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浅浅的模糊的对话从暖炕上传来,屋子里溢满了欢爱过后的气息,皇太极轻轻地拍着朦胧欲睡的海兰珠,低沉的说道:“你是大妃,海兰珠,我现在无法给你独有的尊荣,但也不必看着别人的脸色。我的海兰珠,是骄傲任性的。”

海兰珠撩开眼睑,幽幽的望着皇太极,不甚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还不够任性?

“就说今日苏氏的事情,她虽然是个喀尔喀首领得宠的妾室,但终究无法改变她是汉人奴隶的身份。”

“我是——”海兰珠微张的嘴唇被皇太极带着厚茧的手指堵住,漆黑的眼里闪过一抹的疼惜,“海兰珠,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是为了我才会见她的,可是我并不想让你如此。我更愿意看到骄傲的海兰珠,我带给你的不仅仅是大妃的责任,更多的是身为大妃的尊荣,是上位者的尊贵。”

“你就不怕我搅黄了你的政事?”海兰珠认真问道,她恐怕永远无法体会到上位者的心态,自己可以任性,但却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伤害到别人,这就是无法忘记现代教育的结果吧。

皇太极轻轻地摇头,凑近海兰珠,笑道:“我当然不怕,能帮上我固然很好,可我更愿意见到在草原上的海兰珠,有些事情你完全可以不用忍着,可着心意来就是。尤其是对于地位卑微之人,喀尔喀首领虽然宠着苏氏,却不见得是明理之人,女人们的应酬却让奴隶出身的苏氏出面,这本就是是非不分。”

“人家恐怕是喜欢苏氏,才会如此吧?!这就叫为博红颜一笑。”海兰珠蹭了个舒服的位置,缓缓的阖上眼,“皇太极,谢谢你。”

“睡吧。”皇太极盖好二人的被子后,安心的闭上眼睛。自己不想看着海兰珠做不喜欢的事情,他明知道海兰珠不耐烦应酬,可是为了自己只能挺着,海兰珠虽然骄傲任性,却很少伤害到别人,打骂奴隶更是很少有过,有时对别人的冒犯,一笑而过,并不想深究。这些都很让皇太极心疼,所以才会有今日之言。

皇太极虽然这么说,可海兰珠还是有顾忌的,所以并不能真的将那些蒙古首领的夫人拒之门外。不过,她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平和,见她们说得不合心意,也撂下脸来表示出不悦来,这样一来,她们反倒对年岁不大的海兰珠更增添了几分的敬意。往日大妃海兰珠虽然名声显赫,但在她们眼中终究是个年岁不大、处事未深的女人,缺乏大妃的气势,让她们有嫉妒羡慕,唯独没有敬畏。

可是海兰珠申斥一个说话不合时宜的夫人之后,这些人才明白,无关年岁她都是大金的大妃,这个地位决定了她们只能臣服。

“不让她们晓得厉害,还真是拿捏不住她们。”等到众人散去,海兰珠不由得长吁短叹,她实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难道自己的威风耍得还不够?当初在酒宴上她可是挥鞭抽人了,“不抽在她们身上,都感觉不到疼。”

“格格,您其实还是心软的,好多人都说大妃心肠柔软呢!这对您来说并不是好话。”

乌玛给海兰珠重新添了茶水,海兰珠愣了一瞬,轻声问道:“我何时给她们这样的印象?按理说不应该吧?”

“这奴婢就不好说了,奴婢也不懂的,只是听见贵妇们中间的悄声议论。”乌玛本来也不擅长这些,承认错误般地说道:“格格,前两日苏氏的事,是奴婢想错了,苏氏虽然可怜不容易,但是格格您怎么可能帮她?”

海兰珠拿着茶盏的手僵硬了一下,掀开茶杯盖儿,薄薄的水雾升起来,轻声说道:“苏氏想要活下去的心思我——可能就是因为我无法做到像她那样,才会想看看她终究能走到哪一步,但是帮她一把,我是绝不会做的。其实我有时也在想,若是我——算了,说这些做什么,老天爷还是很厚爱我的。”

海兰珠品了一口茶水,暗自摇头。若是她穿成苏氏那样的人,有着那一番的经历,恐怕早就自尽而亡了,她欠缺苏氏那种为了活下去可以牺牲一切的性格。

乌玛抿嘴一笑,“格格,您可是长生天最宠爱的女儿,您这话若让别人听去,还不得说您不知足?”

