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打扮虽然简洁高雅,缺点却是太过低调,没有首饰,也没露出胸脯,在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中不太显眼。

男人牵着少女的手,缓缓走上宽阔的雪花石阶梯,法王偕皇后上前迎接,贵族们严格按照品级顺序,跟在国王与皇后身后向客人致敬。

“欢迎来到枫丹白露,海雷丁阁下,希望法国之旅让您和您的同伴感到愉快。”二十出头的弗朗索瓦一世是位酷爱艺术的年轻帝王,风度亲切而和善,力求在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展现出法国王室高尚的做派。

海雷丁笑着抚胸行礼,优雅流畅的法语从他口中缓缓吐出:“陛下,感谢您的盛情款待,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会让我们终身难忘。”他又转身向皇后行礼,盛赞了她美丽的容颜,举止得体,语言适度,将众人心中粗暴无礼的海盗形象完全打破。

皇后微笑着询问:“您的风度真是让我大吃一惊,那么这位年轻可爱的小姐是?”

海雷丁轻轻牵出旁边的小人儿,简单解释道:“她的名字是妮可,今夜陪我跳舞的伴儿。”

少女上前施礼,宫殿里明亮的灯光照耀在她脸上,众人皆暗暗吃了一惊。

她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面庞稚弱,身量还没发育完全。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却也没美到惊心动魄,仅仅在场的就有五六位贵族小姐比她还要漂亮。为什么一个坐拥美艳后宫的大海盗,会带着这么个稚龄女孩儿前来赴宴?单看这两人的身量相貌,绝对不是有血缘关系。

少女始终沉默,海雷丁似乎也无意解释,只淡淡道了一句“她不方便说话。”

让客人露天站着是不礼貌的,法王让开道路,请两人进入大殿。乐队立刻奏起了隆重而欢快的乐曲,晚宴开始了。

女士们解开披风外套,露出精心挑选的礼服。那个叫妮可的少女也松开珍珠纽扣,将天鹅绒外套交给侍女。耀眼的光芒跳动了一下,众人凝神瞧去,只见她修长圆润的脖颈上绕着一圈黑色蕾丝,一颗足有半盎司重的大钻石缀在喉间,将全身的焦点集中在这里,一下压过了繁复的珠宝。服饰本身低调的缺陷一扫而空。

在这身简洁又不失贵重的衣饰面前,堆叠的假发和鸵鸟羽毛简直像笑话一样。贵妇们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打探这设计师的名号。

晚宴是按照轻松的聚会模式开始的,原因是法王不知道他的客人对于这个阶级的社交方式有多少了解。倘若贸贸然就举行舞会,对方却并不会跳舞,那主客双方都会非常尴尬。

众人分散开来,状若轻松的交谈着,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国王与客人那一圈。重要的政治会谈当然不会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进行,弗朗索瓦一世和海雷丁交流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如一路上的见闻,法国与北非的气候差别。皇后与几位受宠的女公爵恰到好处进行提问,试图将气氛烘托起来。

她们立刻发现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单纯作为一个客人,海雷丁是非常受欢迎的典型。他见多识广,谈吐风趣而有礼,即使那些枯燥的社交语言在他口里也生动有趣,更别提英俊的外貌,挺拔的体型,深沉悦耳的嗓音。

女士们的注意力牢牢固定在这里,海雷丁实在跟她们日日相见的贵族男子完全不同。他是那么机智、勇猛、精力充沛,锐利的眼神中仿佛有地狱之火在燃烧,充满不可抵挡的原始男性魅力。在他面前,那些面涂白粉、头戴假发的孱弱贵族,简直像群被阉割了的驴子。

不知不觉的,这个圈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裙撑挤满,女人们仿佛能从他合体的外套下看见古铜色的性感肌肉似的。海雷丁的邪恶强盗身份对爱幻想的女士们来说,倒成了特殊的刺激。

“阁下,我们迫不及待的想听听您那些传奇经历,听说您曾经与西班牙海军作战,以一敌五大获全胜?”索菲亚小姐仰头询问,眼睛里写满崇拜。动用夸张的想象把他当作了《罗兰之歌》里那些万夫莫敌骑士。

“女士,夸大其辞的传言不可轻信。”海雷丁笑答,“只是以一敌三而已,而且对方并不是战列舰级别,还有一艘快退役的旧船。”

“哦!!!”为了他的谦逊,周围响起一片惊叹,索菲亚面色绯红,激动地快昏倒了。她的追求者克朗子爵满心嫉妒,终于看不下去了,咳嗽一下高声提议:

“既然女士们都穿来了舞鞋,不跳舞的话,岂不是辜负今夜美好月色?”

