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昂一张老脸涨的通红,简直没地方放。

早饭是一碗浓稠的白粥,无甚味道,只有米香味,他吞了之后还不觉得,等到午饭跟晚饭端上来之后,饭菜半点盐味也无,寡淡的难以下咽,他总算醒过味儿——救命恩人年轻气盛,用事实告诉他没盐的饭菜有多难吃。

俞昂身居高位多年,为人既固执,便不肯认输,连着吃了三天无盐的饭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终于忍不住寻赵无咎哭诉:“柏少帮主也太过小心眼了,她竟然三天不给微臣吃盐,这样哪有力气?”

赵无咎肚里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还要劝解他:“十七心眼是有点小,还爱记仇,不过生性善良,不如你去向她道个歉,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俞昂一张老脸实在抹不开面子:“殿下,微臣…微臣的年纪都是她父辈了…”

赵无咎再劝他两句,发现俞昂是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物,也没了耐心,借口要复健赶他走。

他近来已经能扶着墙略走几步,才推着轮椅站起来,便听到头顶质问的声音:“我心眼有点小?还爱记仇?”

赵无咎抬头看时,但见柏十七正坐在墙头,偏此处种了一株树,叶子还未落尽,倒是将她的身形遮去了一多半,枝杈之间露出一双怒火浸染的眼睛:“既然您如此作想,我总不能白担了恶心不是?!”说罢纵身跳下,消失在了墙头。

“十七——”

“十七你回来,听我解释!”

赵无咎行动不便,想要追上柏十七千难万难,舒长风又出去了,赵子恒这懒货还在睡大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柏十七从来说到做到,既要做个小心眼的人,赵无咎院里再送来的饭菜便跟俞昂一个样,通通不放盐。

赵子恒睡到开饭,抡开筷子挟菜,才入口便要吐:“好难吃,怎么不放盐?难道连盐也吃不起了?”他跟着柏十七去过官盐店问价,高昂的价格让他印象深刻。

赵无咎也吃了一筷子,明明嘴里的菜淡而无味,他贵为亲王之尊,受此怠慢应该生气的,可天晓得他哪根筋搭错了,吃了两口居然露出了笑意——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柏十七才敢让下面端没有盐的饭菜过来让他吃吧?

他大口大口扒饭,吃的有滋有味,倒看呆赵子恒,怀疑两人吃的不是同一盘菜:“堂兄,好吃吗?”

赵无咎吃的眉开眼笑:“好吃。”

赵子恒在他挟过的地方也挟了一筷子尝尝,同样寡淡的味道,完全吃不出一点盐味:“堂兄,真的好吃吗?”

“很好吃啊。”

赵子恒心想:坏了!堂兄治腿,没想到脑子坏了!

他放下碗筷,惊慌失措去寻黄友碧,连比划带说,神情激动把师徒弟俩拖了过来:“我家舵主生病了,尝不出味道了,黄老先生赶紧去瞧一瞧吧?”

黄友碧饭吃到一半,被赵子恒生拉硬拽拖了过来,问明缘由之后哭笑不得:“十七这个猴儿又整人!”她打小整人的花样就多,长大了依旧不改其性。

赵无咎吃着没有盐味的饭菜,联想到俞昂的诉苦,忽道:“黄老先生,官盐价格如此之高,还引起百姓暴*乱,你说如果给那些盐道官员们吃一个月不加盐的饭菜,他们会不会也能体会一点民间疾苦?”

黄友碧被他的异想天开给惊到了:“赵舵主开玩笑的吧?那些官老爷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便是山珍海味端上去之前也要掂量一下够不够稀罕,谁还敢把不加盐的饭菜端上桌供他们享用?”

赵无咎:“老先生说的也对,谁敢端上去呢?”像在问黄友碧,又像在问自己。

柏十七在漕帮的威信看来不错,她吩咐往赵无咎院里送不加盐的饭菜,下面人便不打折扣,不但饭菜不加盐,便是连个咸鸭蛋也不敢送过来。

他吃第一日的时候,估摸着晚上柏十七就会出现。

结果失算了,柏十七连个影子都不见。

第二日的时候,他想着柏十七纵使自己不肯来,也会使个丫环小厮来探探消息吧?

