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伯利安篇章作者:[美]丹·西蒙斯

海伯利安四部曲系列一:《海伯利安篇章》作者:[美]丹·西蒙斯

海伯利安四部曲系列二:《海伯利安的陨落》作者:[美]丹·西蒙斯

海伯利安四部曲系列三:《安迪密恩(出书版)》作者:[美]丹·西蒙斯/译者:潘振华/李懿

海伯利安四部曲系列四:《安迪密恩的觉醒(出书版)》作者:[美]丹·西蒙斯/译者:潘振华

内容简介

雨果奖、星云奖双奖作品。第一部荣获雨果奖、轨迹奖、日本星云奖、日本雨果奖、法国宇宙奖,入围阿瑟克拉克奖、英伦科幻奖、科幻纪事奖,轨迹杂志票选1990年前史上十大科幻小说。第二部荣获轨迹奖、英伦科幻奖、科幻纪事奖,入围雨果奖、星云奖、阿瑟克拉克奖。1997年和2006年两次“最推荐100部科幻奇纪作品榜”均位列其中,轨迹杂志票选1990年前史上十大科幻小说,已售出电影版权。

书名出自约翰·济慈的同名长诗《Hyperion》。这是一部著名的太空歌剧经典、一部最浩瀚壮美的星际史诗,充满着真实可信、面临艰难道德抉择的故事人物(BY《纽约时报》):末日将临,宇宙中烽烟四起,七位一同前往海伯利安(Hyperion)星上的光阴冢(Timetombs)的朝圣者,在路上分享彼此过去的故事。全书由六篇不同的故事组成,分别叙述了他们背后与伯劳鸟(Shrike)的联系,透露了地球七个世纪以来所发生的历史,并展露了伯劳鸟与人类未来的关系。作品用神似英国古典文学大师乔叟的坎特柏里故事集的铺陈手法,传颂亿万年的宇宙绝唱。

作者简介

丹·西蒙斯(SimmonsDan),出生于1948年,于1971年在华盛顿大学获得了教育学硕士学位。1987年,西蒙斯成为了全职作家。他是为数不多的创作领域跨越奇幻、科幻、恐怖、悬念、历史小说、黑色犯罪小说、以及主流文学小说的作家之一。他的书籍在29个国家得以出版。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迦梨之歌》是全世界首部获得世界奇幻奖的处女作。而他的首部科幻小说《海伯利安》,则甫出版就荣获了世界科幻最高奖项之一的雨果奖。

《丹佛邮报》评价《海伯利安》时说:“西蒙斯的天才把太空歌剧变成了一种新型的史诗。”可以说,作者用富有想象力的笔触,描画了一个具有“西蒙斯”风格的宇宙。

序章

乌黑发亮的太空飞船的瞭望台上,霸主领事端坐在施坦威钢琴前,弹奏着拉赫马尼诺夫的《升C小调前奏曲》,虽然钢琴已是一件古董,却保存得完好如初。此时,舱下沼泽中,巨大的绿色蜥蜴状生物蠕动着,咆哮着。北方正酝酿着一场雷暴。长满巨大裸子植物的森林在乌青的黑云下现出黑色影像,而层积云就像万米高塔直插入狂暴天穹。闪电在地平线上肆虐。靠近飞船的地方,偶尔有些爬行动物会磕磕碰碰地误撞入阻断场,然后尖叫一声,坠入靛青色的迷雾中。领事聚精会神地弹着序曲中最难的一部分,毫不顾及风暴和夜幕的临近。

超光接收器嘟嘟地鸣响起来。

领事停了下来,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聆听着。雷声穿过厚重的空气轰鸣而来。从裸子森林的方向传来一群食尸动物的悲鸣声,下面黑漆漆的什么地方,一个小脑袋的野兽挑衅似的嚎叫了一番,接着便鸦雀无声了。突如其来的静寂,让领事可以清楚地听到阻断场发出的低沉波动声。超光仪再一次鸣叫起来。

“该死的。”领事骂骂咧咧,走进去接听。

计算机得花几秒钟转换并解密超光速粒子脉冲信号,趁着这片刻工夫,领事给自己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他一屁股坐在投影舱的软垫上,此时触显发出绿光。“接听。”他命令道。

