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雷丁远远看着战况,那艘大船上的火越来越大,真金虽不怕火炼,可那些珍贵的油画和古董却会毁于一旦,于是下令让海妖号放帆接近目标。

距离越来越近,火光中一个金色的人影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有着阳光般灿烂金发的高大男人,手持一柄细剑对峙五六个海盗,出手如风如电,剑尖落雪般点了出去,鲜血立刻反馈回来。他气质光明磊落,矢车菊般的蓝眼睛没有丝毫阴霾,像大天使长米迦勒一样骁勇善战。

火焰映在黑眼中,尼克握紧镰刀,兴奋的浑身绷紧。

这是个真正的对手。

看她小豹子一样跃跃欲试,海雷丁笑道:“去吧,他是你的。”

裙子一劈两半落入海中。

卡尔·德·巴莱米亚诺永远记得这个场面,少年轻盈的身影跃上船舷,飞舞的兵器像黑色巨蟒般在手腕上盘绕回旋。

他从出生起就期待的人,他从懂事起就追逐的人,长久流浪寻找的人,发誓用一生来守护的人。

失而复得。

“妮可!!!!!”

“啊?你谁啊?”

尼克队长摸摸头,一脸迷茫。能叫出她本来的名字,应该是故人,可这幅相貌……尼克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然后很肯定没有见过。

“我不认识你。”

青年置若罔闻,一副震惊至极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做这个?你是被迫的吗?啊,你竟然过得这样艰难困苦,这都是我的错……”

饱含深情的眼神看得尼克毛骨悚然,这家伙脑子有毛病吗?

“队长?”围攻青年的海盗们看着尼克,等待他下命令。

“你到底打不打,要战要降赶紧决定。”尼克不耐烦了。

青年看看围着妮可的海盗,终于明白了处境,一番心理挣扎后丢下手中染血的剑:

“我投降。”

尼克走到他身边,踢飞甲板上的武器。本以为遇到一个稀有的对手,结果对方却完全没有斗志。好像白面包扔进水里化作稀汤,让人好生失望。

“你认得我?”不管怎么说,知道她本名的人已经很少了,需要仔细问问。

青年低下头来看着她,清澈的蓝眼睛里又是温柔又是痛苦,过了好半天才道:

“……不,我……我只是在佛罗伦萨见过你的画像。”

“哦。”尼克恍然,那怪老头问过她的本名,而裸像当然能看出性别。

“喂,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看着样子,还以为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呢。

青年抬头望天,深深吸了口气后回答:

“是这样的,见到画像,我对你一见钟情,然后就……”

还没说完,尼克就吩咐两个手下:“把这傻瓜捆起来,他脑子进水了。”

少了青年的抵抗,教皇大船很快就被攻陷了。一箱箱珍贵的艺术品和珠宝从船舱里抬出,海雷丁心情极好,让瑟瑟发抖的俘虏们列队站在甲板上,笑着对尼克道:

“这批货质量好极了,多赚两万枚金币没问题。”

听见金子,尼克两眼放光:“卖奴隶吗?”

海雷丁摇头:“一个强壮的黑奴也就三枚银币,我可不喜欢做廉价品交易。这些高贵的人物,家里人可会花大价钱赎他们回去呢。”

尼克来了兴趣:“哦?那怎么出价呢?我们上船前,他们好多人已经换了平民的衣服。”

“过来,我教给你。”

这是海雷丁最喜欢的娱乐,他笑着走到一位脸色惨白的男人面前,指着他道:

“看这个,他虽然穿着劣质衬衫,头发却光滑闪亮,肤色白皙,双手娇嫩,显然没做过粗活晒过太阳。有两名侍卫始终跟随着他,而且这位绅士刚刚试图将手上的戒指脱下扔进海里,上面应该印着家徽。这是位贵族,身份还不低,至少值一千五百枚金币。”

“哦~”尼克指着一个服饰华贵的艳丽女子问:“那这个呢?”

