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皱下眉,莫非睡着了?

轻轻掀开帘角,扯了一条缝,他屏住呼吸探头看去,天,车中竟然空无一人。

阮湛之吓得身上的疲乏全没了,用力地掀开布帘,揉揉眼再看,只除了一件风褛,确实没有人。

“快,快,”他慌不迭地向几位车夫招招手,“你们去其他车内看看,小姐是不是上错马车了。”好怪哦,他明明看着千姿上车,一路上又没停息,人怎会不见了呢?

“公子,没见着小姐!”车夫们把几辆车的角角落落搜了个遍,哪里有人影呀!

阮湛之一颗心突地就提到嗓子眼,脸色苍白,脑中什么样的想法都有。但那么大个活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从他眼皮底下蒸发吧?

官道上一阵疾快的马蹄声传来,阮湛之一看正是与他们同时出城、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行客。他不顾冒味,匆忙抱拳上前,“请问几位兄台,可曾见到我们车队上下来一位十六岁的姑娘?”

那几人一听,脸色大变,没有回话,纷纷跳下马,冲到他们的马车前,紧张地翻找着。

什么都没有,四人的神色一下严峻起来。

领头的一位朝阮湛之抱拳施礼,“这位公子,一路上我们几个一直在你们之后,不曾见过有小姐下车,到是在山路拐弯时,从车上跳下个瘦削、脸上有肉疤的少年。”

“少年?”阮湛之失声叫道,“快,快,回头去追。”山月曾戏说过,千姿初到洛阳时,就象个丑陋不堪的小子,他猜得不错的话,千姿是易容跳车下去的。

车夫们急忙回到车上,掉过头,快马加鞭,阮湛之更是飞快地奔驰着。那四人也紧随其后。到了拐弯处,马车无法通过。阮湛之跳下马车,只山路茫茫,哪里还有人影。

“唉!”他自责地一跺脚,千姿啊,千姿,你这是为何呢,不去积云山也讲一声呀!他为何要骑马呢,陪着她一起坐车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这位公子,你再上车找找,小姐有没有留下什么。”领头的行客轻声提醒道。

阮湛之脸冷得象块冰,木木地跨上马车,包袱不见了,就一件风褛。捡起风褛,忽地觉得衣袋中有什么硬硬的,他忙伸手抽出,是封信笺。

“阮湛之大哥亲启,千姿书。”

果然是有准备的,阮湛之苦笑一下,跌坐在马车中,展开信纸。

阮大哥:

原谅千姿的不告而别!

我知道如果我坦白对你讲,我不回积云山,想去别的山川看看,大哥一定会同意,并欣然陪同。

现在的千姿不同于十多年前的小千姿,发生了许多事,每个人都渴望能让我过得好些、心理好受些,尽力地想把最好的照顾给我,这样的我如果去积云山,一定会打扰师太们的清静。

我何故去把一块幽静的净土沾染上尘埃呢?

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如此,浩浩荡荡,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在为我打点着一切。

我何德何能?

那样离不离开洛阳,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怯弱,但也不坚强,爹娘和哥哥,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我面上虽然平镜如水但心里仍很痛很痛,痛得想逃离与那些事情有关的任何人、任何有关连的地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着,独自品尝喜悦与忧伤,不要总去委屈、体谅、包容,更不愿欠下任何人的情份。

一个陌生人,呆在陌生的场所,反到可以敞开心怀,不孤单的。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不会刻意讨好你,当然更不会利用你、或者伤害你,晨昏定省,过得规律而又淡然。

这是我想过的生活,不牵挂也不让人牵挂,不愧疚别人,别人也不愧疚与我,象最自由的风,飘到哪就是哪。

阮大哥的厚意,千姿心领却无法回报。大哥是有学问之人,应该致力于普教天下学子,引导他们走向有意义的人生之路。若为我一个弱女子,让天下学子失去一个好老师,我想不能背负这样的压力。

走,是给自已一份真正的宁静。

都说聪慧的女子好过活,人人都夸我聪慧,我应该不会过得太差。大哥不要担心,回洛阳吧,不要吓着山月姐,什么都不要同她讲。

千姿匆匆。

双手颤抖,哆嗦得连纸都捏不住,阮湛之只觉着剜心似的痛楚几乎使他窒息。他都表达得这样清楚,她却什么都不要,为什么,为什么??

