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倘若此时此刻安静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是他,我的心中该是如何的黑暗。

也因这份黑暗,心底愈来愈沉,好似被拉扯破了一个大洞,连同坠落一起永无止境起来。

白歆终归是没有了反应,微弱的心跳也在某一个时刻突兀的停掉了。

我怔在原地。

折清亦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像是半点没有感知一般,依旧是安宁的捧着白歆的手。

”人都道我与母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的模样,便是我的模样。”折清声音很轻,甚至于几分飘渺,并没有多少责备,却实打实的烙在我心口,“你说你,不知道?“

这便是碎了,我的心中有轻微的声响。

一份从红毯喜烛、恣意轻狂的起端到竹屋荒院、晦涩难言的结尾,牵扯了近百年的感情,连带着一个若白瓷般精细而美丽的女子,一同碎了。

我的眼睛瞎了,瞎了近十年,他却从来不晓。

那夜眼伤复发,所以我才不知道。

可我还能怎么解释呢?是我首先要瞒他的,他亦不会再信我了。

魂萦也好,次心也好,都不过是我一人的天真,以为拼命的去努力了,便能得一个好些的结果。

千溯果然是个高瞻远瞩的人,他自打一开始就提点过我,不用对折清上心。

我固执己意,没有听话。落得如此的境地,又能怨谁?

离镜宫中飘摇起了些许小雨夹杂些许晶亮的雪花,折清抱着渐渐冰冷的白歆破雨而去,白歆终究是仙族的王妃,理所应当是该葬在仙族的。

热闹没了,看热闹的人自然也就散了,星星亮亮,还余了两三人坐在相去不远的墙头,满脸不屑对着我指指点点。犹若城墙一般的鬼将背对我而立,坚守在雨中。

守在门边的老者给我递上来一把青伞,低低道,”尊上,外头着了些凉雨,您还是撑伞而行吧。“

我也觉着这个地方不好让我久待,神识之内许久不曾有过的刺痛感竟然又是席卷而来,点点头,接过伞走了。

”好一个凉薄性子,便是虚伪的眼泪都没能挤出来一滴,帝王无情啊~”

“这仙魔联姻倒算是走到了尽头,诚然对人尊上而言,也不过少了万花丛中的一朵而已,着实无关痛痒。”

听觉太过敏锐也并不算乐事一桩。

寻常而言,并不会叫我有半点触动的戳脊梁骨的流言,如今却成了钻心之刺,叫我连辩解都不能。

我的皮肤泛起了层冷意,许久不曾这么觉着透心的寒过,一时倒有些不适应。

绕过几重庭院,抬眸所见茫茫的雨幕下,蜿蜒的流水边,有人着一袭淡泊蓝衣,撑一把青伞,静静伫立。

那回眸的一眼,恍似所有的凄风冷雨,都在他身遭散去,不过留下一派宁静的祥和。

可惜,却不能成为我的归属。

我别开莫名朦胧的眼,便想避让,忽而的得见一抹青意飘然坠落,跌至潺潺流水之中,顺流而下。

我一怔,再抬头,夜寻的墨发之上已然点缀了晶亮而细小的水珠,微微湿润着,并未再看我这方。迷离的光线,似乎在他身遭勾勒出一道光弧,明晰着那绝美的侧颜。

我不明所以,快步上前,将他也避于伞下,“唔,你做什么?”

“没带伞。”

我默了默,“…我刚看见你把伞丢了,什么?你原来有间歇失忆?“

夜寻终是回眸,朝我款款一笑,垂落颊边的发尾上点着晶亮的水珠,连眼睫亦是湿漉漉的。低眸之间,便显得格外的温柔,缓缓带笑道,“想让你到我这来而已。”

我深深的望进他的瞳中。

落荒而逃。

我病倒了,自从长大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小纱嘟嘟囔囔的拭去我额上的冷汗,还以为是因为淋了一场夹雪的小雨,将我翻来倒去的折腾一番,及至暮后才离开。

