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任七没有任何异议地衔命而去

“二爷,你可真狠。信不过她,干脆现在就让她离开。何必留下她,给英一喜欢她的机会,日后徒惹麻烦。”东朕睇着昂藏森冷的男人,不赞同地摇头。

任海啸望着监视器里玩得正开心的英一,冷硬的眼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令英一一展笑容。”

“但日后…”

“我会替英一再找更好的。”

东朕再次摇头。“英一可知道你冷酷无情的一面?”

任海啸没有回答,只是负手踱出秘室。东朕挑眉耸肩,跟在他身后,也走出去。

心罗捧着一本布宁散文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淡淡回想。她已经住在海燃园近一个月了。任英一不是难以相处的孩子,他身上没有豪门子弟的骄纵任性。读的虽是贵族学校,倒也没有沾染任何娇奢恶习,十分难得。英一只是比较沉默,不够活跃罢了。

任七十分仔细地向她讲述了任家的规矩,包括不得无假外出,不得擅自带陌生人进园,按时作息,海燃园的几处重地未经许可不得擅入等。

心罗自知不会违反,好奇心也不会泛滥到非要一探究竟的地步。

但不包括英一的父亲,海燃园的主人,这个她至今也未有幸见上一面的主人。在英一口中,是忙碌而严厉的父亲,不会宠溺儿子。可是,据她观察,只要英一想拥有的,不久后都会在游戏间里发现。

所有人都不会同她谈论二爷,她只能从日常交谈得知“二爷”不是难相与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隐约的不确定,是她的直觉罢。这个一直没与她正面接触过的男人,是极特殊的人。

三月的风,吹在身上不见得多暖,却远远送来一阵阵呼喝声。心罗侧耳细听,然后眯起眼。这是一种她所熟悉的声音,是双方交手时,将对手击败的一刹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喝。这声音,来自畅翠居后的道场。

任七曾同她说,如果有兴趣,白天英一去学校时,她可以去道场,那边有健身器械。心罗放下书,站起身,向不远处的道场望去。英一还没放学,她看书看得也有点倦,不如,去活动一下罢。

她返回房间,换上运动衣,下楼。看见管家任全,心罗向他点了点头。

“全叔,我去后面道场活动一下。”

全叔听了,笑眯了眼。

“那些大男人见了你,只怕全都无心练功。”

“不会的。心浮气躁定力不足是习武者的大忌,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保姆就分神。如果我美丽妖娆绝艳则又另当别论,您说是不是?”

“小七也真是,替你单独辟一间健身房就好。为什么让你去同那一群鲁男子混在一起?”全叔嘟哝。“心罗,去健身是好事,不过千万莫同他们过招,摔伤了可不好。”

“谢谢全叔,我知道了。”

“别练太久,就要吃饭了。”全叔犹不忘在她身后交代。

心罗笑。全叔是老好人,象唠叨的父亲一样,虽然有时候有点罗嗦,却不讨厌。

走进道场,心罗发现这是正式的场馆。只是主人显然没有考虑会有女性出入使用,所以整间道场竟只有一个开放的更衣室。正在她犹豫要不要穿过这片更衣柜,踏进里面那片纯男性世界时,一个男人穿着白色唐衫走出来。

拿着一块大毛巾拭汗的男人,感觉到前方有人,将手里的毛巾放下,抬头。

“宓小姐。”虽然他极力压抑,仍能听出他的诧异。

“你好。”心罗记得他,他们曾在大书房里交过手,虽只是短短五分钟,已经让她印象深刻。

“云深,你在磨蹭什么?!”另一个火暴声音由远而近,在瞥见心罗后,也愣了一下,立刻压低声音问:“呃…她怎会在这里?”

“云浪,不得无礼。宓小姐是小少爷的保姆。”

“啊!就是她?她就是自你手下全身而退的宓心罗?!”云浪简直难以置信。“你竟然没有在五分钟内拿到有效?”

