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巫蛊之变(一)

更新时间2010-11-11 21:32:50 字数:1369

阿娇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暴戾了。她老喜欢呆呆的坐着,时而面露微笑,时而满脸怒气,时而默默流泪,时而自言自语。好的时候便说宫女们侍候辛苦,大加赏赐,转眼之间又莫名的厉声喝斥,非打即骂。要不然,不是摔东西,就是将绫罗锦缎又撕又剪,弄得整个椒房殿的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又要遭她打骂。就连锦儿,也不敢以平常时相待,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某天夜间,阿娇屏退所有宫人,独留锦儿侍奉。她怔怔的望着跳动的烛火,好一会,才低低向锦儿幽幽道:“锦儿,你说巫蛊之术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灵验吗?”

锦儿浑身一震,惊愕的抬起头,望着面无表情、目光直直盯着她的阿娇,如同鬼魅一般,她颤声道:“皇后,您,您在说什么啊!”说着不自觉的向后望了望,接着道:“要是被人听了去,是要掉脑袋的啊!”说完一颗心犹自怦怦直跳,手心里都是冷汗。汉宫中明令禁止施行巫蛊邪术害人,一旦发现,不但本人处以极刑,还要诛灭九族,甚至还会牵连到大批的宫人或者朝廷大臣,所以锦儿一听,立即吓得花容失色。

阿娇嘴角勾起一丝鬼魅般的笑容,古怪尖利的笑道:“你怕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说说,到底是灵,还是不灵啊?”阿娇继续逼问道。

锦儿稍稍松了口气,见阿娇紧紧逼问,也不敢不答。她想了想,低头道:“灵不灵,奴婢也不知道,这种旁门左道的邪术,娘娘何必劳神寻思呢!”

阿娇似是未听见她的话,神思恍惚喃喃道:“我觉得一定很灵验的,要不然古书上怎么会说得那么神奇呢!嗯,要是能够杀了卫子夫那贱人就好了!只要那贱人死了,陛下就不会这样待我了!“说着向锦儿定定痴痴的笑道:“你说是不是啊?”

锦儿呆住了,她猛的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跪着上前拉着阿娇的衣襟,哀求道:“皇后娘娘,奴婢求求您,您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奴婢不想看着您——”说着呜咽起来,“有事”二字始终不忍出口。

阿娇目光闪烁,像是极兴奋,咯咯娇笑一阵,忽然神色一凛,目现精光,冷笑道:“难道你就想看着卫子夫那贱人这样欺负我、作践我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陛下他应该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想起素日压积的委屈,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成一线,凄楚悲凉。

锦儿瞧着她的模样,想起近期她的情绪行为那么失控,那么反常,再想到那未知黯淡的前途,鼻子一酸,不觉也流下泪来。

阿娇忽然猛的一把死死攥住她的手,楚楚可怜道:“锦儿,帮帮我,好吗?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帮帮我吧!我求你了!”

锦儿看着泪眼朦胧,哀哀戚戚,神智迷糊,面容憔悴的阿娇,心中实在不忍,禁不住她再三哭泣,又想到她平日里待自己恩重如山,顿时心头一热,心想:皇后娘娘如此待我,我便是为她失了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呢!终于心一横,咬着牙昂然道:“娘娘不要这么说,折死奴婢了!奴婢这条命早已是娘娘的了,只要娘娘吩咐下来,赴汤蹈火锦儿在所不辞!”

阿娇一愣,瞪大眼睛像个小孩儿一般扳着她双肩道:“真的吗?你真的会帮我?你不是骗我的?”

锦儿拭干泪,勉强笑着,干脆道:“是,奴婢不敢欺骗娘娘,奴婢真心要帮娘娘,娘娘若不信,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不,不用!”阿娇放心天真的笑道:“我信你,因为你是我的锦儿嘛!我信的。”说着眼睛大亮,愁眉尽展,喜笑妍妍道:“陛下,陛下会回到我身边,像从前一样,对不对?”

锦儿大为心痛,忍着泪道:“是,一定会的!娘娘放心!”她心里想着为了皇后,不管什么,总是要试一试的!

