好,左右这种事我也习惯了。”走过来时,一手自然而然的牵过我道,“唔,我同你一起去,今个在屋中闷久了,想出去走走。”

我给他拉着,随之小步出门。心中却是疑惑,习惯?

我感觉我同他似乎没说在一个点上。

“柳棠若是搁在你后宫之中,便如离渐一般,当属得宠的那一类,你会留他在身边我并不奇怪。”入暮之际,外遭的风有些冷,折清的手却是温热的,一如既往的予我一份不安与忐忑。

我终于理解他在说什么,回想后才觉得有点失落,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干笑着,“原来我前世喜欢纤细娇小又柔弱的么?”话说出口,又觉得奇怪,“可我前世不是喜欢你么?一见钟情。”偏爱清雅冷淡的。

折清似是想也没想,干脆道,“谁知道你。”

我干笑更甚,“啊哈哈,也是。”我自己的喜好去问他算是个怎么回事…

由于我有在柳棠身上加诸灵力护体的关系,所以想要确定他的方位并不难,我同折清也就不显匆忙。

昨日我因为同一位老鬼攀上交情的关系,借以寻着一株千年的死灵草。死灵草可以用来掩盖煞气,只是需要旁的药材来调和其阴寒之气,可我没有这个药方,不知从何下手。一路上这么走,我便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同折清道了。

一般来说魔或是妖都不会自我掩盖身上的煞气,毕竟这就同仙者身上腾腾的瑞气一样,是修为的等同物。至于要到凡界走一遭必须的掩盖,也可以借由比自己等阶更高之魔来施以镇压,或者以一己之力削弱,便也够用了。以千年死灵草药物控制煞气,实在是得不偿失,故也没人研制这么个鸡肋的药方。

折清道,”没有药方,凭你的体质,生吃也是可的。“

我感知到他话语中若无其事的凉薄,颓道,“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凡人之躯,携着残魂,想必也是经不起死灵草千年的阴寒之气的。”

窸窣的小雨毫无预兆的飘降,我移眸望了望旁侧小河上紊乱的纹路,青石板路未过一阵便已沾湿。

折清同我走近了些,渡伞过来,轻声道,”难得你也晓得怕疼了。“

我手心一直发着烫,见雨落下,便将未给折清牵着的手不动声色的伸出伞檐外,试图汲取那么一丝清凉。一面偏首望向折清,”恩?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飘落在伞面上,一阵阵规律的轻响。

折清开口淡淡,“死灵草有一伴生草,名为幽冥,形若寻常杂草,可有祛除阴寒之效。千年死灵草,则以九钱幽冥干粉中和,不用炼药,就如寻常凡人中药一般,分三次煎着喝就可了。”

我仔细想了想,望着他,欲言又止。

形若寻常杂草,我怎么知道是否是‘幽冥’…

折清寡淡道,“不晓得幽冥是为何物的话,就将杂草都拔来,我再帮你挑就是。”

伴生物生长范围常及方圆百米,这杂草的分量…分分钟让人想骂娘啊…

我苦涩的咽下腹诽,面上感激的点点头,“那到时候就劳烦老大了。”

折清从容自若,淡然应之,“恩。”

“…”老大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整人真的没问题?

正是卷积入腹诽的黑色漩涡之中时,拐角处晃出来个人,一身*的,低着头就准备往这边冲,险些同我撞了个满怀。一抬头却首先去看了折清,“咦?折清仙尊?哎嘿嘿,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我望着柳棠的笑颜,心中微微一震,却还是只当寻常道,“入夜了看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便出来寻寻你。”

柳棠拧一把湿哒哒的袖口,想必是因为衣裳穿得厚,水也积得沉。挑眉看我时,风韵撩人的桃花眼中满当当的得瑟,“我今个可是寻着了个确凿的消息,晓得璃音的魂魄在哪去了,是不是也不枉你出来寻我一趟?”

我同折清离得近,宽敞的衣袍作掩,旁人该也是瞧不出我同折清牵着手的,然此时此刻面前突然冒出来个人,我本能是想挣开手,可又觉此举兴许伤人,死命忍下。说实在的,我觉着折清他牵着我,就是起一个牵制的作用,当着外人的面,我在靠近折清身边便横亘存在的不安忐忑莫名强烈起来。

心不在焉道,“不管怎么,都明个再说吧。”

柳棠靠在墙角,奇道,”你不是着急着寻璃音么?怎么我寻着了你反应却如此冷淡了。”抹一把脸上的雨滴,”不过也随你,这的确是需要商讨下才能做决定的。”

我点点头,仍是决定挣开折清的手,便提前与之解释道,“柳棠身子较弱,我多淋些雨反而能洗刷煞气,就让他…”

“哎哎,你可别乱说,我的师傅还说我身体底子好的,哪里弱了?”柳棠扫也没扫的从我和折清的身边小跑而过,难得显出份少年玩乐的心性,“我今天遇着了个高兴事,就想淋淋雨,嘿嘿,这里与院落想去不远,我就先回去了…”

言语时,一溜烟的已经跑出去了十来步远。

折清见柳棠突然的出现,又像是心急一般的跑远,似是无关痛痒,丝毫不上心的随他去了,转身往回。

我一面任他领着走,一面若有所思的盯着折清半晌,他才开口,“不自在?”