这时的宫廷舞蹈有着严格规定的舞步、程序,对举止和仪态有着极高的要求,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是要出大丑的。子爵的目的非常明显,弗朗索瓦一世犹豫了一下,向客人投出询问的眼神。

“当然乐意至极,我的妮可也被冷落很久了。”海雷丁笑着表示同意。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少女双手交叠默默坐在角落里,因为不会说话,也没人陪伴她。只望着那些装饰用的糕点水果,不知在想什么。

“失礼了。”弗朗索瓦一世微一点头,拍了拍手高声宣布,舞会开始。

“妮可。”海雷丁召唤,少女立刻起身走过来把手交给他,漆黑的眼瞳沉静如水潭,既没有因为被冷落的怨怼,也没有重新被重视而喜悦,像个听话的人偶。

按照程序,舞会都是从阵容庞大的队列舞开始的,这种宫廷舞蹈是从意大利传来的,是展示身份与风度的最佳舞台。由于男女各自排成整齐的两列,动作又完全一样,更能体现出高手和初学者的云泥之别。

乐声响起,国王和王后首先领舞,接着是远方的客人,亲王、侯爵们按照身份地位依次登场。刚开始,众人依然将注意力投向海雷丁。他跳得很好,动作准确而敏捷,随着队列变幻,女士们一一与他相对,即使坚持‘不让野蛮人碰到手’的克莱蒙公爵夫人,也不禁在那宽阔的肩背和有力的臂膀里陶醉脸红。

但很快的,焦点转移了。

一个白色的精灵,像在水面滑行一样回旋跳跃着,裙裾如水波轻摆。如果说海雷丁跳得很好,那这个少女的舞蹈就是艺术了。没有人见过这样轻盈的身姿,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她却如造物主赋予了特殊的灵慧,在这百人共舞的厅堂里,仿佛独自起舞。

当众人的目光由舞姿投注到她本人身上时,才发现这少女有着非同一般的气质。她肤色偏于苍白,肩膀如削,腰肢细的仿佛风吹也会折断,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可她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修长的脖颈像只高傲的天鹅般撑起头颅。

队列交错行进着,有几个观察力强的人已经发现,她小臂白如初雪,半透明的皮肤下清晰的露出蓝色血管。

她究竟是谁?

强烈的疑问弥散开来,群舞进行到最后一步,队伍解散开来,变成初始的一对对男女。海雷丁拥着他娇小的女伴旋转着,在水晶枝型吊灯照耀下,两个人的差距更是明显到无法忽视。

一个强壮狂野的海盗,一个苍白高贵的少女。

队列舞结束了,短暂的间奏,终于有人抑制不住好奇心,向海雷丁问起少女的身份。他只笑了笑,戏言般道:“她是我的人鱼安菲特里忒。”

被海皇波塞冬掳掠的人鱼安菲特里忒有着最美丽的歌喉,但上岸后却会变成哑巴,交换而来的是世间最美妙的舞姿。这个故事会让女士们心生浪漫的幻想,但男人们却知道,许多海盗会把抓来的俘虏割破喉咙,训练成无声的奴隶。

少女盖住脖子的高领,沉默顺从的态度,显然给人以无穷遐想。

舞会进行着,一桌桌奢华的宴席抬了上来摆在周围,供疲劳的参加者补充体力。贵比黄金的松露,牡蛎、龙虾,鹅肝酱,甚至有从意大利传来的神奇甜点冰淇淋,即使最矜持的淑女,也会忍不住一尝再尝。那少女却只礼貌的沾沾唇,便放下不动了。

小雀一样稀少的进食,是辨别贵族淑女最苛刻的要求之一。她安静地坐在桌旁,完全没有被这一掷千金的奢华宴会打动的样子,只带着一丝天生的忧郁,目光迷离不知看向何处。

半个月前 马车上

“你的嗓音如夜莺般美妙,嘴唇如蔷薇般娇嫩,你的身姿紧紧抓牢了我的心,哦折磨人的小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青年一往情深的看着对面的少女,表达出内心的冲动。

尼克张口结舌听完船医的告白,支吾几声没动静了。

“快说话呀,有人跟你这么说你怎么回答?”维克多不耐烦的催促。

“呃,嗯……”尼克绞尽脑汁,咬咬嘴唇试探着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不对。”

“那个,我问问船长再回答你。”

“不行!”

