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苦苦回想,见王夫人催逼的紧,只得硬着头皮道:“夫人,奴婢实在不知,卫夫人生产后,奴婢只去瞧过两次,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或许是奴婢没有注意到——”

王夫人知道问不出什么,她摆摆手打断了她,咬牙恨道:“不必说了,我想不会错的!卫子夫根本就没有早产,她一直骗我,骗我我怀的才是皇长子,一开始她就算计好了!”

香兰一惊,忙道:“夫人,您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夫人摇头不语,心底又惊又怒又愤又气,几个月的委屈从心底一涌而上,她任由泪水滑落脸颊,浑身发抖,只冰冷含泪着哽咽道:“香兰,我好恨,真的好恨啊!”

香兰忙拿过丝绢替她擦拭眼泪,劝道:“夫人何必伤心呢!不管怎样,二皇子与皇长子一样,都是陛下的血脉、皇家的血统,夫人将来亦终身有靠,比许多人可强多了,何必悲伤呢!”

王夫人冷笑一声,眉毛一挑,杏目圆睁,含泪咬牙切齿愤然道:“一样?怎么能一样?皇长子出生时,陛下。太后、文武百官、宫里宫外恨不得把他捧上天,可是我的孩子呢?他得到了什么!我真替他不值,那一切的荣耀本来应该是他的,都怪我这个母亲没本事,都怪我害他一出生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怪我!”王夫人触及心病,悲从中来,越想越心灰,越想越丧气,压抑了许久的烦恼、不甘、失落、悲戚,霎时如江海翻腾的气势压上心来,呜呜咽咽,凄凄惨惨,哭得气喘神虚,心口发疼。

香兰生怕她把委屈留在心底,不敢相劝,只在一旁默默侍奉,任由她宣泄心头之愤懑。听她哭得凄惨,忍不住心中也伤感起来,陪着掉了几滴泪。

许久,王夫人方渐渐小了哭声,香兰忙笑道劝道:“夫人别哭了,若是叫人看见您双眼红肿,还以为怎么了呢!白叫她们说闲话!奴婢替您整整妆容,您好好歇一歇吧!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香兰苦劝不已,王夫人渐渐止住了泪,她接过手帕试了试泪,深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睛,怔怔的道:“你说的不错,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哼,走着瞧吧,我不会叫她如意的!她想做皇后,除非我死了!”

香兰大惊,四顾瞧瞧,急道:“夫人——”

王夫人不觉笑了,叹了口气道:“傻丫头,你放心吧!我好好的,没事!”

第九十七章 再起斗志

更新时间2010-12-15 8:18:54 字数:2970

王夫人自生产之后,眼见自己与卫子夫所受待遇一个天一个地,整个人犹如跌落至谷底深渊,失落寡欢,神情郁郁,双目无神,始终一副憔悴苍白的模样,不施脂粉,不挂言笑,任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武帝原先心怀愧疚,对她依着顺着,百般劝解,无奈王夫人心结不能解,武帝越是低声下气,她心中越是委屈苦恼,除了自己的心事,什么也不能入眼、不能进心。当她痛痛大哭一场之后,蓦然回首,才惊觉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到武帝的面了!

王夫人心中一惊,慌忙奔至那光滑精美如旧的梳妆台前,圆睁着眼,惊恐的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原本顾盼神飞的一双美目毫无神采,空洞而死寂;红润光泽的双颊深深的凹陷下去,显得颧骨突兀的高;嘴唇苍白,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当初那份灵动似水、柔媚似花的娇俏模样!她心底忍不住又是一阵酸楚,汪着泪凝视着镜中人,妙目中泛着冷意。

自今日起,王夫人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报复的强烈欲望支撑着她的意志,她每日细心调养着自己的容颜:燕窝人参银耳灵芝、百花膏、生津养肌丸、珍珠粉、桃花清露秘制面膜、白玉胭脂……诸多内服外敷养颜滋润、增添颜色之物,无所不用,不到两个月,复又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了。她再次细细端详着镜中容颜,婉然一笑,朱唇皓齿,娇生两嫣。

“这个样子,总算能见得陛下了吧!”王夫人在落地长镜前转了转身,打量一番。身量高挑,骨肉均匀,珠摇鬓角,锦衣夺目。最重要的是,通身愉悦灵动的精神气质,是叫人一眼也不能忽视的。