“千姿,千姿!”他猛然抬头,疯狂地冲下马车,对着山谷大喊,仿佛千姿能听到。

没有任何回应,唯有风拂过耳边。失望使他颓然地垮下双肩。这一霎,他孤峭的背影显得那么凄怆,在阳光下久久地立着…

那四人一见,不便再问,纷纷跨上马,向洛阳方向飞驰而去。

第五十一章,千帆过尽 (五)

钟鼓齐鸣,香烟缭绕,文武大臣分班立列,在匡丞相的主持下,司马晔身着簇新的龙袍,头戴皇冠,神情肃然地登上太极殿的龙阶,稳稳在龙榻上坐下,冷峻的双眸扫视着群臣。

“朕自今日起登基为君,首先要解决国库空虚和边境被侵的问题。国库空虚不能一味的在老百姓头上枉加税收,要开源节流,而不是趁机从中渔利,眼前的困难,朕来解决,但以后就看户部几位大臣的表现了。至于边境一事,朕会派一位得力的将军过去督战,相信不久就能平息。平息后,一定要与邻国百姓友好往来、贸易合作,不要无故挑动是非。朕刚刚登基,没有野心把大晋朝的疆土无限扩大,对于朕来讲,让天下老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是重中之重。”

以前大臣们为了明哲保重,不自觉地分成匡丞相与司马衷两大派系,时时注意不要说错话、不要做错事,很少主动为政事着想的,现在听新皇帝一讲,一个个心中正义之感油然而生,满脸豪情壮志,似自已为栋梁一般,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新皇,果真是新气象呀!

“今日又是祭天,又是拜地的,一大通仪式,众位爱卿站得都很久了,没事相奏,就早些散朝吧!”

“皇上,”文官班列中走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韦大人,他微微一笑,道:“我大晋朝喜迎新君,举国同庆,这国有主了,后宫也该有主呀!皇帝年方二十有六,至今无妻无妾,为保吾皇的江山千秋长久,皇帝该纳妃嫔入宫,早些生下世子才是。”

“对啊,对啊!”其他大臣一听,纷纷附合。匡丞相眼神落莫地看着地砖,没有言语。

司马晔挑了挑眉,寒眸一眯,“如卿所讲,朕是新君,现在应尽力于国家的富强,哪有心事过问那些,以后再议吧!”

“皇上,那些不必你亲自过问,交给后宫的总管沈公公就行。”韦大人抢着说道。

“娶后当娶贤,朕对于婚事可不想随意,朕会考虑的,今日就到这里吧!”司马晔不耐烦地站起身,瞄了匡丞相一眼,似有话要讲,他又缓缓坐了下来。

匡丞相沉思了下,上前道,“皇上,老臣思量来去,二王子司马衷罪大恶极,不宜留下,皇上应该诛之。”

司马晔叹了口气,如果他神气活现的,他杀也下得了决心,可是那疯疯颠颠的样,他真的没办法开口。

“丞相,在后宫的角落边建个结实的木屋,用栅栏围着,令人日夜把守,让胡娘娘陪着他,一起住到那里,直到老死。杀就不必了。”这了这个皇位,死的人已太多,他不想双手再沾上血迹,“先皇的其他妃嫔也都移到那附近的宫殿居住,朕不想见着。”

“那皇上的寝殿是放在紫云殿还是东宫?不然重建一处?”匡丞相又问道。

都是两个他不愿踏足的地方,司马晔一沉吟,说,“重建就不必了,把御书房腾出两间给朕做寝宫吧,朕不在意那些。朝庭现在已不算富裕,能简则简。”

