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头对于身为客人的柏十七可不太客气,该骂的时候照骂不误,比对待心思第三的小徒弟还要凶。

朱瘦梅背着柏十七,怀里是烤兔肉,说不出什么滋味,一脚深一脚浅的背着柏十七下了山,心里惴惴不安,生怕柏十七向黄友碧告状,肚里不知道想了多少个理由,从“我忘了…”到“采药采迷了…”之类的,结果一个也没用上。

黄友碧见到俩小孩子天黑了才回来,本来是要发作的,可是柏十七率先出击:“你家连口肉都吃不着,我爹要是回来见到我跟你的小徒弟一般瘦,不得心疼死啊?我们去山里打猎了!”

柏震霆在物质上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家崽子,给黄友碧留下了丰厚的诊金,可惜散财好手黄友碧很快就接济了同村的贫民,弄的大家都只能啃菜叶子萝卜。

他心里略有心虚,质问起“进山打猎”的俩小孩子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你们两个小孩子能猎到什么?”

朱瘦梅如释重负,连忙将自己啃了一口的烤兔肉递给黄友碧:“师傅…十七他真的猎到了兔子,这是给你留的烤兔子肉!”

黄友碧接过来凑着灯下瞧了一眼,果然是兔子肉,闻起来倒是挺香,他撒了只兔腿,剩下的还给了朱瘦梅:“你们吃吧!”

那是朱瘦梅第一次吃烤兔肉,他当时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食物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道观生活清苦,柏十七深知黄友碧师徒对物质生活毫无要求,次日清早就拖着舒长风与赵子恒进山打猎,准备改善生活。

朱瘦梅倒是想去,可黄友碧要替赵无咎扎针泡药浴,他还得准备药浴的汤药,只能眼睁睁看着柏十七跟飞鸟入林一般欢欢喜喜跑了。

赵无咎度其脸色,难得有了谈兴,旁敲侧击问道:“听朱兄之言,与柏十七自小相识?”

朱瘦梅不动声色的伸手试试浴桶里的汤药水温,与脱的只剩亵衣亵裤的赵无咎对视一眼,露出个温文的笑意:“十七小时候就淘气,摔断了腿被柏帮主丢到乡下来治腿,她那个性子又闲不住,逼着我每天背着她在外面跑。那时候我身子弱,还真别说,背着她跑了一段日子下来,不但饭量大了,就连身体也壮实不少。”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柏十七自从在山上断了腿都能猎到兔子,还隐瞒了朱瘦梅恶意丢弃她的事实,两个人因食物而结缘,关系终于趋于缓和,还渐渐发展出了友谊。

别瞧着如今朱瘦梅温和可亲,小时候的他可是只小刺猬,除了信任黄友碧,对别的所有人都常年保持着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竖起耳朵,紧张的观察四野,危机感极深。

两个人在溪边烤鱼吃的肚儿溜圆,一起平躺在大青石上睡觉,听到点动静朱瘦梅就要蹭的坐起来,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柏十七却睡的跟死猪一样,还要翻个身压到他身上,将人扑倒在大青石上,枕在他臂弯蹭蹭继续睡。

朱瘦梅翻身要起来:“十七,有人过来了。”

柏十七眼睛都不睁,小声嘟囔:“小兔崽子,没事跑来打搅我睡觉。”那口吻与柏帮主极为相似。

摸过来的是朱瘦梅的几名同窗,乡下孩子半日读书半日回家帮补家中干活,这几个孩子在村里家境都属中等,平日欺负欺负瘦弱的朱瘦梅,这几日听说他家里来了个小瘸子,都好奇不已,今日跟着过来,远远看到朱瘦梅把小瘸子放在水边,那小瘸子竟然叉了好几条鱼,刮鳞去肚,在水边生火烤来吃,肚里馋虫都给勾起来了。

为首的二狗子准备劫富济贫做一回好汉,直接杀过去抢鱼,被狗头军师大胖死命拦着,力劝不可逞莽夫之勇,应该智取。于是四五个毛头孩子直等到他们吃饱倒卧大青石板上,才终于摸了过来。

