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也来了,自然是有了决定了。你还明知故问,坏!”他很哀怨地挨在心罗的肩膀上,象个撒娇的孩子。

“去!”心罗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头。“当心旁的人误会。”

“只要你不误会就好,旁的人我管他去死!”口气不屑且激烈,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心口不一。”心罗摇头。“想过吗,事情未必顺遂你的心意。”

“亲爱的,你担心我吗?放心好了,我想要的,便会不顾一切去追逐。若得不到,至少将来不会后悔没有尝试过。”东朕笑,然后狡黠的眼光一转,反问心罗。“亲爱的,你又如何呢?决定了吗?”

心罗失笑,真是不肯吃亏。对东朕也对若叶,她徐徐道:

“我会仔细考虑什么是我要的,什么是我要拼尽全力也要保有的。我会十分认真地考虑的。”

若叶一直默默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心底的不确定越来越深。海燃园不是一个容易接纳陌生人的地方,看似亲切随和的东朕更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从她自小便没有机会和资格同他有肢体接触便可知一、二。可是,眼前的女人做到了,东朕肆无忌惮地和她交谈,亲近她。英一也时时刻刻提及她。园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她--是一个温暖的发光体,不炽热狂烈,却格外地让人想知她懂她,惜她爱她。

她一直都低估了宓心罗,低估了她的睿智与沉静。

“啊,下午茶时间结束。”东朕的话打断她的沉思。

三个人都带着得体的微笑,内心里都清楚地明白,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场无形的艰苦战争要打,输赢都必须由自己来承担。

且,无论输与赢,都无怨无悔。

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第九章 啸心

海啸站在床侧,注视睡在深蓝色床单上的心罗。

全叔说她喝完下午茶后,就回房了,再没下去过。若叶一直霸住英一,可是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的察觉儿子的心不在焉。他笑着允诺儿子,会提醒心罗他们之间还有一局尚未下完的棋。

任七在他上楼之前向他报告了今日海燃园内的一切,然后说出惊人之语。

“二爷,我甚是不安。”

海啸拢眉,这不似任七的性格,他一贯八风吹不动不是吗?

“我有风云变色的预感。”任七面色凝重,自小被任家收养的他,见惯了各色场面,却生平第一次被两个女人相处的诡异场面给吓到了。她们不是情敌,可是,却因为同一个男人而有了交集。

“你担心?”海啸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心罗签的试用合同,毕竟当初我们并没料到她会这样顺利地做了下来,所以只想先试用。现在,半年的合约将届,徐小姐又回来了,她随时可以走的,我们没理由留下她。”

海啸叹息一声,收回自己的思绪,在心罗的床沿坐了下来。

“心,我知道你醒着,不要再闭着眼睛假装你睡得很熟。”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他的大掌抚上她白皙的脸庞,有怜爱疼惜。

“曾经为了英一,我深夜来找你,熟睡状态下的你都可以感知我的存在,怎么可能小睡片刻反而变迟钝了?”他俯身轻吻她的眉心。“心,你是一个这样敏感的女子,就算受了伤,也会笑着说再见,然后静静转身走开的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你,为什么仍不肯相信我呢?”

她不语,只是伸出手,揽住他的颈背,稍一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上。

海啸放弃同她计较的念头,她太知道怎样令他在刹那间怒火全消的方法了。

“若叶找过你了。”他肯定地说,不给她回避的机会。

“她不来,我反而会奇怪。英一是她的骨肉,能让她在短时间内深入了解儿子的一切,与英一有长时间接触的我是不二人选。”

“就这样?”海啸伏在心罗身上,享受片刻贴近的亲昵。

“是啊,就这样,一个竭力想赢回儿子信赖的母亲。”

“对不起,没能去西班牙。”遗憾啊,订了最好的酒店,原是期望在异国浪漫的氛围下,或者心罗肯首肯嫁给他。

“没关系,只要英一觉得开心幸福就好。”她拥着他,心里有了计较。

“心姨,妈妈要带我去海洋馆看表演,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英一穿着天蓝色的水兵服,象个可爱的娃娃,站定在心罗眼前。

“是啊,宓小姐,一起去罢。”若叶也笑着邀请。

心罗犹豫了一秒,还是摇头拒绝。“未向二爷交代,我不方便擅自出入,抱歉,先祝你们玩得开心了。”

“那就算了。”不去也好,她还可以多和儿子单独相处,若叶淡淡地想。

“英一,晚上,心姨要检查你这一周的暑期功课。”心罗摸摸男孩的头。

“知道了。”英一乖巧地应。

望着两母子离开的身影,全叔静静步至她的身后。

“心罗,你的心里,是立了什么主意了罢?”