“委屈皇上了。”文武百宫敬重地齐声说道。

“比起从前流离的岁月,现在哪会是委屈,”司马晔苦笑下,“以后有劳各位爱卿的相助了,散朝吧,明日早朝再见!”说着,率先走下龙榻,从后殿走出御书房。

众大臣心中暗暗啧啧称赞,目送着皇帝的背影。青年天子,有魄力、有见地、又谦恭、虚怀若谷,如此下去,一定会是千古明君。

司马晔在御花园刚卸下一身沉重的装束,换了件夹衣,就看到沈先生,也是沈公公端着茶走了进来。

“公公,回到故地,有些什么感慨吗?”司马晔挽起衣袖,疲倦地倚在书案后的卧榻上,笑问道。“不做商人,还做公公,总有些不一样吧!”

沈公公一笑,“感慨是有的,十年一过,这皇宫换了主人,是老奴最大的感慨,也是老奴的欣慰。但老奴还是有些怀念金陵的楼外楼,皇上付出那么大的心血呢!”

“是啊,那水阁,密林,都是朕亲自画图纸设计的,谁会想到普通的一湾水泊,下面可藏十万兵呢!还有听雨轩,唉,千姿很适合住在那里,她现在该到什么地界了,有消息回来吗?他抬起头,不复刚才的肃然,完完全全是一脸牵肠挂肚的普通男子相思柔情。

沈公公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先把茶放在书案上,停了停,“皇上,季小姐她没有回积云山。”

“千姿回洛阳了!”司马晔欣喜地一跃而起,“她在哪里?山府还是阮府?”

沈公公叹了口气,“皇上,跟随的侍卫说,季小姐易容从马车上跳下,他们没看出是季小姐,就没相随,直到走了很久才发觉。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季小姐在哪,连阮公子也不知。”

“千姿失踪了?”司马晔满脸震惊瞪着沈公公,好像他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应该讲是季小姐不想与我们有任何联系,故意隐藏起来了。”沈公公静静地说道。

“为什么?”他控制不住,厉吼着,“为什么要这样绝情?朕只想知她好不好,答应过不惊扰她的,她为何连这点微细的渴望都剥夺了,她知不知,朕已失去了她,再失去她的消息,朕就撑不下去了。”说着,司马晔不禁身子轻颤,脸上肌肉抽动,看上去极为悲伤。

沈公公同情地看了眼司马晔,“小姐那样做一定有她的思量,换了别人,要承受这么多的情感,可能都会崩溃,想爱不能爱,想恨又不忍恨,除了遗忘,才能好好活下去。皇上,你体谅下小姐吧!”

“她是刻意把朕忘了吗?”司马晔握紧拳头,好像心被刮去一大块肉似的,他闭了闭眼睛,“她能忘,可朕不能。让孔综放下手中所有事,领着楼外楼一帮兄弟,天涯海角,都要给朕把她找到。找到了也不要惊动,知道她好好的就够了。”

“是,老奴会去说的。”沈公公又抬起头,“洛阳的楼外楼,皇上有什么打算吗?”

“哦,让钱卫继续打理,那样可以直接听到名声,体查民情,朕不要象个木偶似的坐在高处,任凭那些官僚们操纵,只报喜不报忧。过几日,朕还要以马先生的名义招待下京城的商贾,把以前收回的铺子归还,朕指望他们能为洛阳城带来繁荣呢!”

“好!皇上,刚刚老奴进来时,匡丞相说有些事,想见见你,你见吗?”

“哦!”司马晔奇怪了,他不是才讲过吗,还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匡丞相一脸歉然地走了进来,沈公公知趣地退了出去。

“皇上,你累了一天,老臣还来打扰你,真有点过意不去。”

“什么话,丞相对朕来讲,犹如教傅,朕以后处理政事,还渴望得到丞相的教诲呢!请坐,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