第六十六章 巫蛊之变(二)

更新时间2010-11-12 8:59:47 字数:923

在阿娇与锦儿密谋暗访下,她们很快寻访到了一位精通巫蛊之术的女巫,名叫楚服。不多时,这楚服以医女的身份被安排进了椒房殿,与阿娇见面。

楚服年约四十来岁,形容枯瘦,高高的颧骨,脸微长,一双细长的眼精光四射,咕噜噜直转,使她看上去十分精明能干。此时身穿素净白衣,头戴白色方冠,犹如幽灵般,神秘,诡异,不可捉摸。

她面色平静,干净利落的给阿娇磕了一个头,道:“皇后娘娘金安,奴婢见过娘娘!”

阿娇斜躺倚在楠木雕花芙蓉软塌上,扫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懒懒的道:“你就是楚服吗?早听说你医术了得,你起来,这就给本宫瞧瞧吧!”

楚服答应了一声,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随着阿娇进入卧室。锦儿又忙屏退左右,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外。

阿娇顾不得再说什么闲话,目光一挑,秀眉微扬,低声道:“大师,我需要怎么做?”

楚服心道:这个皇后倒是心急!当下也悄声回答:“娘娘不需着急,”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半尺来长两寸来宽的桃木刻的小人,递给阿娇,接着道:“娘娘只需将那人的生辰八字写于桃木人身上,再在木人前胸、后心深深的扎几下,然后悄悄埋到那人的床榻下,每日里在这作符念咒,奴婢在家作法,自然会见奇效!”

阿娇面露笑容,把头点了两下,忽又将信将疑问道:“当真……会有奇效吗?”

“奴婢怎敢欺骗皇后娘娘!”楚服不容置疑接口,随即又絮絮叨叨说了几件先例给阿娇听,说得天花乱坠,容不得人再有半点怀疑。

阿娇舒了口气,再无一点怀疑,展露笑颜道:“很好!如果真能如愿,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楚服喜得浑身发痒,眉花眼笑躬身道:“奴婢先行谢过娘娘!请娘娘放心!”

阿娇点点头,与她一道出了卧室,随即向锦儿吩咐道:“送楚医出去吧,赏赐黄金百两,云锦两端。”

楚服喜出望外,又磕了两个头谢恩,与阿娇相视一望,这才躬着身向后退出去。

“娘娘,您真的觉得有用吗?”锦儿垂手在她身后,低声问道。

阿娇转过身来,目光凌厉,毅然道:“当然有用,我相信一定有用的!”这是她全部的希望,她已全心全意投入进去了,她只有相信。对她来说,甚至,这就是全部、就是唯一、就是生命的支柱、就是绝望的希望!

她虔诚的念着符,虔诚的诅着咒,虔诚的膜拜,虔诚的信赖,仅仅是为了挽回他的心,哪怕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不会后悔。

第六十七章 巫蛊之变(三)

更新时间2010-11-12 9:00:13 字数:1538

事情的发展很出人意料,一个阴谋被拆穿,竟然是因为一只猫!

那天,文琴正逗着未央宫那只浑身雪白的猫儿玩,谁知那猫儿“喵”的一下钻到了子夫的床榻下。文琴在外叫了好几声,那猫在里一声声的回应,就是不出来。

文琴笑道:“好淘气的猫儿,龙床凤塌也敢乱钻,还不快出来呢!要是陛下知道了,你就麻烦啦!”说着跪伏在地上,撩起垂下的床单,向里探着头,伸手要嘘嘘的要将它赶出来,那猫儿瞪着乌溜溜的圆眼,喵喵的叫着,缩在一角,就是不出来。

文琴正叫唤着它,忽然发现有一块砖面明显与其他的不平,微微凸起一些,又有一点点斜。文琴一怔,不觉细看了看,越看越好奇,用手摸了摸,不料一摸到那砖竟松动了,明显是有人动过的痕迹。

文琴吃了一惊,用力一揭,砖下的土也是松动的,她心中更惊,索性扒开泥土,不多时,摸到了一截木头似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人偶模样。她轻轻擦掉人偶身上粘带的泥,见那人偶神情凶恶,双目狞狰,先有几分不自在,再一看那人偶身上前胸写着卫夫人的名字,后心又写着一个生辰八字,期间布满大大小小的针眼。她呆了一呆,烫手般将那木偶扔了出去,“啊!”的一下尖声叫了起来,慌忙出去禀报子夫。

子夫从前也听过巫蛊之术,一见之下心中又急又慌又气又乱,原原本本禀报了武帝。

武帝摆弄着桃木小人,阴沉着脸半响,重重的哼了一声,咬牙彻齿道:“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了!真是给脸不要脸,朕要再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以为朕怕了她了!”说着向子夫道:“子夫,这件事交给朕处理,你不要声张,知道吗?你放心,朕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子夫心惊肉跳,不安的点点头,心道:皇后啊皇后,你这是何苦呢!子夫当初身不由己到了这个地方,只想自保而已,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为何你要如此苦苦相逼呢!

