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担子。” 我摇摇头。“蒙席大人,我只是名观察者。我等待,观察,做梦。 但没什么重担。” “稍候再等待、观察、做梦吧,”李·亨特尖声叫道,“大人现在 要你去她那儿,我也得赶紧回去开会。” 我看着这位矮矮的人儿。“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这是白费口舌。 远距传输器是由内核操控的。而内核又和霸主当局合作。 “大人给了你超驰卡,这也令我们很容易通过它追踪你的行踪,” 亨特说,口气中带着不耐烦,“我们得马上回到重要事情发生的地 方。” “很好,”我朝蒙席和他的助手点点头,招呼亨特过来,打人了代 表鲸逖中心的三个代码,加上两个代表大陆的代码,还有三个表示政 府大楼,最后是两个代表私人终端的数字。远距传输器的嗡嗡声在音 阶上提高了一个层次,那不透明的表面似乎正满怀期望地闪烁着。 我先迈了进去,然后走到一边,让紧随在我身后的亨特走进来。

我们不是在中央政府大楼的终端。就我所知,我们完全不是在政 府大楼内的什么地方。一秒过后,我的感知对日光、天空颜色、重力、 地平线距离、气味、事物感觉的输入信息作了汇总合计,我得出了结 论:我们不是在鲸逖中心。 我本欲迅速退回传送门,但是教皇之门实在太小了。亨特正在出 来——腿、胳膊、肩膀、胸膛,然后另一条腿也出现了——于是我一 把抓住他的手腕,草草地把他往回拽,嘴里大喊“事情不对!”,试图 重新迈进去,但是太迟了,这边的无框传送门闪烁着,膨胀成和我拳 头一般大的一个圈,然后消失了。 “我们究竟在哪?”亨特心急如焚地问道。 我环顾左右,思索着。这问题问得好。我们是在乡村,在一个山 顶上。脚下的道路一路蜿蜒穿越了葡萄园,沿着长长的山丘下降,穿 过一片林谷,在一到二英里外的另一座山丘附近消失了。天气很热, 空气中各种各样的虫子发出嗡嗡声,但是这辽阔的全景画中没有比鸟 更大的东西在移动。我们右边的悬崖之间,有一抹蓝色的水域——可 能是海,也可能是湖。高高的卷云在头顶泛起涟漪,太阳刚过天顶。 我没看见什么房屋建筑,没有比一排排葡萄园和脚底下的石头烂泥路 更复杂的技术了。更为重要的是,数据网持续不变的背景嗡嗡声不见 了。这有点像是一个人自幼就浸浴在某种声音中,突然之间那些声音 全部消失了;这很令人震惊,心慌,糊涂,还有点可怕。 亨特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拍了拍耳朵,似乎他也失去了这些声音, 然后又拍了拍通信志。“该死,”他嘟哝道,“真该死。我的植入物出 问题了。通信志出毛病了。” “不,”我说,“我想我们是在数据网之外。”但纵使我这么说了, 我仍然听见某种更低沉、更柔和的嗡嗡声——某种比数据网更广大、 更难企及的东西。万方网?网之乐,我想,然后笑了起来。 “赛文,你究竟在笑什么?是不是你故意把我们带到这儿的?” “不,我打入的是正确的政府大楼代码。”我口气中完全没有恐 慌,这倒真是让人恐慌不已。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干的?难道是该死的教皇之门?是它干的?出 故障了?还是恶作剧?” “不,我想不是。那扇门没出错。亨特。但它把我们带到了技术内 核想要我们去的地方。” “内核?”当首席执行官的助手意识到是谁在控制远距传输器,谁 控制所有的远距传输器的时候,那巴塞特之脸上仅剩的一点红润很快 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我的天。我的天。”亨特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 坐在高高的草丛中。他的绒面行政服和柔软的黑鞋子看上去和这地方 格格不入。 “我们在哪?”他再次问道。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带着新翻耕过土壤气息,刚割过的青 草味,路尘,以及海洋的刺激气息。“亨特,我猜我们是在地球上。” “地球,”这矮个的男人无神地凝视着正前方,“地球。不是新地。 不是地神。不是地二。不是…” “不,”我说,“是地球。旧地。或是它的复制品。” “它的复制品。” 我走上前,坐到他边上。我扯下一根草茎,剥去根部的一层外叶 鞘。这种草尝起来很酸,味道很熟悉。“你记得我跟悦石讲述的那些海 伯利安朝圣者的故事吗?记得布劳恩·拉米亚的故事吗?她和我的赛 伯人副本…第一个济慈重建人格…传送到一个她们觉得是旧地复 制品的地方。如果我没记错,他们说是在武仙座星团。” 亨特抬头仰望,似乎能通过观测星座来鉴定我说的话。随着高高 的卷云铺撒在天穹之中,头顶的蓝色正慢慢变灰。