“什么事也瞒不过全叔您的法眼。”这种老辣的智慧,早已经让她心悦诚服,在这老人面前,她绝不试图掩藏自己的真意。

“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也许,正是怕日后没有转圜的机会,我才想要趁机观察一下,给自己也给大家一个缓冲的空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是么?适当的走开一下,远远观看,才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罢。”

“害怕会受伤,不信任对方,忐忑不安,是最正常的反应。可是,不能永远被这些不确定的因素所束缚,要勇敢地走下去啊,孩子。”

“全叔,我--会不会--错了?”她不是没有考虑到可能的后果。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这个世界上,哪里又有绝对的是同非?本就没有绝对真理,不是么?在外人的眼里,这园子里又何尝有好人?问心无愧就好,心罗。”

她深深看了两鬓斑白的老人家一眼,然后,她趋上前去拥抱这个睿智的老者,象拥抱她早已经去世了的父亲。

“谢谢你,全叔。”

“呵呵,可不要谢我,日后还得劳心罗姑娘替老头子在二爷跟前说情呢。”知情不报可是天大的罪过。

“功课都按时完成了,这些对英一来说都是很简单的题目。”心罗翻阅英一的作业。

“心姨,你最近为什么都不陪我了?”

“你不喜欢妈妈陪你吗?”心罗柔声问。

“不是,可是--”英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者间的区别。

“还记不记得你第一天见到心姨时,心姨对你说的话?”她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揽住他。

英一点头。他记得,她的语气很严肃,可是眼神却很温柔,态度也很随和。他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喜欢她干净的手握着他的手;在他睡前替他拉上被子;给他一个晚安吻;喜欢她每天唤他起床,目送他上学,喜欢这一切。

“所以,妈妈回来了,心姨的工作就该告一段落了。”

“心姨,你要离开我了吗?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的。”她抱紧小男孩。“你爱妈妈吗?”

英一大力点头。

“她离开你那么久,你还爱她吗?”她要在适当的时候告诉英一,很多时候,不可以朝夕相处,也会关心彼此,爱着彼此的。

“爱。”斩钉截铁。

“心姨也一样。就算不在你的身边,心姨也还是会惦念你、爱你。”她轻轻摇摆,安慰英一。“而且,就象你必须上学、作功课一样,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现在,心姨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不过,即便是隔着时间与空间,我一样会关心你。”

“心姨。”男孩自她怀中抬起头来。

“恩?”

“你参加我的母姊会的时候,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奖励,只要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你都会答应我的。”

“是的,我答应过。”心罗的眉,扬了起来。

“可是,那天我没来得及说出我要求的奖励。”

心罗笑了,那日在游戏间里初见的有着冷漠抗拒眼神的小男孩不见了,变成了这个懂得运用优势同大人交涉的小人精。

“是,那个奖励现在仍有效。”

“那么,我希望--心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他说出心愿。

“心姨答应你,会尽力达成你的心愿。”她与英一握手,用成年人的态度应允了。“现在,去陪妈妈罢。”

海啸待儿子离开大书房,才推门进来。坐在心罗身侧,他伸长手笔揽住她。

“我有时候真嫉妒自己的儿子。”他抱怨地将下巴压在她的头顶。

“为什么?”她有点啼笑皆非。这吃的是哪门子飞醋?

“英一连籍口都不用找,你就会陪在他的身边,替他考虑周详。我倒要等你抽出时间来同我讲一会而话,这园子里,人人比我得你的心。”

“说什么浑话。我本来是英一的保姆,陪他是正职。陪你,根本已经是你额外的收获,还不知足。”她笑了,说不定真是这样呢。

“小坏蛋,你说什么?”他佯怒地揽紧她的颈项。“为此你要接受我的惩罚。”

“呵呵,二爷,您认为我会乖乖地任您处置么?”她温柔地窝在他的胸口,并没有脱身的举动。

“我不介意你有小小的反抗,比如--”他邪恶地凑近她的耳边,声音有些沙哑地补充,“发出一些呻吟。”

天!心罗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这个男人实在不懂得修饰。

“海啸!”

“叫对了,有奖。”他不知自哪里摸出遥控器,锁上书房的门,关闭摄像头,然后深深吻上她,展开他渴望久矣的激情探索。

“Hello,我又来了。”东朕笑眯眯地进门,向坐在客厅里的人打招呼。“心罗,可想出门?我这里有一场巴哈音乐会的门票。”

“好,”她站起身,“我去拿个背包,马上下来。”

咦?怎么会这样轻易就给他约到了?东朕狐疑地摸摸自己的脸。

“东少,您不应该擅自邀请心罗外出,至少要向二爷报备过。”任七出声阻止,试图把这个“恶魔”与“单纯”的宓小姐分开。

若是往日,东朕老早开口同他斗嘴,但现在,他只是展开一个在任七看来太过灿烂的微笑,便再不理他。

等到心罗下楼,任七再次表示反对。

“心罗,如果小少爷找你呢?”