我脑中浑噩,纷纷杂杂总会有无尽的画面浮现,也因为阵阵涌来的刺痛而始终维持着一份清明,不能彻底的睡去。

身子愈来愈沉重的时候,竟会始终渴望着一双偏冷的手将我抱起,轻轻同我道,不会有事了。

我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也知道…

我心底的念想,像是毒芽一般压制不住的破土而出了。

”洛儿,你往后记着莫要当一个负心之人才好。”耳边总是有人玩笑似的重复着这一句。

回荡着这一句时,也恍惚的想起那夜我独自在屋内躺着,千凉伴着千溯坐在屋外,那一宿的哭诉。

我抱着枕头,侧耳倾听的那一夜,脑中只盘绕了一个懵懂而决然的念头。

予以承诺,却悔而负心之人,该死。

犹记得起初同折清相好,两人成天到晚黏黏糊糊,夜间都要传纸鹤的日子。便想着,所谓变心,当就是一时热切过后,死灰燃尽的冷清。

热切时沉溺而忘乎所以,漫天承诺。虽然种种变故,却是我心守不坚,才让自个这么一颗心,慢慢冷却,最终自缚为茧。

翌日,小纱将我拖到庭院中晒太阳,说这样病能好得快些。

她手头还有旁的事,在我身边呆了一阵便离开了,诺大的庭院,唯有阳光正好。

庭院外绕进来一个人,月白的衣袍,站在阳光下很是晃眼。

少年还是从前的模样,山水清秀不及他眉间的明媚,如今轻轻望去,亦会叫我心底缓缓触动。

“白歆已经葬下,你可要随我去看看她?仙族的侍女道,她最后都想见你一面,可惜魔界却太远太远,她一个人,终是走不到你面前。”

折清的嗓音依旧是轻缓着的,那样的语调让我想起多年前,我掀开花轿的帘幔,将手递到他面前时,他浅浅一笑应下的明朗。

身子沉重着,几分昏沉。我笑着从躺椅上起身,揉了揉眉心,散去那份晕眩,朝他笑着,“我同你去。”

折清并没有上前来,我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

两者相离的距离不长,满庭寂静之下,竟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渐渐的,从起初的紊乱趋于平稳。

“夫君亦在,他道此事同魔族无关,亦叫我不要因此事同你心生芥蒂。”

我站定,在距离他一臂之遥,释然的一笑,“好…”

胸口意料之中的没入一柄冰冷,像是至冷的寒冬,忽而有人往你衣领中塞了一捧雪,冷得我身子微微的一缩。

而后身体就似破了一个大洞,澎湃的灵力飞泻而散,除了冰冷在身体之内遗留,就只有喘不上气的无力感。

我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喉咙便是涌上一股铁锈的甜腥味,身子也无力的瘫跪下去,好半晌才有了痛觉。

折清面容上的表情并不如我想象中般快意,他低眸看着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像是错愕。

而我心中更多的却是释然,脑中走马观花般的回忆起过往,想起他咬牙切齿的问过我一句魔是否无心。

自然是有的,我已经将它交到了他手上。

而递出次心那一瞬间的决绝,我已经强势的告诉自己,无论我本质如何的人渣,这一生,至少绝不能负他。

我抬头将他望着,膝盖磨合着碎石的小路,面容上延续起方才因为匕首没入胸膛而顿失的笑意,认真道,”所以,魔心是什么,你可是认清了?“

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

次心入体,有九成九九的几率会叫我灰飞烟灭,洪荒四界再不会有一丝痕迹。

并非单纯为了偿还诸多事迹下来,我予折清的罪孽,却是来赌那零点零一成的自由。

如若有来生,我会叫我自个记得,我爱的人是夜寻,再也不要傻傻的弄错。

而他,也再不要遇上我这么个没心没肺,让人生厌的女子。

千溯的心魔已然治愈,无论赌局的成败,我皆无憾。

所以笑着道,“折清,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与他,与我,皆是。

我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心茧之中。

第125章 和离

浅淡的睡意同那好似晨雾一般涌上心头的往昔一同飘散而去。

阳光从屋檐滑落,恰好落在我闭着的眼上,除了一片刺目的明亮,并未有多少其他的感觉。

时隔多年,我的眼睛也是差不多好全了,只不过视力会稍差一些。

抬手挡住阳光的时候,忽而想起冥界时,尚且还放任我错信的“折清”,他那时极其自然牵着我走的行为,会不会也是因为照看我的那一阵,习惯了呢?