“你被选中,返回海伯利安,”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全像尚未建立;除了传送代码的脉动,眼前还是空无一物。领事不需要传输坐标就知道,超光信息是从鲸逖中心①传来的,那是霸主行政中心所在的星球。说话的是梅伊娜·悦石,那声音虽然衰老,但仍旧优美,领事决不会搞错。“你被选中,作为伯劳朝圣者中的一员,返回海伯利安。”那声音继续说。

见你的鬼去,领事想着,站起身打算离开投影舱。

“你和其余六人已被伯劳教会选中,同时也得到全局的确认,”梅伊娜·悦石继续道,“为了霸主的利益,请你接受。”

领事一动不动地站在投影舱中,背对着忽隐忽现的传送代码。他没有转身,仅仅是举起酒杯,将最后一点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

“局势非常混乱,”梅伊娜·悦石说。声音显得疲惫不堪,“三个标准星期前,领事馆和海伯利安地方自治理事会发来超光信息,他们告诉我们,光阴冢已经显示出打开的迹象。它周边的逆熵场开始迅速扩展,伯劳鸟②已经侵扰到南方,远至笼头山脉。”

领事转过身,跌坐进软垫中。全息像已经显示出梅伊娜·悦石那苍老的脸庞。她的眼睛看上去和她的嗓音一样疲乏。

“军部的一支太空特遣部队已即刻从帕瓦蒂③开赴海伯利安,他们必须在光阴冢打开前,疏散海伯利安上的霸主民众,他们的时间债将会不少于海伯利安当地的三年时间。”梅伊娜·悦石顿了顿。领事想起来,他还从没见过议院首席执行官如此严酷的表情。“我们不知道疏散舰队能否准时抵达,”她说,“但情况越来越复杂。我们检测到,一群驱逐者迁移队正向海伯利安星系逼近,至少有四千…单位。我们的疏散特遣舰队可能比驱逐者早不了多少时间抵达。”

领事明白悦石为什么会犹豫不决了。一群驱逐者迁移队,装备五花八门,小到单人驾驶的冲击侦察机,大到拥有成千上万星际野人的城市型驱逐舰和彗星堡垒。

“军部联合首领相信,驱逐者开始大举进攻了。”梅伊娜·悦石说道。飞船的计算机已经将全息像完全显示了出来,所以这女人忧郁的蓝色眼眸似乎正凝视着领事。“不管他们只是为了得到光阴冢而想要控制海伯利安,还是他们想要对世界网进行全面侵袭。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军部的一整队太空作战舰队,连同远距传输器建筑部队,已从卡姆星系调迁,加入到疏散特遣部队。不过,这一舰队可能视情况被召回。”

领事点点头,他心不在焉的将苏格兰威士忌举至嘴边。酒杯已经空了,他皱了皱眉,随手一扔,酒杯掉到全息显像井的厚毛毯上。即便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他也能够明白悦石和联合首领所面临的艰难作战抉择。除非海伯利安星系立即建立一支军事远距传输器,其开支令人咂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抵挡驱逐者的入侵。不管光阴冢中含有什么秘密,都将拱手让给霸主的敌人。假如舰队真能及时建好远距传输器,并且霸主将全部军部资源用来防卫海伯利安这一孤独、遥远的殖民世界的话,那么,世界网将岌岌可危,将会受到驱逐者的攻击,他们可以攻击周界线的任何地方,或者,往更糟的地方想,野蛮人会占领远距传输器,一举侵入环网。领事想象着这一现实:披甲戴盔的驱逐者部队踏进远距传输器传送门,进入上百个世界上毫无防备的家园。

领事穿过梅伊娜·悦石的全息像,捡起杯子,重新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

“你被选中,加入伯劳鸟的朝圣者队伍,”垂老的首席执行官的全息像说道,媒体喜欢将她比作为林肯或者丘吉尔,又或者是阿尔瓦雷兹-腾普,以及大流亡前传说中的其他弄潮儿。“圣徒派出了他们的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①!”悦石说,“疏散特遣队的指挥官会遵照命令让其通行。“经过三个星期的时间债,你会和‘伊戈德拉希尔’汇合,然后,舰船将会从帕瓦蒂星系进行量子跃迁。到时,另外六个伯劳教会选中的朝圣者也会登上巨树之舰。我们的情报人员说,七个朝圣者中至少有一个是驱逐者安插的间谍。此时此刻…我们无从…得知此人到底是谁。”

