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明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还是傻了好半晌后才堪堪接受这个事实。

千溯看我傻在原地,依旧是似笑非笑着,“洛儿,你这是花心一趟回来了么?”

我听罢狠狠一凛,有点不敢直视千溯的眼睛,垂头凝着脚尖半晌,呐呐道,“我去找他。”

千溯当众对我这么冷飕飕的说话,还是头一遭。众人慢条斯理的抽着凉气。

曦玥不适时宜的开口,“唔,我以为但凡帝君不想让人找着,这天下之内便没人寻得到他,千洛尊上,你要吃回头草,怕是难啊。”优哉游哉的喝上一口酒,“呵呵,想必帝君也是不甘做一颗回头草的。”

千溯偏头,漫不经心扫一眼曦玥,后者默然且规矩收起唇角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却是全然没心思在上头了,连连干笑了两声,一声招呼也没打,径直出了宫。

这一寻,就是三年。

我走遍了四界洪荒,甚至沧生海与凡间尘世,竟连夜寻捕风捉影的消息都没有听到。

尘镜也寻不到他的位置,若说并非故意,连我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

我起初也并不明白,他毫无悬念的满盘皆赢,又为何会在我道将我俩的事暂且搁一搁的时候,轻轻问我一句,倘若他说不好,又如何?

我以为胜者是没有脆弱的,需要怜惜的是折清,因为我才将他卷入这场是非,而夜寻从头到尾都是强势的一方。

可是在寻着他的这三年,我静下来时便会反反复复想起,在密隐阁记录中看见的那个画面。

那是我前世气绝之后的事。

同我的记忆并不一样,当时在场的不只有折清,还有院后树下静静站着的夜寻。

当时”我”跪倒在地,头轻轻依偎在折清的胸膛,而不至于摔倒。

折清彼时整个人都僵硬的凝滞着,身量笔直的受着我的依靠。地下一滩的血迹,亦沾染上了他惨白的面容与月白的衣袍,望向空无一物的地面,一双漆黑的眼空洞如斯。

待我呼吸彻底消失,夜寻才缓步从院外走了进来,气息尽敛,极淡极淡的道了一句,“别碰她。”

于此同时,寒玉阁中封印着的碧华剑,毫无预兆的破空而来,没入了折清的胸膛。

魔将事后才赶到,未有人敢有一语的围立着,显然是受到了千溯的指示。直到夜寻抱着我离开,才将折清带走。

碧华剑本是千溯的佩剑,但按那样的情况,究竟是谁动的手,我至今未能明白。

碧华剑有灵,曾淬过我的精血,灵性之宝自个护主亦是有可能的。

到最后,是夜寻亲手将我放入冥河之中,任百鬼啃噬。

因为只有在冥河之内,才能凭借我本身强大的魂力保证我那本源的一魂并不会散去意识,甚至于借以其中魂力自我修复。而附着散落其他地方的魂魄,则为“死魂”,徒有生机在,而没有意识。

淌过冥河,褪下肉身,好比暗度陈仓,再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纵然我提前的醒了,也不会有旁的变故发生,可容我安然的渡过复活的蛰伏期。

而夜寻也就是在我与冥河之中飘飘荡荡的那些年中一直在冥界,寻着我的魂魄。

我记着夜寻在冥界同我再遇的时候,分明是有怨气的,虽然越到后面越看不出来。

如此揣测到了最后,甚至叫我心中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莫非夜寻也曾以为,我喜欢过折清?

我觉着,就算是我自己糊里糊涂的曾经弄错过,他也不会弄错的,他那么聪明从容的一个人,怎会为这样莫须有的事别扭。

也亏得这么一个可能也足以安慰我的念头,才支撑着我没能胡思乱想,几乎马不停蹄的找了他三年。

三年之后,我妖界停留,木花痕不晓得从哪里听说我千里追人的事,笑吟吟的跑来找我。

我原是准备挥挥袖将之拍走,他却是将一张帖子递交给我,笑得春风得意,“唔,我听闻你的事,分外同情,忍不住就要出手助上那么一把。你看,蝶姬在找男人的路数上是个一等一的好手,你不如去一趟她成婚的宴会,讨教一些经验?”

我高举的一个拳头默默的收回来,是因为多少听说过一点蝶姬的事迹,接过帖子,看了看,“蝶姬?恩…她追了几年?”