“那,那……我内急,先去个厕所,咱们一会儿再聊?”

维克多禁不住啪的爆出一个青筋来,激动地浑身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在我这完美无缺的老师教导下已经一个月了!你怎么还能说出内急一会儿再聊的话来!你怎么能!怎么能!!!”

海雷丁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维克多,我知道你尽力了。”

尼克小声嘟囔:“我也尽力了。”

维克多怒极:“我就知道狗尾巴草开不出玫瑰花来,就算你学会法语,也永远进不了上流社会!”

“哼,我又没想开出个花来……”尼克偷眼瞧瞧船长,叽叽咕咕,“要不是你们说去跳舞有好吃的,我才不稀罕什么上流社会呢……”

“你还敢提……”

“好了好了,不会应答就装哑巴吧。”海雷丁掐断了两人的争吵,“我也没指望她能聪明到间谍水准,老实当个花瓶就行了。”

“什么花瓶!哪个花瓶吃起东西来跟老鹰扑兔子似的?!一下子就给拆穿了!”维克多余怒未消。

“没问题,我有办法让她吃的跟小雀儿一样文雅。”海雷丁自信满满的笑答。

时至今日,尼克回忆起这个笑容,就有掀桌的冲动。好吃的确是有,量足质精,名不虚传。

问题是她一口都吃不下。

别说吃东西,束腰狠狠捆在身上,她连多吸半口气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数珍馐美味却吃不到肚里,难怪‘忧郁’的气质弥漫全身。其实这根本不是忧郁,而是狂躁的前兆。

“小姐,您的眼睛简直像天空中的辰星一般明亮,巴黎所有的美人加在一起,都不及您的气质优雅。”

“不,这不是优雅,是寂寞。您像奥林匹斯山众神祭坛上一朵寂寞的百合,这钻石就是百合上的一颗露珠,反射出您纯净的心灵。”

“我很怀疑世上有没有人能表现出您独特的气质,乔托?拉斐尔?提香?还是伟大的列奥纳多?我想他见到您一定会思如泉涌,要知道那副蒙娜丽莎就在这枫丹白露的走廊挂着呢。”

尼克垂着眼帘,让身边这群人的嗡嗡声左耳进右耳出,不管怎么说,装哑巴是个极好的建议,至少她不用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做出反应。

“啊,说到谁谁就到,大师,请看看这位稀罕的美人……”

“稀罕,真是稀罕。”尼克眼前人影晃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胡子满脸的老头站在面前,极有礼貌的朝她鞠了一躬,伸出手来。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神秘佳人欣赏一下我的拙作?”

尼克转头在人群里找了找,海雷丁同样被一群女人包围着。不知是默契还是心灵感应,他正巧望过来,尼克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海雷丁以为是跳舞的邀请,轻轻点了点头。尼克随即站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把手放在老者掌中,随他离开喧闹的大厅。

弗朗索瓦一世对文艺复兴的爱好,让他成为本时代艺术品最大的收藏家之一,蒂亚娜长廊两侧挂着罗索、普利马蒂乔、切里尼等人无价的艺术珍宝。

“真是人生无常,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面。”

“彼此彼此,我以为你早就老死了。”

“呵呵,不装聋作哑啦?”

两人并排站在那副以神秘微笑著称的画像前,她的创作者列奥纳多?达芬奇自语般轻声道:

“如果被人知道,法国皇宫里神秘高贵的座上宾曾在佛罗伦萨做过童妓,会怎样?”

过去的审判

袅袅乐音逸散在夜空之中,玫瑰与百合暗香浮动。长廊里,老人和少女并排欣赏画作,谁也没注意到任何异样。

达芬奇前一刻还牵着淑女状似纤弱的小手,下一刻就被一只铁爪狠狠握住了右手五指,捏得咯咯作响。老头脸色惨白,音调接着就变了:

“别别!老骨头经不起折腾,这手要留着画画的!”

尼克波澜无惊看着画里丰满的女人,又紧了一分力气,“我记得你是左撇。”死老头骗谁呢。

“像我这样千年一遇的伟大的天才,死掉了可是世间共同损失!”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我好歹是个老人家,你这孩子就没点尊老的优秀品德?”

