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养大的?狼?熊?还是猩猩?”

尼克认真回答:“我是叔叔养大的,虽然有点像猩猩,可他是个商人。”

一个秘密能瞬间让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拉进距离,维克多见过了尼克的惊人业艺,也不再为她的安危操心。海上毕竟是个讲实力的地方,虽然不让女人上船,但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这片海洋上历来有不少心狠手辣的女海盗的故事流传。

维克多:“我是个以事实基础为依据的科学工作者,根本不相信什么触霉头的迷信。你既然能保护好自己,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再说船长也是无神论者,这船上从穆斯林到拜火教徒都有,只要有真本事,他什么人都敢用的。”

这话尼克相信。

年轻的医生根本不像个海上讨生活的,他的指甲修得干干净净,衬衫都是细亚麻布绣了领边的高级货,书籍也是厚厚的硬壳烫金精装书,柜子里还有套来自东方的白瓷嵌银茶具。

尼克:“那找我来聊什么?你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维克多:“不是说了么,例行公事。检查检查你有没有得梅毒、痢疾、麻风、伤寒之类的传染病。”

“没有。”尼克冷冷道,“我看你才有病,洁癖病。”

“随你说。”医生毫不在意,托托眼镜,闪出一片白光:“除了上船契约,我这里也有一份私人契约,刚上船的新人都会过来看看,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又是一式两份羊皮纸摆在面前,那种洋洋自得的贵族字体一看就是这青年亲自手写。

“甲方:(姓名空格)

我发誓,无论本人因为何种原因死亡,遗体处理权都属于维克多医生。

乙方:维克多·弗兰茨·美第齐

我发誓,约定捐献遗体的人在生前,将得到一切我能够提供的医疗帮助。”

尼克看完,发问:“这是什么意思?”

维克多:“就是字面意思,你不是识字吗?”

尼克:“你是说,死了以后把尸体给你,才给人治病?”

维克多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么说不准确。我是船医,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得了传染病,我当然会无条件给你治的。不过么……”

医生勾勾嘴角,笑容看起来格外不怀好意:“人有百痛,即使不是很严重,微不足道的小病也会影响生活质量,甚至逐渐发展威胁生命。比如脱发、头皮屑、痤疮、便秘、消化不良、灰指甲、脚气、阳痿、早泄……”

维克多扫了眼尼克一马平川的胸前,补充:“发育不良,等等。”

尼克站起来卷袖子。

维克多退到墙角,高声强调:“别动手!大家都是文明人!我这是医学举例,不涉及人身攻击!”

尼克语气平和:“我原谅你的攻击,不过刚刚吃的太饱,你有助消化的饮料吗?”

维克多立刻点头,很识相地打开柜子拿出白瓷茶具来:“埃塞俄比亚原产地咖啡,典藏薄荷口味,加几勺糖?”

尼克:“能加多少加多少。”

用甜到发腻的饮料才把小煞神安抚下来,维克多擦擦汗,苦口婆心的解释:

“我不是对解剖有什么变态爱好,只是对你的身体构造很好奇。医学发展到现在,瓶颈就在不了解人体内部最细微奥妙之处……”

尼克:“据我所知,没有哪个教派允许切割死人身体,都讲究入土为安,不然就是亵渎神灵。”

维克多扶扶眼镜:“这就是我来到这海上的原因。”

医生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把手术室的帘子拉开。

静悄悄的,里面连地板上都摆满死人。

“在这海上,尸体摆上两天就臭了,接下来就会传染疾病,根本不可能运回岸上。亵渎神灵?人一死则万物休,哪里有什么天堂地狱?不过剩下些腐烂的渣滓。所有人的结局都是装在帆布袋里扔进大海,成了鱼虾美餐。何不把最后的死皮囊交付予我,交换些生的享受?”

尼克最终在医生的羊皮纸上签了名字,从此成为维克多的座上常客,和他私藏甜饮料的消费大户。

维克多:“身高。”

尼克:“156公分。”

维克多:“体重。”

尼克:“85磅。”

维克多:“年龄。”

尼克:“十六。”

维克多:“骗谁呢,说实话!”

尼克:“……十五。”

维克多:“跟医生说假话永远发育不良!”