“几千年罢,记不清了。”

我心中坚定的一抖,默然恭谨将帖子收好。

翌日便是去了,因为是参加人家的喜宴,所以着了一身亮色些的衣服。

这段时间走南闯北,千溯给我练了一颗敛息的珠子带在身上,省得到哪都会被人认出来。魔界冥界还好,仙界就不大好了。颇有些效用,故而之后我也一直没有将那珠子取下来。

入门之时,人家天地已经拜完,我很可惜的没有见着蝶姬和她家相公,只见着一堆莺莺燕燕的舞姬从殿门前进来,前来助兴。

我大概是走位不大好,正被挤到了中间。她们柳步摇得慢,我一般没事的时候,走路就是优哉游哉的,只稍微比她们快了那么一丁点,便在入殿之后走到了她们前面。

再一抬头,便见整个殿堂之内的视线都在我脸上,亮得惊人,整座大殿亦静得骇人。我忽而明白了什么,干咳一声,偏头寻了个空席坐下。

唔,敢情是把我当舞姬看了么…

自从以敛息珠褪下千洛魔尊这么层身份,我发觉自个比以前吃香了许多。宴会之上,过来同我劝酒的一拨儿赶着一拨儿,我自当是喝下,聊到最后再切切嘱咐,“你若是晓得夜寻帝君的消息,请千万要记着同我说一声。”

吃香的好处就是有人脉,而找人这种事,人脉还是能起重要作用的。

“帝君?恩?这次成婚的不就是帝君…“

我脸色一白,听得他慢悠悠的缓了一口气,“的老手下么?”

我暗自抚了抚险些停掉的心脏,低低的呼了一口气,“唔,意思是…兴许帝君会来一趟?”

“帝君的事,咱们怎会知道,他们那样的大人物,就算是在,咱们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而且你看…”他手一指,是看上去颇远的主殿席位之上,隔离起来的淡淡的如烟似雾的屏障。“蝶姬大人的灵蝶一族,王族之人个个神秘,甚少以真面目示人。今个喜宴的主席位上加持了阵法,里头坐着谁都不清楚。”

我点点头,觉着很有道理,起了身,“那我去看看。”

他一听,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我,“姑娘是醉了吧,那里的人咱们都得罪不得的,你可万不要冲动。”

其他男子亦是附和,“咳咳,姑娘莫急,咱们可以先差了里头的侍从问问,只是问人在不在也是好的。”

我想我明个还是要像蝶姬请教追人之法的,今个将她得罪了确实不好,所以晃了晃头,坐下,“那就麻烦公子,帮我问问了。“

那开口的男子脸上一红,连连点着头去了。

我心中有了牵挂,没兴趣同人喝酒聊天,一心一意的偏着头,看着那男子走过去。

男子感受到我追随的目光,回眸朝我一笑后,垂头同一位侍女交谈起来。

瞧着瞧着,主座之上的阵法屏障忽而一阵躁动。

我起初没有注意,因为我关注的男子为难的凝了凝眉,我担心他问不出什么来。直到阵法屏障里头有人闲庭信步的走了出来,前方主殿的人呼啦啦的跪成一片,涌动的跪拜之势转瞬蔓延到我这来,顿时我就成了殿中唯二站着的人。

我视力不大好的瞳一转,这才看清…

恩?

啊!!!

我又惊又喜地从坐席那跑出来,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夜寻从我面前走过,只若寻常般的退场,并没有瞧我一眼。

我觉着再见的时候,他不会理我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所以伸出的爪子只在空中僵硬了一会儿就讪讪的自个收了回来,然后乐呵呵的追上去了。

跟在他身后,“夜寻啊,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了。”

其实我想了很多的话,再见的时候该怎么道歉,怎么解释,至少得正儿八经,不这么嬉皮笑脸的。但真正再见到他时,那突如其来的欢喜感太过于浓烈,我憋了半天早已经把台词忘到九霄云外,激动之下愣是发挥超常,说了句格外没心没肺的话。

夜寻没有回头,甚至于脚步一点都没有放缓,好似压根没听到我说话般。

不过相处甚久,我也从他的静默中辨出来,这是能归为“拒人千里的静默”那一类的。

“夜寻?”我偏头看看他的脸色,试图拉住他。可浮动的云袖却好似一抹儿烟,捏在手中霎时化了虚影、绕指而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而就慌张了起来。

夜寻素来淡然,我同他处得久了,对他的冷漠反应也就渐渐免疫了。亦或许是先入为主,以为他再怎么冷淡,至少也留在我身边了,所以我才能继而的厚颜无耻下去。

可如今他从主殿走下来,受万众跪拜,犹若临于虚境之巅的冷月,行止间雍容闲雅、眉心眼底化不开淡漠冷清,并非是拒人千里之外,而是发自内心的叫人仰望,自惭愧岁。恍似那道天堑鸿沟悄然而起,明白那其中的云泥之别。