我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干笑,“老大你为何要牵着我?”

当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心中仍是简单的想着方才他不愿松手的这件事,折清不是不能理解我心中所想之人。等道出之后不禁的回想,才觉得折清他似乎经常如此牵着我,无关亲疏。但凡天气不好亦或是路途不顺,他便会自然而然的上前将我牵着,实在奇怪。

而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说的是,“习惯。”

早便说,折清他谈及过往时,总是秉承一份不痛不痒的态度。偏偏提及的是我所无法记忆其的往事,问了,怕显多余,不问,心中难安,遂而压下好奇的默着。

正值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墙头上挂着的绣花鞋以及那一双秀足霎时显现而出,血迹斑驳。原本空寂的青石板路上也霎时热闹起来,飘忽着来来去去的游魂,像是从另一个空间凭空冒出。

我险险避开一个从我身侧擦过去的女鬼,原是无意的动了下被折清握着的手,他却自发的将我松开了去,干脆得让我有些错愕。

“我牵着你时,可是会叫你觉着忐忑?”折清扶了扶我的肩,让我不至于为了避让那女鬼而失去平衡。

我怔了怔。

折清却敛眸笑了,似墨瞳眸中远山黛水悠远恒定。

那笑与千溯似笑非笑的轻浮不一般,是种全然看不出情绪的笑意,或是开心,又或是相反,“将人忘得一干二净,这等的事却记得清楚么?这倒确然是我没能料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终于过了审核,下一章在十二点发(听作者群前辈说要分开发才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46章 仇恨

回院之时,柳棠在里屋沐浴,我隔着门跟他喊了会话,就被他草草了事的打发走了。

他瞧上去的确很开心,语调都是微微偏高的,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但我在意的是,我同折清入夜去寻柳棠之时,以我灵力做感应,分明是感知到他尚在百丈开外。他是一个法力不济的人,是如何做到一息之间遁地百丈,突然出现骇了我一跳的?

我想这该是同他高兴的缘由有关,得了什么好的法宝,亦或是有了奇遇?

这等的事的确不好开口问,不知道的,见我如此纠缠,莫不是还以为我策划着杀人夺宝。

怀着疑问、心不在焉的走到折清的房间,爬上床躺下,总觉多少不安。

一刻钟后,折清合了书页,熄灯,在我身侧躺下。

被褥摩擦,灌进来一阵冷风,我一缩,抑不住有瞬的局促,正默然往床边爬了点,却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柳棠法力微薄,年纪又方小,心性单纯,不会有人图他什么。非得要说的话,你无须担心旁人,多担心下自个便足够了。”

我朦朦胧胧的想起点什么,却又不尽然,唔了一声,一颗心稍稍安然,睡去。

翌日一早,柳棠来寻我,支支吾吾说了些话,却叫人辨不出其大意。

我遂径直道,“我今个要去拔杂草,你要不要随我同去?”

柳棠拿眼角偷觑一眼正喝着清粥的折清,忙不迭的点头,“好。”

我在这一眼中悟出了许多,譬如忌惮,又譬如不信任,总之并不似是善意的眼神。

我昨夜淋了些雨,今个便是神清气爽的往外走,柳棠的声音则有点哑哑的,不晓是不是昨夜着了凉。经过一夜之后,其心情又莫名的回寒了些。

一路憋着话的到了采摘死灵草之处,我背着个竹篓,拿着个镰刀,高高挽起衣袖,很有架势的开始工作。

柳棠缩在一处古树的卧根上坐着,终于开口与我道,“你说的这幽冥草,是折清仙尊让你来摘的?”

由于是清晨,草木之间都挂着些许薄露,在密林中走一遭衣裳差不多便润湿了,触在肤上便更能感知到山间晨风的清冷。

柳棠十五岁模样本就瞧着小,当下恣意的披着发,又着着广袖宽松的外衣缩在那,更似个精致纤细的瓷娃娃,脸色也并不好看的微微苍白着。

我一面挥着镰刀,一面道,“我今天特地喊你出来,就是问问昨天的事的,你无须这么弯弯绕绕,支支吾吾,自个在那瞎想。”

柳棠道,“我也不想瞎想,可你说你自己前世的记忆少了大半吧,一个不察认错了人也是自然的。”

我在杂草中一通乱翻,想看看哪里有较之特别的,嘴上也便随意道,“你指折清?我怎么看错人了?”