“徐小姐应该可以应付得来,一个孩子始终不应该依赖保姆,我已经功成身退。”她蕴涵深意地环视了客厅里的人之后,微笑。“全叔,任七,再见。”

“全叔,心罗怪怪的。”等两人已经出去了,任七才说。更古怪的是东朕,这句话他放在了心里。

“小七,不识情爱是你最大的缺点。”老人家拍拍他的肩膀。“心罗,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才会说‘再见’的。”

啊!啊!啊!任七一下子恍然大悟。心罗一贯只说“早安午安晚安”,从未用过正式的告别语,但刚才她朗声同他们说“再见”。那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告别仪式。天哪!他们竟然没有阻止她,眼睁睁看她离开。

“全叔,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拦住她?”

“由她去罢,今日拦住了她,日后呢?她有她一道门槛要越,二爷又何尝没有?谁人没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心墙?”老人意有所指地睨了任七一眼。“释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走开一阵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二爷--”他怎么向二爷交代?

“二爷那里,我自然回同他说。”

任七沉默,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为什么他有奇怪的预感?

“东少,请送我至银行。”

“银行?”东朕挑高眉毛,奇怪她选择了这样一个目的地。

“我不想瞒你,因为你一直都帮我的忙,虽然你自己可能不会承认。”心罗笑着说明心意。“今天我会搭机离开,短期内不会回来。”

“为什么?你说你会考虑,我以为你同二爷间并没有什么阻碍。”

“其实,并不是二爷方面的问题,关键在我自己。”

“你--唉!”东朕叹息,“我稍后回去会被二爷毒打至死。”

心罗被他极尽哀怨之能事的语气给逗得“扑哧”一笑。

“如果二爷真是这样是非曲直不分的人物,你只怕老早设法除之而后快了。”她轻易拆穿他的伪装。“他不会毒打你,顶多冷冷的不睬你。”

“呵呵,有人很了解二爷哦。不过相处六个月,就已经比我这个从小同他青梅竹马的朋友都还要晓得他的习惯。”东朕笑得贼眉鼠目。

“贫嘴。”心罗白他。

到银行的帐户里查询余额,心罗愕然地发现每月都有一笔几乎可以说是巨额的钱款存入。查看日期,应该是任海啸给她的薪水。

“哗!二爷真是肯花钱。”东朕咋舌。

“可不是,他的确是个大方的老板。现在,我不愁没钱用了。”她笑着耸耸肩。“现在麻烦东少送我去机场。”

“啊?这么赶?”他舍不得她走,她是他的战友呢。

“心动不如行动。”她握住东朕的手。“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同任七之间纠结了那么久的拉锯也已经结束,所有的心结都已经解开。到时皆大欢喜,这是我的期望。”

“会的,我保证。”他向她行了个童子军礼,他等得够久了,现在他要行动了。

东朕将心罗送到机场外。

“我不进去了,看惯了生离死别,却永远也不会习惯这样的场景。我实在不喜欢做一个送行的人。”他向她挥手。“回来时记得通知我,我愿意做一个幸福的接风者。”

心罗微笑,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走进机场候机楼去了。

人生,有时是无边苦海,懂得回头,才可以找见活着的快乐。

可是,她的幸福,不是转过身去回望所能看见的。她必须鼓足勇气向前行,把所有阴霾都拨开,方能见晴天朗日罢?

拎着小小的背包,她到售票处买票。漂亮的售票小姐问她要单程或者是往返机票时,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她要了一张单程机票。

离她的那一班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也没有逛免税店的习惯,就买了一本叶芝诗选,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想闲坐片刻。

“心罗?!”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英俊得几乎邪魅的脸孔。

“世钊。”她合上手中的诗选,不是不感叹命运的安排的。她与他,在这分离与聚首的机场里重逢,可是,她的心境已经不同从前,不悲不喜,只是感叹。“赶飞机?”

王世钊摇头,极自然地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定。

“来接我父母。”

“这样啊。老爷、夫人身体可都好?”她凝视他的脸,有些意外他竟清减了很多,仿佛大病过一场似的。

“他们都很好,四处去旅行,几乎已经乐不思蜀了。”他轻声笑,一下子多了两个老顽童。“你呢?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