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缓缓落下,惊痛地看着,泪,一滴一滴打湿了布巾。

“千姿,你这样是对我的惩罚吗?”他哽咽着,目光直视着她。

那个手抚古琴,把曲弹得出神入化、对音律有着惊人天赋的千姿,再也不能抚琴了?

《广陵散》真成千古绝唱?

他捧起滚烫的小脸,以腮轻偎,“千姿,我该如何对你交待呢?我信誓旦旦说保护你,给你一片安宁,如今呢?”

心不是一点点的疼,强烈的怜惜令他不顾一切埋首于她柔软的颈间,寒眸写然柔和。

绝丽的面容红艳异常,如夏花绚烂,他以指轻抚着,一遍又一遍。“如果我说,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会笑话我的唐突吗?不能抚琴没有关系,以后我来学,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第一次,你拒绝了我,第二次,第三次,我总会等你到答应的。现在,我就先当你应下了。”

她动弹了一下,他立即端过药碗,半扶起她,柔声道:“先把药喝了,就能好起来。”

她面色苍白,小脸如骨柴,几餐不曾吞下过任何食物。她没有睁眼,忽然轻呼道:“娘亲,娘亲,我痛!”小手在空中乱挥着。

再怎么聪慧,再如何乖巧、体贴,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马晔心疼地搂紧她,知道她根本毫无意识,思索一阵,在她耳边低喊:“大哥!”她嘴巴动了一下,直觉要张望,他立即饮上一口,以唇对口,趁机灌进苦药…

他在她心里有多重?他是不是该庆幸,他对于她是真的不同。

灌了又灌,终于让她喝下半碗药。

她烧得睡不沉,手又痛,一直在床上动来动去,他掌心轻轻按抚着她的眼皮,细细地吻着她破伤的唇,怜惜之至。

“…你…是谁…”她呓语着。

“我是大哥。”他声音低柔发哑。

“我不认识…”

“你认识的,只是你现在忘了,我是你以后每一天每一夜,都会面对的那个人。”

“你心中一直想要象你父母那样的琴瑟合璧,我会的,我都会给你。”

他痴痴地看着,一直看着。

十年前,他有似画,但心中的仇与痛太重,他无法分心去给她关爱,直到失去,他才觉得惋惜,他发誓不碰情爱,来弥补心中的愧疚。千姿是个意外,意外到他一次又一次为她卸下心防。担心太爱一个人,无法承受失去。他自欺欺人用兄妹之情来压制自已。

他失去了她。现在,他努力想挽回。

“不管你心中住着谁,我都不会放手。”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曾忍痛舍弃过你,那是我笨,不是没得选择,而我无需选择,你一直都是我想拥有的。”

吻带着深情,在她面上刻着印记。

“我会等,等着你的心为我重新开启,我们的结合确实不应是昨晚那样的状况,我应该给你更美好的回忆,在我苍老笨拙时,你仍能记起,含笑对我诉说。”

门轻轻地叩响。

他温柔地放下千姿,盖实被才起身开门。

稽绍眼窝深陷,胡渣满面,显然身心都尽其疲倦。“千姿好吗?”如果昨晚他没有为情感迷乱,千姿现在一定好好的,懊悔就象把利刃一次次刺着他的心。

他几乎为此崩溃。

“不好,一点都不好,大夫说,如果能活,那要等上天给予奇迹。”马晔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严峻、居高临下。

生意人和气生财,一直以来,他给人感觉都是很易接近的,稽绍有些不习惯他现在讲话的态度,诧异地抬起眼,一束怒火在他眼底缓缓燃烧。

“是吗?”稽绍苦笑一下,疏离地说,“麻烦马先生了,我现在要把千姿带走。”

“带走?”马晔嘲讽地一笑,“你带哪里去?山府?还是阮府?千姿千里迢迢从积云山到洛阳寻亲,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你给她一个家了吗?你禀性忠厚,却太迂,事事认死理,少细腻,对朝庭的盲从、愚忠,让千姿一次次心冷,以至于一直飘泊在外,你问过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吗?昨晚,你带她进宫,讨好你的皇上,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你怎么能让她独自落入狼窝?”