乡下孩子穿着布鞋,刻意放轻了脚步围过来,朱瘦梅长年保持的警惕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自从进入蒙学没少被二狗子等人欺负,但又不敢告诉黄友碧,生怕师傅觉得他麻烦,只能每次都以采药在山上摔了来搪塞。

这块大青石面积甚巨,他们两人睡在正中,一旁还放着芭蕉叶包着的两条烤鱼——那是留给黄友碧的。

二狗子等人的目标就是这两条烤鱼,才摸过来还没够到芭蕉叶,“啪”的一声胖呼呼的爪子上就挨了一下子。

智取失败!

二狗子惨叫出声,大胖傻眼了,其余三名同伙大怒,小石头怂恿:“咱们几个凑过去一起打,我就不信打不过他们两个小杂碎!”

乡下孩子蒙学里读过几天书,还是脱不了张口的粗语秽语。

朱瘦梅惊坐起来,就要跟他们拼命,又担心柏十七一条伤腿被人压在大青石上暴揍,不但对不住烤兔烤鱼烤鸟蛋等美味,说不定还会让黄友碧责怪他照顾不周。

他才要挡在柏十七前面,就被柏十七一巴掌压坐回去:“你老实坐着看戏。”柏十七眼珠子都亮了起来,还笑着搓手:“许久没活动了,真没想到还有人送上门来给小爷消遣。”

小石头先英勇的扑了上来,还没到达目标人物,就被一根拐棍给击中了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在大青石边缘,膝盖恐怕都破了皮,他疼的眼圈泛红,差点哭出来,柏十七却坐在当中摇头晃脑:“哎哎别客气呀,初次见面哪用得着行此大礼!”

小石头大怒,对着其余的小伙伴嚷嚷:“你们还不揍这个小瘸子?”

几个小孩子包抄过来,在朱瘦梅的胆战心惊之下,柏十七仅凭一根拐杖就让这帮小子们或跪或摔,还有人磕掉了门牙,一齐痛哭着大败而归。

朱瘦梅自从在这个小村子里定居,进入蒙学之后没少受这几个孩子的欺负,背着柏十七回家的时候,头一次心甘情愿,恨不得就地撮土为香,跟柏十七拜把子。

“十七,你真厉害!”

柏十七趴在他瘦弱的脊背上慢吞吞说:“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厉害的啊,只要多多吃肉,好好锻炼身体。”

朱瘦梅从小身子亏损的厉害,黄友碧虽然会汤药调理,但做饭的手艺极烂,还不懂荤素搭配,不能给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提供足够的肉食,难怪朱瘦梅力气不够。

朱瘦梅怀揣身为强者的美梦背着柏十七回家,才把两条烤鱼奉上,家门口就堵了几名泼妇,各人手里扯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童上门来讨公道。

为首的是大胖他娘胖婶,嗓门与身材成正比,喊一嗓子“黄大夫”都快把这三间土坯房的屋顶给掀了:“黄大夫,你瞧瞧你家孩子把我家孩子给打的…”

黄友碧美食还未尝到,就接到了群众堵上门来举报自家不肖徒弟,隔着篱笆墙往外一瞅,五名妇人揪着五个小哭包,还有个小哭包嘴唇都破了,门牙也不见了,他哪里还有吃鱼的兴致,转回头严厉的问道:“怎么回事?”

朱瘦梅还从来没见过师傅生气的样子,吓的瑟缩,没想到柏十七扶着拐杖很是淡定的说:“黄老头,让他们都进来吧,有理不在声高,咱们今儿说道说道。”

黄友碧给气个半死,早知道老友家这只崽子难缠,只能请几名妇人进来。

胖婶进来狠狠瞪了一眼朱瘦梅,扯着自家大胖给黄友碧瞧:“黄大夫,你瞧瞧我家孩子给你家孩子打的!”