结果除了送饭的厨下大娘嘴闭的跟蚌壳一般,连院里洒扫的仆从都好像约好了似的,开始演起了哑巴剧。

第三日饭菜送来,柏十七没出现,赵无咎先自憋不住了,派赵子恒去请柏十七:“就说我说错了话,请她过来向她赔礼道歉。”

俞昂没做的事情,想不到他反而要先一步去做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赵子恒去宅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柏十七,又去码头上寻邓老三,结果被留守的漕帮兄弟告之,少帮主跟邓三哥于两日前就出发去清河道了。

“朝廷有派人清理河道啊,几时要劳动漕帮的人去清理河道了?”赵无咎很是疑惑,不知道又是地方官员强制性摊派的什么活儿。

没想到赵子恒神神秘秘附在他耳边小声解释:“十七临走时有交待,码头上的兄弟才没瞒着我。清理河道可不是挖淤泥,而是…去清理水匪。”

赵无咎还当自己听岔了:“清理水匪?”

赵子恒愁眉苦脸,已经开始替好兄弟担忧了:“那些水匪连俞大人都敢剁,十七去了还不得被他们凿沉了船泥喂鱼?”

赵无咎也见识过柏十七在运河里如鱼得水的样子,可是听到她去清理航道,还是没来由的担心:“那些水匪凶残狡猾,十七…她下得了手杀人吗?”

若论凶残程度,两者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赵子恒:“码头的兄弟说,每年水匪泛滥的时候,十七总要带着漕帮的兄弟们出门清理一波,沿岸卫所的那些大人们请不动,便只能自己动手清理了。”

赵无咎:“他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赵子恒摇摇头:“这种事情没个定数,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个月也是有的,如果碰上…”他呸呸两声,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里:“不吉利的话就不说了。”

俞昂听说此事,内心复杂。

他对救命恩人柏十七原本很是感激,可是被斥责为吃闲饭的人,还让他除尘做活,连饭都是没有盐味的,不免要觉得她不懂尊卑上下,居然敢如此待他一介朝廷命官,实在是胆大妄为,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恼火。

可是听说她带着漕帮兄弟去清理水匪,却又恨不得赞她一声“少年英雄”。

作为亲历过生死,从水匪手底下逃出一命的人,俞昂至今想起来也觉得胆寒,可柏十七年纪轻轻却已经带着人去河里搏命,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柏少帮主…手底下的功夫如何?”俞昂也有几分担心。

赵无咎:“…你不记恨她让你吃不加盐的饭菜了?”

俞昂这几日也从侍候的仆人嘴里打听到了官盐店的价格,不说寻常百姓吃不起,便是以他的俸禄也觉得价格高的离谱,如今不得不承认柏十七的聪慧:“还要感谢少帮主此举,让我不止是站在官员的立场看待私盐之事,更能从百姓的角度去理解高昂盐价之害。”他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既然派了微臣来清查江南盐道,这里面无论水有多深,微臣拼着一条命也要查个究竟!”

赵无咎:“就凭你?既无官印也无圣旨?”

圣旨早就在官船上丢失了,官印当时带着,醒过来却不见了。

周王此话太过戳心,俞昂扑通跪在了他脚下:“微臣自知能力有限,连官印也丢了,就算是想要清查两淮盐务,地方官员恐怕也不会配合,微臣想要扯殿下的大旗一用,求殿下允准?”

赵无咎在袖袋里摸索着掏出来一个东西,递到了他面前:“你遗失的…是这方印吗?”

俞昂神情激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官印,几乎要对赵无咎感激涕零:“微臣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这正是微臣遗失的官信!”

赵无咎淡淡道:“你也不必谢我,这方印还是当初十七救你的时候,在河边捡到的,她觉得可能会是比较重要的东西,便交由我保管。之前见你重伤未愈,若是拿到官印,必定着急去办差,还不如压在我这里。”

“柏少帮主?!”俞昂百感交集,只恨柏十七不在眼前,不然他都要向对方下跪磕头——她不止是救了他一人,更是救了他全家!

丢了官印家人也要受牵连,所以他才紧随周王左右,为的就是将来回到京都,能求周王在陛下面前替他的家人求情。

赵无咎目光悠远,感叹道:“十七用心良苦,让你我吃过几日不加盐的饭菜,体尝百姓之苦,真要清查江南盐道,也能想想今日,更能心志坚定,铁面无私!”

俞昂一副受教的模样:“柏少帮主高义,微臣谨记在心,只盼她平安归来,到时候微臣一定向她道歉!”