尼克:“好吧,十四岁零三个月……”

两份契约,成为海妖少年……啊不,是少女正式成为海盗的标志。

尼克队长纯爷们儿

买了新衣服要立刻穿,追到美女要带出来炫;弄到了尼克这柄稀世宝刀,海雷丁一连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做了四五票大生意,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其中更有一艘载满新大陆金银财宝的西班牙大船被劫掠一空,全副武装的护卫军舰在反抗未果之下降旗投降,据说船上几位地位高贵的神秘人士也被俘虏为人质。

公元1515年的这个夏天,塞维利亚、巴塞罗那、威尼斯、热内亚、拿波里……西地中海沿岸每一个港口的酒馆里都在讨论一个外号海妖的少年。有人说他貌美如好女,灵动似猿猴,却又力大胜狗熊;有人说他杀起人来好似砍瓜切菜,完全没有人类感情;更有传闻说他是阿尔及尔的红狮子从魔鬼那里交换来的,根本是个人间凶器。

无论如何,得到了尼克的海雷丁如虎添翼,西地中海上再也没哪个海盗势力是他的对手。

海妖号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水手畏畏缩缩爬上绳梯,在最高层甲板那一小块船帆罩住的阴影里,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正缩坐成一团睡下午觉。

水手实在不想走过去,因为这个小个子不管吃饭还是睡觉,手里都紧紧抱着他那把恐怖的镰刀,只要一被人靠近,他就会下意识抽刀挥斩。可船长的命令是绝不能敷衍的,小水手只能离着老远,战战兢兢小声叫他:

“队、队长……”

“唔……阿萨……”

“队长?”

“再来一盘……”

“尼克队长!”

“啊,唔,什么?”

少年睁大迷茫的黑眼睛,恍恍惚惚醒过来:“怎么了,有肥羊?”

小水手哭丧着一张脸,这家伙看起来良善,甚至有点呆兮兮的,却真个是煞神下凡,刚睡醒就想着杀人。

“队长,我们要上岸了,船长叫你过去分东西呢。”

听到‘分东西’三个字,尼克眼中顿时精光大盛,一跃而起便朝船长室飞奔去,只怕到晚了给别人分光。

船长室乌沉沉的橡木门古朴厚实,怎么看都跟食物没关系,可尼克一看到这扇门就会条件反射般的流口水。这份工作好的简直让人以为在做梦,每天三餐都能吃白面包吃到饱不说,尼克偶尔还会被船长大人单独叫了来,长餐桌上等着他的不是撒了糖粉的蜂蜜小姜饼就是西姆尓蛋糕。

啊,叔叔,你果然是在天上保护我吗?

尼克乐颠颠的敲门:“船长,是我。”

“进来。”

橡木门一推开,尼克就被长桌上金光闪闪的一片耀花了眼。嵌着玫瑰石榴石的黄金十字架、翡翠和孔雀石拼成的银胸针、数不清的猫眼儿和红宝戒指在桌上堆成一个尖,桌下几个打开的箱子里,装着金银珐琅镶嵌画、波斯波罗涅兹羊毛地毯。即使献给国王或者教皇,这些东西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贵重礼物。

海雷丁仍和往常一样靠在他的高背宝座上,一副懒洋洋的笑容看着他。

“来,尼克,这一趟你的功劳最大,应该首先挑选战利品。”

尼克走过去,拿起条项链摸摸,又放下看手镯,完全挑花了眼。

海雷丁笑道:“不认识?”

尼克老实地摇头:“有推荐吗?”想了想,直截了当说出要求:“要最值钱的。”

海雷丁便捡起一个祖母绿宝石嵌的大蜥蜴胸针来讲解:“这种珠宝饰物的价值,都在宝石的成色切割和设计师的品味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过最重要的是找到识货的买家,有人能换栋大宅,有些家伙在酒馆泡一晚上就抵给老板了。”

海雷丁扔下蜥蜴,拨弄出几个秀丽的猫眼儿小戒指来:“除非有整颗宝石,这种小东西卖不上价钱。不过如果你有女人,做礼物倒是不错……”红发船长扬起一个暧昧的邪恶笑容,“她们会伺候的你很舒服。”

尼克眨眨眼,立刻抓了一把塞进口袋。

海雷丁挑挑眉,有点惊讶。这孩子看起来还是个小雏,没想到……

“这些东西呢?”尼克不觉,指着地上的箱子问道。

“珐琅画和羊毛毯虽然贵重,但也不是很稀罕,都是有稳定价格的。打听一下市价再卖,不会吃亏。”

尼克看来看去,在价值连城却可能卖不掉的珠宝与价格稳定却没惊喜的装饰品之间犹豫。

海雷丁看着他挑了一会儿,突然发问:“除了镰刀,你还有别的武器没?”