时已入冬,王夫人抱着四五个月大的二皇子刘闳,温柔的抚摸着他,嘴角尽是慈母满满的怜爱。刘闳挥动着粉嫩如藕节的小手,亮如远星的大眼睛灵活异常的瞧着她,懵懵懂懂,似也知道她是自己的母亲,嘴里依依呀呀向她说着自己独特的语言,天真可爱极了。

王夫人轻轻拍打着哄着他,念及心头主意,神情复杂,似有不忍,忽狠下心肠,毅然道:“罢了,孩儿!若非如此,你父皇怎会记得我母子、怎会着紧我母子呢!好孩儿,母亲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怪我狠心了!”

王夫人含泪褪去裹着刘闳的厚厚的大红福字团花襁褓,抱着他在窗前足足吹了半夜的风,呼啸的寒风阵阵袭来,沁人肌骨,连她自己亦感觉冰到了骨子里,抬头望着窗外,浅浅一弯新月,亦是发着清冷的光,浓浓的翠竹的黑影摇来晃去,窸窣作响,更添凉意。

次日,武帝接到云光殿急报:二皇子刘闳高烧不退,呕吐不止,气息微弱,处于生死关头,似要撑不住了!

武帝大吃一惊,慌忙命传来所有太医,急匆匆赶往云光殿。王夫人守在床沿,已经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一见武帝,泣不成声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悲悲切切,不可形状。

武帝见她头上随意挽着一个螺黛鬓,斜插着一支白玉蝴蝶翻飞钗,耳坠项链皆是珍珠,脸上不施脂粉,肌肤光滑白嫩,更显风韵惹人。身上紧身束腰月白水纹裙袄,银线镶边,更显净拌窈窕,脚下一双素色点海棠花瓣软缎绣鞋,通身素净淡雅,又哭得如同泪人一般,叫人顿起百般怜爱之心也爱不过来。

武帝心内又急又怜又爱,搂着她哄劝安慰不已,好不容易劝住了她,太医早已为二皇子诊治完毕。

武帝携了王夫人来至床前,细细的瞧着二皇子,只见他小小的身子微微扭动,双目微合,双颊通红似火,脸上还挂着泪珠,鼻子一张一合,出的都是热气,再摸额头,也是烫如火炭。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不得顺畅,模样极其痛苦难受。

武帝忍不住一阵心痛,他扭头向乳母怒道:“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怎么烧成这样也不知道?信不信朕要你的脑袋!”

乳母吓得浑身乱战,牙齿咯咯作响,扑通跪下,不住的磕头颤声哀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王夫人心中暗自后悔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如今心疼得恨不能代他去受,见武帝发怒,垂泪道:“陛下不要怪乳娘,是臣妾不好,臣妾见昨日天气好,抱了闳儿出去晒晒太阳,没想到他小人儿经不得风寒,竟病成这样了!”

“你们怎么说?二皇子如今怎样?”武帝声音急促不安,锐利的眼光逼向一众太医。

领头的王太医向前一步,躬身道:“禀陛下、夫人,二皇子所受风寒颇为严重,寒气积于体内,伤及五脏六腑,况且又是未满周岁,不敢妄用狠药。卑职等先用冰块替二皇子敷额头后脑退热,再命人用瓜蒌仁、半夏、杏仁、郁金、黄连、黄芩等煎药服下,夫人再命人替二皇子用温水擦洗身子,若过了今晚高烧退下,料想再无大碍。”

武帝无心听他罗嗦,只心烦意乱点点头,挥手道:“既是这样,你们还不快去!”

“若是过了今晚,高烧仍然不退呢?”王夫人心头剧跳,颤声相问,禁不住圆睁着眼死死盯着王太医,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武帝亦是心头震动,目光一扫,瞪着王太医,满面威严。

王太医头渐渐垂得更低,稀疏的花白胡子动了动,终于开口道:“若是不能退烧,只怕……”

王夫人“啊!”的一声惊呼,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双脚一软,站立不稳,武帝忙用力将她揽着靠在自己臂弯,两道浓黑的眉毛一抬,大怒道:“放肆!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小小孩儿的感冒发烧也治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王太医等慌忙尽数跪下,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均道:正是小孩儿的病才最麻烦!何况这未满半岁的小孩儿身子何等娇弱,又烧得如此厉害,任谁也是不敢保证的!