赵子恒在旁轻笑:“那我可要做个见证,希望俞大人不会食言。”

好兄弟老捉弄他,但他却见不得十七受别人的委屈,总觉得她就应该恣意的活着。

第四十五章

一艘中等货船满载着货物在江中缓缓行驶, 船头晕黄的灯笼上面书一个大大的陶字。

船主姓陶,在两淮沿岸做些贩运的生意,近来水匪频出, 导致不少同行船毁人亡, 小船主不敢在内河船行, 暂时转做陆上生意,如陶大官人这等人家便勉力雇些熟识水性的保镖押运货物,聊以支撑家计。

夜色渐深,陶大官人算着还有两日功夫, 便能行船到岸,将货物交予买家, 心头始终提着一口气,便请了押运的镖头前来。

陶硕年近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此次雇的保镖都是通过好友介绍而来, 镖头姓苏,是个生的俊秀白净的年轻人,满脸的笑意瞧着不甚牢靠,但她身边带着十来名汉子却都是满脸杀气, 加之好友再三保证对方的能力,这才从高邮随船而行。

不过一会儿, 舱房门被从外面敲响,陶老板亲自去开门,见苏镖头懒洋洋靠在舱门上, 那种不牢靠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但面上还是很客气:“苏镖头请进。”

苏镖头站在舱门口,似乎不大情愿的模样,还打了个哈欠:“深更半夜船主不歇息,不知道找苏某来有何事?”

陶硕今晚心里很是不安,找苏镖头来不过是替自己壮胆,见到她这副懒怠的模样,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托付错了人,如今行程过半,再反悔另寻保镖也已经晚了,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苏镖头,我今晚一直心中惊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了,还要劳烦你在这里陪陪。”

苏镖头小声嘀咕一句:“押送货船难道还兼职给船主排解心理疑问的?”

陶硕:“苏镖头说什么?”

苏镖头:“…长夜漫漫,不知道船主可有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陶硕勤勉本分,家财积累也全靠父母余荫加之自己勤快,他从十来岁就跟着跑船押货做小生意,不到二十岁就担起了全家的生计,多少年行船做生意全靠谨慎二字,喝酒赌钱叫姐儿唱曲之类的爱好统统未曾培养,被苏镖头问的一愣,摸过算盘熟练的拨拉了两下:“核帐?”

苏镖头:…

两人枯坐内室,苏镖头百无聊赖,很快便坐的昏昏欲睡,靠着舱壁打盹。

也不知道是她笃定的神情让人心安,还是有人陪伴忧心减半,陶硕渐渐心定,打开帐本慢慢看,正入神间忽听得外面轻微的一声响动,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紧靠在舱壁上打盹的苏镖头已经猛的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轻身道:“来了。”

“噗”的一口吹熄了舱房里的蜡烛:“陶老板,管束好你家的下人别乱跑就好。”她推开窗户,悄无声息跃了出去,关窗之前还朝他微微一笑,好像迫不及待赶着去收网的渔夫。

陶硕心里没底,悄悄打开一点窗缝,借着江上泛白的月色看过去,但见船上闪过来好几名人影,聚集在苏镖头周围私语几句,然后各自散开,随即从船舷边上冒出一颗湿淋淋的脑袋,才刚探头就被苏镖头卡着脖子拖了上来,手中亮光一闪那名水贼连声都没来得及出,都仆倒在地。

他手心冒汗,对苏镖头顿时刮目相看——别瞧着是个生的极为俊秀的年轻哥儿,自从上船之后就懒洋洋提不起精神,但出手是真利索。

也许是先期打头的同伙没有传回消息,紧跟着接二连三便有水贼从船舷两侧爬了上来,陶硕将船上自家伙计全都聚集在他房里,大家隔窗屏息,听着外面的打斗声皆是心惊肉跳,还有个年轻伙计小声说:“往年也只有零星水匪,今年的水匪好像格外多?”

陶硕模糊听友人提过一句,近来两淮官场恐怕会有一场动荡,所以怪事频出,盐价飙涨,很多人出来混水摸鱼,各地水匪更是成群迭股,地方治安松懈。

两淮沿岸民风彪悍,很多无产无业的年轻人不想卖身为奴,为了谋口饭吃,不是进了盐帮就是进了漕帮,还有各种沿河捞偏门的职业,水匪算是其中获利颇丰的职业,不少人欣然前往,三五十来个伙伴及鱼叉斧头大刀之类的作案工具,或中小型船载人运货,便能在沿河两岸干他几票。

说话的功夫,船上已经有好几名水匪被放倒,到底漏传消息,便听得有人嚷嚷:“兄弟们手脚快些,咱们有人折在了船上,拼着这船货不要,也不能教他们上岸!”