武帝随即将此事交到了张汤手里,张汤办案不畏权贵,忠于皇帝,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他查了出入宫记录,很快发现近段时间一个叫“楚服”的医女多次出入椒房殿,立刻着人查到楚服住处,将她拿下审问。

楚服乃一巫者,又是妇道人家,从未进过衙门监狱,见了张汤的阵势,早就唬得走了三魂七魄,再见张汤手举桃木小人,更是吓得魂飞天外,未等拷打,早就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全部招供了。

武帝命人拿着张汤审讯的文稿与楚服的供词、带着桃木小人,呈递给王太后和窦太主。王太后心中一怔,叹道:“这孩子,好不糊涂啊!”窦太主犹如晴天里一个霹雳,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身躯一抖,扑通一声跪在武帝面前,泪如雨下,再无一星半点往日的骄矜,她磕头如捣蒜:“陛下开恩,太后开恩啊!娇娇年幼无知才做下这等蠢事,求你们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她这一遭吧!饶了她吧!”

王太后见状,忙吩咐道:“快,快将太主扶起来!他姑母,有事慢慢商量嘛,你快先起来呀!”

窦太主不肯,依旧跪着,额头贴地哭求道:“太后,我求求你了!救救娇娇吧!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丢下我,我可怎么活呀!”

王太后长叹了口气,望了望武帝。

武帝冷笑道:“姑母,宫中的规矩你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旁人做了这等事,朕早杀了她!朕今天把你和母后请来,就表明朕不会杀她,不过,你觉得她还配做皇后吗?”

窦太主浑身一震,抬起泪眼,望着武帝,说不出一句话。

武帝又放缓了声音,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当年若不是姑母鼎力相助,朕未必做得了太子,姑母的大恩朕自不会忘记。朕虽然废了娇娇,她的俸禄待遇一如皇后不变,姑母以为如何?”

事到如今,窦太主自知无法回转,又见武帝说得这么大方,更难再开口做进一步要求。她呆了半响,方抬起泪眼凄然道:“那往后,陛下会去探望娇娇吗?”

“这个自然,得闲了,朕会去看她的!”武帝随口答道。

窦太主明知武帝在敷衍,却也情不自禁的生出几许安慰,向武帝一拜:“我代娇娇谢陛下厚待之恩!”一想到年纪轻轻的女儿往后青灯苦雨、形单影只的凄惨岁月,不禁怔怔又流下泪来。

第六十八章 幽居长门(一)

更新时间2010-11-13 12:41:05 字数:1273

阿娇日日夜夜诚心诚意期盼着那抢走她爱人的女子失势,期盼着武帝有朝一日回心转意,不想等来的却是一纸废后诏书。

当张汤领着一队甲胄鲜明,身佩宝剑的卫士与有司大人一块来到椒房殿时,阿娇已感不妙,却也未曾想到是废后。

有司大人悠长威严的一声长喝:“皇后接旨!”随即念道:“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说罢将圣旨一合,道:“娘娘,谢恩吧!”

阿娇呆若木鸡,心下一片冰凉。这一刻起,她知道她已永远的失去了他,从此恩断情绝,再也没有牵挂了!

她冷笑两声,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苍白着脸,倔强的起身,撕下身上的凤袍,拔掉头上的凤钗,任由一头乌发散落在肩头。她昂起头,心在抽痛,向锦儿咬牙道:“锦儿,咱们走!走了,倒是清静!”

张汤斜了她一眼,冷笑道:“娘娘可以走,锦儿却不能!”

“住口!狗奴才,由得你多嘴!她是我的侍女,凭什么不能?”阿娇厉声呵斥,毫不让人。

张汤又是冷冷一笑,不紧不慢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还有口谕,椒房殿一干奴才们无才无德,侍奉不周,调三窝四,才导致了今日这场变故,所以,她们都该死,以儆效尤,以正国法!”

“你胡说!”阿娇的心剧跳,脚一软,向后重重顿了一下。她越想越怕,浑身寒浸浸的,忍不住颤声道:“我,我要去面陛下,我要当面问个清楚!不能杀锦儿,你们不能杀锦儿!”