“武仙座星团。”他 低声细语。 “布劳恩并没有弄清楚,技术内核为什么要建造这个复制品,他们 现在又在用它干什么,”我说,“第一个济慈赛伯人也不知道,要么就 是他隐瞒了没说。” “没说,”亨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好吧,那我们究竟怎么 从这出去?悦石需要我。她不能…接下来几个小时里需要做出好多 生死攸关的决定。”他跳了起来,跑到路中央,深思着,他的精力又充 沛起来。 我嘴里嚼着那根草。“我猜我们出不去了。” 亨特朝我冲来,似乎要当场把我扁一顿。“你疯了吗!出不去?胡 说八道。内核干嘛要那么做?”他停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他们不 想让你和她谈。你知道些什么东西,内核不能冒险让她知道。” “也许吧。” “留下他,让我回去!”他对着天空喊道。 没人回答。葡萄园对面远方,一只黑色的大鸟逃之天天。我想那 是只乌鸦,我记得这绝种动物的名字,那似乎是来自一个梦。 过了会,亨特不再对天疾呼,他在石头路上来回踱步。“快来。也 许我们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个传输终端。” “也许吧,”我说,把草茎一折两段,嚼着那甜津津、淡滋滋的上 段。“走哪条路?” 亨特转过身,看着这条路的两端各自消失在山丘中,然后又转过 身来。“我们从传送门中…似乎是…从这个方向出来的。”他指了 指。道路沿山而下,进入一片窄小的树林。 “多远?”我问。 “该死,这有啥要紧的?”他吼道,“我们总得去什么地方吧!” 我忍住不笑。“好吧,”我站起身,掸了掸裤子,感觉到洒在额头 和脸上的炙热日光。在经历了大教堂那香雾缭绕的黑暗之后,现在这 耀眼之光让我几近晕厥。空气极其灼热,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亨特开始精力旺盛地朝山下走去,他双拳紧握,阴沉的表情开始 好转,被一种强烈的表情——一种毅然决然——所替代。仅此一次。 我慢悠悠地走着,不慌不忙,依然嚼着我那根甜草茎,由于疲惫, 眼睛半睁半掩,一路尾随。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大喊着向伯劳攻去。随着卡萨德那猛烈的冲 刺,那超现实的、脱离了时间的风景——极简抽象主义舞台设计家手 下的光阴冢山谷,通过塑料浇铸,在粘滞空气的凝胶中建造——也似 乎在颤动。 刹那之间,出现了一系列伯劳的分身镜影——整个山谷那不毛的 平地中,铺天盖地全是伯劳——但是在卡萨德的喊叫下,这些镜影又 化回到了单独的一个怪物。现在它动了,四臂大展,弯曲着,要用刀 刃和棘刺的激烈拥抱来迎接上校的狂奔。 卡萨德不知道身上穿着的能量拟肤束装——莫尼塔给予的礼 物——能否在战斗中保护他,帮助他。几年前,他和莫尼塔攻击过两 艘登陆飞船中的驱逐者突击队员,但是那时候,时间是站在他们那方 的;伯劳会随意定住时间,又解定,就像一个无聊的观察者耍玩着全 息井的遥控器一样。而现在,他们已经走出时间之外,它是敌人,而 不是什么可怕的守护神。卡萨德大喊着埋头攻击,他不再意识到莫尼 塔的旁观,也不再感觉到高耸入云的不可思议的荆棘树,上面刺着它 可怕的观众,他甚至不再感觉到他自己,他仅仅是一个战斗的工具, 一个复仇的傀儡。 伯劳没有像通常那样消失,他没有从那儿突然不见,然后又出现 在这儿。他反而蹲伏在那里,四臂越发张大。手指之刃染上了暴虐天 空的光线。金属之牙闪着光,似乎是在微笑。 卡萨德怒发冲冠,但他没有发疯。他没有冲进那死亡的怀抱,而 是在最后一刻闪向一边,一个侧滚,朝那怪物的小腿踢去,踢在膝关 节那簇棘刺刃的下方,脚踝那同样刺簇的上方。只要把它放倒… 卡萨德感觉好像踢在了一根填满八公里长混凝土的管子上。要不 是拟肤束装产生了盔甲和缓冲器的效能,卡萨德的腿肯定已经踢折了。 伯劳动了,迅速但并非无法想象;两只右胳膊朦胧间上下左右舞 起,十根手指之刃切进土地与岩石中,似乎在进行外科手术般的犁沟, 随着那双手一路向上,划进空气中,只听一阵急流声,胳膊棘刺上顿 时火星四溅。卡萨德已经出了它的攻击范围,又打了个滚,稳住身子, 蹲在了那儿,他的胳膊肌肉紧绷,手掌平展,附着能量的手指挺得笔 直。 单挑,费德曼·卡萨德想到。新武士道最富荣誉的圣礼。 伯劳又用右胳膊虚晃一枪,然后左下的胳膊挥舞过来,向上扫击, 力量大得足以粉碎卡萨德的肋骨,掏出他的心脏。 卡萨德用左前臂格挡住伯劳右胳膊的佯攻,伯劳使出的钢铁和斧 子之力击中他的要害,他感觉到拟肤束装弯曲了,骨头被击伤了。卡 萨德用自己的右手抓住伯劳左腕的弯曲尖刺的簇簇花束上方,挡住了 那怪物左胳膊的致命一击。