“乌玛,你胆子越发的大了,调笑起我来了?”海兰珠眼里含着笑意却冷着脸。乌玛诚惶诚恐地说道:“格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海兰珠忍不住笑了起来,驱散了刚刚的阴霾。乌玛陪着海兰珠谈笑一阵,才低声说道:“刚刚哲哲福晋的丫头来传话,她的腿伤已经好转不少,想要向您请安。奴婢想着您正忙着,就自作主张,让她彻底好起来再说,您看——”

“伤筋动骨一百天,哲哲二次受伤,恐怕伤得更重,让她安心的养着吧。”海兰珠点头,哲哲不外乎想趁着蒙古诸部的夫人都在露露脸,她毕竟也是科尔沁的格格,皇太极名正言顺的福晋,现在除了哲哲之外,细算下来,有福晋名分的一个都不剩——看来只有等到林丹汁的大福晋她们来归时,才会——

“格格,您怎么了?”乌玛见到海兰珠变了脸色,想了一会,低声道:“哲哲福晋的腿虽然重新接过,受了一番的苦,但是也不会瘸腿的,只是听说走不了长路而已;至于脸上的伤口,在额头处,应该也能遮挡一二的。”

“我没有想哲哲福晋的事情,自从那日城头之后,我就彻底的想明白了。”海兰珠才不会圣母到去关心哲哲怎么样,其实坏心一点来说,她巴不得哲哲瘸腿呢!当初若不是自己谨慎,如今这一切兴许都会落在自己身上。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农夫和蛇的故事,她还是记得的。

“您说苏氏会让谁来要她?是莽古尔泰贝勒?还是阿敏贝勒?”乌玛不愿让海兰珠多想,主动岔开话道:“听说阿敏贝勒也对苏氏很有意思呢?其实苏氏那样的人,只是贝勒爷们的宠物罢了,又哪有一分真情在?”

海兰珠想到了后金此时的民风,以阿敏的好色来说,不见得不会母女同收,注重伦理的海兰珠对此感觉很反胃。细细琢磨了一下苏氏,她从大家的庶女沦为蒙古人的奴隶,又凭着男人的宠爱费尽心思成为宠妾,不是光有韧性就成的,审时度势的心思绝对少不了。

“不会,苏氏不会选择莽古尔泰或者阿敏,她甚至还会为自己的女儿打算。”海兰珠的话还没说完,乌玛正在发愣的当口,外面传来中年女子悲切的哭声以及婢女的禀告:“大妃,大贝勒福晋请见。”

海兰珠目光一沉,看来苏氏选择了大贝勒代善,她这方面还真是有天赋,让海兰珠都不由得怀疑,苏氏是不是也知道历史?皇太极南面独坐之后,只有代善得了善终,这一点她可是记得很清楚,代善的谨慎、懂得收敛是能得善终的缘由。以苏氏的年龄来说,怎么也不会去费力讨好多尔衮、多铎,代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让她进来。”片刻之后,大贝勒福晋眼睛泛红地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擦着厚厚的脂粉,眼角眉梢的皱纹更清晰一些,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她芳龄不在,身上更是难以压制住的沮丧和认命。

“大妃。”她忍住悲切俯身行礼,海兰珠抬抬手腕,“二嫂,你起来吧。”

她起身时顺带着看了一眼娇美的海兰珠,心中颇不是滋味,若是有她的容貌,代善是不是就不会被那个贱人勾引了?只要一想到苏氏那张脸,她就想要挠花了她,看她还如何勾引男人。

“二嫂,用奶子。”海兰珠虽然抱着看戏的心态,但是对于每个正妻来说,苏氏那样的人都是很难容忍的,这一点哪怕是在古代同样如此。虽然避免不了多妻多妾,可是哪个妻子不想独宠,就是有妾,也会挑一些听话老实、不懂得争宠的。