张汤一使眼色,两名侍卫拦住阿娇去路,张汤随即道:“陛下有旨,命娘娘即刻移驾长门宫,不得有误!”大喝一声:“把椒房殿大大小小的奴才都给我拿下!”霎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撞击声、跌倒声、宫女太监们乱跑乱撞乱挣扎闹成一片,尊贵华丽珠围翠绕的椒房殿,霎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阿娇心底升起无尽的恐惧,如果没有了锦儿陪伴,没有她知心知意解闷,没有她全心全意关心,没有她贴心的照顾,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呢?不,不能没有她!她在心底疯狂的呼喊。她再也无法坚强,泪流满面,隔着人凄然道:“锦儿,锦儿,不要啊,不要伤害锦儿,不要!”

锦儿难过的流下了泪,不躲也不逃,向张汤双膝一跪,不住磕头道:“大人,求您让奴婢与皇后娘娘说一句话道个别,行吗?您就当积德吧!锦儿来生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了!”

张汤一怔,却终于应允了她,挥挥手道:“马上就是要死的人了,偏有这么多麻烦,快些吧,不要耽搁我的时间!”

锦儿喜极而泣,又磕了几个头道:“谢大人,谢大人!”忙擦了泪,爬起来奔到阿娇身边,二人相拥而泣。

锦儿忙手忙脚替阿娇理了理凌乱的秀发,又整了整她的衣衫,平静而温柔的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奴婢最后一次服侍您了!您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奴婢永远会陪着您,永远!”说着把眼一闭,猛的向大殿中金碧辉煌的殿柱撞去,顿时头破血流,身子斜斜的倒了下去,香消玉殒,魂飞天外,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阿娇尖叫着“锦儿”要扑过去,被侍卫一拦,恨得眼里要喷出火来。她身子晃了晃,一扭头,含恨带泪而去。

张汤倒是感叹了一阵,特的吩咐将她择地好好安葬,随后押着椒房殿一众奴仆而去。

没过两天,楚服被宣布罪行,枭首于市,其弟子家人与椒房殿中众人亦被悄悄处决,共牵连处死了三百余人,**上下闻听无不心惊胆战,夜不安眠。

第六十九章 幽居长门(二)

更新时间2010-11-14 10:14:52 字数:1140

长门宫位于皇宫北面,人迹罕至,荒草没膝,蛛网盘结,虫鼠出没,空旷得叫人心慌,叫人窒息。特别到了傍晚,夕阳残照之下,暮风轻吹之时,参天古树枝头树梢扑棱棱停着归鸦,天际回响着孤独凄厉的鸟鸣,人的心,又岂会不悲酸得要滴下泪来!

长门宫小小几间宫殿,筑在浅浅的苍灰台阶上,年久失修无人打理,台阶多有破损,间或随意长着几根生命力极强的小草,亦东倒西歪,尽显颓丧之气。门窗虽然高大,也是朱漆脱落,褪去光泽,斑斑驳驳,像长了斑的老人的脸。

阿娇神思恍惚推开那扇布满灰尘厚重的门,一股尘封已久的刺鼻霉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以袖掩鼻,打了两个喷嚏。她环顾四周,空荡荡,低沉沉,昏暗暗,杳无声息,静得人的心尖上一阵一阵的发凉,那凉传到指尖,一触,忍不住发颤。

果真是个适合幽禁的好地方呵!她在心里冷冷的笑。金屋藏娇,金屋藏娇!到头来却是终结在这么个地方!

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一言不发,默默的抬着桌子、卧榻、梳妆台、拂尘、地毯、花盆、金银玉瓷各种玩器,她逐一瞧去:竟都是往日椒房殿所置之物。她的心猛的抽痛,脸变了色,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名太监低声道:“娘娘,陛下有旨,叫把这些东西都搬过来,说是娘娘用惯了的。陛下还说,娘娘的待遇一如从前不变,请娘娘放心!”