海雷丁笑着分析:“这位淑女的首饰衣物虽然看起来不错,却不是真正的好货。身上喷香扑鼻,但香水不是乳香、麝香、龙涎香这样的稀有品,只是法国本地产的薰衣草而已。真正的贵族受了惊也不会失却礼仪,这是她们从出生起就接受的教育,可这位却哭的梨花带雨,把脸上浓妆都冲毁了。宝贝,你要是选这个就吃亏了,她只个高级□。”

尼克眼睛闪闪发亮,对船长简直崇拜到极点了。

“无耻!!”

一声低沉的怒吼响起,是那个武艺超群的金发青年。卡尔眼看着海雷丁手把手教导尼克,怒火几乎从他胸腔里喷薄而出。这个强盗头子怎能用这些卑劣的知识,污染她像天使一样纯洁的心灵……

“无耻!!”卡尔狠狠重复。

“无耻?呵呵……我承认。但高尚的你们可在我手上。”海雷丁笑得很欢畅。

尼克抬头问:“船长,他是什么人呢?”

“看看这位先生的手,结实有力,虎口布满茧子,这不是做过苦工,而是常年持剑锻炼武艺形成的。肤色微黑,头发有晒伤,旧衣服和靴子穿的很服帖,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族。但气度超群,即使投降了,头颅也始终高高扬起,脸上就差写上‘正义’二字了。这位英俊的先生,是个落魄骑士呢。”

“小东西,这是你选的人,现在他属于你了。”海雷丁低声对尼克道,口气暧昧邪恶。

“……”本来全神贯注听讲的尼克突然不做声了,直直望向一个方向。

“又看到感兴趣的人了?”

“是啊……”尼克走进人群,推开阻碍,径直来到躲在后面的一个肥胖中年男子面前。

“这个人我自己分析。”

尼克用靴子把男人猪头一样的脸抬起来。

“身材痴肥,面带蠢像,一看就是从事饱食终日不事生产的职业。眼神狡诈奸猾,嘴唇肥厚,这是因为天天都在口沫飞溅的挑拨离间欺瞒群众。”

男人趴伏在地上哆嗦,一边划十字一边不停喃喃着“上帝、圣母玛利亚保佑”。尼克抬腿踢了他腰间一脚,满满一袋子钱币和几个宝石十字架掉了下来。

“快死了还紧紧抓住钱财不放,要把金子带到来世去。”

接着一脚踩在他熊掌一样肥厚的手上,男人厉声哀号,尼克不为所动。

“贪婪淫亵的手指,收受贿赂欺软怕硬,抓住无辜的人就往死里逼迫,却卖给有钱人通往天堂的赎罪券。”

“啊啊!求您饶了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男人终于忍不住哭嚎起来,浑身肥肉像注了水的猪肉一样哆嗦。

“上帝已经死了。”尼克嗤笑,眼瞳漆黑,声音轻得像在叹息:“卡利图斯主教,还记得我吗?”

“别!杀了他只是脏了你自己的手!”金发青年手被捆在背后,只能高声呼喊。

“尼克,他是船上最值钱的,是公有战利品。”海雷丁皱眉,沉声提醒。

尼克抬头笑笑,无所谓道:“你看,要是到这样地步还动不得你,那我出海也根本没价值了。”

死神的镰刀,快到连风神也阻止不了。

头,飞进大海。

鲜血,溅上白帆。

四肢,分离四散。

肚肠,铺满甲板。

鲜血喷出的声音嘶嘶作响,只是眨眼的那么短短一瞬间,海妖把这位高权重的主教分成尸块。

哎,叔叔,可惜我没有时间,只能给他个痛快。

尼克垂下镰刀,走回海雷丁身边。

“对不起。”

“这次你没有战利品。”海雷丁宣布,然后俯身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下次再违抗我的命令,领到的就是鞭子。”

“……是。”

“叫船长。”

“是的,船长。”尼克低下头。

你是主人我是仆

维克多:“姓名。”