不可思议,他竟然减缓了那猛烈一击的势 头,如解剖刀般锐利的手指之刃现在正刮擦着拟肤束装的力场,但还 没有将肋骨砸得粉身碎骨。 卡萨德极力对抗那抬高的爪子,他几乎被抬离了地面。仅仅由于 伯劳第一次佯攻下刺的帮忙,才没让卡萨德朝后飞去。拟肤束装下, 汗雨如注,肌肉收缩,疼痛难忍,像要在那漫无止境的二十秒搏斗中 一一断裂一般,而此时伯劳的第四条胳膊还没有上台表演,还没有朝 下挥砍向卡萨德紧绷的大腿。 卡萨德大喊一声,拟肤束装的力场被撕裂,肌肉被扯断,至少有 一根手指之刃差一点就切进了骨头。他另一条腿用力踢出,松开那怪 物的手腕,发狂般地滚向远处。 伯劳挥了两下,第二下呼啸着从卡萨德的耳边擦过,差之毫厘, 但它突然朝后跳去,蹲了下来,转到右边。 卡萨德左膝跪地直起身,差一点再次栽倒,然后摇摇晃晃站了起 来,微微跃动,保持平衡。疼痛在他的耳朵里狂叫,他的整个世界充 满了红光。不过,即使他痛苦地咬牙切齿,摇晃着身子,由于痛苦的 打击而徘徊在昏厥边缘,但是,他能感觉到拟肤束装在朝伤口围 拢——同时扮演着止血带和绷带的角色。他能感觉到他小腿上的血, 但现在已经不再流了,疼痛也变得温驯了,似乎拟肤束装携带着医疗 注射器一般,真像他的军部战斗装甲。 伯劳朝他冲来。 卡萨德踢了一脚,两脚,瞄准并找到胸刺之下如铬甲壳的平滑面。 像是在踢火炬舰船的船体,但是伯劳似乎停了下来,摇晃着,朝后退 去。 卡萨德向前紧逼,稳住重心,紧攥双拳朝怪物的心脏部位猛击了 两下,如果击中的是回火瓷,那它早就支离破碎了。卡萨德没睬自己 拳头的剧痛,他旋动身子,胳膊挺直,手掌大张,砸向那怪物牙齿上 方的口鼻之处。若是换作人,他会立马听见自己鼻子被砸扁的声音, 感觉到骨头和软骨爆裂进大脑之中。 伯劳猛地咬向卡萨德的手腕,但是没咬到,四只手紧接着朝卡萨 德的脑袋和肩膀挥去。 卡萨德气喘吁吁,水银之甲下,汗如雨下,血流如注,他快速转 到右边,一次,两次,然后挥出了致命一击.击向怪物的短脖颈。那 一击发出的声音回荡在这冻结的山谷中,就像一把从几英里上空投下 的斧子砸中金属红杉的心脏的声音。 伯劳朝前轰然倒地,滚了一圈,仰面朝天,就像某种钢铁甲壳虫。

它倒下了!

卡萨德朝前移动,依然蹲伏着,依然小心谨慎,但到底还是大意 了,没有防住伯劳,那怪物的披甲之足和爪子,不管那是什么玩意, 抓住了卡萨德脚踝的后部,半削半踢,将他放倒。 卡萨德上校感觉到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被割断 了,他想要滚到一边,但是那怪物纵身一跃,侧身扑向卡萨德,长钉、 棘刺和刀刃袭向卡萨德的肋骨、脸和眼睛。卡萨德痛苦地表情扭曲, 拱起身子,徒劳地想要把那怪物甩掉,他挡住了几次攻击,护住双眼, 但感觉到其它刀刃猛地击中了他上臂、胸膛和腹部的要害之处。 伯劳朝他靠近,张开大嘴。卡萨德抬起头,看见那金属七鳃鳗之 嘴的中空孔洞中,竖立着一排排钢铁之牙。红色的眼睛充塞在他的眼 前,那些景象早已染上了血红之色。 卡萨德的手掌心抵在伯劳的下巴之下,试图找到位置优势。他感 觉似乎是在举一座没有支点的尖锐废料山。伯劳的手指之刃继续撕扯 着卡萨德的肉体。那怪物张开大嘴,歪着脑袋,最后,那一排排牙齿 黑压压地压在了卡萨德的眼前。那怪物没有气息,但是从嘴里散发出 阵阵热量,还带着硫磺和热铁屑的臭味。卡萨德已经无力抵抗。那怪 物只要一合嘴,它就会把卡萨德脸上的皮肉撕下来,只剩下脑壳。 突然之间,莫尼塔出现了,她在那声音无法传播的地方大喊着, 抓住伯劳红宝石般的千面之眼,附着拟肤束装的手指如鹰爪般拱起, 她的脚牢牢踏在伯劳后背长着长钉的甲壳上,用力拉,用力拉。 伯劳的胳膊猛然朝后弯去,关节异常柔韧,如同某种梦魇般的螃 蟹,手指之刃掠向莫尼塔,她掉了下来,但此时卡萨德已经滚了出来, 迅速爬向莫尼塔,他强忍着剧痛,跳起身,拽着莫尼塔穿过沙地和静 止的岩石,一路退却。 就在那刹那之间,他们的拟肤束装合了起来,先前他们做爱时也 出现过这种情景,卡萨德感觉到她的肉体贴着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他 们的鲜血和汗水互相混合,也听见了他们心脏的共同跳动声。 杀了它,莫尼塔急切耳语道,他甚至能从这无声的媒介中听出痛 苦。

我在尽力,我在尽力。