王夫人缓过气来,稳了稳软绵绵的身子,含泪向武帝凄然笑道:“陛下,罢了!王太医他们已经尽了力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但愿陛下洪福齐天,能够庇佑我闳儿转危为安,度过此难!”说着掩面呜咽,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声音,叫人听得心头发颤。

武帝拍了拍她,长叹一声,向王太医等道:“你们都起来吧!朕命你们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给朕救回二皇子!”说着扶了王夫人,柔声道:“婉儿,这里有太医们和香兰就行,咱们还是到别处屋里去,省得影响了太医诊治!”

王夫人目不转睛盯着床上的孩儿,恋恋不舍,终于被武帝劝了出去。是夜,王夫人与武帝相拥而坐,彻夜未眠,满心念念不安。王夫人怔怔的,呆若木鸡,时不时想到伤心处又滴下泪来,必得武帝好言温存劝慰一番,方才作罢。

天色朦胧时,武帝与王夫人正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香兰忽然掀起锦帘跑进来笑道:“陛下,夫人!皇子退烧了,皇子退烧了!”一瞧武帝与王夫人睡意朦胧,自悔莽撞,忙住了口收声。

武帝二人已被惊醒,听清了香兰的话,又惊又喜,心头一振,连忙起身携着手奔至卧室,见王太医、乳娘及一干宫女侍立一旁,各人面色轻松和缓,气氛也好了许多。

王夫人俯身一看,儿子原本红彤彤的脸蛋恢复了往常的白里透红,额头也不烫手了,眼睛也睁开了,虽然不如往日有神灵动,却也清澈明亮。只是鼻息依然混沌窸窣,还时不时咳嗽不止。王夫人喜极而泣,向武帝道:“陛下洪福齐天,闳儿有陛下守护,果然逢凶化吉了!”

武帝松了口气,听王夫人如此说,更是心中大悦,哈哈笑道:“这孩子福大命大,但愿他过了这个坎,往后一切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王夫人忙屈膝福了一福,含泪带笑:“谢陛下吉言,有陛下金口玉言庇佑,闳儿一定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今后妾身也安心了!”

王太医等齐齐跪下,恭贺陛下,恭贺二皇子逢凶化吉!一场风波终于烟消云散现青天。

眼见刘闳无恙,武帝终于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王夫人。只见她一夜未眠,杏眼微惺,脸上微微有些倦意,衬着满面笑容,更显态生两靥。更兼发鬓松动,身似酥软无力,娇慵无限,别有一番风韵。武帝满心欢喜,搂着她道:“婉儿,你累了一晚上,朕扶你进去好好休息休息吧,等下了朝,朕再来陪你!”说着凑在她耳旁悄声道:“你别起来,等着朕!”

王夫人脸上一热,瞪了武帝一眼,垂首抿嘴微笑不答。

第九十八章 珍珠项链

更新时间2010-12-17 8:26:40 字数:3793

武帝一连数日留宿云光殿,王夫人婉转迎合,甜如蜜糖,二人复又如漆似胶,小别胜新婚,好得分也分不开。刘闳身子渐渐好转,生得粉妆玉琢、珠圆玉润、活泼好动,武帝爱屋及乌,对次子的宠爱立刻变本加厉,连刘据也退了一射之地。

未央宫中,子夫得知这番风波,向文琴笑道:“王夫人倒是从来不肯安静一刻,一时恼了一时好了,我倒也佩服她,每次总能叫陛下回心转意!”

“夫人您是说,王夫人在耍手段?这或许不是吧,听太医们说,当时二皇子确有生命危险,王夫人再狠心,又怎能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呢?”文琴将信将疑。

子夫笼了笼手,微摇了摇头,含笑道:“你也不想想,王夫人那么火爆的脾气、那么挑剔难伺候的性格,二皇子又是她的依靠宝贝,若不是她自己动的手脚,那些奴才们除非吃了豹子胆不要脑袋了,就敢让二皇子发高烧,还烧到了生死边缘!”

文琴呆了一呆,不禁心底生凉,她不可置信叹道:“若真是这样,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她就不怕万一——”

子夫瞧了她一眼,冷笑道:“或许她也料不到会这么严重,事情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她也未必不后悔!也是万幸,二皇子福大命大,居然捡回了一条命!只不过,”子夫悠悠叹道:“王夫人越想越后怕,必然将此事迁怒于我,还不知她又要怎样呢!”

