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感叹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何必如此倔强呢?不是已经背叛了一次吗?再背叛一次又何妨……”

缓了半响,他才扬声道:“来人,将周太医送回去。”

*

暗里发生的这一切,晋王等人俱是不知晓的。

于他们而言,此时他们占尽优势,只待一切准备妥当,便可随时而为治好腿伤。是时太子失德,便可趁势将太子废了,而改立晋王。

现在这件事不急,能将太子逼疯了更好,晋王此时看戏看得可是很有兴致。

只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你有你的谋算,别人也有自己算计,谁能算赢谁,那还得看双方谁有的本事,更何况还有许多变数在里面。

周太医这边发生的一切,以极快的速度传回了景州。

景王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思了一夜,将指令传回了京中。

周太医得到命令后,整整一夜未眠,次日便往紫宸殿求见熙帝了。

“你说什么?”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此次熙帝的震怒,是周太医所见最为严峻的一次。可他却不得不闭着眼咬紧牙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臣自那次之后,日日愧疚,寤寐不安,得陛下厚待一直谨记于心。此次臣再不能糊涂,哪怕全家尽丧,也绝不退缩。”

“好,很好……”熙帝蹭摸着案上那只青花瓷小瓷瓶,非喜非怒,面色难辨,但阴沉至极。“朕记得你全家早已死于非命,丧事还是郑海全办的,怎么又被人捏住了威胁?”

在一旁听了整个过程的郑海全,立马跪了下来,叩首声辩,“那尸首老奴去看过了,虽烧得面目全非,但确实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其他的老奴实在不知啊。”

周太医面色晦暗,如丧考批,眼泪鼻涕早已糊了满面。

“老臣也不明白为何,可这次他们给臣所看、所看的确实是老臣的一家人啊……”

“哼,狡兔三窟啊,连朕的人都被骗过了……”

上首处的低语,让下面的郑海全与周太医噤声趴伏,不敢多言。

“这玩意儿是他给你的?”

周太医抬首看了一眼那瓷瓶,又垂下头,“是。”

“可有什么话说与你听,让你用这东西害朕?”

“这——”

“有什么话就说,朕不会要你的脑袋。”

周太医犹豫再三,还是决然出口:“臣曾斥靖国公大逆不道,靖国公可能为了拉拢臣,便说了几句……他说、他说陛下现在老糊涂了,视晋王的异动为无物,一味对太子步步紧逼,为了不想节外生枝,晚一日不如早、早一日……还说,这种想法不光是他们有,如若是晋王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他也亦然,甚至动作会更快……还说晋王无耻之极,为了谋朝串位一再坑害太子,甚至拿陛下的怜悯之意当筹码,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上首处是一阵寂静,静得让人心里渗得慌。

突然,熙帝大笑几声。

“想法不错,解释也能说通。自己大逆不道,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啊,哈哈,朕的好儿子们啊……”

有脚步声往内殿挪去,周太医趴伏在下面,也不敢抬头去看,直到一旁的郑海全起身跟了去,周太医才知道陛下这是离开了。

没人叫起,他也不敢起来,只能跪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等待命运的到来。

周太医已经不知跪了多久了,大脑一片混乱,直到他快坚持不住,才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周太医快起,陛下叫您进去呢。”郑海全轻声说着,并扶起周太医。见这老头一大把年纪,因为陛下的事儿被折腾得几番欲死,郑海全也是满同情他的。

但也仅限于同情,因为他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周太医进了内殿许久才出来,出来后,忍不住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终于逃过了这一劫!

可一想到即将面对的,周太医再也忍不住苦笑出来。

*

时间如流水般往前划过,未带起任何波澜。

一切都与平时并无什么两样,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太子最近沉寂得厉害,宛如早些日子他暴戾的表现如镜花水月般,而晋王还是如往日一样在府中静养,内里私下到底如何只有有心人才知道。

这日,熙帝当朝昏厥,朝野震动。

郑海全指挥着人把熙帝用龙辇抬回紫宸殿,不过一会儿,萧皇后与太子便赶到了。

等许贵妃和晋王听风而来,太医已经诊治过了,萧皇后坐在龙床一旁,垂泪不休,面露哀伤。

“陛下啊,您这是怎么了——”

这么嚎了一声,许贵妃便开始扑在龙床边哭了起来,声音婉转凄美,面上如梨花带雨。

萧皇后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忍着想作呕的冲动,“哭什么哭,陛下还没怎么呢!”