想是这话中的敷衍尤盛了些,柳棠两步上前的夺了我的镰刀,肃然道,“我听闻,你便是因折清而落得如此境地的,你就不想知道缘由?”

我一怔,旋即笑了笑,“柳棠,你去见了落灵儿?”

四目相对之际,我在柳棠的眼中瞧出一丝慌乱,“你…你怎么知道。”即便是猜想也知,我现在的表情定然不会很和善,不然他也不至于仓促的解释,“昨…昨天我是要帮你去找璃音的,但是落灵儿她自己找上了我…”

我面无表情的夺回镰刀,低下头想要掩盖自己这么个不受控制的冷然模样。原是不想叫人看到如此的一面,但是落灵儿,她的确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呢?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知道璃音在哪,也知道你的前尘过往,作…作为妹妹,她本该提醒你离折清远一些,但是你现在不待见她,她说什么都不会信了。所以…所以托我来给你带话。”

我将割下的杂草丢回竹篓中,淡声道,“璃音之事暂且不提,你说折清,是为何?”

柳棠不住的拿眼瞅着我,仿佛自己说出这话时,也觉分外忐忑。”听闻你前世同折清并无多少感情上的不合,只是…“一顿,我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屏息,竖耳倾听。

”只是,你同他有仇,大抵是不共戴天的那一类。不然他也不至于先与你百般温顺,得你青睐之后,以你亲手予他的匕首,夺了你的性命。“想是也觉得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残忍了些,柳棠声音干涩,放低了些,“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搁在你身边太过于危险,毕竟血海深仇不是一刀将你毙命后,便可烟消云散的。你道你不记得折清,那又为何如此相信他?”

我想了想,不晓为何却并不在意他后头道的话语,而是轻笑着,“原来并无多少感情上的不合,只是因为他予我的都是虚情假意么?这倒是…唔,听上去挺真切的。”将挽起的袖子放下些,“想必那落灵儿也知晓但凡是从她那得出的消息,我都不会相信的吧,你身上带着的法宝,就是她予你给我证明用的?唔,给我瞧瞧吧。”

柳棠不情不愿的将胸前塞着的,鼓囊囊的东西拿出来,递在我面前。一面还小声嘀咕,”堂堂魔尊,不会是连这个都要拿走吧。“

我未作理会的接过,不过薄薄一本书,灵力却尤为浓郁。我扫眸,看清上面四个大字,心境终是毫无转圜的惨淡下来,《山河野史》

这本书,我过往倒是见过。那著书之人童生,亦见过,是个不折不饶,死缠烂打的扰人性子。手下势力遍及魔界,不做武装,却为消息流传。但凡是从书中流出的消息,皆为九成以上的真实。

童生曾死皮赖脸,不请自来的在我院中喝茶时与我道,著《山河野史》不过他的爱好,武力上他连我十之一二都不及,更遑论千溯,想要造反还是太嫩。

此书百金难求,更分多少卷落,在买账翻开之前人皆不会知晓自个拿的是哪一卷,说的是哪一个年代的事。故而说,想要借一本书打听一个人的来龙去脉也纯属痴心妄想,这也便是那童生的敛财之道了。

我随意翻开两页,瞧见书中所载,有关我的言论。不过寥寥数句,“迎娶天帝之孙辈折清,相隔七载后,琴瑟和鸣,摈弃后宫。百年,毙命水榭台,折清刃下。后世者曰为不共戴天之恨。”

只有模糊不清的数语,是因为童生曾差点被我扭断了脖子,才止了对我、千溯和木槿三者的详尽描写,丧心病狂的抖出甚至诸多几近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及其前因后果。

后缩减为这么数句,实则也包含了几多隐秘的信息,譬如那不共戴天之恨。根据千溯的性子,这不该是可以公布出去的消息。

我再翻了几页过后,便将山河野史塞回给柳棠,“此事无须在折清面前多言,我心中有数便可。”

柳棠见我没打他那宝贝书的主意,欢喜时满口应下,“自然。”鼓囊囊的再度将书塞回衣襟之内后,才道,“至于璃音之事,落灵儿道她手中有确凿的讯息,只是需得你亲自去见她才行。”

我笑笑,“既然她‘诚心求和’,我自不妨去走一遭的。”

过往我就在想,千溯何以留得落灵儿性命,让之在凡界苟活。后又听折清道他曾在我经历璃音这一世时,亲自走了趟凡界。前后联系,才觉千溯该不是为了一时心软的吧,毕竟从往至今,我就没见他对谁心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