文琴不觉笑道:“这是她自己自作自受,如何能怪别人?夫人您是多心了吧!”

子夫道:“咱们都知道她自作自受,只怕她自己未必就承认自作自受!她多半把原因要推到咱们头上,等着瞧就是了!总之,你要多留几个心眼。”

谁知过了好几个月,过了新年、闹了元宵,湖水春波荡漾,柳条抽出嫩芽,刘据与刘闳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宫中一切正常,并无纷争明斗。

宫中的桃苑遍植天下名贵品种:撒金碧桃、重瓣碧桃、千瓣桃红、绿花桃、绛桃、垂枝桃、紫叶桃、洒金桃等,深红、紫红、洒金、淡红、粉红、纯白、隐绿,甚至一花两色、白里透红、红中点白、白中带绿,还有一种五色仙桃,一树繁花,中有五色,春日暖阳下一齐怒放,好不鲜艳夺目。每年桃花盛开,云蒸霞蔚,花色迷眼,枝枝朵朵如云似雾时,便是春天已经真正来到了。宫中妃嫔们照例脱下冬日厚厚的棉衣羽缎,换上柔软轻盈的春衫,戴上各自新年所得赏赐的首饰钗环,打扮得花枝招展、桃羞杏让,相约前往桃苑赏花踏青,把酒言笑,尽情嬉戏。或命侍女采摘新鲜的桃花酿制桃花露、桃花蜜;或用丝线将桃花穿成一个个娇艳的花球、花镯;或用花剪剪下一两枝含苞待放的插在瓶中,命宫女带回寝宫;或立于花阴下细细欣赏;或对弈花树下,任由落英飘洒在衣襟上、发丝上、棋盘上……

王太后先带着众人细细玩赏一回,便在宫人服侍下往瑶台上小憩,命众人恣意玩赏,不必拘礼。各嫔妃宫娥们行了礼徐徐退下,便往桃苑中自由自在玩赏去了。

此时,于姬已有了三个多月身孕,小腹微微隆起,身着一袭淡红撒花薄锦衣衫,与子夫在一树娇红浓重如胭脂的花树下谈话。

于姬与王夫人一样,原本不过是个宫女,只是她却没有王夫人命好。她的容貌虽然清秀可人,颇有几分姿色,但在美女如云的**中,也不过属于甄默无闻的那一类。加之她性情太过温柔顺从,近乎懦弱,毫无主见,亦毫无与众不同之特点。武帝对她,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召见过两三次之后,便丢在后脑勺,再也没有兴趣。偏生于姬肚子极争气,只这两三次陪王伴驾,便怀有龙种。为此,武帝方封她为于美人,位列妃嫔。

于姬毫无根基,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又加上武帝不在意她,偏偏她又身怀龙种。王夫人、万良人等心中极是不服,甚至愤愤不平,平日里一有机会便要奚落、嘲笑、欺辱她。只有子夫每每见了,替她挡一挡,闲时更请她到未央宫闲坐,那些人见了,碍于子夫面子,方不敢放肆。

子夫瞧她一袭淡红衣衫,含笑道:“这花都是红的,怎么你还穿着一身红色衣裳来呢?往这花丛一站,岂不是淹没其中,人花不分了?”

于姬悄悄四下一望,果然,众人花枝招展,葱绿淡黄、粉紫银白,除了她再无人穿着红衣,再看子夫一身粉蓝淡白梅花样缎外裳,月白绣梅花长裙,淡雅清新,恰到好处,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好意思讪讪道:“妹妹出门时没想那么多,随意穿了便来,叫姐姐见笑了!”

子夫见她低垂着头,窘迫局促,脸直红到脖子后头,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随即笑道:“我不过随意说一句罢了,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你这身衣裳裁剪得体,绣工精细,花样鲜艳,很适合你穿的。”

于姬感激一笑,二人携手,正要往别处去,忽见王夫人手里捏着一枝开得簇簇密密白里泛着丝丝晕红的桃花与李姬一个追一个笑着逃往这边跑来。王夫人来至跟前,向子夫跟前俏然一站,甜甜笑道:“卫姐姐好啊,姐姐光和于妹妹说话,都不理我们一理呢!”子夫见到她的笑容,顿时心中发毛,想起这么甜美的笑脸下面却是一颗恶毒、龌龊、算计的心,更是好不自在。她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微笑道:“怎么会呢!刚说了两句话,你们就过来了!”