这么,我凝着他云袖上华贵的纹饰,突然有些怯了。

因为他说,他不等我了。

殿内的喧嚣转瞬远去,夜寻缓步踏于星月海的涟漪之上,连背影都冷凝。

我脑中有点蒙,怔怔的跟在他后面,竟一时不敢再伸手拉他,更不会离开,无措着。

海面上渐渐飘渺起一层水雾,淡淡的。

我的视野内亦聚起了层水雾,唔,不那么淡。

我担心它会影响我跟着夜寻,便抬了手使劲的揉,愈揉眼睛愈疼,水雾起了一层又一层,满得只得从眼眶里头溢出来。

偌大的星月海,除了水声轻荡便再无声息。

前头的人忽而便顿了,我难得反应灵敏一次,却没有收回迈出去的步伐,将自己同他三步远的距离成功的缩小到并排,而后抬头朝他讨好的笑。

夜寻偏头瞧我一眼,眸底倒映着星河,终是淡淡道,“做什么要哭?”

我本来是被吓回去的泪水一下子断了线,一个劲的猛落,我连连抹了几下无果,只能朝他歉意、要笑不哭的扯了下嘴角,声音有点发颤儿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夜寻眼眸稍敛,抿了下唇,没说话。

他这一默,与我半晌的怔忪与心底徒然的一空,连那要笑不哭,挂着乱七八糟眼泪的狼狈的表情也一并僵硬在脸上。

良久,“我,我可以解释。“我忽然一晃神,像是清醒过来,一抹眼泪,从须臾袋中掏出一摞纸张,手指都有点不争气的在抖,“这,这,还有这些,都是遣回面首的书面证明。”

眼泪掉得凶,我也来不及擦,好在折清给我的和离书我把它单独放在衣袖里头了,翻出来,抖开,“还有折清给我的和离书,你看看?“

夜寻不过淡淡的瞟了一眼那些被我收拾得工工整整、妥妥帖帖的纸上,同我想象的反应并不一样,没有过多的动容与惊讶。

我忽而意识到什么,怔怔道,“你,你不是在闭关,你早就知道我和折清分开了?”

“恩。”

第127章 番外(一)

喜欢夜寻,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我年幼的时候就同如今的曦玥一般,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中,没同几个活人相处过。

除了自个家里的人,便还认过一个妹妹,落灵儿,死了。

救过一团诡异的黑色*,曦玥,没几天就消失了,待我成年才再遇上。

再然后便是被一个人从松鼠洞中抱出来,夜寻。

他是我结交的人中,唯一一个正常些的,而且,他还很好看。

可惜,千溯来接我之后,他就不见了。像是片雪,冬天走了,就再看不到他了。

而我却会常常想念他,莫名其妙的。

那个时候我按着魔界的年龄,正值情窦初开的旺季,可叹的是我因为没在母体中呆够时间,身子发育依旧是格外的缓慢,看上去若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遂而当我在感时伤春的发了一天的呆后,下定决心向千溯摊牌,沉沉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时,千溯神色徒然滞了一下,随即微微敛起眉,沉吟半晌,才有点小心翼翼又有点复杂道,“莫离?”

我一怔,怎么能同他扯上关系?

他眉间凝滞一缓,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莫离年轻风流的那段时间还是个恋童癖,勾引了不少小女孩,害的家中有女孩的,人人自危。

我心里微妙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要将夜寻的名字说出来了。

只不过经由千溯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虽然我时时都会想念夜寻,但他似乎压根不会理我。过往的时候甚至于戏耍着整我来的,害我吃了断肠草,差点疼死过去。

还有几次要把我丢掉,若不是我英明机智,早被他甩开了。

但我想他的时候,却不会记着这些,我觉着他很好,是有的时候他躺在光影斑驳的树下,眸光沉静几近空灵,偶尔会落在我身上。

虽然当时以为他的神情冷清入骨,事后回想却记不得那些冷清。记忆画面衬着阳光,给我一份格外温柔的触感。

恍似那个时候,他就是以温柔的眸光看着我的。

我以为,他是很温柔的。

再然后,我自己埋头学了几首风骚的诗,想着到时候再见到他,我就念给他听,显得我多成熟老道。又或者得了他消息给他寄过去,显得我多矜持委婉。

于是千溯看公文,我就写情诗,正儿八经的端坐着写。

他偶尔会懒懒睇眸扫我一眼,不晓为何,一次便开了口,似笑非笑的让我念。

我点点头,正儿八经的放下笔,正儿八经的开始摇头晃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谦谦君子,淑女好逑~”

“情诗?你写给你那心上人的?”

