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弓站于阁中目送那队人马远去,待见那人飞逸的丝袍在雨雾中缓缓消逝,方收回目光,坐回案后。

乐鞅坐在一旁整理商旅途志,见她手握书卷,目光却心不在焉盯着窗旁帷帐,笑了笑道:“齐国这次来的使臣是豫侯吧?看起来彻侯和他倒是交情匪浅。”

“豫侯算是公子唯一的朋友。”默弓微笑解释,“公子年少时数度临危,独孤后以为他不宜养在夏室,曾送他去齐国独孤府上住了几年。那时候他常出入齐国宫廷,便和豫侯相熟了。”

“原来如此。”乐鞅恍然。他低头翻阅着途志,过了一会儿,才似无意想起一事:“奇怪,彻侯有日子没来庄中了吧?”

默弓清澈的眸光微微一颤,默然片刻,又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他来做什么?”说完她便不再发愣,低头阅览书卷,面容如水,澜纹不兴。

乐鞅心中暗叹数声,也不再言语,提笔蘸墨,将途志上提到的进出数额一笔一笔清算归帐。

时间就在这样的安寂中悄然流逝。到了夜间戌时,外间雨声收止,微风从窗纱透入室中,凉爽宜人。乐鞅已算完了这次从南越商旅传回栎阳的财货数额,正和默弓感慨着南海珰珠近些年越来越难寻,在各国商市中千金难求时,阁外忽传来马声嘶鸣。

乐鞅奇道:“这么晚是谁来了?”

默弓听着来人脚踩蛮靴大步上楼的声响,笑道:“想必是个行事张扬的小将军。”

果然,片刻后雅室门扇被人“砰”地推开,那少年神采飞扬地走进来,铠甲明光,小脸俊秀,正是夏宣心腹小将奉鸾。

奉鸾看到默弓很是高兴,露齿一笑,眉眼天真:“枫姐姐,我又来了。”

默弓颔首道:“想必是公子有交代,小将军请说。”

奉鸾笑脸垮下来:“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小了,我都十七了!”

“是,”默弓从善如流,“将军请说。”

即便她改口了,奉鸾方才的兴高采烈还是全数散去,不情不愿道:“公子说枫姐姐明日要没事的话,请一起去南麓狩猎。”

“让我去狩猎?”默弓怔了怔,有些怀疑,“这话是公子让你传给我的?”

“当然,”奉鸾嘴里说得铿锵十足,面色却有些不自然,“反正我话传到了,听不听随你。”

默弓含笑望着他,直到他目色闪躲着东张西望,才应承道:“不管是谁让你带话的,我明日去南麓便是。”

奉鸾摸了摸头,讪讪道:“那我走了。”

“等等。”默弓唤住他,“你离姨这段日子都在给你做新袍,想必已做好了,你去庄里找她吧。”

“真的?”奉鸾两眼放光,大喜,“我父亲常说离姨的针线如同她的剑法,缜密无双。离姨十多年前帮他做的那件衣裳被他藏在衣柜里,连摸也不让我摸。他定想不到如今我自己也有了。”

他对自己话里透出的隐秘往事毫无所知,高高兴兴蹦跳着去了。

乐鞅看着他无忧的背影,有些吃惊:“这孩子刚才说的——”

默弓也颇有感慨,叹道:“奉婴将军不苟言笑,看起来是个无情的人,不料心里却实在长情得很。”

她和乐鞅又说了会话,才起身回庄园。思齐舍里静悄悄的,想来奉鸾已经走了。她走到卧室,却不见江离迎出来,有侍女正在里面换灯烛,听到声响回头,笑道:“主上才回来?”

默弓褪下外袍递给她,问道:“阿离呢?”

侍女道:“先前小奉将军说要吃枣泥糕,吵着要离姨做。离姨便带着他去膳房了,还没回来呢。”

“深更半夜给他做糕点?”默弓蹙眉,“阿离也太宠着他了。”

“可不是。”侍女笑笑,服侍她洗漱换衣后,掩门离开。

默弓一时也没睡意,见小香狸卧在案上轻鼾正沉,忍不住俯身抚摸它柔软的皮毛,笑道:“猫儿都是昼伏夜出的,怎么你和别的猫就不一样?”