“大妃,我也不同您绕弯子了,我这番来是为了我们爷,苏氏那个小贱人——”代善大福晋停住了口,自己男人对苏氏的疼爱,她还是看见的,此时苏氏正在得宠时,她不好做得太过惹代善生气,平白便宜了假装贞洁的苏氏。擦了擦眼睛,从牙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苏氏容貌秀美,我看着也是个好的,她既然死了男人,又同大贝勒年岁相当,请你做主赏给我们爷吧。”

海兰珠虽然心中有底,可是苏氏的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不自觉的轻言:“大贝勒何时同苏氏见的面?”

“这——这——”代善的大福晋脸色更难看,眼里气愤更重,泄愤地说道:“您是不晓得,那苏氏真是天生的狐媚子,男人就不能看上一眼,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却让爷们放不下。”

“二嫂,想开一些吧,苏氏真是进了府,还不是您说得算?她的身份永远都无法改变,大贝勒恐怕是一时新鲜而已。”

海兰珠安慰的话让代善的大福晋心中好过一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话是这个理,可我这心里还是——哎,我也不是霸着爷不放的人,若是爷瞧上年轻貌美的闺女,不论蒙古也好,还是八旗秀色也好,我亲自下聘抬进来伺候他也就是了,可偏偏瞧上这个命硬的苏氏。她本是奴隶不说,就说她刚死了男人,这多晦气的事?”

海兰珠同情的拍拍大福晋的手,叹息道:“既然大贝勒看重她,那就留下她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想要女儿

代善的大福晋既然亲自来索要苏氏,海兰珠也答应下来,但她并不愿提着留下苏氏的名声,略略思索了一阵,叫来乌玛向外面透话。翌日,整个盛京都传遍大贝勒看重苏氏,屡次三番向大妃索要她,大妃本欲拒绝,让苏氏扶灵向蒙古草原,却架不住大贝勒福晋的苦求,万般无奈之下方才答应将苏氏给了大贝勒代善。

流言八卦的功力绝不容小视。虽然蒙古诸部首领不在意苏氏,可是毕竟她也是未亡人,这样就让大妃留在盛京赏了别人,总是不大有面子的事情,可有了此流言,倒是让众人对代善有点看法,他贪图美色,一看就不是有大志之人。

“哈哈,海兰珠,这流言传得好,你是没见到代善的脸色。”人未到,皇太极爽朗的笑声先传了进来。海兰珠起身迎了上去,接过他身上穿的大氅,低声道:“你小点声,阿尔萨兰还睡着呢。”

皇太极向暖炕上瞥了一眼,两个儿子睡得正香甜,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阿尔萨兰何时不是睡着?我很少见他清醒的时候?别说我这点声响,我琢磨着就是战场上的嘶鸣也吵不醒他。”

海兰珠拍了皇太极一下,将他按在椅子上,抱怨地说道:“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阿尔萨兰虽然懒惰一点,可是该学的他都没有落下,你才同儿子待多长时间?儿子也不是那么爱睡觉的。”

皇太极见着护犊子一样的海兰珠,笑意更浓,她可是忍受不了别人说儿子们一点的坏话,低声道:“流言是你让传的?”

海兰珠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仿佛对此一无所知的模样,明知故问地说道:“你说什么?我——我——”

在皇太极的注视下,海兰珠也演不下去,直接坐在皇太极的腿上,头枕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才不甘心让众位夫人们误会,代善既然难过美人关,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然他自己处理。”

“他现在可是焦头烂额,这流言的威力不小,我看代善的样子恐怕也有悔意了。”皇太极揽住海兰珠腰肢,“惦记苏氏的不在少数,被代善占了先,这可是难得的乐事。”

“你怎么也得给喀尔喀蒙古诸部一个交代,苏氏虽然强留在盛京,可终究是人家部族之人。”