王夫人忽然伸手向她后颈处轻轻一捏,捏起一朵残花,向她笑道:“这花落到姐姐后颈里了,我替姐姐拿走吧!我不打扰姐姐说话了,有空再上门拜访吧!”说着笑了笑,款款而去。

于姬向来不由自主的畏惧王夫人,见她走了,悄悄松了口气,子夫觉察了,并不点破,向她笑道:“咱们到瑶台陪太后去吧!”于姬嗯了一声,随她一同过去。

一阵风吹过,子夫忽觉后颈发痒,伸手挠了挠,不料项上佩戴的一长挂珍珠链子啪嗒一声断了,滚圆雪白的珠子铮铮有声,霎时跌落,满地滚动。于姬并未留神,一脚踏去,不觉“啊”的一声尖叫,前俯后仰,身不由己向后倒去。子夫吃了一惊,抢上一步死命将她抱住,自己脚下也是一滑,向后一退,身子重重摔在一株老桃树上,满树纷纷扬扬,簌簌有声,花落如雨,身上尽是落英缤纷。苍黑坚硬的枝枝桠桠刺扎着她的脑袋、身子、手臂,火辣辣的感到一阵眩晕。

子夫缓过劲来,扶着扑在自己身上的于姬,急道:“你怎样,不要紧吧!”

于姬吓得脸色苍白,腿脚发软,颤颤抖抖道:“我……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二人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早已围满了人上来,文琴、雪儿等也吃惊不小,慌忙上前扶持,所幸并未摔倒地上,于姬也不过是吓了一吓,并未怎样。

正松了一口气,王夫人忽然笑道:“内侍丞怎么办事的,好好的珍珠链子怎么会断呢!等告诉陛下,打不死他们的臭皮!”

李姬接口笑道:“怎么会呢?前几日的珍珠链子王姐姐、我、万良人都得了,我们今日也戴着,好像并没问题嘛!”说着伸手故意用力扯了扯自己脖子上围着的珍珠链子,果然纹丝未动,坚固牢靠。

一时众人鸦雀无声,怀疑的目光三三两两、躲躲闪闪的望着子夫,内中含义不言而喻。于姬心中却明白,上前一步,向子夫福了一福,恳恳切切道:“方才若不是姐姐护着我,我早已摔倒了!姐姐别多心,妹子对姐姐,只有感激的!”

子夫忙扶着她,歉然道:“快别这样!刚才确是我太大意,差点就害了你,该我向你道歉才是!”

于姬一瞥见子夫手臂上袖子被刮破了一块,臂上一片鲜红刮痕,正往外渗着血珠,于姬又惊又急,脱口嚷道:“卫姐姐,你,你的手受伤了!不要紧吧?”

子夫低头一瞧,这才觉得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文琴忙上来用手绢替她轻轻擦拭,一边扶着她到附近坐下,一边回头吩咐宫女回去取跌打药来。众人见子夫为了护着于姬弄到自己受了伤,暗自过意不去,开始不该猜忌她的,王夫人等个别确心中冷笑:做这种样子,谁不会呢!

王夫人坐在子夫对面,向于姬笑道:“于妹妹真是福大命大啊,只不过是一场虚惊,还好有卫姐姐在!不然就不会是这样的了!”最后一句故意放重了声音,众人心下明白,她言下之意乃是说若不是子夫,于姬就不会白白担受虚惊了!

子夫听出她的意思,心中暗恼,又不好说她什么,只故作不懂,若无其事笑道:“王妹妹严重了,咱们姊妹之间不是外人,子夫所做都是分内应该的,值不得什么!要我说啊,幸亏老天有眼,神灵保佑,什么意外都会逢凶化吉的,你说呢?”

王夫人脸上讪讪,掩饰着轻轻摇了摇手中绢扇,忽又笑道:“姐姐说的倒是!只不过现在就说逢凶化吉,也未免过早了!姐姐是生过四个孩子的过来人,自然知道孕中受惊最易流产,即便此刻显示不出来,往后也是难说的很呢!”她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悠闲自在,却字字句句如锤敲打在于姬心上,叫她胆战心惊。于姬脸色大变,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身子微微发抖,眼底带着深深的惧意。

子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正要说话,王夫人先咯咯一笑,掩了掩面,眼珠子骨碌一溜,笑道:“倒是我多嘴,惹得于妹妹忧心了!其实妹妹何须忧心呢,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需系铃人,卫姐姐为人母最有经验的了,妹妹先前怀着闳儿时也讨教不少,于妹妹何不求了卫姐姐教你呢?”