小香狸睡梦中不耐她的抚弄,伸爪拨开她的手掌,翻个身,仍睡得香甜。

默弓见它翻身时身下露出枚玉佩,莹润剔透,纹饰熟悉,怔了一霎不禁失笑:“果然是家贼难防啊。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从我身上偷去的?”她笑嗔着,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又是一愣。

触手温润,玉佩仍在。她这才迟疑着拿起案上玉佩,仔细看了看。

与她身上那枚白玉相似,这同样是块浑然天成的惊世璞玉。其华内敛,其色细腻,玉中有矫龙飞翔栩栩如生,非雕琢所得,却是天然而生的纹饰。

而她的那枚,内藏飞凤祥云,不论大小,手感,皆与这龙佩相映成趣。

她心中微动,将龙凤佩合在一处,一时两玉华光大涨,矫龙飞凤愈见灵透,竟有夺然而出之势。

——玉有灵性,这龙凤玉佩怕原本就是天生相依的一对了。

她望着熟睡不醒的小香狸,轻轻叹了口气:“阿木,这玉佩你又是从哪儿偷的?”

默弓握着两枚玉佩辗转反侧了半宿,凌晨才昏昏睡去。江离从奉鸾那得知她今日要去南麓狩猎的事,辰时不到,便入室将她唤醒。默弓用过早膳后在江离的催促下往马厩而去,可是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沿着清池竹林走到琴心院。

院内南吕正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默弓慢步近前,将龙佩垂落在抓耳挠腮的南吕眼前:“在找这个吗?”

“啊!终于找到了!”南吕夺过龙佩,先是狂喜,后又大怒,“哪个不长眼的毛贼,别以为送回来就没事……”他忿然回头,不料看到的是默弓含笑的面庞,喝骂的话语梗在喉间,脸上颜色变了又变,最终恍悟过来,哭丧着脸道:“一定又是阿木干的好事。”

“它是贪玩了些,别怪它。”默弓微微一笑,转目看着内室,“师父在吗?”

南吕见满地狼藉,赶紧铺平一张软毡请她坐,然后才回道:“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默弓眸光轻转,“去哪儿了?摽梅阁么?”

南吕闻言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喉中却被唾沫给呛住,捂着嘴咳嗽不止。

默弓微笑道:“那个叫莲姬的,南吕你总是代师父三天两头送信给她,想来那是师父的红颜知已。什么时候等师父得空了,定让他亲自领我去见见莲姬的风采。”

南吕在这话下不知为何腿脚直发软,几乎是哀声祈求了:“主上……”

默弓嫣然笑道:“你怕什么,男欢女爱本也正常。何况对于师父,这便更珍贵了。”她撩袍起身,想了想,又叮嘱他道:“师父回来后,请他去南麓找我。”

“是。”南吕煞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将她送出院外。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说一下抱歉,此文今后的更新速度不能保证了,一是存稿已经用完;二是手头稿件积压,这文暂时不能兼顾(尤其是苍壁书,出版定稿前最后一轮修改中……);三是此文我准备大修重写(一贯的毛病,请原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状态。

和编辑商量了一下,就这样停更不是很好,有几个选择如下:

1、文章还是保持正文更新,频率为周更,每次更新我会保证字数充足,在此期间前文我找时间慢慢修改;

2、正文更新暂停,改贴战国书系列番外,包括无颜和夷光的归隐生活、夏惠绛蓉前尘往事、聂荆南宫的孽缘纠葛等等,或者你们提要求,我再写。

请朋友们选择一个吧,以多数人的意见为最终更新方式:)

其实在连载这稿之前,我已经修改很多次开篇了,不过看来如今的开头还是不成功,甚至都吸引不到读者点击的欲望,这是我的失败。

这本书是准备出版的,书商那边的编辑曾经说我现在这样的写法是旧式写法,可能会叫好,但是绝对不会叫座。我执意孤行,不曾听进她的忠告,后果显然易见,我想我是错的。

写一篇文热情和心意故然重要,但是读者阅读的快感和节奏性,文章阐述的方式连贯和易读性,都很重要。我会痛定思痛修改陋习,希望大修重写后的文章能够精彩。其实这应该是一个精彩纷呈的故事,可惜我没有驾驭好。

