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

“嗯,海狼,附近的贝贾亚港……怎么,你没考虑过我这边吗?前几天阿尔及尔有大型招聘会哦。”红狮子显然对自己的船队福利很有信心,尼克却不高兴了。回想起那连连受挫的面试,接下来因为没找到工作连饿了两天……

“我去了,可面试官不要我。”本来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鼓起一点腮帮,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啧,汉克已经为不识人付出代价了。”海雷丁一副惋惜的样子,心下决定以后每次招人都要亲自到场。

“啰嗦……”尼克本打算马上开打的,可阿萨叔叔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很有诚意的问了,他就不自觉的……尼克有点焦躁,他不喜欢跟交手的人聊天。这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聊的越多,下刀越迟钝。

不能再等了。

尼克把镰刀拆成两截握在手中,这是他最常用模式,威力与灵活并重。无所畏惧的少年眼瞳漆黑无光,豹子一样窜了出去。

起跳,空中雷霆一击!

当!!

海雷丁刚刚还一幅慵懒的表情站着聊天,右手却瞬间抽出腰间大马士革弯刀,迅猛绝伦的挡下尼克的一击。不,不是挡下,红狮子超越人类的力量让这一刀从防御转向攻击,硬生生把巨镰原道打了回去!

尼克虎口一麻,镰刀几乎脱手,可他身子灵活至极,没有硬抗,手顺着铁杆滑下,身体一侧,将后半截镰刀送了出去,正好劈向海雷丁出刀后露出破绽的左腋。

大马士革刀一时收不回来,这一击本绝不可能回避,谁知海雷丁果断的伸出带了皮革手套的左手,身体前倾,精准摁在镰刀无刃之处,空手接下了这强力一击!接着顺手一扯,巨力将尼克拉向他怀里,右手弯刀山岳压顶般猛劈下来!

尼克落地双手一拧,一截镰刀一分为二,内杆抽出的锁链封住弯刀来势,一缠一带,便想缴下对方武器。可惜海雷丁的力量远比他大得多了,即使四两拨千斤的巧力也不敌,海雷丁弯刀受阻,抬腿就是一记猛踢,将单薄的少年连刀带人远远踹飞出去,快得像用燧石炮发射一般。

“咳咳!……”

尼克扶着镰刀喘息几下,刚刚这一踢他虽用杆子挡住了,胸口却闷闷的提不上气来,他知道这是巅峰状态过去,体力越来越少的原因。但这并不是最让他焦虑的事。

没有声音。

他什么也没听见。

或许是天赋异禀,尼克得到这柄巨镰后没两年,就渐渐能听到一种似真似幻的奇怪声音,出手的瞬间,一个小小的断裂声响。这是对手生命线断绝的先兆,只要这声音响起,尼克就肯定能将对方打倒。

决定胜负的声音。

海雷丁没有追上来。他挺立在船首的甲板上,背后初升的太阳将他英武的身影镶上一道灿烂的金边,手握弯刀俯视下来,好似战神君临四海。

“你的速度和技术都很强,如果体力再好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红发男人悠然说道。

废话。尼克在衣服上蹭蹭手心里的滑腻汗水,心道要是有你这样的块头力气,老子就天下无敌了。

可这就是投胎的技术问题,即便前几年的流浪生活吃得再好一些,他也绝不可能长到海雷丁这样。尼克闷闷的看着对方昂贵的装备,心想这一趟大概是白忙活了。

红发船长的心情却和今天的天气一样,随着太阳升起越来越好。

海雷丁:“喂。”

尼克:“干嘛。”

海雷丁:“回头看看。”

尼克不屑:“切,以为我会中这么白痴的计……啊啊啊!!!”少年仍然不可控制的用眼角扫了一下,结果发现珍珠号已被海雷丁的手下夺回,海狼号上的海盗开了全帆撤退,距离这边已经有三四百码了,波澜壮阔的海面意味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红发男人懒洋洋的口气带着戏谑:“呦~看来同伴不要你了呢~”

尼克咬咬牙,四处打量地形,试图找条小船或者舢板溜走。

“怎么……难道,你不会游泳?”