“臣妾也是太担心陛下的缘故……”

晋王站在一旁满面焦虑,“太医呢?皇后娘娘,太医如何说?”

“太医诊断,你父皇早年喜服食丹药,丹毒一直未能清除,积压在体内,此次爆发而出,情况有些不好。”

“那父皇为何不醒?”

“太医说昏厥乃龙体太过虚弱……”

晋王还想说什么,被萧皇后挥手打断。

“陛下此时需要静养,你们一个在这里哭,一个在这里追问不休,陛下还怎么休养?!都退下吧。”

许贵妃看了晋王一眼,两人才转身离去。

回到淳鸾宫,晋王说道:“本王总觉得父皇这次病发不对,母妃可知道有哪些太医过来诊过?”

许贵妃蹙着柳眉,“还是那个周太医诊的,皇后说陛下历来信赖周太医,而周太医为你父皇调养龙体已久,便没有换人。”

晋王俊眉紧皱,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才说道:“此事不可如此,父皇龙体抱恙怎能由一名太医诊治,母妃你让手下之人查探一番,另还需找个信得过的太医和周太医一齐为父皇诊治。”

“母妃自然知道,可如果要是真有什么猫腻,皇后那里不会轻易同意的。”

“还是先试探下再说。”

*

熙帝一直未醒来,萧皇后事必亲恭,日日服侍汤药,夜夜不敢安眠,没几日人便瘦了下来。

许贵妃借机想服侍两日,也被皇后制止了。说自己夫君大病,做人正妻的服侍几日又有何为难,哪怕服侍一辈子,她也是甘愿的。

把许贵妃恨得牙痒痒。

可她又不能说什么,说白了,萧皇后才是这个后宫的女主人。而她,哪怕身为贵妃,在一般人家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贵妾罢了。

熙帝清醒的时候,她能仗着宠爱与皇后分庭抗礼,熙帝不在,她什么都不是,萧皇后下的令,她根本不能反抗。

这几日每日都有前来紫宸殿请安的低等嫔妃,来了便痛哭不已。其实此时整个后宫女人的心都是相同的,自己得宠与否,都不希望熙帝出事。陛下在的时候,她们是皇上的妃嫔,陛下驾崩,她们就成了太妃,甚至那些未能生养过的妃嫔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紫宸殿日日弥漫在女人哀婉的哭声当中,没几日萧皇后便烦了,下令她们呆在自己所住的宫室里为陛下烧香祈福,无事不得出门。

这里头也包含许贵妃,可许贵妃历来是个不听话的,皇后说了与没说几乎没差。只要皇后多说几句,她便跪着哭熙帝。

熙帝虽然倒了,但身边的郑海全还在呢,尤其如今紫宸殿这处万众瞩目,萧皇后也不敢做的太惹眼,只能任许贵妃日日来恶心自己。

由于熙帝的昏迷,朝会已经停了许多日了。

总是这么停着也不是个事儿,毕竟政务可是不能耽误的。

于是,理所应当由太子来监国。

太子被熙帝带着学习治理朝政多年,又有左右两位丞相协理政务,大熙朝还是如以往那般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这会儿太子倒是安稳下来,稳坐泰山。

与之相反,倒是晋王坐不住了。

他自然怀疑父皇昏迷不醒其中有猫腻,可紫宸殿如今由皇后把持,哪怕许贵妃在后宫势力不弱,也插不进半分手去。熙帝的龙体到底如何,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谁也不清楚。

如今由太子监国,若熙帝这期间真的有个万一,贵妃一系以前所做的一切可都成了无用功。这种时候晋王和许贵妃自然沉寂不下去,此时的情形与不久前别无二致,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区别就是现在换晋王急了。

晋王肯定不能被动挨打,后宫与前朝一起使力,没几日便传出各种流言蜚语来。

流言说陛下此次昏厥蹊跷,皇后娘娘把持紫宸殿,为陛下诊治的太医仅为一人,于理不合,其中有猫腻。说皇后硬是把着不让其他太医诊治……

话里话外都是说萧皇后的,可说皇后不就是说太子了吗?只差没指着他们鼻子说狼子野心了!