然后继续推文:

《御天香》by 米兰lady

《达瓦里希阿芙罗拉》by直道相思

《锦衣之下》by 蓝色狮

《凰图》by 寐语者

《千重阙》by 十四阙

清歌一片大人所有的文

-------(网文与我最近翻过的实体书小说类分割线)------

《你往何处去》《十字军骑士》by 亨利克·显克维支

《大明1566》by 刘和平

《少年天子》《暮鼓晨钟》by 凌力

《冰与火之歌》by 乔治·R·R·马丁

《缥缈录》by 江南

《孤城闭》by 米兰lady

李碧华小说系列

严歌苓小说系列

---------(小说与历史书籍分割线)---------

《东晋门阀政治》《秦汉魏晋史探微》《拓跋史探》by 田余庆

(历史专业书籍我就推荐这三本,田余庆先生的文字严谨精密,行文优雅流畅,看他的书完全感受不到历史书籍的枯燥,反而是一大享受,我知道文下应该有不少朋友是喜欢魏晋南北朝的,他的书应该会适合你们的口味,相信我吧:)

----------(推荐与自荐分割线)---------

厚颜自荐在下的《苍壁书》,这是我耗费心血最多、最满意、最喜欢的作品,里面有一群我永远也难舍弃的人,我觉得但凡喜欢此文的人都是我的知己。期待更多的交流!

最后,希望大家原谅我没有行云流水的笔力,也不能维持日更。祝大家一切都好,阅读愉快!

☆、箫声慰心

栎阳城南山川丰沛,百里茂林绵延渭水两岸,群兽伏栖,万鸟深藏,是狩猎的绝佳去处。

默弓到南麓时,见平原上旗帜飘飞、队列整齐,泱泱千人牵马肃立声息悄无,便知前方正在祭天。她下马悄然站到队列最后,于晨间丽阳的烤晒下正昏昏欲睡时,身旁却有人轻轻拉扯她的衣袖。

默弓睁开眼,望着身侧那做禁军装扮的少女,怔了怔:“公主?”

“枫姐姐。”连城清美的眉眼在银光冰冷的铠甲下一如既往的明润动人,只是此刻看着她,面上微起愧色。

默弓了然笑道:“原来昨夜小奉将军的传命是公主之意。”

“枫姐姐别怪我擅做主张,”连城轻声解释,“我一直都好奇狩猎是什么样的场面,只是父王在世时从不许我放肆。这次我央了三哥带我出宫见识一番,他却说我以公主身份孤身混在男儿堆里不成体统,我无可奈何,便只有搬出枫姐姐了。”

“公主不必内疚,今日风和日丽,我即便是坐在思齐阁里,怕也是心不在焉想着出来吹吹风呢。”默弓抚摸着马儿鬃毛,透过前方将士站立的空隙,看到远处高台上那抹明亮温暖的金色衣袂,微笑无声。

前方祭天已毕,号角隆隆鼓吹。带甲武士自四面八方奔腾密林,挥鞭呼啸,疾驰生风,漫山走兽飞禽被惊得仓皇逃窜。方圆百里瞬间沦入狩猎的激烈争夺中,默弓和连城接过一旁庶长递来的弯弓箭羽,也相携驰骋入林。

说是来见识狩猎,连城却又不忍心伤及每一条生灵,每每搭箭上弦,犹豫片刻,还是放下弓箭对着近在咫尺的猎物不住叹气。这一路走下去,不仅她一无所获,就是身边的侍从想去射几只豺狼恶虎,也被她连连喝止。

“公主,早上出宫时,公子惠还央求您带回野味呢。”侍从提醒她。

连城蹙眉道:“他那么小,怕也吃不得野味,捉几只幼獐小鹿回去陪他玩便好了。”

诸侍从相顾无言,默弓听着也是莞尔,笑道:“公子惠想必不是有耐心养兽崽的人,再者说宫中林苑奇珍异兽有的是,就不必在这里捉活物回去了。公子惠要吃野味,想必彻侯那里是会有的。”