其余几名妇人纷纷附和,力主要严惩凶手。

朱瘦梅吓的半死,生怕黄友碧不要自己,都准备上前跪下认错,却被柏十七拉住了袖子,她坐在凳子上敲了敲石桌:“都给小爷闭嘴!”在几名妇人错愕的表情里问大胖:“瘦梅今天动手打你们了吗?”

大胖摇摇头——朱瘦梅若是有这般本事,平时哪里能被他们欺负?

柏十七又指着二狗子小石头:“你们说,瘦梅今天动手打你们了没?”

二狗子狠狠瞪了一眼:“他敢?!”

几名妇人呆住了。

柏十七骂道:“你们这群小王八蛋,平时没少欺负瘦梅吧?他老实不敢跟黄老头告状,你们就次次欺负他。没想到碰上小爷我吃亏了,就哭着喊着让家里长辈带着来讨公平,平日欺负瘦梅怎么也不见你们讲公道二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几个小孩子被她骂的都忘了哭,胖婶张口结舌,还待再理论:“可是…可是…”

柏十七破口大骂:“可是个屁!你们家孩子是宝,别人家孩子是草啊?你家孩子平日欺负我家瘦梅,现在吃了亏还有脸来理论?”她倏然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匕首,随手掷出,扎中了院里一只啄食的公鸡,那只公鸡应声而倒,在地上抽搐起来,还试图爬起来逃命,歪歪扭扭站起来又倒了,倒弄的都是血。

“往后你们就天天给菩萨上香,祈求自家人没病没灾,别来求黄大夫治病!再欺负我家瘦梅,小心小爷我动手!”

胖婶婆婆最近还吃着黄友碧的汤药,乡里人节俭,生了病请不起县城里的大夫,有时候得了大病攒点钱还没吃几幅汤药就没了不说,效果还不好,但黄友碧不但医术高超,还时常免费送药,就算是收费也只是意思意思。

黄友碧师徒俩都是好性子的,小徒弟安静听话,被欺负了也不吱声,黄友碧性情温和又乐善好施,不在意钱财,但柏十七可不是个好性儿,一番话连消还打,还宰了黄友碧养的一只公鸡,不战而屈人之兵,让胖婶等一干妇人败退,纷纷向黄友碧及朱瘦梅道歉。

磕掉了门牙的小孩子给黄友碧瞧瞧,也说正到了换牙期,过段时间就会长新的门牙,不算什么大事儿。

一行人退去之后,朱瘦梅简直要崇拜死柏十七,恨不得把她顶在头上,事隔多年他回忆起此事还是忍俊不禁,向赵无咎讲起来也是满脸笑意:“赵兄弟不知道,那是我头一次觉得…觉得有手足当真好!”

黄友碧固然救了他的命,可是这位先生太讲道理,朱瘦梅生怕被他抛弃,凡事都看他的脸色行事,哪怕黄友碧为人再亲切温和,蹙一蹙眉头他也要反省半日,暗底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到,让师傅不高兴了,因此愈发勤勉,回家就找活干。

无人能够理解朱瘦梅的战战兢兢的心理,黄友碧大半生痴学医术的光棍更是不懂敏感的小孩子的心理。

朱瘦梅往浴桶里添够了药汤,轻轻松松抱起赵无咎放进了浴桶,笑道:“我从小身子瘦弱,自从被十七点醒之后便有意锻炼身体,这些年下来旁的不说,力气倒是不小。”

别瞧着他一副温文的模样,半旧的布袍子下面的肌肉却硬硬的,赵无咎被他抱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真没想到,十七打小就伶牙俐齿。”

朱瘦梅探手进去刺激他双腿之上的穴道,暗想:十七何止是伶牙俐齿,分明是从小就有一副侠义心肠。

“我当时也问过十七胆子怎么那么大,居然还敢跟大人对着干,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这些人还没她家柏帮主可怕。柏帮主发起火来可凶了,这些妇人不过嘴上嚷嚷而已,吓唬一顿就跑了。”他唇边笑意浓烈,手上动作停了一瞬:“赵兄不知道,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她就支使我烧水烫鸡拔毛,还从师傅的药匣子里找出几味药材做了一锅鸡肉。”