陶硕心中发寒,摸摸腰间用油布包着的银票等物,心里越发的没了底,小声吩咐:“若是一会苏镖头他们护不住,你们就各自逃命吧。”常年跟着他在河里讨生活的伙计们大都会水,怕的不是跳下去淹死,而是被水匪在河里砍死。

忽听得有人大叫:“少帮主,他们要凿船——”

陶硕还没明白谁是少帮主,心中陡然一凛,便见船上的苏镖头脱下外袍,身上原来穿着紧身水靠,纵身一跃便跳入河中,紧跟着她手底下的两人也跳下了河,他心中疑惑:难道苏镖头竟是什么少帮主?

吵吵嚷嚷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四周的打斗喧闹声总算是安静了下来,陶硕率先起身出舱,吩咐船上的伙计船工往四处去查探,有胆小的便两人结伴,或往前后舱房,或往底部货舱,他自己往甲板过去,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到处一片狼藉,入目之处也足有十几具尸首,或横躺或斜卧在血泊之中,也不知其中全是水匪还是也有苏镖头的人。

甲板之上,站着两汉持刀的汉子,陶硕脚下一滞,还当是水匪残余,听得其中一人开口:“陶船主,水匪已清,教他们都把火把打起来清理吧。”

原来是苏镖头的人。

他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迎上前道:“你们家苏镖头呢?”

忽听得“哗啦啦”水声响起,站在船舷边上的那名汉子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陶硕紧走几步过去,但见有人沿着水匪扔上来的钩爪绳子在水中冒出了个脑袋,嘴里咬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正迎着头向他笑,然后抓着绳子窜了上来,身姿轻捷,如履平地,眨眼之间已经爬了上来,坐在了船舷上。

时近年底,江水寒彻骨头,苏镖头湿淋淋爬上来,却似浑然未觉,只小心的拭擦手中的匕*首:“陶老板可吓坏了吧?”

陶硕喃喃:“还好还好。”忆起她之前杀人的利落手段,惊魂未定的想到,如果此刻他们这帮人杀了整船人抢了他的货,然后推给水匪,恐怕…他连苏镖头的来历都不甚清楚。

其中一名汉子上前道:“少帮主辛苦了!水底下什么情况?”

随后从水里爬上来的汉子笑道:“这帮杂碎打不过便使人凿船,足有七八个,落在咱们少帮主手里,也只有喂鱼的份儿!”

——这么说水匪被杀光了?

陶硕大惊:“少…少帮主?”

“我姓柏,是漕帮的人,因怕走漏消息,故而才慌称姓苏,还请船主见谅。”

陶硕常年在水上跑,但比起水中许多赚的盆满钵满的富商来说也只能算是小虾米,自己家走船也不必借漕帮之便,又远在高邮,竟是只听过江苏漕帮帮主姓柏,却并不相识。

他万没料到朋友竟然举荐了漕帮的少帮主替他保驾护航,顿时激动不已:“柏少帮主,多谢救命大恩,若非您出手相助,说不定今日我们这一船的人都要命丧贼手!”唠唠叨叨要说许多客气话,都被不耐烦听的柏十七给截断了:“陶老板,近期我带着手下一直追踪沿岸水匪,发现不少都是里外勾结,得了行船的消息这才盯准了下手。不如趁现在人心未定,把船上的人都拉过来审一审?”

陶硕一介商人,何时做过审案之事,当下便向她求助:“柏少帮主,此事…此事能交托给您吗?”

柏十七轻笑一声:“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待我回房换件衣裳。”

她起身去换衣服,手底下人分了两拨,下水的去换湿透的衣服,而未下水的有人去叫船上的伙计船工,另遣了一人去厨房起火熬姜汤,他们清理水匪都是拎着脑袋之事,行事之后为怕漏网的水匪报复,吃食之上也向来谨慎。

柏十七的人手分派出去,甲板上只余陶硕站着吹冷风,脑子里走马灯般旋转,回想船上伙计船工的异状,也在想是否会有水贼内应,才会泄漏行止,招来了水贼,差点小命不保。

第四十六章

陶家船上, 火把大亮,船上伙计船工都被召集了过来,换过衣服的柏十七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圈椅上, 身后站着两名彪形大汉, 四周皆被她的手底下人把守, 她垂目玩着手里那把寒光四射的小巧匕*首,说:“陶老板,船上的人都在这里了?”