少年仍然面无表情,脸色却刷的惨白下来。

海雷丁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开心了,这么一个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的奇葩,不弄到手简直是终身遗憾。这一趟,实在没有白来。

“别急。你接连干掉我冲锋队的两个队长,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放你走吗?”

“……” 海盗那些残忍的手段尼克是早有耳闻,他体力已接近告罄,群殴起来不可能支撑很久。

本想再戏弄几句,可见少年急得要跳海,男人笑了笑,终于说出目的:“留下吧,我的规矩是:谁干掉队长,谁就是队长。”

尼克不可置信的望着红发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尼克眨眨眼,黝黑的瞳孔中跳出一星光芒:“有钱拿的?”

海雷丁:“契约工,每个月二十枚金币,第一个挑选战利品的权利。”

尼克:“住的地方?”

海雷丁:“单人舱。”

尼克:“管饭吗?”

海雷丁:“吃到饱。”

问来问去,这条件真是好到无可挑剔。可尼克流浪多年,多次吃过奸商的苦头,做牛做马的苦工说是管饭,却只给猪吃的菜糠。少年终于抵不过优渥的条件,纠结了一番,终于问出最后一句话来:

“吃好的?”

“最好的。”

船长靠着软榻,悠然擦拭他的大马士革弯刀。这一战,海妖号得到了一只真正的海妖。

吃好的?

呵呵,呵呵……

红发男人不可抑制的泛起一个笑容。

这生意,简直太划算了。

两份契约

海妖号船长室

长长的山毛榉木桌旁坐着两排高级船员,大幅、二副、水手长、军械长……这样一群肌肉纠结面目凶恶的强盗中间,一个瘦小白皙的少年格外扎眼。可此刻他却端端正正坐在左边第一座,这是最尊贵的位置,相当于船长的左右手。

海雷丁坐在上首,语气轻松的向大家介绍新人:

“在座的各位也都见过了,这是尼克,我们新上任的冲锋队队长。以后大家一起干活,要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哦。”

一片沉默。

虽然船长着重强调了‘和睦’二字,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个跟妖怪一样强的家伙简直是煞神下凡,在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里都是异类。不是存心找死,哪个脑子进了水的家伙会找他麻烦?

众人礼貌的朝尼克打了招呼,都低头闷声不响发大财了。

海雷丁早预料到这情况,也不在意,叫厨师开饭。海盗船上的伙食一向简单,即使高级船员,也不过偶尔加个新鲜菜色打打牙祭。可这次情况特殊,一是倍受重视的新人加入,二是船长大人许诺了要给‘最好的’,胖厨子终于有了发挥机会。

一道道浓香扑鼻的饭菜端了上来,来自地中海的牡蛎、扇贝、鳕鱼配合海鲜酱料,小羊肉、牛里脊、嫩鹌鹑浇了浓汁,丁香、胡椒、肉桂、豆蔻……来自遥远印度的珍稀香料贵比黄金,可不是一般百姓能够尝到。装点盘子的小吃是金灿灿的蛋黄酥皮、用橄榄油炸的洋葱圈还有口感幼嫩的山羊奶酪,红宝石般的葡萄酒乘在水晶杯里,闪烁着迷人光芒。

阿尔及尔饮食综合了地中海和中东两种风味,在厨子的刻意发挥下,端的是令人食指大动。

穷孩子尼克从没见过这样的盛宴,看得两眼发直,口水几乎都要滴落到盘子里。海雷丁和颜悦色的把自己面前的主菜——满满一盆蜜汁小山羊肉推到他面前,尼克摇头:

“我不吃肉。”

“哦?信天主?新教?还是穆斯林?” 这个食物短缺的世界,除非宗教斋戒,很少有人坚持素食主义。

“不信什么,就是不喜欢这味道,上船要信教吗?”

海雷丁笑着摇头:“随你便,我是无神论者。”

万幸这个世界家畜肉和鱼类分的很开,尼克对酸汁鳕鱼和腌扇贝也很喜欢,勺子翻飞塞的两腮鼓起,连话都没空说了。

原来吃一次像过节的白面包,这里竟然无限量供应!这是什么样的奢侈生活呀!