伯劳站在那儿,三米高的铬、刀刃和其他人的痛苦。看样子它没 受什么伤。谁的血如涓涓细流在它的手腕和甲壳上流淌。它那愚蠢的 咧着微笑的嘴似乎比先前咧得更加大了。 卡萨德和莫尼塔的拟肤束装分开了,他温柔地将她放到一块大石 头上,虽然他觉得自己比她伤得更重。但这不是她的战斗。还不是。 他走到他的爱人和伯劳之间。 卡萨德犹豫了一下,他听见一丝微弱但渐高的飒飒声,似乎看不 见的海岸边有什么浪花正在翻涌。他抬头仰望,但也一直盯着慢慢前 进的伯劳,然后他意识到,那声音来自怪物身后极远处荆棘树上的喊 声。树上被钉住的人——挂在金属棘刺和冰冷树枝上的一个个有颜色 的小点——正发出什么声音,那不是卡萨德早先听到的下意识的痛苦 呻吟。那是喝彩。 卡萨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伯劳身上,那怪物再次绕着他转起圈来, 卡萨德感觉到他那几乎被切断的脚踵是多么疼痛和无力——他的右脚 已经被废,无法承重——他又是单脚跳,又是旋转,一只手搭在大石 头上,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伯劳和莫尼塔之间。 远处的喝彩似乎戛然而止,仿佛是在喘息。 伯劳突然从那里消失,然后在卡萨德边上出现,居高临下俯视着 卡萨德,它的胳膊已经包住了他,就像是最终的拥抱,棘刺和刀刃已 经贴到了他的身上。伯劳的眼睛闪耀着光芒。它的下巴再一次张开了。 卡萨德大喊着,声音中满是怒火和蔑视,他开始攻击。

保罗·杜雷神父迈过教皇之门,毫无差池地进入神林。他本来是 在教皇那香雾缭绕的昏暗房间,现在突然间浸沐在了强烈的阳光下, 四周是葱葱绿意,头顶是柠檬黄的天空。 他走出私人远距传输门,圣徒正在等他。杜雷望向他右边五米远 的堰木平台边缘,以及远处,什么也没有——或者,确切地说,是万 物,神林的树梢世界延伸向地平线,树叶屋顶闪着微光,移动着,仿 佛是活着的海洋。杜雷知道自己正处在世界树的高处。世界树——那 是圣徒视作神圣之物的所有的树中最为圣洁的。 欢迎他的圣徒,在缪尔兄弟会复杂的等级划分中是有头有脸的人 物,但是现在屈尊俯就成了向导,领着他从传送门平台进入爬满藤蔓 的升降梯,穿越了一层层上层平台,非圣徒中人是很少有这种荣幸升 临到此的。接着他们走了出来,沿着一条阶梯朝上爬,边上有一条由 最完美的缪尔木制成的栏杆,沿着树干一路盘旋升天,那条树干从两 百米粗的根部一直升到了这里,一点点变窄,现在离顶部非常近了, 只有八米粗了。堰木平台雕刻地极为精巧,栏杆上是手工雕刻的精致 藤蔓花格子,支柱和栏干柱上粗雕着侏儒、木精灵、仙子和其他精灵, 杜雷现在正向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靠近,它们也是雕刻而来,材质和 这圆形的平台同出一宗。 有两人正等着他。第一个正是杜雷想要见的——世界树的忠诚之 音,缪尔的大祭司,圣徒兄弟会的发言人,赛克·哈尔蒂恩。而第二 个人却让杜雷大吃一惊。杜雷注意到红袍——那是动脉血的鲜红之 色——带着黑色的貂皮镶边,那庞大的卢瑟斯躯体被那身袍子遮掩, 脸上堆满了垂肉和肥肉,被一只令人惊惧的鹰钩鼻分成两半,一对芝 麻眼被肥脸挤得看不见,两只肉嘟嘟的手的每一根手指上都带着_个 或黑或红的戒指。杜雷知道,眼前就是末日救赎教派的主教——伯劳 教会的大祭司。 圣徒站起身,几乎两米高的身躯屹立在杜雷跟前,他伸出手。“杜 雷神父,我们非常高兴你能来我们这里。” 杜雷伸出手,握手的时候他想到,这圣徒的手是多么像树根啊, 黄褐色的手指真是纤长。世界树的忠诚之音穿着蒙头斗篷,跟海特· 马斯蒂恩穿的行头一模一样,那粗糙的黄绿相间的衣服跟主教的装束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哈尔蒂恩先生,您能在接到消息后立即见我,我非常感谢。”杜 雷说。忠诚之音是缪尔万千信徒的精神领袖,但是杜雷知道圣徒不喜 欢在谈话时被套上什么头衔或者敬语。杜雷朝主教颔首致意。“阁下, 没想到竟然能有幸在这见到你。” 伯劳教会的主教微微点了点头。“我恰巧来拜访我的朋友。哈尔蒂 恩先生邀请我加入此次会谈,他觉得这样可能会有所裨益。杜雷神父, 很高兴见到你。过去几年来,我们一直久闻阁下大名。” 圣徒指了指两人面前的缪尔木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杜雷就坐下 来,双手折拢摆在擦亮的桌面上,假装在审视着漂亮的木头纹理,实 际上是在绞尽脑汁思索。环网半数的警卫部队现在就在寻觅这位伯劳 教会的主教。他的出现让事情更加复杂了,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位耶稣 会士的准备。 “很有趣,对不对?”主教说,“人类最深邃的三个宗教,今日汇 集一堂,对不对?”“对,”杜雷说,“深邃,但并没有代表大多数人的 信仰。在一千五百亿人中,天主教的数量仅有一百万不到。伯—— 啊…末日赎罪教会也许有五百万到一千万。嗯,哈尔蒂恩先生,圣 徒有多少呢?” “两千三百万,”圣徒轻声说道,“有好多人支持我们的环境事业, 甚至想要加入我们,但是兄弟会并不向外人开放。” 主教揉了揉一坨下巴。他的皮肤惨白,眯着眼睛,似乎很不习惯 日光。