心罗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我没有全身而退。是他手下留情。”

“我不信。东少说他至少用了八成实力。”云浪摇头。

心罗知道当日那一场比试除了任七在场观战外,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别处注视着。但由旁人口中证实,仍使她感到淡淡不自在。

“看得出来宓小姐已经疏于练习经年。所以,可以全身而退,是你的实力。”云深看了眼她身上的运动衣。“宓小姐来活动?”

“是,任总管说我可以来道场。”

“那太好了!”未等云深反应,云浪已先行开口。“我很希望领教宓小姐的功夫。”

心罗摇头,直觉认为不妥。“我只是来稍微运动一下,不方便同你们进行激烈格斗。”

“宓小姐说的没错。”又一个冷冷男声插进来。“云浪,还不快去练习?云深,你该去换班了。宓小姐,请随我来。”

“是。”云深、云浪立刻乖乖各忙各的去。

心罗跟在大冰块身后,记得他是当日进园时开车接她的沉默男子。

“宓小姐,是否需要为你准备一套唐衫?”

“无妨,我穿运动衣就好。”心罗在心里补充,下一次她会在花园跑步,那样她会比较自在。“还未请教贵姓?”

“云泽。”

有够言简意赅。心罗耸肩,看来他不是顶欢迎她呢。

不再试图说什么,跟在他的身后踏进道场。向其他人致礼后,她在一边做基本热身运动,拉伸自己的关节韧带,为长久不运动的身体做准备。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云泽发现所有弟子都多少分心注意宓心罗,训练质量已经不能保证,干脆提前结束今日的训练。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既然任七同意她可以使用道场,亦即代表二爷的许可。要怪只怪东少那大嘴巴,逢人便说宓心罗是在云深手下唯一全身而退的女性,还把那五分钟形容得惊心动魄。明知当时除了任七在场,就只有二爷和他从独立监视系统里看了全过程,还四处向园内侍卫形容转述得天花乱坠,搞得一班人马无不心痒难耐,想会一会与任氏排名第五的云深打成平手的宓小姐。

等所有人都退出道场,云泽转向心罗。

“宓小姐,需不需要找人陪练?”

心罗看见他的冰脸,忍不住要笑。把人都赶走了,还来问她要不要陪练。

“不用,你就可以。”

云泽不是不吃惊的。

心罗微笑。“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和你这样的人切磋,会是怎样的。”

他敛去诧异。这个宓心罗,不是简单女子。学识谈吐身手,都不是一个平凡保姆应有的。胆识,只怕也异于常人罢?

他揖手,恭敬不如从命,他也很好奇她的身手是不是真如东少形容的那么好。

“宓小姐请。”

两人的拳脚直接而无情,你来我往间险象环生,却也都被各自险险化解。

“云泽好狡猾,把我们赶出来,自己却留在里面和宓小姐过招。”道场的一扇门后挤了一堆人在偷偷观看这一场龙凤斗。

“宓小姐修正宗跆拳道,腿脚功夫果然一流。”

“师叔在体力上占上峰,宓小姐即便败下阵来,也可谓虽败犹荣。我从不以为会有女人在师叔手底下打满五分钟。但显然,我错了。”

“难怪东少说咱们都太骄傲了,不知人外有人。”

“现在你们知道了?”任海啸不怒而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淡淡问。

所有人都站直身体,担心会挨训斥。

“这儿没你们事,全都下去罢。”

“是。”众人如蒙大赦般都走了。二爷不是残暴的人,可是,赏罚分明的性格也并不留情面。

海啸长身而立,站在门口,看见里面的较量已经结束,云泽小胜宓心罗一筹,在向她行礼之后,他先退出来。在门边乍见面无表情的海啸,连忙躬身。

“二爷。”

“没事,你去洗澡换衣服罢。顺便告诉全叔,我今日留在家里午饭。”

“是。”云泽没有多说什么,立刻领命。在步出道场时,他淡淡地想:二爷终于注意宓小姐了。

心罗瘫倒在道场地板上。人很累,身体有些许酸涩疼痛,可是,心情却很畅快。她很多年没有象今天这样痛快与人交手了,没有任何目的,单纯只是酣畅淋漓地体会格斗的快感。静静躺了一会儿,待汗意渐消,她站起来,准备回自己房间洗澡换衣。