“你去窑子里挑人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爱幼的优秀品德。”

话一说破,两个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尼克把达芬奇拖到廊外花园阴影里,松开铁爪。老头刚喘了口气,丝织手套凉凉的触感又出现在喉头要害。达芬奇冷汗哗哗直冒,只能说了实话:

“我谁也没告诉!吓唬吓唬你,哼,没点幽默感。我都老成这样了,还能干什么?凭良心讲,我碰过你吗?你这小混蛋临走倒顺了我的关卡通行证!”

尼克朝老人望去,月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好似一截长胡子的朽木,比几年前更显衰老。但就是这枯枝般的手,为她画出了举世无双的镰刀。

“快入土了就老实点吧,嘴巴还这么欠。”尼克松开手,杀意消失了。

“喜欢漂亮男孩儿怎么啦,我又没结过婚,天才都是有点特殊爱好的。”达芬奇扶着廊柱艰难喘息,想起今天偶遇的徒弟也说了类似的话。现在的年轻人啊……

尼克无所谓道:“你就是满大街宣传我也不在乎,可不能坏了船长的事。他走之前,你最好保持沉默。不然……”她顿了顿,暗无光亮的幽瞳里满是□裸的威胁。

“晓得啦,不就是死人最会保守秘密嘛,真是的。”达芬奇拍拍袍子,心中欣喜莫名。作为一个画家,他太懂得年华似水容颜易老的道理。许多品质会被年龄和境遇磨灭,可他喜欢的这双眼睛依然没有变。

当年偶遇,她穿着乞丐样的肮脏破袍,蓬头垢面,只有这小兽般的眼神鹤立鸡群。冰冷,倔强,写满生的欲望。花开恶壤,一见难忘,他连男女也没分清楚就带回家了。

“你穿成这样,我开始还真不敢认。最近流行做海盗么,一个两个都抢着上贼船。”

“赚得多呗。”尼克随口一说,随即心生悔意,“可别想敲诈,我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带!”

脖子上挂着价值连城的钻石还装穷人,达芬奇啼笑皆非。

“我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两年前在佛罗伦萨,有个很英俊的年轻人见到那些画,发了疯似的找我询问你的下落,我可没跟他要一个子儿。连你干什么的也没说,只告诉他你是落了难,做模特赚路费。”

尼克想了想,皱眉:“这人是不是金发蓝眼,叫卡尔?”

“没错没错,美男子,圣洁的像个大天使!”

尼克翻翻眼皮,郁闷:“你还不如老实说了叫他死心,害我被缠到烦死。”

“呵呵,他终于找到你啦?我是舍不得打破年轻人的幻想,他追梦似的追逐你,只怕接受不了残酷现实。”老头儿眼睛里闪着慧黠的光芒,“不过那个红头发的万人迷船长,倒不像会在乎的人。”

“废话,他是我老板,在乎这干嘛?”尼克跳上走廊,把裙子上的褶皱抚平,碎发别到耳后,又恢复了文静少女的样子。“我回去了,船长找不着人要发火的。”

“拉我一把,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连个台阶都上不去。话说回来,我要是已经跟法国人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尼克面无表情:“把你推倒花园池子里,等没气儿了就跟人说你失足落水。”

达芬奇大惊:“你!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那么多白面包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是劳动所得,大冬天的光身子站了三天,我还没要医药费呢。”

一老一小低声拌着嘴,回到大厅,便立刻恢复了衣冠楚楚的优雅模样。海雷丁和法王不知去向,主人一走,绅士们马上抓紧机会,纷纷邀请被单独留下的妮可小姐跳舞。大海航行靠舵手,没有了船长的指示,尼克惶然失措。不跳,又怕得罪人办错事,只能来者不拒,硬着头皮一首首跳下去。

高跟鞋挤脚,束腰勒得无法呼吸,舞伴还不停喋喋不休的你是电来你是光。尼克内外交困,烦恶欲呕,果真像人鱼公主,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弗朗索瓦一世将签了字的密议放进金匣,仔细上锁收藏,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这个被誉为伊斯兰英雄的北非海盗竟然对宗教差异毫不在乎,补充调整了几个细节后,很痛快的同意了结盟。

“阁下,教皇国一直偏向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开辟海外领土的所有权上,法兰西简直一无所有。”弗朗索瓦一世忧心忡忡的说。

海雷丁淡然一笑:“我想以利奥十世圣座的智慧,意识到这个错误很困难。不过陛下可以尝试一下我们的做法。”

法王眼睛一亮:“您是说私掠船?但就外交来说……”

“何必承认是自己干的呢?反正查理树大招风。”海雷丁笑眯眯的道,“当然,您还可以联合别的吃了亏的同僚。西班牙是抢劫新大陆,我们不过把金子转个手,不必有什么道义负担。”

弗朗索瓦点点头。既然陆战不是西班牙的对手,能够用匿名的私掠船牵扯敌人精力,当然是上佳选择。

“还有一件事,神圣罗马的马克西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了,查理五世是他长孙,倘若神圣罗马皇帝的头衔也落在他头上,那欧洲就再没有是西班牙对手的人了!”