“禅灵教说他们有四百亿信徒,”他的话音低沉,“但是那叫什 么宗教,啊?没有教堂。没有牧师。没有圣书。没有罪孽的概念。” 杜雷脸带微笑。“那似乎是和我们这时代最合拍的信仰。已历时好 几代了。” “呸!”主教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金属戒指撞到缪尔木发出响亮 的声音,把杜雷吓了一跳。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保罗·杜雷问。 圣徒抬起头,杜雷看见日光洒进兜帽的阴影中,落在他的鼻子、 脸颊和下巴的长线条上。他没有回答。 “我们选中了你,”主教咆哮道,“你,还有其他朝圣者。” “你们?伯劳教会么?”杜雷问。 听到那个词,主教皱了皱眉,他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霸主已经危机当头,为什么还要暴动?”杜雷问,“为什么 会发生骚乱?” 主教揉着下巴,红黑的宝石在暮光下闪烁。在他头顶,无数叶子 在微风下飒飒作响,被雨浸润的草木气息扑鼻而来。“末日来了,神 父。在几个世纪前,天神化身给予了我们预言,那预言已经显露在我 们眼前。你所谓的暴动是这个注定死亡的社会最初的死亡磨难。赎罪 之日已经逼近,很快,大哀之君就将在我们身边走动。” “大哀之君,”杜雷重复道,“伯劳。” 圣徒一只手做了个规劝的手势,似乎想要拂去主教的尖刻语气。 “杜雷神父,我们都知道你奇迹般的复生。” “那不是什么奇迹,”杜雷说,“是那称为十字形的寄生虫的怪异 行为。” 那修长的黄褐色手指重复了那个手势。“无论你怎么看待它,神 父,你能再次和我们兄弟会在一起,大家都非常高兴。请继续,你早 先致电时不是说有什么问题吗?” 杜雷的手掌在椅子的木头上摩挲,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一 身红黑的主教。“你们这两个团体已经合作了好一段时间了,对不 对?”杜雷说,“圣徒兄弟会和伯劳教会。” “末日赎罪教会。”主教低沉地咆哮道。 杜雷点点头。“为什么?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一块来的?” 世界树的忠诚之音凑向前,阴影再次罩在了他的兜帽上。“神父, 你必须知道,末日赎罪教会的预言涉及到我们谬尔的使命。只有这些 预言才能解答这个问题,那就是——杀害自己世界的人类必须遭到何 种惩罚。” “但并非人类自己毁灭了旧地,”杜雷说,“是基辅小组在尝试制 造一个迷你黑洞的时候,计算机发生了失误。” 圣徒摇摇头。“是人类的傲慢,”他轻声说,“也正是同样的傲慢, 让我们这一种族毁灭了所有有希望在某天进化出智能的物种。希伯伦 上的赛内赛·阿鲁伊特,旋转星的泽普棱,嘉登的湿地马人,旧地的 大猩猩…” “对,”杜雷说,“人类的确有过失。但那也不足以判处他们死刑, 难道可以吗?” “判决是由一个远比我们自身强大的神作出的,”主教嚷道,“预 言准确无误。末日救赎之日必将来临。所有传承了亚当和基辅罪孽的 人必须遭到惩罚,因为他们谋杀了自己的家园,毁灭了其他物种。大 哀之君挣脱时间的枷锁,来施行这末日的判决。没人能逃脱他的愤怒 之火。没人能远离赎罪。比我们更为强大的神如是说。” “千真万确,”赛克·哈尔蒂恩说,“预言已然来临…它们曾向 ~代一代的忠诚之音述说过…人类注定死亡,但是随着他们的覆灭, 现在所知的霸主的所有地方,纯洁环境将得以再次兴盛。” 保罗·杜雷神父,受到耶稣会逻辑学的锤练,致力于忒亚·德· 夏丹的进化式神学理论,但现在他很想说,谁他妈在乎花儿开在没人 看得见的地方,没人闻得到的地方?但他没有说出口,他说道:“你们 有没有想过,这些预言不是什么神启,而只是来自某个世俗力量的操 纵?” 圣徒似乎被掴了一掌,他靠回到椅子上,但主教凑身向前,紧握 着两只卢瑟斯之拳,大得只需一击就能把杜雷的脑袋打爆。“邪说!谁 胆敢否认启示的真理,不管是谁,他就得死!” “有什么力量可以这么做?”世界树的忠诚之音开口道,“有什么 力量,除了谬尔之神,能够占据我们的心灵?” 杜雷朝天空指了指。“好几代以来,环网的每个世界都通过技术内 核的数据网连接了起来。大多数有权有势的人类携带着通信志扩展植 入物,以便轻松接人…难道你没有吗,哈尔蒂恩先生?” 圣徒一声不吭,但是杜雷看见他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要 拍拍自己的胸脯和上臂,点点上面躺了几十年的微型植入物。 “技术内核创造出了一个超凡的…智能,”杜雷说道,“他获取 了惊人数量的能量,能够随意在时间中前后走动,也不再以人类的利 害关系为动机。这内核人格的庞大部分的目标之一.