领事微微苦笑。悦石风险重重,这老妇人必须考虑一种可能:他是间谍,她正在将至关紧要的信息透露给这个驱逐者的间谍。她有没有透露至关紧要的信息呢?一旦飞船使用霍金驱动器,那么,飞船的动向都是可以探查到的,假如领事就是这个间谍的话,首席执行官所透露的信息,将对他严厉威慑。领事的笑容褪去,他喝了一口威士忌。

“我们选中的七个朝圣者中,索尔·温特伯和费德曼·卡萨德也位列其中。”悦石说道。

领事眉头紧蹙。他凝视着忽隐忽现的数字云丛,它们就像围绕在这个老妇人影像周围的尘埃。还剩十五秒的超光信息传送时间。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梅伊娜·悦石说道,“我们一定要发现光阴冢和伯劳鸟的秘密。这次朝圣也许将是最后一次。如果驱逐者占领了海伯利安,我们必须消灭他们的间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封住光阴冢。霸主的命运在此一举。”

传送结束了,现在只剩交汇坐标处的脉冲悸动。“是否回复?”飞船的电脑问道。虽然耗能巨大,太空船仍能够将简短的编码信息以超光速脉冲发送出去,这种技术将银河系的人类连在了一起。

“不。”领事说,他走了出去,倚靠在瞭望台的栏杆上。夜幕降临了,云层遮地。看不见一颗星星。要不是闪电间歇的划过北方的长空,沼泽地上冒起的悠悠磷光,这夜,会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在那一刻,领事突然意识到,他是这个未名世界惟一一个有感情的生物。他静听着沼泽上涌起的上古风声,思绪飞跃至清晨,想起乘着桅轻电磁车去看第一缕曙光,想起沐浴在阳光下度过的一天,想起在南方的厥类森林中打猎,然后晚上回到飞船一边拿着烤肉大块朵颐,一边举着冰啤大口畅饮。领事想起狩猎的铭心快感,以及独处时同样刻骨的慰藉:孤独,他已经在海伯利安上忍受过痛楚和梦魇,从中他得到了孤独。

海伯利安。

领事走了进去,收起瞭望台,关上舱门。就在此时,第一阵雨开始倾盆而下。他攀上螺线型的楼梯,来到飞船顶部的睡眠舱。这个圆形房间一片漆黑,不过偶尔会有沉默的闪电闪过,勾勒出泄在天窗上的一条条雨迹。领事脱下衣服,仰面躺在舒服的床垫上,然后打开了音响系统和外部音频获取设备。他听着暴风雨狂怒咆哮,混合着瓦格纳①震撼人心的《女武神之骑》。飓风捶打着飞船。当天窗瞬间变亮时,炸雷也响彻整个房间,接着领事的视网膜上燃烧着残留影像。

瓦格纳只适合雷雨天,他想。他合上双眼,但是透过闭合的眼睑,闪电依旧历历在目。他仍记得光阴冢附近的小山上,闪烁的冰晶排山倒海般吹向废墟的情景,还有伯劳鸟那长满金属荆棘的不可思议之树泛着的钢铁寒光。他仍记得夜晚的尖叫声,以及伯劳鸟那流光百面、如红宝石般血红的凝视。

海伯利安。

领事静静的操控电脑关闭了所有的播放器。举起手腕遮住双眼。耳边兀然沉寂,他躺在那,心想,回到海伯利安,真是发疯之举啊!在那遥远的谜一样的世界里,他曾经担任了十一年的领事,那时,神秘的伯劳教会允许外世界的朝圣者乘游船出发,开赴群山北麓光阴冢周围那久经风雨的不毛之地。没有人归来过。而且,那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那时,伯劳鸟被时间潮汐和某种力量所困囚,无人能够理解这些东西,逆熵场也仅仅被抑制在光阴冢周边几十米的区域内。此外,当时也没有驱逐者入侵的威胁。

领事想起刺屠,可以在海伯利安的任何地方长驱直入的伯劳鸟。成千上万的土著和霸主公民面对这个违背物理法则的怪物时都束手无策,它仅仅通过屠杀来交流。唯有死亡。虽然小屋很暖和,领事还是不住颤抖着。