我脸上发热的没吭声。

他抬眸瞅我一眼,笑一声,再道,“诚然,你这么写是不对的,你现在还不是淑女,是幼女。”

我想了想,总觉着有点不对,”这个,改了是不是奇怪了些?“

他慢条斯理的又批示完了一张公文,丢到一边,”情诗这个东西,总归该贴合实际一点才行。你说淑女,人家收了信约莫是想不到你头上的。倘若加的是幼女,唔,他想必也就记起自个犯下的罪孽了。”

我细思之下觉得分外的在理,大笔一挥,改了。

这情诗后来落在千溯书房,忘了收回来。

一回木槿玩闹,不晓得怎么将之翻了出来。

她肉嫩的手,气呼呼的抓住那张薄纸,冲到了我的寝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姑,怎么办?有人陷害我。”

我立马过去将之抱起来,还未来得及哄,便被那一张纸上的被泪滴晕开的墨迹吓了一跳。心不在焉且微微难过的直瞅着那纸,“怎…么了?”

她手指大力的戳了几下”幼女“二字,眼泪答吧得更加厉害了,“姑姑,我的清白算完了…我真没给人写过这诗的。”

我,“…”

事后,千溯晃悠悠的过来一趟,那张惹哭木槿的情诗也随之再度消匿了踪影。

我心累的问他放哪儿去了,他说成长的痕迹么,得好生收着。

我,“…”

闹出的笑话愈多,各种各样的事辅助着我无法遗忘,遂而便让我这狼心狗肺的人在那些见不到夜寻的漫长岁月中,也将之深刻的记了下来。

记到后头,记不得他原本冷清的性子,反而觉着他是个温柔的人,会像千溯那样哄我,会轻而易举的化去我心口的悲伤。

像是一缕月光,淡而温柔。

再后来,我当真就找到了他。

但是他那个时候既不打算跟我说话,也不打算同我有半点交集,两手扶了将合的门扉,很是直截了对着挡住门的我平淡道,”唔,走开些。”

“…”

想象都是骗人的,他至多是一捧冰,还是直接往人心窝里头灌的那种。

现实就是能骨感至此…

然后我才算彻底回忆起来,夜寻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虽然再遇他的清冷,我仍是很受虐体质的觉着熟悉起来。

那个时候毕竟年少,不懂得所谓矜持,我想我想念了他这般久,再见到了自然要同他更亲密一些才好。

不至于会小鹿乱跳芳心涌动,一来是那个时候,我这个芽还没有完全的开窍,二来我那个时候一直以为我待在夜寻身边,是两个人彼此祸害着的。就像他风轻云淡同我道断肠草是能吃的,待我咽下去才说只是吃了会死人一样。

我同他从本质上处不来,也不晓得为何两人就一直这么扭曲的在一起了,我总被他嫌弃着。

不过那个时候人傻,就算知道人家不待见我,我觉着他好歹是为我留下了,也总是乐呵呵的凑上去。

一回见着木槿和他家那小果子和谐的挤做一堆看斗鸡,嘻嘻哈哈。我艳羡之余,便格外有行动力的拎了两斗鸡,去了夜寻的院落。

犹记得当时夜寻的表情,如斯的耐人寻味,语态依旧风轻云淡,款款道,”你这是作甚?”

一只脖颈后秃了毛的斗鸡倨傲的伸长了脖子,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以为他这是感兴趣了,春风得意的将那秃毛的斗鸡友好的递给夜寻,”这只可是我离镜宫中最好的斗鸡,鸡中之王,给你给你。然后我这只…“我提起另一手上瞎了一只眼的斗鸡,”这个就是我的了,‘小小千洛’。”

夜寻短暂的一默,“我以为你不必给你的鸡取这么贴切的名字。“

我挥挥手,愈发的春风得意,“毕竟一会要跟你的‘夜寻二号’打一场,得稍作区分嘛,你觉着谁会赢?唔,咱们可以赌一场。”

“…”

“恩?”

夜寻放下手中的经书,淡淡瞥我一眼,“你是认真的么?”

我一怔,忙将两只斗鸡都放到地下去,然后拍拍手,“那是自然,咱们先下赌吧?我就赌我家小小千洛了,哎嘿嘿~它可是一匹黑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