然后,她停下脚步,弯腰挽起左边裤脚。接着,她在自己小腿外侧看见一片微肿淤青,忍不住暗叫一声“糟糕”,她还是受了轻伤,只怕接下来的十天半月不会太好受了。这是不是她不听老人言而为好奇所付出的代价呢?大抵是了。

放下裤管,她站起身,垂下眼睫,考虑等一下在见到全叔时,向老人家要几片生牛肉。

“你的腿如不立刻消肿祛淤,接下来几天会很难过。”海啸冷冷开口。本想在午餐时正式与她见面,不过在瞥见她小腿上的青肿后,他改变主意。

心罗抬眸,循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太有压迫感了。三十岁左右年纪,187公分的高大身材,她几难估计他的体重。他拥有一头张扬黑发,微微卷曲,同样浓黑飞扬的直眉,以及褐色幽深的眼睛,直挺的鼻子下是抿紧的薄唇,穿暗灰色的法版剪裁西装,脚上的费利加莫皮鞋光可鉴人,映照出她的身影。

心罗本能地意识到,这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却又充满危险感的英俊男人,应该就是海燃园的主人了。

任海啸也在仔细观察宓心罗,这是他第一次不是自监视器上,而是真正近距离看她。东朕说她似一口水质清澈却太过深幽的井,让人明明以为懂得了,却又看不透。他同意。宓心罗并不高挑,大约170公分的身高,身材不象习武的人惯有的健硕结实。齐肩黑发将她的脸衬得很娇小,弯眉似月,长长睫毛下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见得挺直的鼻子,淡淡粉红色唇瓣,穿着湖水色运动衣。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那么柔弱,可是,很难相信就是她,与云深、云泽缠斗且全身而退。因为她看上去是最平凡的女郎,融入人海很难一眼认出来。

然已有很多人被她特殊的气质吸引。英一喜欢她,全叔说她是体贴的好姑娘,云深、云泽都视她为可以敬佩的对手,东朕更是毫不讳言对她的好奇。

连他自己,都不免想了解,她是怎样的人呢?

任七交给他的调查报告显示,她的生活再简单不过,双亲是商场巨贾王洛衡家中的管事,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住在王家。大学一年级时,父母双双去世,毕业后搬出王家,在外赁屋而居,并在一间专门接收问题学生的学校任心理保健医生。在新学期伊始,她向校方辞职。一周后,她来任家应聘。

看起来,普通到无可挑剔。可是,他就是觉得哪里少了一个环节。比如,为什么她会辞职来海燃园呢?动机很可议呢,这也是他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一个有行医执照的专业心理医生,为什么要到任家当保姆呢?

“我带你去擦药。”他收起思绪,伸出手,在心罗做出反应前,打横抱起她向外走。

心罗挣扎一下,在明白这个英挺男人决不会放下她后,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走出道场,回到畅翠居。

全叔一看海啸抱着心罗回来,赶紧迎上来。

“二爷,宓小姐怎么了?”

海啸一边抱着心罗上楼,一边吩咐管家。

“全叔,去把药箱拿来。还有,吩咐下去,把午饭送到宓小姐房里。”

“是的。”全叔匆忙安排去了。

海啸把心罗抱回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

“把裤子脱了。”十足命令口吻。

心罗愣了下,然后依言将自己的运动裤除下。她不会自恋得以为他要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更不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态度极自然。

海啸眯眼。就算她知道他要料理她的淤肿而不怀任何戒心,可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前退下裤子,而不带一丝忸怩,就很需要些定力了。他有莫名的不悦,假设她象前几任保姆一样想籍机勾引他,最起码也应该装出含羞带怯的样子罢?或者,学豪放女一样扑上来。

可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探身察看她已经青肿得可怕的小腿,脸上神色平静澹然,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这令他的不悦又加深些,他不喜欢看不透彻的女人。

“二爷,药箱来了。”全叔拎着药箱推门进来,“我来帮宓小姐擦药。”