“这事我晓得,为了保全我和代善的兄弟之情,只能忍痛多给他们一些好处,比如说奴隶,粮食,金银。”皇太极靠近海兰珠,语气里略带一丝的舍不得,嘴角却高高的翘起,“这可都是咱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为了代善,也只能用此堵住蒙古诸部的口了,我这个大汗当得也不容易。”

海兰珠扭头,忍住笑意,安抚一般轻抚着皇太极的五官,低声说道:“大汗,您想开一点吧,粮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皇太极愣了一下,他从没想到海兰珠会这个反应,那软软暖暖的手心划过脸颊,很舒服很贴心。自从他懂事起,除了自己额娘,不,就连额娘都不曾有过这种动作,刚刚的笑容渐渐地消失。

“你不舒服吗?”海兰珠小手移到皇太极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微蹙眉头,“不热呀,你——你——”

皇太极低头吻上她嘴角的关切之意,海兰珠放软了身子,环住皇太极的脖子。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再坚强的男人,也有渴望爱人安慰之时,皇太极也不会例外。

“阿玛,额娘——”布布想要张口,却被自己的弟弟用手捂住。往日眼里透着迷糊的阿尔萨兰,此时眼中晶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相拥的父母,压低声音咬耳朵道:“哥哥,这机会多难,你不能出声,要不然额娘会生气的。”

为何额娘会生气呢?布布眼里透着不明白,看那架势明明是阿玛该生气呀?阿尔萨兰撇撇嘴,继续压低声音解释道:“你难道不记得额娘讲过什么?”

布布迷茫的眼里突然亮了起来,点点头轻声道:“是应该额娘生气。”

海兰珠的耳朵很是灵敏的,虽然听不太清楚儿子们说得是什么,可她知道眼前这一幕全都落在儿子们的眼里,将脸埋入皇太极的胸口,羞涩地说道:“该怎么办?他们都被你吵醒了。”

皇太极含笑地看了一眼暖炕上的儿子,那两个小家伙还假装阖着眼睛,高声道:“既然醒了,就玩去,我同你们额娘有话说。”

布布一骨碌爬起,穿上衣服,拉着打哈气的阿尔萨穿鞋下地,向皇太极撇撇嘴,“我才不信阿玛您找额娘有事呢?还不想欺负独占额娘!”

阿尔萨兰拉着布布的手,天真的问道:“哥哥,阿玛会欺负额娘?那我们更不能离开了,得保护额娘。”

“阿尔萨兰。”海兰珠低吼道,脸仿佛在发烧一样。阿尔萨兰明白自己的额娘真生气了,吐了吐舌头,拉着哥哥快步离去。

“他们都走了。”过了好半晌,皇太极强笑道。海兰珠抬头,由于长时间的闷在他胸口,此时娇喘微微,脸颊染着晚霞,发髻稍显着凌乱,更带出一分的柔媚,“都是你——都是你,你还敢说?”

“海兰珠,儿子们大了,也懂事了,你是不是再给我生个儿子出来?”皇太极抱着海兰珠起身,期盼着笑道:“女儿也成,像你一样的女儿,我会更疼惜。”

“生个女儿让你嫁去蒙古?我才不干呢!女儿要留在身边疼惜才行。”海兰珠自从那次小产之后,即使没有再避孕,同皇太极的夫妻生活也很正常,可是却再也没有怀孕的迹象,难道真的伤到了身子?

“我怎么舍得将你生的女儿嫁出去?”皇太极倒在炕上,轻抚着海兰珠的脸颊,在她耳边吐气道:“我的兄弟子侄可是有许多的女儿,收养两个也就是了。”

“现在日头正好,皇太极,白日宣淫——”海兰珠按住他的手,皇太极吻住她早已经垂涎欲滴的唇瓣,“本汗同大妃亲近,谁敢有异议?海兰珠,给我个女儿。”

海兰珠的情欲慢慢地被皇太极挑起,随着他起伏冲上云霄,在肩头留下划痕。女儿,一个漂亮的小公主,也是不错的。

又过了几日,正当代善好色之名越传越广之时,皇太极趁着他焦头烂额之机,彻底改编蒙古八旗,掌控住了蒙古这支不容小看的力量。随后皇太极当着众人的面,公布如何预防天花,这项德政,使得皇太极的名声更是响亮,恩怨分明的蒙古汉子,就算是林丹汗控制的部族,都感念皇太极的恩德,在草原上传颂着天聪汗的威名,甚至渐渐地传到了大明中原。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小虐哲哲