阿娇惊愕的睁大了眼,一阵冷笑:他说这些东西她用惯了?他说待遇不变?可是,即便用着这些东西,享着从前的待遇,难道,她还跟从前一样、还是皇后吗?他还是从前的他吗?她真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一个荒唐的笑话。难道,他是要那些从前时时刺激她、抽痛她吗?他要她以今日之人对着昨日之心,是要长长久久的折磨她!她的脑子里一片凌乱,一桩桩、一幕幕、一件件,酸的、甜的、苦的、痛的,三五七味一齐涌上心来,化成如雨的泪。

第一个夜注定是难熬的。一样的夜晚,一样的锦被,一样的烛火,却是不一样的宫殿,不一样的空气,不一样的奴仆,不一样的心境。她是孤独的,面对的都是陌生的面孔,锦儿已经不在,永远的不在了!原来习惯了一个人陪伴,那人就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了她,缺出的空白再也无人填补的上,而你的心,也永不得着落!

她凄凉凉的挑着灯,听着敲窗的风声,听着起落的虫鸣,一腔幽怨变浓变沉,浓得化不开,沉得透不过气。她不禁滴下泪来,武帝,母亲,外祖母,锦儿……往事历历在目,温馨甜蜜,幸福而美满,只是,都已过去了,那些春暖花开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从此陪伴的,只有落日归鸦、只有衰草离披、只有草虫低鸣、只有冷雨寒霜吧?

她抱着膝,趴在床沿,幽幽咽咽的低声泣着,一腔幽怨埋得低低的,在喉头回旋,在寂静的夜中,更增凄凉。也不知到了几时,一直哭累了才睡去。脸上,犹带着斑斓泪痕。

这样的岁月,她还要过上十几年,直到凄凄凉凉的死去。然而什么时候死去已经不重要了,于她都是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第七十章 借情浇愁

更新时间2010-11-15 9:08:01 字数:3128

窦太主从此极少出门,终日将自己关在府中。阿娇被废,对她是致命的打击。她一生的心血算是白流了!

想当初,自己多么雄心勃勃、斗志昂扬,斗垮先帝宠姬栗姬,替准女婿胶东王刘彻夺来太子之位,把女儿一步步推上太子妃、皇后的宝座。一步步走来,费了多少谋划,伤了多少脑筋,用了多少心思!可是,她做到了,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到头来,一切都成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她仿佛依稀瞧见栗姬仇恨锐利的眼在幸灾乐祸盯着她,向着她冷笑——自己跟她何尝不是一样?都是输家,输得彻彻底底!

她忽然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或者说,在权利的斗争中,人人都是棋子,只是这棋子重要的程度不同罢了!自母亲太皇太后去世,再无庇佑,她,已是一颗弃子了!

想不到自己赫赫扬扬了大半辈子,临到老来却这般凄凉!当年那个柳腰轻摆、神采飞扬,皱个眉头都会吓得旁人提心吊胆、不知所措的千金太主,已随着逝去的太皇太后去了!她叹着气,人也消沉了许多,再无当年的气魄!

得过且过吧!这样也好,也该享享清福了!窦太主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

然而,没过多久,她相依为命的丈夫堂邑侯陈午突然之间去世了,突然得让她措手不及,不敢置信!

这是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竟来不及交代一句话,毫无征兆的,就这么撒手去了,窦太主哭得一塌糊涂,天都要塌下来了!她悲愤交集,痛苦交加,竟也一病不起了。

她绝望了:难道人倒霉了,连天也来趁势欺辱吗!

病好之后,她明显的消瘦下去,双目无神,面色蜡黄,整日整日愁眉不展,没有半点精神气。然而,谁也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闯进了她的心扉,使她容光焕发,重拾久违的活力和欢笑,仿佛又年轻了二十岁。

这个人,叫董偃。

董偃年方二十,身材匀称,面皮白净,俊朗清秀,是个任谁一见都会多瞧几眼的小白脸。他是位专门混迹于长安豪门贵族之家的珠宝小贩,心思灵敏,口才又好,声音又妙,专门会奉承凑趣,极得豪门贵妇们喜爱帮衬。窦太主家,他从前也是来过的,只是以前窦太主一门心思在母亲女儿身上,如何注意得到他?虽然对他清俊的面容和俏皮的话语颇有印象,也只不过当他是个嘴甜伶俐的寻常小商贩罢了。

这天,董偃又上门求见售卖珠宝来了。窦太主本无心思见他,她身边的张嬷嬷见她终日消沉,郁郁寡欢,有心让她开开心,散散闷,便花言巧语,极力的撺掇她见一见,她耐不过情面,也只得胡乱答应了。

那董偃梳着光滑的高鬓,束着高冠,身着一套翠绿金丝线锁口的衣衫,虽不是名贵的衣料,却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腰间还挂着一块白色鱼形玉佩,玉佩下缀着半尺来长的黄色流苏。他手捧一个狭长木盒子进到室内,还不及行礼,情不自禁定定的瞧着窦太主,脱口惊道:“哎哟我的太主!才多久没见,您怎么这么憔悴、瘦了这么多了!”