于姬听了,心下稍安,不由自主热切切、眼巴巴望了望子夫,其余众人亦都望着子夫,满脸好奇要看她怎样回答。子夫见王夫人咄咄逼人步步紧跟,摆明了是在逼她。她若是答应了,将来于姬的胎儿自然便由自己全权负责,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决不能脱了干系;若是不答应,显见得是自己有意弄掉珍珠链子,有心加害于她,不肯教她、帮她。子夫心下暗恨,只是见众人都瞧着自己,索性笑道:“于妹妹不要担心,不是我夸口,你腹中胎儿从此便交与我吧,保管你七月之后生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皇子,也好教那些口是心非、专会挑拨离间使阴招的人瞧瞧,洗洗我陷害你的嫌疑!”

于姬大喜过望,听到最后一句,复又局促不安不知何意,红着脸嚅嚅道:“姐姐,我……”

子夫笑着打断她道:“你别多心,我不过随口玩笑罢了,哪里有那样歹毒的人呢?也不怕损了阴德养不大孩子吗?王妹妹,你说呢!”

王夫人顿觉没趣,顾左右而笑笑:“是啊,姐姐说笑了!”

第九十九章 上林之行

更新时间2010-12-20 18:10:09 字数:1155

不几日,子夫禀明武帝、王太后,说是于姬胆小,恐怕胎位不稳,想将她接过未央宫一同居住,得以做伴相陪,时时照拂。王太后见她如此大方,欣然应允,武帝近日与王夫人打得火热,于姬又不是他心爱之人,也不热心,只说知道了三字,倒是向子夫笑说:“好是好,只是往后你却要受累了!”子夫一笑,自去安排,将于姬安置在未央宫西面偏殿,除了她自己带过来的心腹雪儿、青儿之外,另命自己的心腹宫人侍奉,每日里一茶一饭均叫人细细留心。

文琴大是不乐意,悄悄向子夫道:“夫人何必揽事上身呢?万一有人打她肚子的主意,闹出点什么意外,夫人岂能脱得了干系?”

子夫冷笑道:“何止脱不了干系,只怕统统要算在我身上呢!”

文琴一呆,不觉轻轻跺脚急道:“原来夫人也知道啊!”

“当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子夫无奈叹道:“王夫人拿话逼着我,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其实这也好,只要咱们小心些,没有人敢上未央宫来闹鬼!”

文琴无话可说,半响纳闷道:“说来也怪,那珍珠项链好好的怎么会断呢!奴婢替夫人戴上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子夫脑海中浮现当时情形,摆摆手道:“罢了,这也是个无头公案!如果我所料不错,链子的搭扣定是被人动过,哼,手脚倒是快的很!”

文琴大惊,睁大双眼脱口道:“难道又是——”

子夫波澜不惊,毫不在意的整了整衣摆,眼皮子也不抬,轻描淡写道:“除了她,还有第二个吗?”

从此,子夫与文琴等日日留心,刻刻在意,生怕王夫人寻了空隙使坏,谁知她竟一点动静也没有,见了面满是笑,偶尔一处坐坐说话闲谈,句句听来倒是真心,像是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似的,让子夫与文琴心中纳罕不已,猜不透她的目的。子夫若不是吃过她的亏,差点又要相信她了。

时至七月,渐入伏天,一日热过一日,叫人难耐。每年这个时候,武帝通常要到上林苑建章宫避暑,两三月后才回,今年也不例外。所不同的是,往年必然同往的子夫今年却没有同行,留在宫中侍奉太后,照顾于姬。于姬腹部渐隆,不宜出行,加上她原本又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武帝也不在意。于是随行的,除了得宠正盛的王夫人,就只有三四位美人、充容。

武帝带着嫔妃随从一走,偌大的**似乎顿时失去了主心骨,黯然失色了不少,各人心中都有点空落落、百无聊赖的。

谁说不是呢!她们本来就是为了他而活着,她们穿衣打扮、插金带银都是为了博取他的一笑,既然他不在了,她们的生活淡如白开水,毫无滋味,毫无颜色,空白得叫人心厌!