春到来冰雪消融之时,蒙古诸部首领已经离开盛京有一段日子了,海兰珠也终于恢复了平静悠闲的生活,没事陪陪儿子,或者泡上一壶好茶,拿起孤本看上两页。春日里的空气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微风浮动,吹在脸上很舒服,每逢皇太极不忙时,赶上风和日丽,海兰珠总是喜欢拉着他去骑马,在冒着新芽的土地上奔驰,仿佛回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

每当这时,皇太极总是无限眷恋地贪看海兰珠那明媚的笑容,听着她轻盈的笑声,尤其又赶上他从登上汗位就开始的布局终于得到了效果,没有人再能威胁他的汗位,心情总是愉悦的。

夕阳斜照,他们两人并肩走着,时不时能听见皇太极低沉的笑声以及海兰珠轻言细语,守在不远处的侍卫随从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声响,生恐打扰到这一刻的宁静。

转过四月,突然发生的一件大事,让苏氏留在盛京带来的各种八卦传言彻底地被压了下去。袁崇焕最信任的手下,大明名将祖大寿归顺大金,据说带来了红衣大炮等秘方。大明先失去袁崇焕,再失去唯一能继承他遗志的祖大寿,这对大明关外的防御是极为严重的打击。

“格格,您看将祖大寿将军的家眷安排在此处如何?”乌玛很是兴奋,大金越强,她们的日子会越好,欢快地说道:“真没料到他竟然会归降大金,大汗最近的笑声很远都能听见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是喜事。”海兰珠淡淡的点头,攥着毛笔的手停顿了一瞬,轻声念叨:“祖大寿,洪承畴,他们应该是不同的——”

“格格,墨汁,墨汁。”乌玛惊呼,笔尖的墨汁落在了写好的字上,海兰珠将狼毫放在笔架上,拿起污花了的宣纸揉成一个纸团,也不晓得在说纸张还是祖大寿来归,或者说含冤致死的袁崇焕,“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您说的洪承畴是大明的人?”乌玛显然并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海兰珠叹息道:“洪承畴是大明的兵部侍郎,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只是——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袁督师一样的。”

“啊, 这人奴婢听说过。”乌玛恍然大悟,轻声说道,“格格,他听说祖大寿归降,还大骂了一阵呢!说祖大寿是什么——卖国贼,胆小怕死,是无法守节之人,奴婢还听说这番话让大明皇帝听见,重赏了洪承畴呢!”

“恐怕不仅是重赏,还有升官重用吧,洪承畴也应该很快就来宁远城了。”海兰珠眼里闪过不屑,她对洪承畴这样的人一点好印象都没有,摆了摆手道:“算了,不提那个沽名钓誉之人,祖大寿同咱们长期交战,大汗虽然欣喜他的归降,可是别人不见得心中就没有想法,就算无法违抗大汗的命令,不敢对祖大寿多加刁难,可是在家眷上恐怕就会少了两分的顾忌,我恍惚听说祖大寿的夫人是有名的美人,可不能让人轻贱去。”

“奴婢也听说过,说是名门闺秀,姿容、女红都是很出色的。”

“岳托福晋是个良善细心之人,我看就安排她们坐在一起吧。岳托也同祖大寿交过手,只要他的大福晋能善待祖大寿的夫人,别人也会收敛一些。”

海兰珠细细地想了半晌,翻着账册,开口说道:“乌玛,把那两套珍珠头面找出来,我打算见到祖大寿的夫人送给她,再有那一对宝石盆景送去岳托府上,告诉岳托大福晋好生地接待祖大寿的家眷,莫要轻慢了。”