陶硕坐在她旁边,但形容局促, 倒好像她的跟班,闻言忙站了起来:“我让人点一点。”示意自己的长随按册点人。

“你坐!坐!”柏十七抬手示意他落座, 目光追随着陶大元清点船工伙计,顺便把一船的人都打量了个遍。其实自从上船之后,漕帮的人都一直在暗中观察, 她将船上人也大略记了个眼熟, 扫来扫去忽道:“我记得…厨房里还有个老头吧?”

陶硕:“大元——”

陶大元恍然:“老爷,厨房帮工的向老爹没来。”

“全部都叫过来。”

向老头早年间在河上赌博赖帐,被人打折了腿,还好凭着一手厨艺找了个船上做饭的活计赖以维生, 但陶家的船每月出行两次,其余时间他便去别家船上寻活计。

他被柏十七的人催着一瘸一拐上了甲板, 顿时被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给吓了一大跳,目光瑟缩恨不得往人群中钻:“老爷…老爷叫小的来,可是有事?”

陶硕:“柏少帮主要问问大家。”

柏十七示意手底下的人开始审讯, 便有人从暗处拖了个受伤昏迷的水贼过来,绑在旗杆之上,她冷冷道:“弄醒来。”

她手底的汉子上前去一刀捅在那水贼大腿上,用力转动刀柄,只听得杀猪般的一声嚎叫,那水贼硬生生疼了醒来。

陶硕:“…”

众人:“…”

手法太过简单粗暴凶残,但比起泼凉水来要有效的多,不但将人弄了醒来,还震慑住了陶家船上一干人等。

柏十七起身伸个懒腰,慢吞吞问:“你们谁认识这人?”目光挨个在众人脸上巡梭,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如果有隐瞒的,别怪我不客气!”

那水贼清醒之后看清楚眼前场景,周围火把明亮,身上腿上的伤口巨痛难忍,他吓的低头,恨不得藏起来,却被柏十七手底下的人抓着头发仰起脸来给人辨认。

众人不敢说话,她道:“想是光线太暗,大家辨认不清楚,不如挨个上前来认,若能认出这水贼来历,赏银十两。”

船上人听到赏银数额,有不少人心动不已,轮着排队挨个去辨认,有胆小的走到近前,先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与水贼充血的眸子对个正着,此人在河道上做这一行也不止一回,手上早沾了不少人血,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今日沦为鱼肉,凶性不改,狠狠一眼瞪过来,那人顿时吓的一个哆嗦,急忙跑了…

有那胆大的倒是上前细细端详,多看几遍竟然发现了端倪:“这人…这人恍惚好像在哪见过。”

柏十七来了兴趣:“再想想,若是真能想起来,可是有赏银的。”

瞧在十两银子的份上,那人绞尽了脑汁苦思,趁着他苦思的功夫,柏十七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见得其中一人状甚瑟缩,却是个瘦矮的男子,旁人都是忍着血腥味好奇的四下张望,但好奇与劫后余生的庆幸成份居多,此人却目光躲躲闪闪,时不时扫过柏十七及她带来的人,偷瞄一眼水贼,缩头缩脑假装好奇看看,还小声参与同伴的讨论,却显的心神不宁。

另外一人便是厨下的向老头,恨不得直往人群后面缩。

柏十七让陶大元一一道明这些人的来历,有签了死契的,也有雇佣来的船工,还有收留的人,如向老头便是没有身契被陶硕收留的人,给了他一碗饭吃而已。

她挥手让一帮人先回各自的舱房去,唯独留下了向老头跟那瘦矮闪躲的男子,还有那名胆大的船工及船主陶硕。

那船工为着十两银子闭着眼睛将近些日子所见所闻统统在头脑之中过了一遍,猛然想了起来,转头直视那瘦矮的男子:“冯三,那日我们在码头上装船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亲戚找来,好像正是此人?”

矮瘦男子勃然变色,破口大骂:“呸!蒋大胆你别血口喷人!我家亲戚明明不长这样!”

蒋大胆想到今晚这场凶险,如果不是柏少帮主一行人在船上,只怕一船人都要丢了性命,心中生恨便较起真来:“你既说这人不是你家亲戚,不如告诉我你家亲戚是谁,等船回程咱们亲上你家亲戚门上去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