味道至今让他念念不忘。

也许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有平生初次被人毫无缘由的护短,不分青红皂白的站在他这边,让年少惶恐的他终于敞开了心扉,忘记了曾经遭受过的冷眼,也接受了柏十七的友善。

赵无咎下半身被滚烫的药汤包围着,腿上的穴道被朱瘦梅按来按去,在蒸汽缭绕里,他想象小时候的柏十七,心里竟然升起少见的嫉妒——嫉妒眼前的男子竟然与小时候的柏十七熟稔到如此地步。

闻滔也与柏十七打小相识,可这两人八字严重不合,柏十七提起他就没好话,上手收拾起来也毫不客气,但朱瘦梅却全然不同,是个特殊的存在。

“后来你们俩关系就好起来了?”

朱瘦梅低头按压着他的穴道,声音里都满含着笑意:“不瞒赵兄,从那以后在村子里居住的三年里我都是横着走的。”

胖婶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如果得罪了黄大夫,光是婆婆的医药费就是一大笔银钱,他们家里支付起来可是很吃力的,碰上真金白银再疼孩子的心肠也得靠边站。

她扯着大胖好生教训了一顿,告诫他往后不可再欺负朱瘦梅,还把攒下来的一筐准备进城换钱的鸡蛋送到了黄友碧家。

黄友碧倒是不肯收,却被柏十七扯收下了,她还特别不要脸的说:“我就当胖婶这是为大胖往日欺负我家瘦梅来道歉的!”还小人大量的说:“只要大胖往后不再欺负我家瘦梅,黄大夫还是会为你家里人瞧病的。不过要是再欺负,犯在我手里就要小心你家大胖的胳膊腿了,我下手可是没轻重的!”

胖婶纵然有这个意思,被个小孩子当面揭破,也臊红了脸,向黄友碧道别,匆忙走了。

天色还未黑,其余四家都送了礼物过来。

黄友碧对着桌上的腊肉鸡蛋野茶母鸡等物,气不打一处来,想要教训柏十七一顿,还没开口反被她给训斥了:“黄老头你可别感谢我,我为瘦梅出头完全是看在你快把他养废了的份儿上打抱不平的!”

朱瘦梅平日勤勉好学,蒙童馆里先生夸奖不说,他也觉得这孩子用心:“我哪里养废了?”

柏十七指着朱瘦梅挑剔的说:“怎么没养废?你看看他,好好一个男孩子被你养的畏畏缩缩,不但眼神畏畏缩缩,连说话也不敢放开了嗓子,知道的说你在养徒弟,不知道的还当你在养奴隶呢。他这副样子要是丢给我爹,早被打死了!”

黄友碧于医术一道钻研甚深,可于育儿方面却尚属空白,他不懂正常的小孩子应该是怎么样的,只觉得小徒弟挺省心,结果到了柏十七嘴里,小徒弟的优点却成了大问题。

“你爹打孩子是你太淘气,瘦梅懂事,哪里能跟你一样挨揍?”

柏十七翻个白眼:“黄老头你傻吧?别瞧着我爹揍我,可他心里得意着呢,我这么厉害,把一帮毛孩子收拾的服服贴贴。我爹平生最瞧不起那些窝窝囊囊毫无担当的男人,骂他们连娘们也不如。瘦梅今天要不是我拦着,铁定向胖婶她们道歉,明明自己没错,时常被欺负,我今天只是小小反击,在你的眼神之下他就差点道歉,男子汉是非对错都不敢坚持,你还没觉得养废了?”

黄友碧被她一席话堵的哑口无言,闷头啃了好几块鸡肉,当天晚上给柏十七的汤药里加了双倍的黄莲。

熬药的是朱瘦梅,他闻着那浓郁的黄莲味恨不得替柏十七把药给喝了。

事至今日提起此事他也忍不住笑出声:“我当时年纪小,又不熟悉师傅的性情,现在回想起来,师傅也有这么可乐的一面。”

十七说,我家的瘦梅。

她说:她家的瘦梅呢。

黄莲苦药算什么,替她挡刀子他都愿意!