“是,奴婢这就去。”乌玛点头应道,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重新平静下来,海兰珠靠着身后的垫子,揉着额头。祖大寿来归,好像并不是真心实意的,据后世之人推测,他一是因为崇祯中反间计凌迟处死袁崇焕,心灰意冷,有唇亡齿寒之感;二是袁崇焕仿佛在临死之前给祖大寿一封书信,至于里面说了什么,这一点海兰珠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海兰珠眼中划过惋惜,祖大寿后来的命运如何,她同样记不清楚,不过若是祖大寿反复无常的话,只能是两面都不讨好,刚愎自用多疑的崇祯绝不会相信祖大寿的忍辱负重,权柄日重的皇太极也不会再相信他,祖大寿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只是,以自己如今的身份,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启禀大妃,哲哲福晋求见。”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海兰珠无奈地摇头,哲哲还真是执着,也不好总是不见她,平淡无波地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须臾,一身宝蓝色旗袍上罩比甲、收拾得很利索的哲哲迈步走了进来,仿佛要向海兰珠证明她的腿已经完全好了一样,推开了身边婢女的搀扶,走到海兰珠近前,屈膝行礼道:“给大妃请安。”

“起来。”海兰珠的语调听不出一丝的不同,既没有待皇太极的女人时透出来的大妃威严,也不像在对待她的姑姑,就如同陌生人一般,扫了一眼低眉顺目的哲哲,“你这是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休养一阵?”

“大妃,我也想出门透透气,这宫里宫外都您一个人忙着,我看着也心疼,就想着能不能帮上你一把。”

哲哲的神情很是恭敬,飘向海兰珠的眼里偶尔闪过一丝的记恨来。见她容貌依旧,被皇太极娇宠的模样,让哲哲的伤腿疼上几分,额头上的疤痕隐隐作痛。

“坐吧,你的伤刚好,还是要注意。”海兰珠向旁边的婢女吩咐:“给哲哲福晋端个绣墩来。”

“是。”婢女一会就准备妥当,哲哲含笑坐下,对于海兰珠并没有让自己坐在她身边的深意仿佛没有察觉。海兰珠暗自叹息,才看清楚哲哲的容貌,虽然她的额头带着镶嵌着宝石的额抹,就是为了遮挡住疤痕,可是在据离眉毛半寸的地方,还是隐约可见嫩红色的疤痕,毕竟额抹不能将眉毛都盖住。

“大妃,我听说祖大寿携家眷归顺大金?”哲哲见海兰珠半晌不说话,只能主动的提出来,欢快地说道:“这可是难得的喜事,正是应该好生庆祝一番,祖大寿的家眷许夫人——”

“哲哲福晋虽然在养伤,可这消息还真是灵通,都晓得许夫人?”海兰珠打断哲哲的话,淡笑道,“我记得布木布泰福晋昨日进宫来的吧。”

哲哲心一紧,点头道:“我这次能好的这么快,全靠布木布泰,她真是一个孝顺的侄女,我还真是离不得她。”

“孝顺,布木布泰确实孝顺。”海兰珠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说道:“若是没有布木布泰伺候的周全,哲哲福晋的腿伤兴许——”

海兰珠略带笑意的目光落在哲哲的伤腿上,哲哲强忍着心中对布木布泰的愤怒,笑道:“大妃说得是,没有布木布泰,我的伤恐怕更不容易好。”

“你能这么想倒真是难得,看来你还真把布木布泰当成侄女看了。不过,她虽然稳重仔细,可也是科尔沁的格格,打小就没伺候过什么人,手脚自然比不得婢女们利索,哲哲福晋你既然离不得布木布泰,那就得有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的性子才成。”

海兰珠在‘宽宏大量’上加重语气,成功的使得哲哲变了脸色。这才对嘛,她就不信哲哲的腿不疼,重新捏断再接上的痛苦比刚受伤时更疼,尤其是错信之人导致的这一切,以哲哲的智慧只要稍加提示就应该能想得通其中缘由,只是——海兰珠暗自叹息,哲哲还真是能隐忍,她到底在求什么?竟然没有听说她对布木布泰出手,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

“格格,您说的是不是这个?”乌玛让人端着宝石盆景,见到哲哲愣了一瞬,低声道:“哲哲福晋安。”