文琴心中替子夫不值,耳畔仿佛回荡着王夫人得意的娇笑,她酸溜溜向子夫悻悻然道:“这下子,王夫人不知该多高兴呢!便宜她了!”

子夫心中亦感失落,惆怅的有点心酸,她强忍着若无其事笑道:“难得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清净安心日子,不是很好么!”心中却蓦然想到,原来王夫人早有计算,设法将自己留在宫中,远离武帝,她好进一步笼住武帝的心!子夫不由打了个冷战,整条脊梁骨霎时冰凉,心头暗自寻思。

第一百章 上林归来

更新时间2010-12-22 8:41:10 字数:1245

九月初,天气渐渐转凉,阳光变得温和了些时,武帝又带着众人回到了皇宫。回宫的美人们一个个趾高气扬,满脸骄傲得意之色。尽管她们大多是王夫人的陪衬,可是得武帝亲口下旨随行,表示了在他心中的与众不同,依旧是一件叫人身心愉悦的事!

这两个多月,王夫人与其子刘闳几乎日日陪伴在武帝身旁,吃住起卧,寸步不离,武帝对她母子亦千依百顺,万般宠爱。武帝带着她或骑射取乐,或泛舟荷莲之间,或簪花共赏,或垂栏凭钓,或坐看牵牛织女月下旖旎,王夫人更使出浑身解数,表现得更加妩媚动人、善解人意,百般逢迎,万种风情,武帝见之,大慰平生。

回宫时,王夫人更是与武帝共乘一辇,一袭丁香色绣花银线镶边衣裳,飘逸的飞仙鬓一侧斜插石榴红荷花翡翠珠玉钗一对,越显得清爽宜人,见之忘俗。加上她此时精神极好,气色极佳,更添了一层风情气质。子夫接驾时得见,怔了一怔,几乎不敢置信,回过神来,心中一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武帝倒是不觉,下了描金云龙纹的大辂御辇,呵呵一笑携起子夫的手,端详一番,微笑道:“两月不见,朕的子夫有些清瘦了啊!”

子夫心中稍稍释然,悄悄瞟了瞟一旁面露不快的王夫人,微笑道:“谢陛下还记挂着子夫!两月不见,陛下的精神倒更好了!”

武帝爽朗的笑道:“是吗?也许吧!上林苑风景宜人、绿荫清凉,游玩其中自然神清气爽,只可惜子夫却没同去啊!”

子夫瞧了瞧王夫人,毫不介怀笑道:“子夫不在,不是有王妹妹在吗?妹妹伺候陛下向来用心,子夫自愧不如的!”

武帝露出满足的微笑,望了望王夫人,二人相视一笑。子夫瞧见他眼中不言而喻的欢愉、宠溺、欣喜、怜惜,胸口一痛,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重心,脚下微微一顿,几乎站立不稳,差点涌出泪来。她怔怔的瞧着两情相悦的他们,神思惘然,不知情归何处。

武帝目视众人,见只三位公主各自由乳娘带着随着,规规矩矩的站立一旁,向她们笑了笑,忽发觉皇长子不在,便向子夫问道:“据儿呢?你怎么不带他来。许多日子没见他,朕倒有点想念他了呢!”

子夫呆了呆,笑道:“据儿前两日有些不舒服,今日才好些,方才睡下了,所以妾身没带他来!”

“不舒服?”武帝未免着急,忙道:“不要紧吧,朕这就瞧瞧他去!”说着就要往未央宫去。

谁知王夫人一把轻轻挽住武帝胳膊,娇笑道:“陛下才回来,还是先歇歇吧!何必急在这一时呢!何况卫姐姐不是说了吗,皇长子不舒服才好些,又睡下了,陛下若是疼他,怎忍心去打扰他呢!”

武帝一怔,呵呵笑着,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啊!”说着向子夫道:“既然这样,你先带着公主们回去,好好照顾据儿吧!朕先回云光殿,等过两日,再去瞧他!”

子夫心中失望,嘴动了动,终于没说什么,强忍着笑道:“诺!那么子夫先回去了,恭候陛下大驾!”说着目送武帝携了王夫人手浩荡而去,这才领着三个女儿缓缓回去,见其他美人良人等跟在身后不敢散去,转身挥挥手,说道:“都散去吧!不必跟着了!回去好生打扮打扮,等着陛下吧!”