尼克点点头,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小匕首来递给船长。

海雷丁抽出刀刃来看了看,打磨的倒是挺锋利,但一看就和镰刀不是相同的设计师。手指稍一用力,刀刃便‘啪’的一下从中断绝。

“啊!我用了好几年呢。”尼克心疼。

“丢掉,这种地摊货早该换了。”

海雷丁一抬手,两节断刃便从舷窗落进海里。接着从舱底的储物格里拖出一个铁箱子来,用一把复杂的钥匙左右拧了几下,箱子里的机关咔嗒咔嗒松了开来。尼克伸头朝里望去,只见天鹅绒底座上放着一柄沉重的大马士革弯刀。

“自留收藏品。”

海雷丁把刀从繁丽的鞘中抽将出来,尼克立刻觉得冷气扑面而来。仔细一看,黑色的刀刃上有着丝绸织纹般的天然脉络,厚重与轻灵并存。扎实的血槽、闪着寒光的刀刃却道明了此物真正的用途。

“好漂亮……”尼克轻叹。

“很美吧?男人的力量,女人的曲线。”海雷丁用近乎宠溺的语气赞叹,空挥了一下,那仿佛带着魔性的花纹便如水般流淌闪烁起来。

“艾塞德的作品。听说他老得很了,儿子却始终学不会铸刀的奥秘,估计过两年就再也弄不到了。”

尼克接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刀背,冰冷的触感立刻流上指尖。

赏玩了半晌才惋惜道:“太沉了,我用不上。”

他的力气再大也就比普通男人好一点,挥舞镰刀一是靠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再是靠兵器奇巧难测。这种重量沉的普通型刀,只有海雷丁这样腕力极强的男人才能发挥出实力。

“呵呵,这个是自留的,哭着求我也不会给你。”海雷丁坏笑。

“啊,船长你故意的!”尼克怒。

“别生气呀,给你的在后面。”掀开天鹅绒垫子,海雷丁从暗格里掏出一个小铅盒,打开,里面并排放着两把乌沉沉的小匕首。

大马士革刀除了锋利,外表装饰也是出了名的华丽。即使是普通刀,也至少会采用珐琅或金银错丝的技术,这样不起眼的外表通常只有未完成品。海雷丁拔刀出鞘,只见纸片一般薄的刀刃上,流动着妖异的蓝绿色光芒。

“据说是某个大人物特别定制的,锻造过程中就淬了毒。”海雷丁饶有兴致的翻看着匕首,似乎能从上面发现主人的秘密。“刀鞘不起眼,刀刃是黑的,晚上用也不会反光。呵呵,想想他的目的和计划就很有趣呢。”

另一把匕首则形状奇怪,尖锐的锥头下,是锋利的三棱形刀刃。

“三个血槽……”尼克呆呆的望着这把凶器,想象它造成的伤口中血液喷涌而流的景象。

“好了,这两个小东西是我的推荐,还想再挑挑吗?”

不用。

这两把匕首似乎天生就是为海妖所造。

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外面瞭望手高喊看到陆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从没拿到过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尼克的心不免随着登陆荡漾起来。

海雷丁嗤嗤笑出声:“好了,准备下船吧,在阿尔及尔好好玩玩儿。”

尼克摸了摸新刀,即使不识货,他也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

“谢谢,船长。”

“好马配好鞍,想赚大钱就要舍得投资。”海雷丁摆摆手,“去吧小东西,豪爽点,别给红狮子丢人,嗯?”