海兰珠点头道,“就是这个,你亲自去给岳托大福晋送去。”乌玛答应下来,凑近海兰珠又说了几句,海兰珠一边点头一边详细地吩咐着酒宴的安排,她们主仆两人仿若哲哲不存在般讨论着接待祖大寿之事。

恐怕还觉得哲哲不够难堪,皇太极得意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声道:“海兰珠,海兰珠。”

海兰珠望去,站起身来含笑轻唤:“大汗。”皇太极的目光一直落在海兰珠身上,笑道:“今日得闲,我们去骑马射箭如何?带着那两个臭小子,我也看看他们的本事。”

“给大汗请安。”哲哲低头行礼,皇太极此时才发觉哲哲也在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平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就不再看她,哲哲面容惨白,眼中对皇太极的思念未及散开。皇太极顺手拿了一件披风,仔细地披在海兰珠身上,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直接拉着海兰珠走人,“我找到了一个景色极为优美之地,你一定会喜欢的。”

像风一样不可捉地离去,哲哲哪怕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独自站立在屋中,望着相携远去的二人,心如死灰。泪已干,情未逝,哲哲的伤腿几乎站立不住,在婢女的搀扶下悲凉地离去,再多的谋划算计,再多的贤惠,也比不得皇太极对海兰珠的眷恋。此时哲哲方明白过来,只有让这眷恋消失,才能扭转一切。

第三百章 疑似故人

八角宫灯高挑,酒香扑鼻,人声鼎沸,一切都预示着这场盛宴是何等地的热闹。海兰珠安静地坐在皇太极身边,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扫过来归的祖大寿,淡淡的笑容溢在唇边,恐怕皇太极已经暗自交代过这些骄纵的后金贵族,使得他们面对祖大寿时,也只是略略的挑眉,并没有说什么不得体之言。

祖大寿的妻子许夫人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大明仕女,虽然换上了旗袍,梳着两把子头,但言行举止都带出那股的秀雅平和之气,端是同大金和蒙古的女人不同。一样的服饰,少了一分的爽利,多了几许婉约的风韵。

海兰珠对许夫人的印象很好,举起酒杯遥敬,开口说道:“许夫人,请。”衔着杯沿,率先将美酒饮尽。许氏忙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低声说道:“谢大妃。”

“许夫人,祖将军是大法极为看重之人,常常说起他的本事来,按大明的话说,这就叫不打不相识,识英雄重英雄,祖将军也是——崇祯皇帝不懂得用人,使得忠臣良将喊冤蒙尘,良禽择木而栖,这也是圣人的教诲。”

许夫人放下酒盏,缓缓地点头,出嫁从夫,她哪怕不赞同自己的丈夫所为也会跟着,更何况,她明白自己的丈夫有多困难才做出这个决定来。袁崇焕身受凌迟,被百姓怒骂,这一切她都看得清楚,而袁崇焕的家眷同样没有躲过,她并不晓得身为袁崇焕最信任的下属祖大寿,是担心皇上的屠刀落下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缘由,只记得当祖大寿决定归降后金时,那一夜他跪在祖宗的灵牌下泪流不止,没有人愿意背负这种罪名,可形势逼得人不得不如此。

她也预料到,长期同大金交战必然会留下深仇,本也有些担心,可是大妃的种种安排,并没有太过难堪的事,让她慢慢的放下悬着的心,又听见大妃柔声浅语、慢条斯理的安慰,话语中透着的理解尊重,让她心中一热。

“妾身早就听过大妃的英姿,今日一见,果然应了那句话闻名不如见面。”许夫人真心诚意地赞道。当初盛京一战,冰封奇迹给自己的丈夫留下太深的印象了,闲暇时常常同自己说起,就连袁崇焕都对大妃赞不绝口,说是巾帼不让须眉,世间女子少见。她当时还觉得此言过虚,等见到海兰珠时,才明白海兰珠完全当得起。

“大妃,您同许夫人的说话还真是让我等挠头,听着是悦耳,可是其中的话音——”岳托的大福晋含笑地望着海兰珠,轻声说道,“看来我等也应该多读两本书的好。”