第40章 第四十章

赵子恒从小养的金尊玉贵, 哪怕狩猎也有一大批随从跟着,在皇家猎场里跑马比划几下,至于狩猎成果…他高风亮节的表示不在意。

类似于乡下猎户般徒步丈量山间小径,钻林子爬树的艰苦狩猎方式还从未尝试过, 出发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发怵:“万一我走不动呢?”

柏十七慷慨解难 :“没事儿,万一真走不动我背你。”

舒长风眼神微闪:“不劳柏十少帮,万一十三郎走不动,属下背着即可。”心道:殿下若是知道柏十七背着您,也不知道做何感想?

赵子恒信以为真,兴冲冲跟着柏十七进山打猎, 被忽悠着挖坑设陷阱,登高爬树,在陡峭的山间穿行,收获满手掌的水泡, 两条灌铅般沉重的双腿,脸颊被荆棘划破伤痕数条, 在山间尖叫:“十七我破相了!”

柏十七很淡定:“你要相信黄老头的医术。”

赵子恒提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一屁股坐在树下不肯挪动半步:“我真的走不动了!再不走了!”

柏十七手里还提着两只雉鸡,腰间兜着两窝鸟蛋, 遥遥注视着一头雄伟的野猪穿林而过的英姿恨不得流口水:“炙烤野猪肉也是很香的…”可惜这位“仁兄”奔跑的方向与他们挖的陷阱南辕北辙, 呜呼哀哉!

赵子恒注视着远山的道观愁云惨淡:“十七,你答应过要背我回去的!”

柏十七一脸坏笑拉起同样提着兔子的舒长风就跑, 还边跑边嚷嚷:“你自己不走回去, 今晚就在山上过夜吧!反正山上老虎野猪蟒蛇什么都有, 也够热闹的!”

满山遍野都响起她清透欢乐的笑声, 舒长风几乎暴笑,被她拖的踉跄,回头看时,赵子恒一脸呆滞的看着他们,好像没反应过来,等他们跑出去足足有十几步之后,才“哇”的大叫一声:“柏十七,你敢骗我?!”

柏十七扭头得意的朝他吐舌头,特别欠揍的喊:“那你来打我呀?”

赵子恒两条腿就好像是两根不听指挥的柱子,僵硬沉重,迈两步似拖着万钧重石,他都快哭了,眼看着柏十七拖着舒长风跑了,太阳已经架在了山涧上,再拖下去天黑都回不了道观,便含着热泪咬着牙往前冲。

现在他深深明白一个真理:误交匪类,损友是靠不住的!

柏十七就跟活土匪一般,她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赵无咎扎完针,一桶药浴泡完,坐着轮椅留在院子里,手里还抱着一本从案上随手顺来的医书发呆,山间寒气重,朱瘦梅贴心的拿来了厚褥子盖在他膝盖上,遥望远处青山,看看天光,念叨两句:“十七也该回来了。”

赵无咎不语,恍若未闻。

半个时辰之后,柏十七跟舒长风旋风般刮进院里,赵无咎抬头看时,便见到两人手拉着手直冲进来,表情都变了:“长风——”

舒长风本来做好了背着赵子恒回来的准备,没想到在柏十七的故意捣蛋之下竟然跑了回来,况且她的举动太过淘气,真是让人又好笑又好玩,因此他直冲进来之后面上笑意都还没变,听到赵无咎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自动检视赵无咎的目光焦点,才发现两人…是牵着手跑回来的。

他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柏十七跑的微微喘气,撑着膝盖笑出声:“子恒真是太笨了!我的话他居然也敢相信。”

朱瘦梅闻声而来,见到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十七,你又整人了?”

柏十七很是不满:“朱大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叫我又整人了?”她说的可冠冕堂皇了:“子恒身体差,我跟舒长风带着他去山上锻炼锻炼,分明是为他好!”

——人家溜马溜猎狗,只有她溜的同伴满山跑!