法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家族联姻政策的效果在查理五世这里登峰造极,每一个王室和他都有血缘关系,随着长辈去世,继承权越来越集中,整个欧洲几乎都要写上哈布斯堡的名字。

“北非有句老话:‘结婚得来的牛羊栓不牢’。联姻政治未必就稳妥,且走着瞧吧。再说东边的那一位,也不会放任不管。”海雷丁淡淡的道。

弗朗索瓦心中一凛,东边的那位,指的当然是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比起欧洲基督教国家的内部争斗,这个强盛的伊斯兰帝国带来的威胁显然更大。

说到这里,这间隐蔽的小室里突然响起敲门声。两连两断,重复了四次。谈话被打断,弗朗索瓦本来有些怒气,但听到这规律的敲门声,又改变了心意。

“陛下,既然达成了共识,我就不再叨扰了,想必我的妮可已等得很焦急。”海雷丁察言观色,起身告辞。

法王顺水推舟,笑着道歉:“真是失礼,我对阁下一见如故,有机会定要再聊。”说着打开门,客客气气将海雷丁送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服饰华贵的中年男子,从气势和身材来看,像是当过兵的贵族。两人互相点头致意,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小室就在大厅隔壁,刚刚回到舞场,海雷丁就看见东南角六七个年轻贵族挤成一圈,手里端着盘子,向中间坐着歇息的少女献殷勤。

“妮可小姐,刚出炉的巧克力蛋糕,这层黑色的壳是万里迢迢从新大陆运来的,据说吃了会有恋爱的感觉呢。”

“那东西跟女巫的媚药似的,淑女可不能乱吃!还是来尝尝正统的法国菜吧,奶油蜗牛,滑嫩爽脆!”

“别理他,你肯定是怕虫子的吧?御厨最擅长小牛里脊,提前腌制了一整夜的。我切了最嫩的一块,来一点吗?

盘子几乎要凑到脸上,少女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双手依然婉约的叠在膝盖上,只不过裙子被抓出了褶皱。

海雷丁抱臂旁观了片刻,见尼克已在爆发边缘,才笑着走过去救场。

“多谢各位帮我照顾妮可,不过可惜,她不吃肉的。”

主人归来,闲杂人等只好讪讪退下。海雷丁温言抚慰:“小可怜,等急了吧?”

尼克抬起头来,表情未变,眼神已是要杀人了。

“果真等急了。”海雷丁笑眯眯的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家歇息吧。”

简单的告别后,两人离开衣香鬓影的枫丹白露,踏上归途。

坐进马车,把门从里面插上,尼克撩起裙子就把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踢掉,接着解开背后纽扣,一刀把束身衣的绳子挑断了。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恢复半条命。就像故事里讲的,午夜钟声响起,灰姑娘原形毕露。

“船长!你太过分了!我跳舞跳的脚都起泡了,连口热饭也没吃上!”尼克忿忿不平,翘起白生生的小脚丫,把鞋子造成的磨损展示给狠心的老板。

“嗯……”海雷丁轻轻应了一声,接着半晌没动静。

尼克疑惑,把油灯拨亮了一点移过去,才发现海雷丁扯开了领口,闭着眼睛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按摩着高挺的鼻梁,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尼克大惊,她非常了解这男人超越常人的力量和耐性,有时海上起了飓风,人在船舱里躺着都能把腹脏呕出来,他却能彻夜在甲板上指挥掌舵,一两天不睡觉照样精神奕奕。可只是一场舞会,就好像把他那身使不完的精力全都抽空了。

“喂,没事吧?”尼克伸手摇了摇海雷丁的胳膊,“我以为有那么多漂亮女人围着,你会挺高兴的。”

“如果是正常女人的话……”海雷丁眉头深深皱起,“千算万算,忘了这档事。估计我得有几天嗅觉失灵了。”他按压着鼻梁,好像在忍受什么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