就是消灭人 类…其实,基辅小组的天大之误也许是那个实验中的人工智能处心 积虑完成的。你们听到的所谓的预言,也许是机械之神在数据网中的 流言蜚语之声。伯劳来这儿,也许不是为了让人类赎罪,而仅仅是为 了屠杀人类的男女老少,那完全是出于这机器人格自己的目的。” 主教的大脸红得跟他的袍子一样。他挥拳痛打在桌子上,然后挣 扎着站起身。圣徒抓住主教的胳膊,制止住他,把他拉回到座位中。 “你从哪听到的这些话?”赛克·哈尔蒂恩问杜雷。 “从朝圣者,从接人内核的两个人。从…其他人那儿。” 主教对着杜雷晃着拳头。“可你自己也被化身触摸过了…而且不 只一次,是两次。他让你拥有了不朽的生命,这样你就能亲眼看到他 为他的特选子民准备了什么…那些在末日前为我们准备赎罪的人已 经逼近我们了!” “伯劳给我的是痛苦,”杜雷说,“无法想象的痛苦和苦难。我曾 经两次遇到这怪物,我由衷感到,它既不神圣也不凶恶,只是来自某 个可怕未来的一个有机机器罢了。’ “呸!”主教做了个轻蔑的手势,交叉起双臂,目光越过低矮的露 台,无神地凝望着远处。 圣徒似乎气得直哆嗦。过了片刻,他抬起头,轻声说道:“你想问 我一个问题?” 杜雷深吸了口气。“对,恐怕,这是个坏消息,巨树的忠诚之音海 特·马斯蒂恩死了。” “我们知道。”圣徒说。 杜雷吃了一惊。他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得到这消息的。但是现在 这已无关紧要。“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要进行这次朝圣?他没有活 下来完成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我们其他人都讲述了…我们的故事。 独缺海特·马斯蒂恩。但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命运是某些谜 题的关键。” 主教回头看了一眼杜雷,冷冷一笑:“我们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 死亡宗教的牧师。” 赛克·哈尔蒂恩静静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应道:“马斯 蒂恩先生自愿将谬尔圣道带到海伯利安。几个世纪以来,预言已经深 深扎根在我们的信仰中,当乱世来临之时,巨树的忠诚之音将会受到 召唤,他必须驾驶一艘巨树之舰进入神圣世界,在那目睹巨树之舰的 死亡,然后让它重生,并载上赎罪与谬尔的使命。” “那么,海特·马斯蒂恩早就知道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号’ 将会在轨道上被毁吗?” “对,那已经被预言到。” “他和船上那一只绑缚能量的尔格将会驾驶一艘新的巨树之舰?” “对,”圣徒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棵化身将会给予的赎罪 巨树。” 杜雷靠回到椅背上,点着头。“赎罪巨树。荆棘树。‘伊戈德拉希 尔号’被毁的时候,海特·马斯蒂恩的心灵已经受创。然后他被带到 了光阴冢山谷,看到了伯劳的荆棘树。但是他既没有准备好,也没有 办法驾驶它。荆棘树是由死亡、苦难、痛苦组成的构造物…海特· 马斯蒂恩没有准备好驾驶它。或者,是他拒绝驾驶。无论如何,他逃 走了。然后死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但是我不知道伯劳到底给了 他什么命运。”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主教厉声叫道,“预言中描述过赎罪巨树。 它会在化身进行最后的收割时陪伴他左右。马斯蒂恩肯定会准备好, 能够驾驶它穿越时空,他肯定会感到无尚的荣幸的。” 保罗·杜雷摇摇头。 “我们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是吗?”哈尔蒂恩问。 “是的。” “那你现在必须回答我们的,”主教说道,“圣母怎么样了?” “什么圣母?” “我们救世的圣母。赎罪的新娘。你们称为布劳恩·拉米亚的 人。” 杜雷思绪纷飞,试图回忆起领事录制的故事概要,也就是朝圣者 在去海伯利安的路上讲述的故事。布劳恩怀上了第一个济慈赛伯人的 孩子。卢瑟斯的伯劳神庙把她从暴徒的手中救出,让她成为了朝圣者 的一员。她在故事中提到了伯劳信徒向她致以的敬意。杜雷想要将所 有这些安放在他已经得知的杂乱无章的马赛克之中。但他毫无办法。 他太累…还有,他想,经过所谓的复生之后,他已经变得太蠢了。 他不再是,也永远不会再是曾经的智者保罗·杜雷了。 “布劳恩昏迷了,”他说,“显然是被伯劳抓住了,并附在了某 种…东西上。某种电缆。她的大脑状态跟脑死亡的人毫无二致。但 是她的胎儿依旧活着,并且安然无恙。” “她带着的人格呢?”主教问,声音显得很紧张。 杜雷回忆起赛文告诉自己的那些事,那个人格在万方网中的死亡。 这两人显然不知道第二个济慈人格——赛文人格此时正在警告悦石, 告诉她内核的建议极其危险。杜雷摇摇头。他累极了。“我不知道她带 入舒克隆环里的人格到底怎么样了,”他说,“电缆…伯劳附在她身 上的东西…似乎插进了某种像是大脑皮层分流器的神经槽中。” 主教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预言进展迅捷。杜雷,你已 经扮演了你的信使角色。我现在得告辞了。”这庞大之人站起身,朝世 界树的忠诚之音点点头,迅速走过平台,走下阶梯,朝升降机和终端 走去。 杜雷静静地坐在圣徒对面,就这么过了好几分钟。风吹树叶飒飒 声,树梢平台的轻摇轻晃,这一切恰到好处地催人人眠。随着神林世 界慢慢进入黄昏,头顶的天空正从精致的藏红色黑影褪变。 “你说,机械之神在好几代以来都在用错误的预言误导我们,这实 在是可怕的异端邪说。”圣徒最后说。 “对,但是,赛克·哈尔蒂恩,此前鄙人所在教会的漫长历史之 中,可怕的异端邪说曾多次被证明是不屈的真理。” “如果你是圣徒,你会因为此话而送命的。”带着兜帽的人轻声说 道。 杜雷叹了口气。在他这把年纪,在他这种境况,在他这种疲惫状 态下,死亡的想法并没让他心生恐惧。他站起身,微微鞠了个躬。“我 得告辞了,赛克·哈尔蒂恩。如果我所说的冒犯了你,那请你原谅。 这是一个乱世。”“上焉者毫无信心,”他想,“下焉者满腔 是激情的狂热。” 杜雷转身走到平台边缘。他兀然停住脚步。 阶梯不见了。下面的一个平台离它有三十米的垂直距离,十五米 的水平距离,但他被隔开了,而升降机正在那里等他。世界树朝下降 去了一千米多,进入了多叶的深渊。杜雷和世界树的忠诚之音被孤立 在了最高的平台上。杜雷走到边上的栏杆边,仰起突然挂满汗珠的脸, 面对着晚风,他注意到最初的几颗星星已经从深蓝色的天空中冒了出 来。“赛克·哈尔蒂恩,这是怎么回事?” 桌子旁穿着袍子戴着兜帽的身影裹在黑暗中。“十八分钟后,按标 准时间计,神林世界将会落人驱逐者之手。我们的预言说星球将会被 毁灭。所以,当然,它的远距传输器,超光发射仪,实际上,这世界 所有东西都将不复存在。一个标准小时之后,神林的天空将会被驱逐 者战舰的聚变火焰所点亮。我们的预言说所有留下来的兄弟会成 员——以及其他任何人,虽然所有的霸主公民早就通过远距传输器撤 离了——都将会死去。” 杜雷慢慢走回到桌子旁。“我得马上传送到鲸逖中心,”他说, “赛文…有人在等我。我得和首席执行官悦石谈一谈。” “不,”世界树的忠诚之音赛克·哈尔蒂恩说道,“我们等着瞧。 我们来瞧瞧预言是否成真。” 耶稣会士失望地握紧双拳,他压制住自己想要殴打这位圣徒的强 烈情感冲动。杜雷闭上双眼,念了两遍《万福玛利亚》。但毫无用处。 “求你了,”他说,“不管我在不在,预言一样会得到证实,或者 被否认。但到时就为时晚矣。军部的火炬舰船会把奇点球炸掉的,远 距传输器会失效的。我们会与环网切断联系,远隔数年。我得立即回 鲸逖中心,数十亿生命仰仗我回去。” 圣徒交叉双臂,纤长的双手消失在袍子的褶皱中。“我们等着 瞧,”他说,“预言的一切都会发生的。几分钟后,大哀之君将会降临 到环网内的人民头上。我不相信主教的信仰,他说寻求赎罪的人将会 得到饶恕。我们在这儿好得很,杜雷神父,死亡将瞬时即至,毫无痛 苦。” 杜雷搜索劳累的枯肠,希望找到什么决定性的话语,或者办法。 但什么也没有。他坐在桌子旁,盯着对面这个带着兜帽的沉默之人。 在他们头顶,炯炯的繁星出现了。神林的世界森林开始在晚风下最后 一次飒飒作响,然后似乎预先屏住了呼吸。 保罗·杜雷闭上双眼,开始祈祷。

第37章

我们走了一整天。我和亨特。傍晚时我们找到一家客栈,里面为 我们摆满了食物——禽肉,米饭布丁,花椰菜,一盘通心粉,等等 ——虽然这里没有人,完全没有人的影子。但壁炉里点着火,烧得很 旺,似乎刚刚点燃,火炉上摆着的食物依然冒着热气。 亨特被这一切弄得六神无主;被这,被这可怕的脱瘾症状(他正 遭受着脱离数据网的痛苦)。我能想象他的痛苦。一个人生长在信息唾 手可得的世界上,随时随地能与人交流,想去什么地方只要迈进远距 传输器就行,但忽然间,生活退化了,如我们的祖先所知的,就像突 然醒来,发现自己变得又瞎又跛了一样。起初几小时,亨特一边走, 一边大叫大嚷,怒不可遏,过后,他终于平静下来,进入了缄默的郁 闷状态。 “但首席执行官需要我!”起初的一小时他只会这么大叫大嚷。 “她也需要我为他带回信息,”我说道,“但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们在哪?”