卡尔:“卡尔·D……德雷克。”说到姓氏时,青年像是噎住了,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

维克多从镜片后望了青年一眼:“怎么说呢,‘德雷克’先生,你撒谎的技术很差。”

卡尔保持沉默。他从出生起得到的教育就是诚实、英勇、谦卑,从来没有受过撒谎这种劣行的训练。

船医的注意力回到羊皮纸上,刷刷写上两笔,淡淡道:“不过,听说你是个落魄骑士,没有拿到赎金的希望,你爱叫上帝还是亚里士多德都无所谓。真是不幸,这艘船上我是唯三会写字的人,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船长,一个是小混蛋……所以只能由我来记录你们这些俘虏的名字。年龄,出生地。”

卡尔:“……二十三,西班牙。”

维克多上下扫了青年一眼,往羊皮纸上写:“发育良好,四肢匀称,肌肉结实。”

卡尔让他看得很难受:“没有赎金拿的,会怎样?”

维克多漫不经心的答:“丢给埃及人收棉花,或者去新大陆种甘蔗,你这样个头的最好卖。”

卡尔满脸怒容:“人类是上帝的最高杰作,竟让你们当作牲口买卖!”

维克多笑:“杰作我同意,但是牲口的身体也是杰作,血管、神经、肌肉、骨骼,构成大体差不多的。别这么正经,在岸上,道貌岸然的先生们不一样把人当牲口?瞧瞧你们这群骑士,十字军东征虐杀了多少异教徒啊?说实话吧,我们船长还算是非常仁慈的,别的穆斯林船抓到你们基督徒,直接喂鲨鱼了。”

卡尔低头沉思,现在不是重视荣誉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卖到远方。

“如果我要留在船上呢?”

“留在船上?”维克多一愣,接着笑了:“做奴工吗?劝你别。”

卡尔坚持:“我身体强壮,划桨、扯帆、洗甲板,什么都能做。”

维克多嗤嗤笑起来:“不是说这个。骑士,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很英俊?船长的命令是不许□侮辱妇女,可没说不许□侮辱男人,每个人都要负责保护自己的屁股。你这副相貌……”船医表情夸张的打量一番青年,此人虽然体格不逊船长,可纯洁正直的像个天使,更让人有蹂躏欲望。

“手指粗的缆绳捆起来,你有熊一样的力量又能怎样?先说好,我可不给非正式船员提供治疗肛裂的药物。”

卡尔脸色青青白白,被船医这番直白的话说得又是恼怒又是羞惭。心中突然想起尼克,脸色更是一变。她是个真正的女子,那娇弱小巧的样子,不是比自己美的多吗?这样一艘全是肮脏男人的船,难道……

这一想,卡尔简直把三魂六魄全吓飞了,突地一下站起来,把凳子踢翻在地。

维克多被他吓了一跳,一把抓起银刀,才看见对方手还捆在背后。

“喂你干什么!实话实说而已,我已经把明路指给你了!”

卡尔声音都颤抖了,语无伦次的急急问道:“那她……他,那个很瘦小的队长,他有没有被……有没有受过伤?”

维克多皱眉:“尼克小混蛋?受伤是经常……哦你是说下面受伤。”船医摆摆手,“我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船长,也就猩猩这种生物能把他压倒。”

卡尔长吁了一口气,灵魂归窍。上帝保佑……

维克多谨慎的站远了一点:“这么关心他?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卡尔摇摇头:“没什么,钦慕他武艺高强而已。”

维克多推推眼镜,这种骑士精神他无法理解。

“好吧,还有个方法。队长级别的高级船员,是有资格带一个仆人上船的。你被尼克打败,算是他的战俘。去问问他要不要你,仆人不算奴隶,表现好有可能成为正式船员。有那个家伙罩着,不会有人敢动你。”

做她的仆人……那就是说,可以随时跟在她身边……

骑士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阳光大道。他生来就是她的仆啊。

卡尔感激的看着船医:“谢谢,医生,您是个高尚的人。”