流言的源头不可查,萧皇后严整了几次,都没刹住这波流言。反而因为她打杀了几个没事碎嘴子的宫人太监,流言传得更加沸沸扬扬起来,甚至传到了宫外。

萧皇后知道这是谁干的,却只能暗恨在心,面上还要装无事状。像这种事情,她不管会闹得更凶,她管了就是心虚,无论什么都有人说的,这分明就是有人挖了坑正等着她跳。

目的为何,她心里清楚。

一时之间,萧皇后和太子站到了风头浪尖处。

朝堂那里开始有御史弹劾,这些个御史面黑嘴坏,揪到什么都要弹劾一下,这下可算找到由头了,哪怕太子目前听政,也当朝把太子弹劾得青筋直爆,还压着怒气不能发火。

对方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那就是对熙帝昏迷起了疑。

当然皇后和太子也不是没有后招的,待许贵妃再次提出要多找几个太医看看,皇后很爽快的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更新晚了,么么哒。

太子有太子的打算,晋王有晋王的打算,老五有老五的打算,熙帝也有自己的幺蛾子,一团乱麻。

☆、第169章 169.1

第169章

萧皇后不光请来了太医院以白院使为首的几名老太医,还请来了两名丞相。

左丞相林简,为官几十载,身后的林家是自开朝便传承下来的名门世家。而右丞相徐晟,身为清流一派砥柱,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深受朝臣爱戴。这两人差不多把朝中两派都给代表齐了,一个代表着名门世家,一个代表着寒门清流。

萧皇后请他们来为何,不言而喻。

紫宸殿内殿偌大的龙床上,熙帝躺在上面,呼吸平缓,如不是面色苍白,还会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迷。

萧皇后立在龙床一侧,说道:“周太医是陛下钦点的太医,一直为陛下调养龙体。本宫本想既然陛下如此信重周太医,定是有他的道理,便未成想过要再招其他太医来诊治。谁曾想有那奸邪小人散播流言中伤本宫与太子,为了以示清白,不落人话柄,此次特意请来白院使并两位太医,还有周太医一齐为陛下诊脉,顺便请两位丞相大人以做见证。”

林丞相拱拱手,“娘娘考虑周全。”

徐丞相道:“娘娘明悟,这样才能行得正坐得直。”

两人的话是一起出口的,由此便可看出两人的为人。林丞相身为世家之人,说话总是含着几分,而徐丞相却是显得要是非分明的多。

萧皇后含笑颔首,示意几位太医上前诊脉。

几人诊完,去了一旁交流片刻,白院使便上前禀道:“周太医诊断无误,陛下确实乃丹毒发作。其实早些年陛下龙体就已出现过这种情况,彼时陛下听了太医的建议,断了丹药。可惜丹毒在体内积攒太多,平日里不发病则已,一发病便是病来如山倒。此时昏迷也是龙体太虚弱的关系,如若慢慢调养,还是可以醒来的,只是这个时间不好说,也许三两日,也许三两个月。”

“那陛下身子可有大碍?”徐丞相问道。

众人自是听得懂他说的这个大碍是何,也就是问熙帝会不会,驾崩。

可这种事谁敢与人直说,白院使只能苦笑道:“徐大人,不是下官不愿明说,而是这事真的说不准,按理说陛下龙体应该不会到那一步,只是现在谁也不敢说结果如何。”

那徐丞相点头,也不好再为难,只是花白的浓眉紧皱着。

“陛下的身体一直是周太医调养的,不知继续交给周太医是否可行?”萧皇后出声道。

众人今日为何而来,大家心里都有数,俱是对熙帝重病昏迷存有疑虑。此时既经过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都诊过了,自然没什么好怀疑的。

“周太医医术高超,在太医院少有人能及,又负责陛下龙体多时。既然此事一直是周太医负责,就不假二人手,臣无异议。”白院使如是说道。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太医院为人做事的风格,像这种事一个不好就是人头落地抄家灭门之祸,也难怪白院判推得如此积极了。