“不用,我自己来。”心罗连忙阻止。她是来当保姆,不是来作大小姐。何况这点伤对于她,实在不算什么。

“全叔,我来。你忙你的去罢。”海啸接过药箱。突然发现他更不喜欢别的男人触碰她,即便是老管家也不行。

全叔了然地冲心罗眨眼,心里偷笑,呵呵,有人心软了。他退出去,还替两人把门掩好。

海啸揭开药箱,取出药膏,挤些许在心罗小腿上,当心罗准备自己动手揉散淤血时,他将她推倒在床上,不许她动弹。

“躺好!等一下会很疼,我不会因为你疼而罢手,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说完,手掌也已经按在了淤肿的位置。

一种火辣辣的疼痛象电流一样传向她的中枢神经,心罗以为自己一瞬间发出尖叫,其实并不,她只是紧紧咬牙闷哼一声。

“你很勇敢,许多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疼痛。”海啸一边按摩一边淡淡地说,象是诧异,却更似嘉许。

“生理学研究表明,女性比男性更能忍受痛楚感。”心罗强忍痛意说。

“希望你不是逞强。”他稍微加强了手劲。

心罗疼得浑身颤抖。“如果我真疼到无法忍受时,我会高声尖叫,仿佛受了天大的虐待,而让整栋畅翠居的人都听见。”

“是吗?”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甚至不可察觉地笑了。“就算我真的趁机做出一些类似的事,而让你叫得惊天动地,我也不以为有人会听见。”

“那他们的充耳不闻一定源于你时时会做出类似的举动。”心罗扯动唇角,疼痛让她展不出亮丽笑容。

海啸忍不住沉声笑起来。将按摩的手收回,抽一张纸巾净手。

“我给你用的是化淤消肿圣品,晚上再给你按揉一下。”

“谢谢。”心罗知道,他同她讲话,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会觉得太疼。

“我还以为我请回来的是一位麻辣教师呢,原来,还是会温言软语的。”他坐在床边调侃她,不想走开。他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喜欢与她交谈时她伶俐慧黠的反应。

心罗挑高眉毛。“怎么不是?以前学校的学生个个都不是易相与角色,和他们周旋真正吃力,早晚练就刀枪不入不死金刚的本事。”

海啸微笑着替她拉上被子,盖上她光裸的美腿。

“这几天你顶好穿裙子,方便我替你搽药和按摩。”

“你可以把药留给我,其他的我自己来就可以。”心罗不觉得让这位听说公务繁忙的主人来当按摩师是好主意。

“你不了解药性,也不易拿捏剂量,还是我来比较好。能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他拍拍她的手。“另外,以后不要同云字辈同场较技,他们是习狠辣招式的顶尖高手,以你的功夫,难免会受伤。”

心罗抿唇,她已经身受过了。

“谢谢提醒,待我腿伤痊愈,我会改以跑步方式健身。”

“恩,是个好主意。”海啸起身。“午餐会送上来,这几天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英一放学后,我叫他直接到你的房间。”

“真好,可以当几日富贵闲人。”心罗不客气,既然老板都说了,她也不必推辞。

“你看起来完全不好奇我是谁。”他低头俯视躺在床上的人儿。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她眯眼,“二爷。”

海啸闻言,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他不应该拖这么久才来面对她,她的确有吸引人的特质。

“宓心罗,欢迎你到海燃园。初次见面,我是任海啸,行二,叫二爷太过正式,叫我海啸或是任二好了。”

“等我哪一天不再是你请的保姆,会很乐意唤你一声任二,但此时此地,还是叫二爷比较妥帖,您说可是?”心罗不假思索拒绝。任海啸之于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她不会忽视他身上散发的森冷肃杀气息,走路悄无声息,抱她走那么长一段路呼吸却一丝未乱。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寒冽似冰精锐如电的利眼,仿佛可以透视灵魂,让她无所遁逃。

这样一个如鹰桀骜、如狮威严的男人,绝不是易亲善的人,与其日后不小心行差踏错,惹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现在起就保持距离。

“随你。”海啸不勉强她,谨守本分的下属他最欣赏。

但是对与宓心罗,他越来越好奇了。

第二章 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