“陛下如今哪里还有心情理会我们呢!”不知是谁幽幽低叹,众人听了,不由自主心头一颤,又妒又羡,酸酸的说不出话来,各自低头沉闷闷怏怏散去。

第一百零一章 母凭子贵

更新时间2010-12-23 8:40:16 字数:1297

过了五日,武帝才命摆驾往未央宫来。子夫自我嘲笑道:“若不是瞧着据儿的面子,只怕陛下还想不起未央宫来吧!”

文琴撇撇嘴,低声道:“您还说呢!若不是为了于姬,也不会这样。陛下去上林苑之前,您和她尚是平分秋色,谁知不过两个月光景,陛下好像只记得她一个了!”说完见子夫定定瞅着她,目无表情,顿时回过神来,慌忙垂首道:“奴婢不知好歹胡言乱语,请夫人恕罪!”

子夫叹息般道:“你又何罪之有呢!瞧你吓得!”说着忍不住轻轻苦笑。

武帝尚未进殿,子夫牵着刚满周岁的刘据已等候多时了。子夫不住望着殿外朗阔的汉白玉台阶及台阶下那长长的甬道,神情紧张。她俯下身抱住儿子,温柔的笑着道:“据儿,母亲平日里教你的,你都记着了吗?”

刘据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母亲,用力的点点头,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据儿记得了!等父皇来了,据儿对父皇说想念父皇,很想很想父皇!”

子夫微笑轻轻点头,抚了抚他的头发,手却忍不住发抖。

好不容易,武帝终于来了,子夫慌忙拉着儿子率着于姬、文琴等伏地跪在殿门外接驾。武帝快步上前扶起子夫,随口道:“都起来吧!”只向着子夫笑道:“据儿呢,可好些了?”

子夫未答话,刘据清亮幼嫩的声音已答道:“父皇,据儿已经好了!据儿和母亲都很想父皇!”

武帝顿时呆住了,满脸不敢置信,他的儿子竟会叫他“父皇”了!转瞬回过神来,不由又惊又喜,作为父亲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他一把抱住刘据,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子夫,子夫!据儿会说话了,据儿叫朕父皇了!”说着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刘据并不认生,粉嫩圆润的小胳膊熟练的圈着他的颈脖,极其亲热。武帝心中更喜,心底涌起作为父亲的温暖、骄傲、慈爱,细细端详他眉清目秀的小脸,与子夫一面往里走一面开心道:“真是朕的好儿子!长得真像朕!”

子夫心中大慰,入宫多年的她,又经历了与先皇后阿娇之间的恩怨,自然比别人更深知儿子的重要性。大汉王朝盼望皇子的心有多么急切、武帝与王太后盼望抱子抱孙的心有多么迫切,早在阿娇在时,她早已清清楚楚。她终于生下了皇长子,那时她的心已然大定,如今,她的皇长子口齿清楚,活泼可爱,脆生生的叫他一声“父皇”,这是他听到的儿子所叫的第一声“父皇!”,她怎不知他心中会多么开心、欢喜!这是他的儿子,愿意亲近他、刚会说话便念着他、两月不见他也毫不认生的儿子,他怎能不惊喜意外,不欣喜若狂!

被不期而遇的欣喜冲昏了头的武帝笑呵呵的总不停下,进了殿,一直将刘据抱在膝上逗他说话玩耍。子夫在一旁微笑的瞧着,她故意道:“据儿听话,快下来吧,别累着父皇了!”

刘据甜甜的笑着答应着,果然要挣扎着下来。武帝将他抱得更紧,满心怜爱笑道:“乖据儿,父皇不累,让父皇再抱抱你!”

子夫温婉微笑,道:“那么,让于妹妹回去休息吧,她身子有孕,不能久坐!”直说了三遍,武帝方随口答道:“去吧去吧。”

于姬眼神凄哀,含着几分落魄,更有深深的认命!她向子夫投去感激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扶着雪儿的手缓缓离去。临别,她的耳中尽是武帝爽朗开心的笑与刘据充满稚气童真的笑,还有子夫,温柔恬静的声音,那一切,多么美满啊!可惜,那不是她的,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得到这样的美满!眼中的泪终于滴落在手背,在她的心底溅起一片哀伤。

第一百零二章 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