尼克是偷偷溜下船的,因为在前来港口‘迎接’的人数,实在多到超出他的想象。消息灵通的商人早已知道红狮子满载而归,巴巴赶来低价收购海盗手里的好货,小贩们则带了啤酒、烟叶,看见一个人下来就马上包围。花枝招展的□刻意打扮,扭动腰肢招揽生意。

海盗之城阿尔及尔,瞬间活了起来。

尼克在市场里逛了一圈,决定这次一件货也不出。海盗这种高危险高收入的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拿到手的东西不管价钱,下了船立刻就换成钱币消费。狂饮、赌博、□,很多人一夜就从暴富回到赤贫,甚至连件衬衫都不剩下。每当这时候,奸商就趁机压下收购价格,大赚一笔。

尼克身上的钱足够他吃香喝辣很久了,为什么还要吃这个亏呢?于是一把盐炒豌豆,一纸包奶油小鱼干,‘奢侈’的尼克队长坦然逛起街来。

由于海盗的存在,这座城的物价明显高出周边地区。尼克上次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一块黑面包也要靠人施舍,这时身上有了钱,再逛这座繁华大城,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市场里熙熙攘攘,拉着骆驼、包着白布头巾的阿拉伯商人吆喝着贩卖粮食、埃及棉花、粗细布匹;香料铺子里既有本地产的欧芹、鼠尾草、迷迭香,也有来自东方的肉桂、豆蔻、胡椒粒,造船厂里叮叮当当,船工们为海盗船填补裂缝修缮龙骨。

干燥的风里混合着香料的浓香和牲口臊气,很难闻,却有种让人身心活跃的生机勃勃。

阿萨叔叔,这里钱多人傻,若是你还在,我们能做大生意啊。

“美杜莎”是阿尔及尔城最热闹的酒馆,一幢三层高的房子里集餐饮、聚会、住宿、特殊服务于一体,是海盗们下了船最爱的去处。这里的女招待最热情,更有一个八面玲珑艳冠全城的老板娘。

今晚美杜莎的生意好到了顶点,力气小的人几乎连门都挤不进去,不停有酩酊大醉的人被扔到大街上。海盗、小偷、赌徒、本地混混聚集在此,男人们赌博拼酒的声音混合了女子的尖叫笑骂,一浪高过一浪,在夜色里勾引招摇。

木板门再一次打开,一个矮个少年背着个细长包袱站在门外。忙到爆的酒保扫了一眼,立刻骂咧咧喊起来:“出去出去!这里不是小屁孩儿来的地方!再不滚老子赏你两脚!”伸手就要去推搡他。

少年身形不动,肩膀一滑就卸开了对方毛茸茸的大手,泉水般清冽的声音在这靡乱的地方格外悦耳:

“没有位置了么?”

“操,小子听不懂人话?毛都没长全……”

“弗兰克!找死啊!”

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急忙打断酒保的话,慌慌张张起身迎过来。尼克认得他,这是第三船晨星号的二副尤金,便冲他点了点头。

船上森严的等级完全靠本事划分,冲锋队长是仅次于船长的大人物,平日里众人见了他必须行抬手礼。尤金紧张的搓手,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我们的冲锋队的队长尼克!!”

人声鼎沸的酒馆瞬间静了下来。

红狮子的新队长是连斩了两个前队长,踏着血泊上位的。恐怖的巨镰、冷酷无情的手段早已传遍阿尔及尔,人们举着酒杯愣愣的朝这边望过来,角落里的人更是争着挤到前面一睹尼克真容。

“这就是个小孩儿么,胳膊腿细成这样……”

“闭嘴!找死啊!他一刀下去你再粗的脖子也断了……”

“看他背上的家伙,就是那镰刀啊……抬手一挥,十米净空……”

海盗们立刻起身行礼,人群里自动让出一道缝隙,尼克慢慢走了进来,坐在吧台前别人刚刚让出的位置上。

“酸枣汁。”尼克说。

“……喂,听到没,他要酸枣汁……”

“噗,呵呵……”

人群里泄露出几声憋不住的笑声,酒馆是成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儿童饮料?眼看他个子小小,坐在吧台的高凳上两脚都够不到地面,没见过尼克手段的人不禁怀疑传言有夸大虚构的地方。

“客人,我们店没有酸枣汁,啤酒、朗姆酒、葡萄酒、烧酒要多少有多少。”酒保很为难,要是别人来酒馆里要这种没有的东西故意找碴,早就大巴掌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