“读书之事不得勉强,不过 ,汉学源远流长,从有文字记载开始已经传承了几千年,虽然中原战乱不断,可文字风俗都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并没有因为战火而断掉,这才是最宝贵的。”

海兰珠突然觉得若是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大清终将入主中原的话,那自己所处的地位,只能做到一件事而已。

见旁边的大福晋、福晋们脸上透着几许的迷茫,或者不在意,海兰珠浅笑道:“就如同我早说过的那般,汉人的女子同咱们一样,各具风韵,如许夫人这样婉约柔顺之人,而咱们更爽快洒脱,咱们在才学上是及不上许夫人;可是在骑射上,她们也远非咱们的对手,若是天下女子都一般无二,那岂不是很无趣?”

小玉儿开口说道:“您说得是,虽然咱们不识得几个字,可是论起骑射的本事来,她们也比不上的。”旁边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场面重新的热闹起来。许夫人默默地看着这些大金的女人,也不由的转变往日的错误认识,她们并不都是野蛮粗俗之人,恩怨分明,不喜欢很难装出喜欢来,不像大明贵妇那么的喜怒不形于色,少了些弯弯绕绕,更真爽一些。

“这话用在大妃身上恐怕不合适,大妃既有大明闺秀丰富的学识,又有蒙古格格的骑射本事,两方面的优点都占了,才会让大法眷恋疼庞的。”

布木布泰此时开口称赞起来,旁边的人也多有赞言。海兰珠含笑不语,连一丝目光都懒得奉上,见许夫人神情有几许恍惚,微微颦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苏氏的脸色煞白,神情闪烁,不敢看许夫人,海兰珠暗自猜想,难道她们认识?

“许夫人,你们新到盛京,若是缺什么,不用客气,直说就是。”海兰珠轻声说道。许夫人收回放在苏氏身上的目光,低声道:“大妃的安排很细致,妾身谢过大妃的关爱。”

应该是认错了吧,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只是面容相像之人罢了。许夫人收敛好那分的意外,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来,海兰珠将这一切的不同记在心中,同样如此的还有细心的布木布泰。

“祖大寿,你能来归,本汗高兴,本汗志在天下,大金正是需要你这样的有本事之人,以前的种种今日就此揭过。”

皇太极举杯,向着面带恭敬、隐含透着一丝哀愁的祖大寿敬酒,心中的得意就更不用说了。少了袁崇焕和祖大寿,谁又能阻挡八旗铁骑?只要平定林丹汗,那将来兴许——只要一想到那一日,建国也不是不可能的,忽必烈能做到的事情,他同样可以。

“谢大汗。”祖大寿站起身喝尽酒,方缓缓地落座。虽然有皇太极的交代,没人敢当面让他难堪,可是在旗主贝勒等人略带嘲讽的目光下,祖大寿同样也是难安的,目光扫过在酒宴上唯一坐着的汉臣——范文程,片刻之后转开了视线。

“大汗,弟弟我敬你。”喝得脸色醉红的多铎举杯起身,高声道:“父汗的遗愿,您都做到了,真是可喜可贺——”

皇太极盯着被多尔衮拉扯的多铎,眼中划过一分的厉色,热闹的场面慢慢的安静下来。海兰珠只是略略的扫了多铎一眼,随后就攥住了皇太极青筋暴起的拳头,压低声音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还有一句话,就是单纯之人容易被人当爆竹放,别人点火,他就往外放。”皇太极松开拳头,握住海兰珠的手,警告地瞄了一眼努力拉扯多铎的多尔衮,大笑道:“十五弟,你的酒量可是不行,还是缺少磨练。”

多尔衮拉住多铎,低头道:“大汗说得是,十五弟是醉了,他醉了。”多铎捂着额头坐下来。此后,多尔衮一直能觉察到皇太极不善的目光,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担忧,仿若平常一般同旁边之人畅饮着。这场宴会便在如此诡异的氛围里结束,多尔衮喝得大醉,在最后的记忆里只余下皇太极似笑非笑的神情。

第三百零一章 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