清风忽至,折清那方的床幔轻轻浮动了一阵,我移目远远的看他苍白的侧脸一眼,便起了身,准备关窗。

“你想起来了?”

指尖触上窗子的时候,这句话忽然就传到了耳中,虽然我早就知道他醒了,却并没想过他会主动同我说话,还是这样一句话。

合上窗,屋内一下就静滞了许多。

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才在桌上倒了一杯水,转过身来,语调尽量寻常道,”见过你之后,才算真正的记忆归位。“缓缓朝他的床边走去,”你如今身子可还好?医师道需得回仙界调养,你看如何?”

我在折清的床边站定,很是自觉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将水递给他,补充道,“要喝口水么?”

折清撑身坐起,因为虚弱而有些黯淡的眸,定定的望着我,七分沉寂,三分的复杂。却好似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径直道,“你不是道那匕首入体,便是你灰飞烟灭,永失轮回么?你是真的,还是千溯做出来的一个假的?“

我一怔,旋即轻轻一笑,“我没能死透,还真是对不住。”

不过,那零点零一的几率,我觉着我是没有那个好运,是恰好的碰上那一丝丝的活路。

我知道是有人在我的次心上动了手脚。

那个灵尘,或者说,夜寻。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打算对他多提,在他接过水杯之后,手掌之中光晕一闪,显出一座小巧的黑塔来,低声道,”虽然现在说这个并不合适,不过我看你也没有同我怀旧的意思,所以还是不在这惹你烦,待得将话说完,我就会离开。”

我将小巧的黑塔搁置在他的床头,立刻便注意到了他握杯的指尖轻轻一缩,面上神色却无异,没道什么。

“这个塔里头,是白歆的魂魄。”我道,“虽然白歆魂魄重聚并非我自己之功,而是托旁人帮的忙,但也算是将最终欠你的还了。她本为凡人,却受仙力长活于世,魂魄本是脆碎不堪,散得厉害,好在如今重聚又得镇魂塔凝练,再度投胎也好,以仙草仙花代以孕养也好,总归她还是会记住你的,但是需要时间。”

折清听罢,身子微震的移眸,怔怔的望着镇魂塔。

我心中一叹,再道,“起初我想做这些,并没有什么目的,如今…”一抿唇,“我想,倘若是两清,或许你也可以给我一个交代。”

折清不晓得为何倏尔一笑,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淡淡着,“你威胁我。”

我老脸一热,的确觉着自己有点不厚道,“呃,并不是威胁的意思。唔,你看我们如今这个地步,仙魔两界也谈不上什么联姻了,我二者的婚姻更是没可能后续了,和离或者给我一张休书都可以。”

折清同从前并不一样,连情绪都淡泊了许多,亦或是说冷漠了许多,失了多少明媚。“可是我若是不答应和离,镇魂塔,你不会给我的,对么?”

我额上一跳,“折清你…”

我又以为自己被看穿了,因为喜欢夜寻的事被看穿了,所以他恨我的时候,最好的便是用这个来刺中我。

他或许早知道我心中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等同于次心一般的软肋。

我咬咬牙,放低语气,”就当是我求你,你事到如今还要拖着我,又是何必呢?“

折清神情一滞,紧接着轻轻笑起来,”何必?”尾音落尽时,他的眸光也随着空灵起来,“你竟然会问我何必,那岂不是不显得我很傻么?”

我以为傻的人该是我,因为我连他为什么要说这一句都不知道。

沉默半晌,我妥协道,“镇魂塔可以先给你,休书我同样一定要拿到,我不想据此威胁你,但现如今我亦有不能妥协之事。我可以等。”

言罢,接过折清喝干水的那个杯子,我便要退回窗前的躺椅那。

“不用。”折清在我背后忽而开口,轻声道,“不用了,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笔墨给我。”