海伯利安。

黑夜和暴风转瞬即逝。然而还未破晓,另一场风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近了。两百米高的裸子植物被即将到来的暴风吹弯了腰,像鞭子一样互相捶打。在第一缕曙光映现之前,领事的黑色太空船拖着蓝色等离子尾迹升入高空,穿过厚厚的云层,攀向太空。汇合。

第一部

第一章

领事醒来时,头痛异常,喉咙干涩,他感觉做了上千个梦,却全部记不得了。这种感觉,只有在冰冻沉眠后才会有。他眨了眨眼,笔挺的坐在矮床上,摇摇晃晃地扯掉紧贴在皮肤上的最后几条传感带。这是个卵形房间,没有窗户,有两个矮小的克隆人船员站在一边,还有一个高大的圣徒,戴着兜帽。一名克隆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解冻后帮助恢复身体的橘子汁,这是惯例。他接过来,如饥似渴地喝了起来。

“巨树离海伯利安还有两光分,五小时的旅程。”这名圣徒说道。领事终于意识到,向他致词的正是海特·马斯蒂恩,圣徒巨树之舰的船长,巨树的忠诚之音。领事隐约想到,被船长叫醒,这可是万分容幸的。但是他还没有从神游状态中恢复过来,神智未清,无力表示感激之情。

“其他人醒了好些时间了,”海特·马斯蒂恩说道,摆摆手,示意克隆人离开。“他们已经集合在第一就餐平台上了。”

“咳咳。”领事喝了口饮料,清清嗓子,再次试图表示感激,终于说出了口,“多谢,海特·马斯蒂恩,”他朝卵形房间四顾,黑草地毯,透明墙壁,连绵弯曲的堰木椽。领事意识到,他肯定是在某个小型环境舱内。他闭上双眼,试图回忆起圣徒飞船量子化前,他和飞船汇合时的情景。

领事记起他的飞船靠近、汇合时的情景,第一眼瞅见这千米长的巨树之舰,它的细枝末节遮掩在众多的机械和尔格驱动的密蔽承,它们像球形薄雾一样环绕着整艘巨树之舰。但是那多叶树干明显闪耀着万千光芒,这些光芒透过树叶和细薄墙壁的环境舱,发出柔和的光芒,它们也一路照亮了不计其数的平台,船桥,指挥舱,楼梯,以及舰首。在巨树之舰的根基处,工程球体和货物球体堆积成群,就像特大型的树瘿,同时,蓝中带紫的喷射流拖在尾部,就像一万米长的根须。

“其他人正等着呢,”海特·马斯蒂恩轻声说,他点头示意领事朝矮垫看,那儿,领事的行李整装待开。圣徒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堰木支撑椽,于是,领事开始更衣,穿上半正式的晚礼服,宽松的黑裤子,擦得光亮的舰用靴,一件腰部和肘部膨起的白色丝绸上衣,浅黄腰带,黑色马甲,肩饰上有霸主绯红的斜条,还有一顶软软的金黄三角帽。弯曲墙壁的一部分变成一面镜子,领事盯着镜中的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穿着半正式的晚装,皮肤晒得黝黑,但是悲伤的眼睛中带着奇异的惨白。领事蹙紧眉头,点点头,转身离去。

海特·马斯蒂恩摆摆手,领事便跟着这个身着袍子的高大身影,穿过小舱内的一个膨大区域,来到一条走廊里,这条走廊弯弯向上,消失进巨树之舰躯干的巨大树皮墙中。领事停下脚步,来到走廊的边缘,吓得猛然退后一步。往下至少有六百米的距离,巨树的根基中囚禁着奇点,产生的六分之一重力让人有“下”的感觉,而且没有栏杆。

他们继续他们沉寂的攀爬。在主树干走廊处转了个弯,走了三十米,稍候又盘旋了半圈,越过一条脆弱的吊桥,来到一根五米粗的树枝跟前。他们沿着这条树枝走着,海伯利安的太阳光照在这些茂盛的树叶上。

“我的船从储备状态中恢复了吗?”领事问道。

“它已经加好燃料,在十一区待命,”海特·马斯蒂恩说。他们走进树干的阴影中,透过树叶间的黑色缝隙,星辰隐约可见。“其他朝圣者同意,如果军部当局准予我们通行,那他们就搭乘你的飞船降落。”圣徒加上一句。

领事摩挲着眼睛,希望有更多的时间从沉眠那冰冷的魔爪中恢复过来。“你们和特遣队交过手?”