维克多无奈叹气:“再教你一句话吧,高尚这个词在船上是骂人的。”

尼克心情不好。

虽然干掉了一个仇人,可这肥猪又让她想起以前那些事。无忧无虑的童年,阿萨带着她在地中海北岸游走行商,西班牙、法国、勃艮第、意大利,贩卖各地特产,赚到钱就去吃好东西……一直到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胸口的烙印又像火烧那么疼。

回到海妖号上,尼克在自己房间里闷头睡了一下午才觉得好受点,起来就觉得肚子饿。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白面包是真实可信的。

尼克正打算去觅食,谁知开门就被一面墙给堵了,教皇船上那个傻金毛一脸严肃的非要做她仆人。仆人?尼克想起这个词,就仿佛看到金子清水般哗啦啦流了出去。仆人是有钱人才用的,她有手有脚,要这玩意儿干嘛?

“我不要工钱。”金毛目光灼灼的说,“吃住在船上,只要您承认是我的主人即可。我会为您洗衣打扫,遮挡烈日和暴雨,保护您的安全。”

“啊?保护我?”尼克怀疑自己听错。她的本事需要保护?摇头摆手拒绝了几次,可这金毛倔的像头犀牛,站在门口不走,非要强买强卖。尼克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先答应问问船长。

这次行动她被处罚,战利品一概全无,如果有个免费的仆人做补偿,好像也不错……尼克想着,这家伙长得不错,上了岸就把他卖掉,还能挽回一部分损失。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敲响了船长室的橡木门。

海雷丁正在拼凑几个俘虏的证词。

金发青年不是船上本来的船员,在热内亚凭着武艺应征护卫,旅途中几次试图接近卡利图斯主教……

他叫她妮可。

海雷丁摸摸下巴,有趣的人,有趣的关系。

所以当尼克询问能不能要个金毛仆人时,船长大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狮子这种猫科动物,平时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有时候好奇心非常强烈。

于是晚上高级船员在船长室用餐时,尼克队长背后站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高大男仆。

“炖豌豆。”卡尔把一张雪白的餐巾铺在尼克桌前,从公碗里盛了一勺豌豆放进她的盘子里,眼神温柔的快融化了。接着体贴的询问:“葡萄酒里掺水吗?这么浓会喝醉的。”

从大副到导航员,集体恶寒。

尼克恍若不闻,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连男人也轻松搞定,尼克队长,果然纯爷们!

就在尼克打着小九九盘算卡尔能值多少钱时,海妖号并没有向南返回总部阿尔及尔,而是一路向西,一直驶到伊比利亚半岛的瓦伦西亚。换了西班牙的金红三条旗,海雷丁把船挂上渔网藏在一个隐蔽的天然港口,带了一百多个冲锋队亲随准备登陆。

尼克不喜欢西班牙,本来不想跟着去,但“违抗船长的命令挨鞭子”,只能背上镰刀准备下船。卡尔倒是很高兴,他觉得离这艘船越远,对尼克“纯洁的心灵”越有益处。

“金毛,你在干什么?”

卡尔精神一振,这个声音是属于她的,像泉水一般清冽美妙,总是这么直白干脆,而且还隐含着某种……危险?

还没转过身,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就扑到背上来。尼克个子比卡尔矮多了,只能骑在他腰上,狠狠掐他脖子:“你是不是要偷老子的金子!!”

“什么金子?”骑士迷茫状,他只是在收拾尼克的床铺,没看到什么啊?而且这姿势……

“还敢撒谎!你脸都红了!”尼克两腿紧紧缠在卡尔腰上,理所当然的指责。不是偷东西,有必要脸红吗?

“我、我……您先下来!”美人在背,卡尔一张俊脸火烧般热了起来,又不敢唐突去拉扯她,正纠结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冲锋队下属探进头来喊:

“队长!船长说让您……”

手下看到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的激烈一幕,登时收了声,赶紧把门关上。

“咳,打搅了,您继续、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