连城盈盈一笑:“枫姐姐说的是。”

由此一行人彻底断了狩猎的心思,便在林野里说说笑笑地缓缓前行。连城拉着默弓不住探听她在邯郸三年的际遇,听着她提及的桩桩趣事,连城既是向往又是惘然,叹道:“我被困在宫中十六年,还从未见过人间百相纷纭的繁华热闹呢。”

默弓微笑道:“公主别急,总会有机会的……”

她话音未落,忽见前方有白影飘闪,正朝这边急奔而来。诸侍从恐连城有失,忙在前拦住。待白影近前,众人才知那不过是只皮色异常鲜亮的白狐。

白狐口中叼着不知何物,灵瞳如火,尖耳高耸,神色慌张至极。它被侍从挡去前路,只得匿入草木中东躲西藏。只是任凭它身影再怎么灵活,却也逃不开后方猎人紧追不舍的长箭。

“咻!”深林暗处釉色如闪电透出,擦着白狐后腿坠落灌木丛中。

连城这时已看清了白狐口中叼衔之物,大声道:“先别伤它!”

此话为时已晚,利箭早破风而至,精准射透白狐的咽喉。白狐伏倒在地,呜咽悲鸣,四肢抽搐片刻,咽气而亡。

连城忙跃下马背,走过去察看从白狐口中滚落在地的那团活物,果然是只刚刚出生的幼狐。她撕下袍袂,抱住幼狐起身,看着自深林中踏踏而来数匹骏骑,望着为首华衣清贵的公子,笑道:“我还当是哪位心狠手辣的猎人要了这只狐母的命,原来是豫侯的神箭。”

来人正是少灵,他看了地上白狐一眼,再看了看她怀中抱着的幼狐,皱眉道:“我并不知……”

“豫侯不知?”连城轻笑打断他,“豫侯不可妄言,你既以十万密探刺探天下,应是从不想有不知之事。可别在一条畜生身上轻易断了你的神明英武。”

她笑容明媚婉转,言词却是异常犀利,素来应变从容的少灵看着她竟微微失神了一瞬。

连城抱着幼狐坐回马背,对默弓道:“枫姐姐,这幼狐受伤了,我先去给它疗伤。”她提缰离去前犹豫一瞬,又低声道:“其实这次邀枫姐姐来南麓,是还有一事要拜托你……这几日我看三哥心情不是很好,往常都是你在他身边才能解了他的忧愁,这次,怕仍要劳烦你。”说完,不等默弓言语,她已扬鞭落下,领着侍从奔出丛林。

林中顿时清寂,默弓在连城遗留的话下怔了片刻,待回过神时,才望到少灵含笑深远的目光,忙下马行礼道:“枫默弓见过豫侯。”

少灵抬手虚扶她一把,笑道:“少灵对女君仰慕已久,上次在邯郸本该有缘一见,可惜被刺客搅了局,今日才得见女君真容,少灵幸甚。”

“豫侯抬爱,默弓愧不敢当。”默弓揖手道,“金城淇奥阁多年仰仗齐国朝廷看顾,默弓感激不尽。”

少灵道:“予枫氏行商之便,也是予齐国百姓之便。枫氏在齐国从不曾仗着货殖天下而紊乱商市,买卖公道,信义行商。既是良贾,齐国朝廷便无苛求为难的道理。”

二人又寒暄了数句,既相知不深,又是乍然相逢,防备试探的话说多了,便觉索然无味,遂在恰当的时候,和睦辞别。

且说连城所言不差,夏宣近日心气烦躁,至这日已达巅峰。

按事先安排,夏宣此日原是奉夏威之命陪同四国使臣前来南麓狩猎,不料一早未出彻侯府门,便收到晋国公子康称病不出的推诿。继而是赵桓,他却更直接,与夏宣在道上相遇,擦身之际简简单单道:“我去见故人,那射箭只为猎物的事,恕不奉陪了。”