“不要说了。”稽绍羞恼地红了眼,“怎么样,那也是我稽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推开马晔,抢前一步,抱起床上的千姿。

“放下!”马晔背着手,高傲地扬起下巴,神态威严。

稽绍不觉一震。

“以前也许我没有资格,但现在我有。昨晚我已与千姿共处一室,从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的责任了。”他含糊带过,惹人暇思。“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你恶心,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我和千姿之间互有情意,那种情形,虽然难堪,却也算两情相悦。”脸微微发烫,说谎话的感觉不好。

“我是她兄长,没有我的首肯,她不能与任何人联姻。”稽绍无力地反驳道。

马晔一甩衫袖,闲闲坐下,“那么你认为,千姿现在是随你比较好还是随我呢?”

稽绍灰败地低下头。千姿每次和他一起,都会惹上灾难,他已没有任何自信能给千姿什么了,还有昨晚那个承诺,他能带着千姿同行吗?

“不要被我的面容所吓坏,那不是我真正的面目,到我和千姿态大婚时,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退让。”他一语双关,强悍得引起稽绍失神的瞠目。

“我今生只会娶千姿一个,你不要担心千姿会受苦,放心把她给我吧!”

稽绍象没有灵魂的幽灵,黯然离开了楼外楼。

马闲适地在街道上游荡着,张望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艳,这么好的秋天,为何没有收获呢?

忠心耿耿对待的太子,居然卑鄙地那样对千姿,他想冲进宫中,亲手杀了那个畜生,但是…

似画怎么办?还有山月那里没有交待,头好疼好疼。

路向前延伸,不能回转,时光亦不会倒流、停止,硬着头皮,也要往前走。稽绍长叹一声,打马向山府驶去。

第四十二章,情断深秋 (一)

忙碌可以让人忘却疼痛、也忘却烦燥,专注地做一件事,什么都不想。

稽绍这两天很忙,宫中侍卫的名册,还有一些待办的公务,他都集中在这两天核对、办理。

“大人,怎么突然这么赶?”副将不太明白。

“哦,我有可能过几日要出去远行。”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在宫中,有一次与匡似画擦身而过,她盈盈美目中的滴滴期待,他报以会意的颔首。她就像对他施了法术一般,令他越来越着迷,在她面前,他那如钢般的意志薄如一张纸。

天若有情天亦老,连天都会因情而相思白头,何况他一个平凡的男人呢?

可一回到山府,看到山月温柔体贴的眼神,他又有一丝动摇,欲出口的话语只得又咽下去。

他已豁出去做个罪人,但真正想做时,还是迈不出脚。

该死的,他不可以让自已变得如此堕落、软弱,更不要再有这种失控的感觉,他不能再拖,时间越久,越是心怯,他必须在今晚把一切对山月讲清,讲清前,他要去看下千姿,讲清后,他还要办件事,然后与似画远走高飞。

世间是有奇迹的,在马晔以口灌药的强势下,两日后,热度退去,她悠然睁开眼,马晔放大的笑颜噙着泪。

她有些不能适应。

热度烧哑了嗓子,她发不出声音,瞧着是熟悉的寝楼,她放松地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马晔捧着本书,坐在她的床前,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她。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烛火的光亮,为的是让她睡得安稳。她瞪着他看半天,他回首耐心等待。

她终于开口了:“…大哥…”干涩嘶哑,她皱下眉头,这是谁的声音?

“是我,是我!”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声音也是沙哑的,令她怀疑听错了。

他的掌心带着暖意,眼中有她很不熟悉的波光。她记得,她推开他,躲起来了,为何现在又回到他身边?

“又麻烦大哥了。”一句话,她说得气喘喘的,身子还是很虚。

“没有关系,千姿,我喜欢、愿意被你麻烦,只要你抬头,大哥就在这里,不管是什么,你开口,大哥都会为你办到,就算明知我没有能力,我都会努力去做。千姿,但你一定不要对我视而不见。”

她沉默着。

身体中那恐怖的热终于不见了,她抽回手,试着想撑起,忽然觉得手腕有一丝异样,她举起手臂,布巾未拆,但仍可以看出少了什么。

脸瞬刻就胀红了,嘴唇哆嗦着,连床都颤动了。

“千姿!”他包住裹着布巾的手,温柔地放在胸前,“这里是大哥,也是马晔、司马晔的心,只要你伸手,就送给你。”

“我…再不能…弹琴了?”她小声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