少年闷声不响埋头痛吃,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旁边的盘子越叠越高,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家伙一个人顶三个壮男!

船长笑眯眯地呷着葡萄酒,似乎对这个嘴巴高高嘟起小吃客的兴趣,比对食物高的多。

“慢点吃,还有很多,别用面包擦盘子……喝酒吗?”

“咳咳!!……”尼克噎得捶胸,“不喝……要酸枣汁……”

海雷丁失笑:“这是海盗船,除了水就是酒,没有儿童饮品。”

尼克最终接受了淡啤酒,船上储存不易,淡水十几天就会发臭,低度数的淡啤酒几乎没有酒味,是水手们唯一的选择。

主菜吃完,胖厨子端了甜点上来,酒酣耳热的海盗们高声嘘道:“男人吃什么甜点心!特里奥,把娘们吃的东西端下去!”

“……”尼克已吃得肚儿圆,却不想放过接下来的美味,眼巴巴看厨子要把那些没见过的好东西端下去,咬着勺子的嘴巴立刻嘟起来。

“好了,放下吧特里奥,”船长大人喝了口酒,勉强把笑意压下去,“我们的小客人大概会喜欢。”

即使喝高了,众人也不敢当众嘲笑新队长想吃点心而‘不像个男人’,于是尼克自己独占了填满葡萄干和桃脯的杏仁布丁,还有浇了蜂蜜的水果馅饼,一刀切开,浓厚新鲜的苹果酱便源源不断流到盘子里。

在砂糖也是奢侈品的时代,这样的食物可能是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享用到的。少年一贯清冷淡漠的黑眼睛里,终于露出属于他年龄的稚嫩光芒。

这一顿奢侈盛宴吃得心满意足,从此,船长这个词在尼克心中,就是散发着金子和水果馅饼气味的最高领导人。

吃完饭,众人退了出去,船长室长桌旁只剩下两个人。

海雷丁:“吃饱了?”

尼克猛点头。

海雷丁:“这算是欢迎宴,平时不会天天这么奢侈的。”看见少年眼中透出点失望,船长笑道:“不过我保证,你的份例永远和我一样。”

和老大吃一样的……尼克满意了。

海雷丁推开碗碟,拿出两张羊皮纸来摆在桌上:“上船契约,给你读一下?”

尼克摇头,拒绝了船长好意:“我识得字。”

铺开羊皮纸,尼克一条条看下来:

1.船长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

2.战利品按照职位和贡献分配,当水和食物只剩下一点时,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一份。

3.船上禁止赌博、偷盗、打架斗殴,有矛盾下船解决,违者处鞭刑。

4.无论何时,不得□侮辱妇女,违者处死。

5.在战斗中弃船的人和背叛者,流放荒岛。

6.忠于职守,每个人务必使自己的武器保持完好和清洁。

7.退出自由。

尼克加入海狼时仅仅被告知了要听船长命令,别的一概没有,更反衬出红狮子的船管理严格,正规程度绝对不亚于西班牙海军。而酬劳和自由度,则比海军多得多,甚至有不少一夜暴富的机会,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别的禁止都有处罚条例,只有第一条没有。”尼克抬头看海雷丁,“违抗船长会怎样?”

红发男人笑了笑,十指交叉向后靠向高高的椅背,那气势好像国王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不过我真诚的提醒你……”

慢悠悠的男低音在船舱里回荡,带着无意掩盖的危险暗示。

“不要轻易尝试。”

尼克要了羽毛笔,在两份契约书上写下名字,按了红手印,船长和本人各执一份。

海雷丁举了举水晶杯:“那么合同就成了,祝你发财。”尼克学着样子举杯喝了一口,把他那份合同仔细收进怀里。

海雷丁:“在去你自己的房间前,到医务室去一趟,维克多医生有事要和你聊聊。”

尼克奇怪:“我没有受伤。”

海雷丁:“现在没有,以后总会。这是例行程序,对你有好处。”