就是可怜这个周太医。

两位丞相的眼神移到周锦身上,颇带了几分怜悯的意味。

“既然此事已定,那老臣就先告辞了。”

徐丞相素来事多,此间事已罢,自然不愿意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林丞相也跟着告辞。

两位丞相走后,许贵妃和晋王也离开了。虽是满眼的不信与不愿,可两位老丞相在此为证,他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其他太医自是不用说,也都退了出去。

萧皇后望了郑海全一眼,道:“郑公公,你在此小心照料,本宫回一趟凤栖宫。”

“是。”

进了凤栖宫,太子顿时松了口气。

“母后,儿臣还是才知那白院使是咱们的人。”

萧皇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好东西自是要用在关键处,你母后在后宫经营几十年,太医院这种要紧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放人!”

“那另外那个两个?”

“那两个不是,只是有把柄捏在你外公手里。”

听到这话,太子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下晋王那边可没什么话说了,孤坐看他们狗急跳墙。”

“他们狗急跳墙我们才好抓把柄,如若能抓到晋王把柄,他就没理由赖在京城了,不回封地也要让他脱成皮。”

“母后,你说还要等多久——”太子忍不住问道。

萧皇后看着太子暗掩激动的脸,不禁皱了眉。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这满朝文武没人是傻子,做得太显太急,晋王会趁乱声讨不说,朝臣们也会非议。”

“儿臣知道。”太子也懂这个道理,“郑海全那里不会怀疑?他毕竟日日跟着父皇,要不要?”

太子做了个手势。

提到这个郑海全,连萧皇后都有些头疼。她想了又想,才说:“不可,郑海全太显眼了,你父皇刚倒下郑海全就出事了,只会惹来不必要的猜疑,如今不宜妄动。幸好周太医手段不错,配的药也算高明,有他里应外合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太子才离开凤栖宫,而萧皇后换了身衣裳又去了紫宸殿。

与此同时,另一边淳鸾宫里,许贵妃与晋王是另一番情形。

“这其中怎么没可能猫腻?本王不信,绝对不信!”

“母妃也不信。”许贵妃愁眉深锁,道:“可这么多人都诊了,皇后又釜底抽薪请来了两位丞相见证,此事一罢,旁人是再不能提出任何异议的。都怪这皇后太狡诈,明里被咱们逼得手忙脚乱,暗里实则掩人耳目早有了计划,此次实在事发突然,当着两位丞相的面,本宫也不好多说再请太医前来,毕竟那白院使和另两位太医都算是太医院资格极其老的人。”

晋王又怎么不明白被萧皇后坑了一把呢,可有些东西能用一不能用二。再用流言这一招,先不说皇后可以理所当然严惩众人,朝中那边就折腾不起来,流言一出面对的就是两位德高望重的丞相,所以这个哑巴亏晋王和许贵妃只能硬吞下去。

“林简那老儿实在无用,就不会帮着本王说两句。”

许贵妃苦笑,“那种情况你和我都不好插言,更不用说林丞相了,皇后做事太光堂,名理都占齐全了,谁敢有异议,更不用说徐丞相还在一旁站着呢,林丞相怎么好开口。”

其实晋王也知道他这是迁怒,可如此一来他的处境更为艰难。

“你最近小心为妥,不要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先徐徐图之吧,有事儿多和你小舅商量。”

“儿臣知晓。”

*

殿中的人都离去了,龙床上那昏迷许久的熙帝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

郑海全脖子一缩,人佝偻着腰靠近前去。

“陛下——”

龙床上的人一直未动,先是冷笑了几声,突然开口道:“朕要用膳。”

郑海全说了声‘是’,便步出去安排了。

熙帝将计就计安排的这出戏,知道的人并不多,周太医和郑海全算是,其他也就紫宸殿里几个太监与熙帝两个心腹禁卫军统领知道。

当然,做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别的不说,光是用膳这方面就颇为为难。萧皇后成日守在这里,也就晚上歇息时才会离去,其他平时熙帝只能挨饿受饥。

郑海全曾暗叹无数次何必呢,可主子决定的事哪能由他个奴才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