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等家长差不多都到齐了,开始介绍班级情况,然后请同学们朗诵诗篇。

轮到英一时,心罗发现他的态度很沉着,表情虽不象其他小朋友那么生动活泼,可是节奏掌握得很好,声音也抑扬顿挫,颇有其父的大将之风。

他朗诵完毕,心罗轻轻鼓掌,这是最直接的奖励。

朗诵节目之后,一班小朋友表演一个独幕剧,是希腊神话里的依阿宋与金羊毛,看一群小小孩童演绎这样古老严肃的故事,和他们稚嫩的嗓音与肢体语言相结合,有十分趣怪的感觉。家长们统统毫不吝啬的给予掌声。

接下来,老师引领家长参观教室里的画板,上面贴满孩子们的画作,主题是我的家人。

心罗一眼就看见英一的画,因为实在是太有特色了。画上,有狮子般威严的任海啸,老猫般精灵的全叔,猎豹般行踪诡秘的任七,一个面目很模糊的女子,还有她。在英一心目中,他们全都是他的家人。

她笑,英一小小年纪,却眼明心亮呢,看得比什么人都通透,将所有人的本质都充分表达出来,很是传神。

“快看,我家伟豪的画画得多么好啊。”早先与心罗搭讪的贵妇指着自己儿子的作品发出一声娇呼。

“可不是,沈公子的画的确好。”顿时有人出声附和。

心罗悄悄踱开,走到英一身边,揽住他的肩,小声问:

“心姨觉得你的朗诵和画作都很出色,告诉心姨,想要什么奖励?”

“要什么都可以吗?”男孩仰头笑问。

“在心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可以。”

“我想要--”

英一还来不及许愿,老师已经在召唤小朋友们集合了。

心罗示意他先去集合。“有什么要求,晚上回家时再说。”

母姐会散了,心罗走出学校,一眼看见云深缓缓把车驶过来,停在她面前。

“云深,你一直等在这里?”她意外。

“职责所在。”他淡然说。

心罗坐上车。看起来,海燃园的男人都是硬脾气,不知变通。她喃喃自语。

回到海燃园,她谢过云深,拎着自己一包旧衣,走进畅翠居。才进门,她就看见任七陪着一名俊朗年轻男子坐在客厅沙发里闲聊。两个人察觉她的出现,都站起来。

“任七,这畅翠居,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位美人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呢?”东朕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问。

“这位是小少爷的保姆,宓小姐。”任七转瞬自惊艳中回过神。原来宓心罗不是真的平凡普通,只是她一直没有展示而已。事实上,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她耀眼得令人惊奇。看来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竟是这样一位佳人,早知如此,我一早便过府拜访了。”东朕似真还假地趋身上前,握住心罗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就再也不肯松开了。“容我自我介绍,我是东朕,任二的好朋友、死党。”

“东少!”任七不得不出声提醒东朕不要在他眼皮底下施展他著名的东氏魅力。

“东少,你好。”心罗技巧地拧了下手腕,摆脱他的手。“很抱歉我昨夜未能好眠,上午又出门逛街,眼下正困乏得紧,要上楼补眠去了。”

“那是当然,美人春睡,正是时候。我们晚上见。”

任七摇头,幸好宓小姐是个奇特的人,海燃园上下,没一个男人入得了她的法眼,只怕风流成性的东少也不能。要不然,只会又多一个被东少伤了心的女子。

“有个性,我喜欢。”东朕表情玩世不恭,语气却再认真不过。

“哪个女人你不喜欢?在你的眼里,个个都有个性。”任七同他天生不对盘,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她不同。我的大名,报出来,哪个女人不晓得?没见过也听说过,多少也会小小的仰慕一下罢?她全然没反应,连眼神都没有改变。我可以肯定,她不是真的不知道我。”

“又怎样?你老早花名在外,被你猎艳得手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没有?有点头脑的,都晓得要同你保持距离,何况宓小姐这样兼具知性共理性的人,才不会上你的当。”任七大不以为然地翻白眼。

“任七,你不会是看上了她罢?”东朕大惊小怪地将脸凑近任七问。

“我才不象你,见一个爱一个。”任七的脸几不可觉地红了。

“别害羞了,来,速速从实招供,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她?”东朕死缠烂打地跟住他。

“海吟爱上了谁?”任海啸自公司回来,只来得及听见东朕的话尾。

“哈,二爷来了正好,帮我一同逼供,问问任七是否爱上了府上的美女保姆!”