“哦,交过手。我们量子跃迁穿越隧孔时,被他们盘问了一下。现在,一艘霸主的战舰…正在护送我们。”海特·马斯蒂恩朝他们头顶的天空指了指。

领事抬起头斜着眼睛看着,在上部的几列树枝的第二段处,巨树之舰的阴影渐渐消失,大片的树叶点缀在日落的余晖中。即使在那些阴暗依旧的地方,发光鸟就像日本提灯一样栖息在亮堂堂的走廊和闪光的摇摆藤蔓上,照亮了吊桥。旧地上的萤火虫和茂伊约的辐射蛛纱一闪一闪,导引进树叶的迷宫,它们和星群混杂在一起,甚至星际间久经风雨的旅行家也会被它们所瞒骗。

海特·马斯蒂恩走进了一个由晶须缆索牵引的篮子,缆索消失在三百米的高空。领事紧随其后,他们开始静静上升。他注意到,走廊,船舱,平台,除了一些圣徒和他们矮小的克隆人副本之外,到处都空无一人。领事回想起,在汇合和冰冻沉眠期间的匆忙时间内,他也没有看见一名乘客,不过当时他认为这是由于巨树之舰量子化的特例,乘客们都安全的呆在冰冻床中呢。然而,现在,巨树之舰正以远低于相对论速度移动着,它的树枝中应该挤满了乘客才对啊。他向圣徒说起眼前的不对劲之处。

“就你们六名乘客。”海特·马斯蒂恩说。篮子停在树叶的迷宫之中,巨树之舰的船长在前开路,他们走到一个因为长时间使用而显得破破烂烂的木扶梯边。

领事讶异的眨巴着眼睛。通常情况下,圣徒的巨树之舰要搭载两千到五千名乘客,这无疑是人们最喜欢的星际旅行方式。巨树之舰在几光年远的星系间穿梭,走的是景色美丽的捷径,很少会增加四到五个月的时间债,因此,可以让他们大量的乘客尽量少花时间呆在神游状态下。对巨树之舰来说,往返海伯利安需要六年时间,没有付账的乘客,意味着圣徒将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领事进而醒悟,巨树之舰在其后的疏散中将是非常理想的交通工具,损失最终会由霸主所偿还,这想法姗姗来迟。尽管如此,领事明白,把“伊戈德拉希尔”这样一艘漂亮然而脆弱的飞船,这种飞船仅五艘而已,带入战区,对圣徒兄弟会来说是多么冒险的事啊!

“各位朝圣者,”当领事两人进入一个宽阔的平台时,海特·马斯蒂恩宣告道,一个小群体正等在长长的木桌子的尽头。在他们头顶,群星闪耀着光芒,当巨树之舰改变角度或航向时,星辰也会随之旋转。两边,树叶形成的实心球体弯曲成巨大水果的绿色表皮。五个乘客起身让海特·马斯蒂恩就坐于桌子的首位,在这之前,领事就已经快速认出船长的就餐台的席设。他找到了船长左手边一个为自己而设的空位。

所有人安静就坐,海特·马斯蒂恩开始作正式介绍。尽管领事从没有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这些名字中,有几个听上去耳熟那个教派,他通过自己长时间的外交经历,整理着这些人的身份和印象。

领事的左手边坐着雷纳·霍伊特神父,老派基督徒的一名牧师,人们称之为天主教。领事忘了黑衣和罗马衣领的意义区别,不过他很快便记起希伯伦的圣弗朗西斯医院。差不多四十标准年前,他被派往那里,进行他第一次的外交任务,可结果却悲惨十足。之后,他在那家医院里接受了酒精创伤治疗。而且,提到霍伊特这个名字,他又记起另一个牧师,正是他作为海伯利安领事的任期内,这个牧师半途失踪了。

雷纳·霍伊特,领事估计,是个刚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不过,看起来,在不算远的过去,似乎有什么东西让这个年轻人变得异常苍老。领事看着他瘦削的脸庞,脸颊骨深陷进菜色的皮肤中,眼睛很大,却深埋在空空的眼窝中,嘴唇很薄,边上的肌肉永久地抽搐着,如此萎靡,甚至不能说他是在愤世嫉俗的苦笑。但头发并没有像受辐射伤害那样掉光光。他感到他正在凝视一个病了好多年的人。尽管如此,领事惊讶的看到,在那隐蔽的痛苦面具背后,仍然藏着孩子气的生命共鸣,胖脸,金发,柔软的嘴唇的细微残余,这些,属于一个更年轻、更健康、而非愤青般的雷纳·霍伊特。