张嬷嬷见他如此无礼大胆,以为窦太主定要发怒,才欲发话时,谁知这几句话正好点在了窦太主的心上,且不管真心假意,这么些日子来,这是她听到的头一句那么真挚、那么恳切、那么关心的话,立刻也就心生感激,鼻子一酸,忍着泪强笑道:“董先生难道不知道吗?我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怎么能好过呢!”

董偃怔了一怔,叹了口气,劝解道:“也是,幸亏是太主您,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呢!不过,太主也该保重保重自己的身子啊,人生匆匆一世,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何不看开些呢?”

张嬷嬷听他越说越不像,忙嗔道:“我说董先生,瞧你东拉西扯些什么呢!你不是说有新玩意吗?还不快拿出来给太主瞧!”

董偃脸微微一红,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忙笑道:“是是,小人该死!小人见了太主,一心在太主身上,可不就胡言乱语了!太主莫怪,小人这就拿出来!”

可窦太主听了他那番话,对他更是大有好感,顿时认作个知心的人,又瞧着他腼腆的样,心中竟然升起些许怜爱,微笑着点了点头,侧头向张嬷嬷温言道:“快给董先生沏杯茶来!”一面又请董偃坐。

董偃见她从来未有过的殷勤招呼,倒是意外之想,当下精神大振,容光焕发,存心要结交下这个大客户,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她的欢喜。

窦太主彼时正处于孤独寂寞、无依无靠、消极抑郁之时,忽然得了旁人这一份意外关心,若这人是亲人,那么这份关心也不过是分内之事,算不得珍贵,偏偏这又不过是个毫无半点交情的外人—还是唯利是图的小生意人,这份关心若说不是真心,不是实意,还有什么是真心、是实意呢?

窦太主满心感激,董偃又是个极尽能言巧辩、极会察言观色之徒,二人情不自禁越说越对了心坎,越说越认为知音了。窦太主有窦太主的落寞贵妇的委屈,董偃亦有董偃小商人受尽欺辱尝尽冷暖的委屈,互诉委屈,互倒苦水,互相开解,互相劝慰,二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不觉,已到天色将暮,日落西山之时了。一旁侍候的张嬷嬷见窦太主好不容易展颜欢笑,心中自是宽慰,但她没想到她二人会这么谈得来,眼见天色已晚,将到晚膳时分,不得不陪笑道:“太主,是不是要留董先生用晚膳呢?”

窦太主一怔,这才发现室中已然灯火通明,光影摇曳,一派温馨富贵,暖意洋洋。她本想留下董偃,转念一想:才见了他面便留下他,岂不是叫他看轻了?于是微笑道:“罢了,天晚了,董先生请回吧!有空记得再过来!”说罢轻转眼波望向他,脉脉一笑低下头去。

董偃瞧她那灿然一笑,唇红齿白,风韵无限,心中砰然一动,忙笑道:“只要太主不嫌烦,小人巴不得天天过来陪太主说话解闷呢!”

窦太主微微一笑,命人送他出去。

这晚,窦太主整个人便似重新活过来一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人也轻快、活力了许多,晚饭也多吃了几口。董偃,一想到这个人,一念着他的名字,一股柔柔的、暖暖的、颤颤的,柔情蜜意,便在心头如涟漪般,闪着光晕,一圈圈的,散开,散开……这种感觉,可多少年没有了呢?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窦太主轻移莲步至镶着鎏金鸳鸯戏莲边框的铜镜前,展身坐下,依旧修长纤细紧致的手抚上脸庞。她的皮肤还是那么丰满而富有弹性,她的秀发还是那么乌黑柔亮,她的面庞依旧红润,她的容貌依旧鲜美,眼角虽有几丝细细的鱼尾纹,却更增几分成熟的风韵和诱惑,丝毫不显得苍老,满头珍贵的珠翠钗环与身上的华贵衣衫,更显得她高贵优雅。