亨特第十次问道。 我已经跟他解释过这是另一个旧地,但是我知道现在他说的是另 一个意思。 “我想,是拘留地。”我回答道。 “内核带我们到这儿的?”亨特问。 “我只能这么猜。” “我们怎么回去?” “我不知道。我猜,到它们觉得安全了,可以将我们从拘留地放出 去的时候,远距传送门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亨特轻声咒骂。“赛文,可为什么要拘留我?” 我耸耸肩。我认为这是因为他听见了我在佩森上说的话,但是我 吃不准。我什么都吃不准。 这条路一路通进草地,葡萄园,在矮山上曲折蜿蜒,然后又在山 谷中蛇行。在山谷中,海洋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这条路通到哪里?”就在我们找到客栈前,亨特问我。 “条条大路通罗马。” “我跟你说真的,赛文。” “我也是,亨特先生。” 亨特从大路上撬起一块松动的石头,把它远远扔进灌木丛。什么 地方有只画眉在叫。 “你以前来过这儿?”亨特的语气中带着责难之意,似乎我在把他 带入不归之路。也许吧。 “没有。”我说。但是济慈来过,我几乎要加上这句。移植的记忆 汹涌地扑上表面,它们充满了痛苦的感觉和迫近的死亡感,几乎要把 我吞没。如此地远离朋友,远离芬妮,他永世的挚爱。 “你确信你无法接人数据网吗?”亨特问。 “确信。”我回答道。他没问我关于万方网的事,我也没跟他说。 我害怕进入万方网,害怕在那失去自己。 就在日落前,我们找到了客栈。它栖息在一个小山谷中,石头烟 囱中升起袅袅炊烟。 吃东西的时候,黑暗压迫在窗格玻璃上,我们唯一的光线是扑动 的火光,以及石头壁炉架上的两盏烛火,亨特说道:“这地方让我有点 相信鬼魂了。” “我的确相信鬼魂。”我对他说。 夜里,我醒来,咳个不停,感觉自己赤裸的胸脯上湿漉漉的,我 听见亨特在摸索着寻找蜡烛,在烛光的映照下,他低头看着我皮肤上 的鲜血,它们沾污了被褥。 “我的天,”亨特低语道,满脸惊悸,“这些是啥?怎么回事?” 接下来又一阵咳嗽,让我更加虚弱,喷出更多的鲜血,等这轮咳 嗽过后,我终于开口道:“咳血。”我开始起身,但又一头栽倒在枕头 上。我指着床头几上的那一脸盆水和毛巾。 “该死,该死,”亨特嘀咕遭,他在找我的通信志,想要读取医疗 指数。但找不到。白天早先时候走路时,我早已把霍伊特那没用的工 具扔掉了。 亨特取出自己的通信志,调整了监控器,把它卷在我的手腕上。 但是指数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仅仅表示出现了紧急状况,需要立即接 受医疗护理。亨特跟他那一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从没见过疾病或者 死亡——那是一项专业问题,老百姓已经看不到了。 “不用担心,”我低声说道,咳嗽的围攻过去了,但是虚弱依旧像 一块岩石毯子压在我身上。我再次指了指毛巾,亨特将它沾湿,把我 胸脯和胳膊上的血擦去了,他扶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把溅满污迹 的被单和毯子挪去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问,声音中充满了真挚的关切。 “知道,”我挤出一丝笑容,“精确。逼真。个体重演生物发生 律。” “说明白一点,”亨特叫道,扶我回到床上,“你怎么会出血的? 我能帮你什么?” “请给我一杯水,”我吮了一口,感觉到胸膛和喉咙内正沸腾着, 但我强忍住另一轮的咳嗽发作。我感觉肚子似乎着火了。 “怎么回事?”亨特再次问道。 我慢慢地、谨慎地说着,一字一句地安在适当的位置上,似乎正 踏足在遍布地雷的土地上。咳嗽没有重新发作。“这病叫作肺痨,”我 说,“肺结核。从出血的严重程度来看,已经病人膏肓了。” 亨特巴塞特猎犬似的脸庞一片惨白。“老天,赛文。我从没听说过 肺结核。”他举起手,似乎要查询他的通信志数据,但是手腕上空空如 也。 我把通信志还给他。“肺结核在几个世纪以来已经不见了。治愈 了。但是约翰·济慈得了这种病。死于这种病。而我这赛伯体属于济 慈。” 亨特站起身,似乎要冲出门去寻求帮助。“现在内核肯定会让我们 回去的!他们不会让你呆在这空空荡荡的世界上的,这里连医疗救助 也没有!” 我躺回到软软的枕头上,感觉到枕套下的羽绒。“也许,那正是它 们把我拘留在这儿的原因。等我们明天抵达罗马再瞧。” “可你根本不能动!明早我们哪里也不能去。” “等着瞧,”我说,闭上双眼,“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