牧师身旁坐着的这个人,在几年前,绝大多数霸主公民还都熟儿知其脸。领事想,现在在世界网内,是不是公众的青睐时间变得比他住在那的时候还要短呢。或许更短。假如真是这样,那么费德曼·卡萨德上校,这个人们称之为“南布雷西亚屠夫”的人,或许已经不再受人关注了。但对领事的这一代,对所有生活在慢节奏状态下的外部世界民众而言,卡萨德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忘记的人。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很高,高到几乎可以平视两米高的海特·马斯蒂恩。一身黑色军部着装,没有戴徽章,也没有什么东西显示出他的地位。黑衣和霍伊特牧师的外衣相似,但这两人没有一点相仿之处。卡萨德没有霍伊特羸弱的外表,他皮肤棕红,显而易见非常健康,如同鞭子柄一般瘦削,肩部、手部、颈部露出条条筋肉。上校的双眼小而黑,就好像某些简易摄影机的全方位镜头。脸上棱角分明,阴影,平面,凸面。不若霍伊特牧师那憔悴的脸庞,完全就跟冰冷的石像一般。下巴上薄薄的一撮胡子,突显出他有棱有角的脸,就像刀刃上的鲜血。

上校的举动让领事想起几年前他在卢瑟斯星球上看见过的一种动物,那是私人种舰动物园里的一种地球产美洲豹,静时安谧,动如疾风。他的声音轻柔,不过领事注意到,即使上校保持着静默,仍然引人注目。

长长的桌子大部分位置是空着的,这群人聚集在桌子一头。费德曼·卡萨德的对面,坐着一个名叫马丁·塞利纳斯的诗人。

塞利纳斯看上去和他正对的军人完全是两个极端。卡萨德精壮高挑,马丁·塞利纳斯却矮小,看上去臃肿不堪。和卡萨德石刻般的脸庞相反,诗人的脸和地球的灵长类动物一样,浑圆而富于表情。声音洪亮,粗声粗气,满口秽言。这个马丁·塞利纳斯,领事想,有着某种令人愉悦的魔力,他那红润的脸颊,大大的嘴巴,深黑的眉毛,敏锐的耳朵,还有那一刻也闲不住的手和手指,那么长,当个钢琴家真是绰绰有余,或者用来掐死人。他灰色的头发被裁剪得凌乱不堪。

马丁·塞利纳斯看上去即将步入六十岁大关。不过领事注意到他颈部和手掌上露出的蓝色染痕,这泄漏了天机。他怀疑这个人受过鲍尔森理疗,而且不止一次。塞利纳斯的真实年龄也许介于九十到一百五十标准岁数之间。假如他有后者那么老的话,领事想,那这诗人很可能是精神错乱了。

第一眼看到马丁·塞利纳斯,会有一种吵闹、十分有活力的印象。而桌子旁接下来一个客人给人感觉的第一印象却是:一个充满智慧,沉默寡言的人。索尔·温特伯听到自己被介绍时抬起了头。领事注意到他有短短的灰胡子,额头布满皱纹,悲伤的闪亮眼睛。这便是这个知名的学者。领事听过永世流浪的犹太人的故事,以及他绝望的请求。但是他惊讶的发现这位老人正抱着幼儿,那是他的女儿瑞秋,现在才不满几星期大。领事把脸转了过去。

第六个朝圣者,也是桌子上仅有的女性,名字叫做布劳恩·拉米亚。介绍到她的时候,这位侦探直视着领事,目光咄咄逼人,甚至在她转眼不再看他时,领事仍可以感觉到她目光灼烧下的压力。

布劳恩·拉米亚从前是卢瑟斯这个1.3倍重力星球的公民,她与她右边间隔一个座位的诗人差不多高,不过即使是穿着宽松的灯心绒飞船装,还是掩盖不了她那结实身体上的层层肌肉。她黑色卷发齐肩,宽阔的前额上,两道水平的黑色眉毛,结实的尖鼻子,使她如鹰的目光更加刺人。拉米亚的嘴宽很厚,富有表现力,给人美感,微笑的时候嘴角上翘,也许冷酷,也许只是俏皮。这个女人的黑眼睛似乎在挑战这些观察者,以便发现案情真相。

领事想,她称得上是个美女。

介绍完毕。领事清了清嗓子,转身朝圣徒看去:“海特·马斯蒂恩,你说有七个朝圣者。温特伯先生的孩子是第七个吗?”