美女保姆?海啸的深邃眸光扫向任七,任七耸肩,示意不理东朕在胡说八道什么。

“但是,话说回来,我今天才发觉,你请的保姆实在是位美女。那天只留心她是身手了得的打女,想不到仔细装扮起来,虽然还不足以倾城倾国,倒也已经美丽无双。”东朕抚着下巴,状甚轻佻地挑着长眉说。

“是--吗?”海啸本就低沉的嗓音瞬间又冷了几分,客厅里的人刹时仿佛置身在西伯利亚。“东朕,收起你色迷迷的表情,不管你在外面招惹了多少女人,但是在海燃园里,你最好收敛你的花心同风流。”

东朕有趣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怕死地继续挑衅。

“如果我是真的喜欢,想追求心罗宝贝呢?”

海啸静默一会儿,冷不防笑起来,伸手拍拍东朕的肩膀。

“你不妨试一试,我非常期待。”

东朕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反应?非但不阻止,还鼓励他一试。

“东少你惨了。这回你真把二爷惹毛了。”任七有近十年没看过二爷这么恐怖的表情了,就算九年前那一场几乎导致兄弟阎墙的事件中,二爷也只是冷冷的澹然处之。想不到,时隔多年,他那年少轻狂时最恐怖的笑容竟因为一个保姆而再次出现。他有未来会很忙的预感。

“什么意思?”东朕第一次觉得自己玩得过火了。

“你不要以为二爷这些年修身养性,就当他是温顺小猫,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二爷是不折不扣的猛狮,你在他的地盘上,这儿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物,之前他之所以懒洋洋的任你在这里胡闹,是因为你没有触及他的爪子。可是现在,你把他给弄醒了。”

“怎么听上去象是惊扰了一只了不得的怪物?”东朕头皮发麻,摸摸自己的下巴。

“差不多是的。”任七嘴角抽动,“东少,您好自为之,自个儿保重罢。二爷的手段,我怕您承受不起。”

望着任七边离开边抖动的背影,东朕有种自己被骗的奇怪感觉。他转头问来了有一阵子的老管家。

“全叔,刚才任七是不是在笑?”

全叔的老脸浮现耐人寻味的笑容。

“东少,谢谢你啊。”说完,老管家也信步踱开,留下满头雾水的东朕。

海啸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有些诧异自己怎会那么冲动,差一点就被东朕给激怒。他早就知道东朕对心罗好奇,按理他不应该有如此不快的感觉,可当东朕轻佻地称赞心罗美丽,不正经地说要追求她时,他最直觉的反应竟是想将他扔出去。

不知不觉中,他也被心罗给蛊惑了吗?可是她分明只是安分地当着保姆,偶尔小小伶牙俐齿一番,从未刻意吸引他。他笑,或者男人真是贱骨头?女人自己送上门,即便没有忙不迭躲开,心里也不会重视。反之若不理不睬,又拼着命去追求?他不得而知。只是即使在他最春风得意、年少轻狂的岁月里,也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象心罗这样轻而易举地影响到他。

他不能否认他欣赏心罗,日渐相处,更让他发现她的优点,智慧、勇气、毅力、优雅、冷静还有耐心。她是一个太非同寻常的女性。

然而,任家虽已渐渐将事业重心转移到合法的经营上,但毕竟曾经在黑白两道上游走过,多少树立了些敌人。他们现今平静而忙碌的生活,都是任家子弟用性命换来的,他不能保证风云不会再起,这样的他,还是适合当一个冷情的人罢?

理智与情感,真是困扰啊!他轻叹一声,九年前他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接听。

“二爷,小少爷有些不对劲,似乎与人打斗过。”

“我知道了。”他挂上听筒的同时,听见一声巨大摔门声。

海啸皱眉,英一虽然闷闷的不太讲话,但很懂得礼貌,从来不会用这么原始幼稚的方式表达愤怒。而且,上午还好好的,怎么放学回来就气冲斗牛了?

自床上起身,他正准备去到英一房间看看究竟,却听见轻微的敲门声,以及心罗温雅嗓音在征询:

“英一,心姨可以进来吗?”