船长的口气不容辩驳,尼克背起他裹在粗布里的镰刀,退出船长室。海雷丁才拿过羊皮纸来,兴致盎然的仔细查看。

圆圆的小指印旁边,小家伙竟意外有一手娟秀花体。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呢?看衣着态度,明显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可杯盘狼藉的桌上,只有他那里干干净净,吃得虽多,却不像别人口沫四溅污言秽语。还有这手字……

呵呵……

红狮子越来越觉得,这个神秘的宝贝让他兴起了无比的探索乐趣。

海妖号并不算很大,尼克问了人打听到医疗室的位置,一路走去,还没到就闻到一股冲鼻的酒精气味,接着看见两个水手抬着个满身绷带呻吟连连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尼克从大敞四开的门往里张望,医疗室里阴冷冷的,一张帘子隔开了问诊区和手术室,两个木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摆满医疗书籍和人体模型。一个惨白的骷髅压在展开的羊皮卷上,充当镇纸。

尼克敲敲门板:“医生在吗?是船长让我来的。”

一个瘦削的身影撩开帘子走出来,带着眼镜的清秀面庞看起来格外眼熟。尼克一呆,想起来这个青年曾在阿尔及尔戏弄过他。

“来得正好,最后一个刚刚处理完。”维克多把银刀上的血在白布上抹干,随手放到一边,“把门关上,我们来聊聊。”

关上门,屋里的酒精就压不过浓重的血腥气味了,维克多医生温柔一笑:“托你的福,我今天可忙活惨了。十二个见上帝的不算,六个截肢,三个动脉修复,还有一个要补脑壳。”

“……麻烦你了。”尼克无话可说。

维克多摆摆手,从一盆药水拣出截新泡的胳膊来,像欣赏艺术品一般转来转去查看断口的筋肉和血管分布。

“其实也没什么。你刀法很好,伤口干净没有骨渣,也算省了我不少麻烦。问题是……”医生一顿,扶了扶眼睛,水晶镜片上闪出一片亮光,遮住了眼神。

“问题是,你是个女人,混到海盗船上干什么?”

医疗室里常常有伤员鬼哭狼嚎的呻吟惨叫,为了避免军心动摇,墙壁木板贴了皮革,隔音效果格外好,因此维克多医生那一声惊呼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墨黑巨镰勾在青年修长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让他动脉里的鲜血直喷上天花板。

维克多本想在占据心理优势的情况下‘聊聊’,谁知道这个打了鸡血的家伙立刻就要杀人灭口。漆黑无光的幽深瞳孔近在眼前,即使切人无数的维克多也吓出了一层冷汗。

这群只懂得暴力的家伙难道脑干都没有发育完全?一群野蛮人!

“咳咳……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不是威胁你!我们谈谈!”

尼克把医生压在地板上,膝盖紧紧顶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瞧着维克多,镰刃下已出现了一线血印。女人不能上船是海盗世界众人皆知的潜规则,据说不仅会触霉头,还会遭到海神沉船的惩罚。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我才不认识你!”维克多一动,脖子上冰冷的触感立刻紧了下来。跟这群没有幽默感又不讲道理的人沟通,简直让人发疯,维克多只能实话实说:

“我是个医生,解剖过几百具尸体,只看骨头就能辨得出性别。在阿尔及尔那天我已经看出你不是男人,下颌,盆骨,细微处完全不一样,你以为没有□就天衣无缝了?”

“是么……”

尼克回想起那天招聘会的场景,青年把她叫过去戏弄一番,又讲了船上如何肮脏危险……

欠揍的态度很有问题,可确实是在劝她不要上船。

尼克松了刀:“抱歉,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维克多站起身来,摸摸脖子上的伤口,立刻恶心的直皱眉头,赶紧倒了酒精拼命擦拭:“这镰刀今天砍了多少人?根本没有消过毒!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恶疾是通过外伤传染的呀,不讲卫生的小混蛋!!!”

擦完了脖子,又擦手擦眼镜换衬衫,一直把自己弄到纤尘不染才算罢休。有严重洁癖的医生皱眉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