海特·马斯蒂恩的头巾从一边缓缓移向另一边。“不。只有那些自主决定,打算去寻找伯劳鸟的人,才能成为一名朝圣者。”

围坐在桌上的这群人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每个人,包括领事,都心知肚明:朝圣者的数量只有在质数的情况下,才能完成伯劳教会发起的北上朝圣之旅。

“我是第七个,”海特·马斯蒂恩,圣徒的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的船长,巨树的忠诚之音说。宣布之后,一片静寂,海特·马斯蒂恩示意克隆人船员开始上菜,这是登陆前最后一次。

“这么说来,驱逐者还没有进入星系,是吧?”布劳恩·拉米亚问。她那嘶哑的声音让领事感到颇为奇怪,他内心泛起阵阵涟漪。

“还没有,”海特·马斯蒂恩说,“但我们比他们早不了几个标准天数。我们的设备已经探测到,他们在海伯利安星系的欧特云①中的核聚变小冲突。”

“会打仗吗?”霍伊特牧师问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和他的脸色一样困乏。没有人自告奋勇应答,牧师转向右边,似乎这个问题本来是在问领事。

领事叹了口气。克隆人船员开始上酒;他希望上的是威士忌。“天知道这些驱逐者会干什么?”他说,“他们已经不再按照人类的逻辑行事了。”

马丁·塞利纳斯朗声大笑,手一扬,酒滴溅了出来。“好像他妈的我们这些人按照人类的逻辑行事似的?”他喝了一大口酒,擦擦嘴,又大笑起来。

布劳恩·拉米亚皱皱眉。“如果马上开战,”她说,“当局会不会不让我们登陆?”

“我们会获准通行。”海特·马斯蒂恩说。日光透过他头巾的褶皱,照在他微黄的皮肤上。

“刚逃离战争的死亡虎口,又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伯劳鸟。”霍伊特牧师喃喃自语。

“大哉宇宙,勿有死亡!”马丁·塞利纳斯吟咏道。声音之响让领事确信,他甚至可以把冰冻沉眠中的人叫醒。诗人喝干最后一点酒,高举着空空如也的高脚杯,显然是在和星星干杯:

“无有死气,勿有死亡,哀呼,哀呼;

哀呼,希布莉,哀呼,尔之神婴恶毒

竟令神人瘫痪无能

哀呼,众弟兄,哀呼,为吾力之不存;

如苇之畸,萎弱如吾声,

哦,哦,痛苦,羸弱之痛苦

哀呼,哀呼,吾麻木之身渐暖…”①

塞利纳斯突然停了下来,倒了点酒,在他这大段的朗诵之后,众人又陷入一片沉默。另外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事注意到索尔·温特伯脸上带着笑容,他臂弯中的婴孩扭动着,将他的注意力引开了。

“那么,”霍伊特牧师踌躇地说,似乎想理清自己早先的一丝想法,“如果霸主的护卫舰离开了,然后驱逐者占领了海伯利安,那他们或许就不会大动干戈了,会让我们干自己的事的。”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低声冷笑。“驱逐者不想占领海伯利安,”他说,“假如他们把这星球搞到手,他们将掠夺所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做他们最想做的事。他们会将城市烧成焦石,把焦石弄成碎片,再用这些碎片当柴火烧。他们会把两极融化,把海洋煮沸,把残盐倒在大陆上腌制出剩下的丁点东西,最后把整个星球弄成一片永世的不毛之地。”

“那…”霍伊特牧师接过话茬,尾音渐消。

克隆人搬走汤水和色拉碟,开始上主菜,此时,众人还是沉默不语。

“你说有一艘霸主战舰在护送我们。”领事对海特·马斯蒂恩说,他们刚吃完烤牛肉和水煮天鱿鱼。

圣徒点点头,手向上指了指。领事歪着头,向上望去。可是在那旋转的星空中,他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给你这个,”费德曼·卡萨德说着,从霍伊特牧师身边探过来,把一幅军用折叠望远镜递给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