然后他听到隔邻的门打开又阖上,想了想,下楼进书房密室,调出儿子房间的画面,静静观看聆听。

“英一,为什么发脾气?”心罗的话就只问到这里,因为她看见英一手背上刮擦的伤痕,似与人扭打造成的,连忙蹲下身,执起他的手,温柔地抚摸。

“这些伤,是同人打架得来的罢?可赢过对手?”

“心姨,你为什么不问我打架的原因?”英一困惑地抬头反问,通常大人不是都问为什么或痛不痛的么?可心姨却关心输赢。

心罗笑着将迷惑的男孩抱在怀中,向他解释。

“小朋友间一言不和起了争执,很正常。但令我们英一这么沉静的孩子动手打架,想必是对方将你激怒了,否则,你一定理都不理对方,转身走开。”

英一点头,心姨真的很了解他,她说的完全与事实相符合。

“我们撇开原因不谈,既然打也打了,皮肉吃痛,自然要问输赢。海燃园随便站出一位叔伯,都是一等高手,英一怎可以输给别人?”心罗拧一拧男孩鼻尖。

“还没打完,老师已将我们分开。”言若有憾呢。

“你很遗憾没能一分高下?”她看着他强自压抑的愤怒。

英一摇头。“我只是讨厌他说我没有妈妈,要叫家里的佣人代替参加母姐会,还说妈妈不要我了。”

心罗点头,这样的话,的确会教小孩失去理智,追究起来,先行挑衅的人最差劲。

“英一,以后记得不要冲动,好吗?别人说你没有妈妈或妈妈不要你了,就是想看你伤心难过,无论你是愤怒地打骂或是难过地自怜哭泣,你的对手都达到了目的。他已经令你不快痛苦。越是这样时候,越要冷静淡定,要笑得比对方从容灿烂。与其因你的敌人的攻击伤心痛苦,不如过得比对方更好,活得更坚强。他打击不到你,无趣了,自然就放弃了。心姨不是教你听任别人欺负,当然要还手!可是,要迅速而有力,先观察他,发现他的弱点,最后一击即中。心姨不想你在敌不过的时候还与人硬碰硬,形势不利的时候,生命是第一考量。这个世界,没有不死英雄。”心罗不担心他听不懂,他太聪明太早熟。然毕竟还是孩子,还有他的弱点。

“相信自己,充实自己,锻炼自己,了解自己,进而只做自己。英一,这是心姨能给你的最好建议。今天这一架,只是你人生无数次战斗中的一次,如果简单一句话,就可以使你失态,还有什么不可以伤到你?躲起来哭或失去理智的撕打都不适合你。运用智慧,结合你所学到的技能,优雅地取胜,才是你要做的。”

英一静静想了一会儿,大眼里的伤心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醒来的王者般的睿智。

“心姨,我现在还不完全能做到你所说的,可是,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她笑牵着他的手进浴室洗脸换衣服。“记得,以后不要再摔门,这是很没有礼貌的举止。”

英一听了,呵呵笑起来,绕了一圈,心姨还是教训了他。

海啸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进去,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他不是好父亲,方才那样一番对话,早应该由他同儿子进行,可他还是疏忽了。要到今时今日,他才发觉,早熟而安静的英一,心中一直是有阴影的。然而总算为时不晚,心罗替他做了他该做的事,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前。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终于做对一件事,选择宓心罗当英一的保姆。她的存在,中和了海燃园太过阳刚的气氛,带给英一应有的母爱似的关怀。

你只是找理由说服自己她的影响只针对英一,而不包括你。他的理智反驳。

吃完饭,海啸叫任七进书房谈公事,东朕不请自入,立意不教任七好过。

“英一今晚看上去很开心。”东朕闲闲坐在沙发里,心思仍围绕着晚餐时的情景在转。“二爷,你不觉得英一太过依赖他的保姆吗?”

“东少,您下午才说您觉得宓小姐美丽无双,而孩子天生对美丽的事物比较直接。”任七冷冷地接口,“没见小少爷这样巴住你,可见你的魅力不及宓小姐。”

海啸埋头处理手中的文件,不理会两人的舌战。

偏偏,东朕就有本事将最简单的事复杂为一场中心主题不明的大辩论。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拥有高学历、高收入的美丽女性,好好的本职不做,刻意平凡地跑到海燃园充当全职保姆也就罢了,竟然还没有任何私人活动,象苦行僧一般生活,很蹊跷诶。”