他突然这么说,我心中还是有一丝微妙的愧疚涌上心头,但脚步顿了顿,还是将笔墨统统给他递了过去,再幻了床桌可供他不用起身便写好休书。

白净的笔尖蘸了墨水,顷刻染做浓郁的墨色。

我守在一边,安静的等着他落笔,却见折清抬头,倏尔一笑。

微光中,那笑三分明媚,恍似少年最初的那个模样,洗尽铅华,”我想要问你些事情。“

我望着他凝墨笔尖好一会,”你说。“

”如若我不曾有同千溯几分神似的脸,你当初在仙魔大会上,可还会选我?“

笔尖行云流水在白纸上勾勒,他问罢并没有刻意在等我的回答。

放妻书。

我一愣,”我记着在成婚的时候你曾问过一句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并没有回答与你听。你同千溯相似又如何?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如今亦是。“

折清笔尖一顿,良久,笑的时候复杂得莫名,”我似是有些孩子气了,同千溯魔尊,夜寻帝君,总是不一样的。”

言语过后,墨字再次绵延,我定定的望着那张和离的与妻书,入了神。

最后的一字落下,是格外沉重的一笔。

他重新望向我,亦伸手将那张与妻书递上,神色沉寂,没有太多的情绪,“守在这几日,已是难为你了,你走吧。”

大多的时候,人缺心眼总是无意,没有意识细想什么,所以没心没肺的忽略了旁人的心思。

可如今蹁跹从屋檐泄下来的阳光蔓延,我看见折清眸底的凝涩,与假意随意却隐隐发白的指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前世过着第一遍当局者的迷,重生之后旁观者般回忆一遍过往,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我曾想象的那般。

事到如今,我终于不再没心没肺的忽略掉那些痕迹细微的感情,却已经彻彻底底的偏了心,堂而皇之当一个装睡的人。

我点点头,收好和离的书信,转身离开。

当初恢复记忆之后,在密隐阁,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想看的。纵然我晓得一切事端太过牵强,可千溯与夜寻,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与证据,这才是可怕之处。

所有的记录都具在,我即便再看一次,除非已然知晓其二者是为了打破我因结缘灯必死的命格,凭我的眼光也是看不出有丝毫的痕迹的。

那几乎只是一番言语,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便能顺当的将我的情绪按着他们所想捏圆捏扁。

好比制造次心之处,夜寻不过一句淡淡的何必,就让我下定决心亲手埋下这么一颗雷。

又比如那日从白歆逝世的房中出来,心灰意冷之际,若不是他温和浅笑道想要我去他那,我又怎会冲动的拿命去搏取匕首入心之后零点零一的几率。

这样的事,我甚至无法拿出证据来,当面同他质问。

所以只能闷声不响的自己离开。折清的事,夜寻他显然没有太多的愧疚,而我却因此而更加无法面对折清,我连一个解释都没法给他。

夜寻便是如此,掌握了我所有情绪的薄弱之处,四两拨千斤,将我一步步水到渠成的引领上计划中的死路。

千溯道,我命格已然断绝,虽然可以以越神之力篡改,可当今世上却没有那种“人”。越神,也就没有了人性。

偏偏,夜寻深谙命格之道,除了自己的命格无法妄动,却可以稍作左右他人命格,虽然会有一定反噬。且而由于我命格轨迹太过于深刻,当属最难的那一门。

这一切不过一场赌局,尽人事,听天命,寻求最后的一丝生路。

折清,大概就是扮演着剥夺我生命的身份。

因为天命昭然,我会有此一劫,也因为我的死因必须掌控在他们手中,才能据此改命。

如是计划,最终还是成功了的,只是对于折清却太过不公。

以人心为棋,以情绪为剑,手不沾血的借刀杀人,这样的事实在过于可怕。

我当初的确惶恐过,也因为了悟夜寻身上我所不知的冷血决然而害怕过。然而最可怕的是,我到死都没能知道自己是死在他手上。

虽然他与千溯一样,是为了救我。

我只是觉着自己很蠢。

然后庆幸,幸好夜寻与我是一边的。

也就难怪,仙族那些人总是切切盼着他归来。

回往离镜宫,宫内依旧是闹腾一片。

我急急的去了夜寻的院中,无果。便又匆匆的赶去了西殿,呆愣愣的望着主席之上似笑非笑着的千溯,小声问,“夜寻呢?”

千溯低眸瞅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我,施施然道,“走了。”

第126章 大结局(上)

夜寻是个很干脆的人,他说不会等我,再回离镜宫时,我也有过心理准备,他不会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