朱瘦梅忍笑点头:“是是,你为赵兄家中小厮身体着想,当真贴心至极。”

柏十七从小爱玩爱闹的性子,又是在漕帮长大,身边无论何人都能打成一片,连他小时候那些同伴大胖二狗子小石头最后都投入她的麾下做个捣蛋的急先锋,更何况是赵无咎的小厮被她当玩伴对待。

难得的是赵无咎,此人素来严肃,见到跑的几乎累成了三伏天狗子的赵子恒,只知道吐着舌头大喘气,他居然也颇为赞同柏十七的做法:“子恒也该多跑跑了。”

赵子恒头一天吃了亏,柏十七次日再次提议进山,他也犹豫挣扎过,可柏十七用无辜的语气很自然的问又自然:“子恒,你不去看看昨天挖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昨晚柏十七在道观外生火烤兔子炖鸡,拾柴生火支使的赵子恒团团转,也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自己猎回来的兔子亲自动手学着料理,味道是平生未见的美味。

赵子恒咬牙:“我…我去!”大不了今天再跑一回。

往好处讲,经过路上赵无咎的体能训练,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脆弱,没有旁人的搀扶,后路断绝,他居然也一气跑了回来,睡一觉起来昨日进山感受到的痛苦也并不那么真切了,反而乐趣大于痛苦。

他记得山间林木的清香,枝头的鸟叫,没有逃过一劫的肥兔子,还有望猪兴叹的柏十七快要流口水的模样…山上其实还挺好玩的。

昨天那只健壮肥硕的大野猪逃避危险的能耐不错,但年纪阅历比不上它的另外一只夜半出来觅食,居然就掉进了他们挖好的陷阱里。

远远听到陷阱里的声音,赵子恒小跑过去兴奋大叫:“十七,十七猎到个大家伙!”

也不枉费他们一番劳累。

短短二十天时间,道观后面的山上都快被柏十七祸害一遍,她见天拉着舒长风与赵子恒出门,有时候朱瘦梅也会背着药篓同行,几人收获颇丰,一时吃不完,便做猎户模样结伴去山下售卖。

赵子恒享受惯了的,平日花出去的银子流水一般,售卖猎物获得的一点微薄银两都不舍得花用,揣在怀里当宝一样,逗的柏十七乐不可支:“子恒,我从来也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抠。”

赵子恒在山上跑了这些日子,近来也不觉得双腿沉重了,肤色都黑了不少,也壮实了一点,谈起生计居然也能知晓一点世情了:“我过去从不知珍惜银两,如今竟是觉得农夫猎户皆不易。”

舒长风心道:殿下若是听到您这番高论,不知道得有多欣慰。

柏十七笑的前仰后合:“哎哟喂,这才哪到哪啊?就已经懂民间疾苦了?”她扳着手指头算:“这世上百业哪有不苦的,打铁撑船磨豆腐,你可是一样没尝过呢。如果有兴趣,不如趁此机会体验一番?”

赵子恒被她不怀好意的笑容吓到,总算学乖了不少:“你既都说苦,我不体验也罢。”

柏十七近来大展烧烤炖肉厨艺的机会较多,荷包里一点盐也用的精光,索性去官盐店买些细盐,结果进去了一问价格,便是连赵子恒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他怀里那些打猎的银子竟是连盐都要吃不起了。

卖官盐的都是官府里有后台的,口气也不大好,近来三人满山里乱窜,穿的都是粗布短打,虽然容貌齐整出色,可人靠衣装马靠鞍,给那官盐店的伙计打头一瞧便是三个穷酸,口气便不好起来:“既买不起便出去罢,别站在这里碍手碍脚!”

他拍拍打打竟是要赶人的架势。

赵子恒几时受过这种奴仆的气,当下便要发作,被柏十七扯了一把,生拉硬拽给弄了出去,回头看那官盐店,但见门口寥落生意冷清,心里便也知道有异,带着三人在街上闲逛了半日,尾随着一个挑着箩筐的壮汉进了小巷子,买了半斤私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