“东少,您真不该做风月场所的少东,您该去写推理小说。”任七忍不住翻白眼。

“难道你们不认为她另有目的接近二爷和英一吗?”东朕越想越觉得颇有可能,“先笼络英一,再勾引二爷,令你们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于是乎,任家大权旁落,武则天时代来临。”

“我刚才说错了,现在更正。东少你该去写豪门恩怨。”任七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

海啸被两人的你言我语惹得心烦,轻轻一拍桌案,声音虽不大,倒也立刻使正以拌嘴为乐的两人静下来。

“还不专心?”他问,声音不怒而威。

“是。”任七连忙捧起手边文件。“衡远集团与前一家保全公司合同到期,有意同任氏接洽。华海收购案已经草拟了合同,只要双方都无异议,就可以签订正式合约。还有天王集团希望由任氏保全出面保全一批展览品,全部是珍贵宋瓷。”

东朕闻言,吹声口哨,大买卖!

天王集团?海啸摘下眼镜,望向任七。

“天王,是…”他想确认一下。

“是的,宓小姐父母在世时担任天王总裁王洛衡家中的管事。”任七立刻会意。“宓小姐一家颇受王家照顾,就连宓小姐的父母车祸过世后,王家仍出资供宓小姐完成大学学业。算是仁至义尽。”

“听起来倒还不是为富不仁的人家。”东朕发表感言。

真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傍晚时候,心罗对英一说的那番话,却好象她曾经身受过类似对待而有感而发?王家,又为何这样礼遇宓家?海啸交叠双手,支住下巴,陷入沉思。

任七同东朕互递眼神。二爷很在意宓心罗呢。

“谁在和天王商洽?”海啸放下手,合上眼前的文件。

“云流与风阎。”任七挑出众多文件中的一份递上。

“去告诉他们,我亲自接手。”海啸自桌后起身。“今天就到这里。”

“是,二爷。”任七躬身,和东朕送海啸离开书房。

“任七,他不会真的要出面吧?”东朕怀疑。

“您可听二爷说过什么玩笑话?”任七拖住东朕向外走,“夜了,东少您也该回了。”

“你赶我走?!”东朕不可置信地怪叫。

“二爷可没留您过夜。”

“死任七,你给我记住,有朝一日我要叫你这张扑克脸好看!”东朕夸张得似强抢民女不成的恶少,指住任七的鼻尖嚷。

“小的拭目以待。”任七一贯八风吹不动。

“全叔,任七欺负我。”东朕一边向外走,一边冲站在门旁送客的老管家诉苦。

“你不欺负小七已经万幸,只是,别玩过火,以后难以收拾。”老管家呵呵笑着挥手踱开。看来,任家园子里的春天来了。看哪,多么热闹的景象,老爷,你要保佑二爷,让他把握这真正的春天,万勿错过。

东朕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全叔,微笑着走出畅翠居,低垂眼帘挡住他诡异的眼神。

第三章 渐知

心罗在草地上铺一张床单,带着书,懒洋洋靠在一棵悬铃木树干上。自从前次被云泽轻伤后,任海啸就明令禁止任家侍卫和她较量,她再也没去过道场。英一上学时,她就自己寻些事做。今天风和日丽,仲春天好,她在海燃园生机盎然的树林间,为自己偷了浮生半日闲。

全叔知道她要在花园里踏青,特地准备了几款点心。

“心罗,你尽管地在园子里玩。”

“全叔,我几乎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人,连您也鼓励我玩,只怕我真的要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她笑着接过老人家的心意,有点不好意思。

“小少爷放假时,你可以陪他出去玩耍。动物园、游乐场、水族馆…二爷忙,也想不着带小少爷去,小少爷又是个体贴的孩子,从来不会要求二爷。我们下人,各司其职,更没可能同小少爷玩耍。你是小少爷的保姆,又有大把时间,由你带他四处游玩,自然再好也不过。”

心罗看着老人眼内经历岁月积累的智慧,心间一动。

她的确错了,拘泥于保姆身份而忘记英一的需要,他毕竟只是八岁的孩童,再怎样早熟体贴,还是少不了孩子的渴望罢?

“全叔,谢谢您。听您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是吗?我可曾说过什么吗?”老人家笑呵呵走开。

心罗在草地上独自享受美好春光。

阳光淡淡洒在她身上,替她周身缀上美丽莫名的金晖,似极了偷落人间小憩的春之女神。

看进任海啸眼中,就是这样悠闲的景色。他远远看了一会儿,才缓步接近草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