多年来为了女儿整日筹谋,她已许久没有这般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了!人到中年,原来也可以这么花容月貌、红颜似锦!她的眼睛亮起来,眉毛弯弯,像个少女般娇羞甜蜜的笑了,那笑从唇边,一直荡到心底去。

并不要多长时间,她与董偃已是郎情妾意,恩爱缠绵,好得蜜里调油,分也分不开了。

西汉的女子比不得别的朝代那么多规矩,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管她什么闲言闲语?董偃索性正大光明的搬进了公主府,理所当然的与窦太主同起同坐,俨然一对恩爱夫妻。公主府上上下下对他无不俯首帖耳、恭恭敬敬,尊称他为“主人公”。

对于窦太主来说,她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只有这个人,在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陪伴她,关心她,安慰她,她便也死心塌地的对他好,将他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当成唯一的心爱。她甚至向府中账房先生传话,只要董偃每天的花费在一百金、一百万钱、一千匹锦缎以内,可以任意支使,不必告诉她!这是一个天文数字,然而对于相当于无子无女的窦太主来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怎敌得过情郎的欢心呢!何况,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且不说陈家贵为王侯,又是外戚,单是太皇太后临终遗旨,将长乐宫所有自己的财物全部赐给她的就够她几辈子也花不完了!

董偃自是感激不尽,二人从此愈加恩爱。可惜少年郎经不起人生得意,小命承受不了泼天的富贵,才享了五年福,便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了!

这一次,窦太主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那死的,不仅仅是她的情郎,更是伴侣,是贴心的伴侣,是精神的支柱,是残世仅存的一点温暖。她从此陷入深深的绝望,悲悲戚戚,再也无法振作,过了两年,自己也随着去了。临终,她撇开丈夫,留下骇人听闻的遗言:与董偃合葬!

此是后话。这,又是西汉情史上的一桩奇事,比之文君相如,有过之无不及也。

第七十一章 卫青出征

更新时间2010-11-16 8:20:53 字数:1482

公元前130年,也就是阿娇被废的第二年,武帝又把攻打匈奴正式提上了议程。这一次挂帅的,不是旁人,正是卫青。

虽然当时的卫青与三年前一样没有军功建树,理论上这个重要的位置怎么样也轮不到他的,但是,当时朝廷权力分配比之三年前发生了重大变化,不可能一样可以变为可能。

三年前,太皇太后还在,西汉王朝最高的权力还掌握在她的手中,皇后阿娇也还在位,那个时候,自身尚且不保的武帝自然不敢亦不能过分张扬重用卫青。可如今一切大不同了,太皇太后的威胁已经不在,皇后的位置又悬空着,卫夫人又是武帝最宠爱的女人,武帝重用自己的小舅子,又有何人敢不服、敢分辨呢?何况卫青的风度为人,是叫人一见情不自禁心生敬服、大起好感的。

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匈奴人对马邑那一场阴谋耿耿于心,伺机报复汉朝,其中最嚣张的一次是攻入上谷郡(今河北省怀来县东南),血洗当地,大小官吏与百姓几乎无一幸免。匈奴所到之处人口尽死,房屋尽毁,牲畜尽失,飒飒秋风,冷冷残阳中,好不凄凉悲愤,所亲眼目睹者无不愤怒得血脉愤涨,双目欲裂。

消息传到长安,朝野震惊,武帝更是双目如电,面若寒霜,气得当即拍案怒骂,发誓再也饶不得匈奴!不容分辩,当即命令准备出征。

这一次,以卫青为首,武帝拜他为车骑将军,命他直捣上谷;又拜公孙贺为轻年将军,率领一路取道云中;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每人各率领一万骑兵,兵分各路出击匈奴。

此时的汉军,又经过三年的训练,比之先前精锐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这次出战的不是传统的步兵为主力,而全部是千里挑一的精湛骑兵。他匈奴人不是马轻人快、骑术精湛吗?那好吧,这次就试试大汉的骑兵,威力如何!

卫青已出发三个多月了,子夫日夜忧心忡忡,食不甘味。她已经失去大哥了,不能再失去弟弟,何况这个弟弟,从小受了那么多苦,他的人生才刚刚展开,他决不能有事!

子夫的心思武帝自然知道,他百般劝解,好言宽慰,究竟骨肉连心,子夫总不能释怀,绷紧的神经总不敢松弛。

这一日,武帝兴冲冲来找子夫,一见面便兴奋道:“子夫,朕今日收到了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