赵桓是浪荡惯了的人,素来言行无忌,夏宣原不想和他一般见识,怎奈最近脾性上涨,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听入耳中竟叫他心火乱窜。待到了南麓,诸国将士驰骋狩猎之际,夏宣欲独自寻个清静,却怎么也甩不开那个粘糖一般的梁国公子越。

公子越箭法倒是极佳,纠缠夏宣之余,也随手射了几只飞禽。又见前方白兔灵活跳动,公子越心中一喜,一箭射去只伤了白兔的前腿,策马过去倒提过来,讨好地奉到夏宣面前:“表兄,这兔子甚为肥美,回去我烤了它的肉给你吃。”

夏宣面色铁青,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却不想吃兔子肉。”

他声音之寒已如玄冰,可公子越却是个呆子,殷切问:“那表兄想吃什么野味?我去射来。”

空中依稀传来大雁长鸣,夏宣看也不看,提箭搭弦,满弓朝天而射。

“便是这个罢。”他冷冷一笑,纵马驰入密林深处。

公子越茫然抬头,只觉一道浓重暗影急坠而下,忙避身闪开。“扑”一声,被一箭贯喉而射三只大雁落在他的脚下,鲜血飞溅,沾满他锦绣华丽的衣袂。

夏宣好不容易摆脱了公子越,奔出林麓到了渭水边,下马在青石上坐下,刚舒了口气,陡然又听身后密林里传来一声惊呼。那呼声尖利十分,应是个女子。而今日在狩猎场上的女子——夏宣皱了皱眉,疾步循声而去。树林里光圈斑驳闪烁,夏宣赶到时,只见那女子惊喘着,颤抖的双手握着一柄长剑,剑上血迹凝成殷红一缕,顺着利锋低落泥土。

夏宣瞥一眼草丛里长蛇七零八碎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女子,低声道:“你受伤了么?”

那女子听闻他的声音,纤柔的身体微微一颤,这才从惊乱中回过神来。她抖去长剑上的血迹,插入腰侧剑鞘,撩开帷帽上的轻纱,对夏宣屈膝一礼:“见过彻侯。”她站起身,竭力让神色恢复平静,轻声道:“景姝没有受伤,让彻侯见笑了。我素来最怕的就是这些无骨爬行物,方才失声叫嚷,想必是惊扰了彻侯。”

夏宣的目光在她发白的脸上流转了一圈,淡然道:“没事就好。”未再多说,又转身离去。

景姝看着他的背影,踌躇了一瞬,牵马跟随他出了密林。

夏宣依然撩袍坐于水边青石上,景姝在旁静静站了片刻,走到不远处的矮石上坐下。她见他眼眸紧闭,神色淡漠,并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出声惹他厌烦,只是取出自己的暖玉箫,靠近唇边,缓缓吐气。

箫声回转如云,流逝如风,悠扬飘渺间,能直撞人心。夏宣闭目听着她吹奏完一曲,睁开眼时,看到东方红日正映着蜿蜒渭水灼灼潋滟,铁蹄奔腾、箭簇鸣镝的喧嚣茂林里,沉淀一夜的雨雾于日色下蒸腾而出,青碧如海的林叶上烟色缭绕,彩霞飞滚——这正是山河不尽夺目的时候。他心头微有释然,转目一侧,见那女子的容色早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正望着自己,温柔而笑。

转眄流神,光润璀璨,卓然如碧波芙蕖——他心中想:这是水中的仙女。

胸中烦躁不知何时消散不见,他微笑道:“常闻景氏暖玉箫吹出的曲子能有疗人伤痛的神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可惜,它只能治人伤痛,却治不了人心烦忧。”景姝明眸深远,看着他道,“因而并不能帮上彻侯。”

“何以见得我有烦忧?”

“彻侯不曾掩藏。”

“原来我的喜怒都放在脸上了——”夏宣叹道,“如此看来,我近日行事真是失了分寸。”

景姝笑道:“想是太过牵挂的人和事,所以彻侯才如此取舍不下。”

夏宣在这句话下沉默良久,望着远方长河明净,天地辽阔,原来已无一丝一毫昨夜乌云急雨滞留的阴影,不禁苦笑道:“不过是我作茧自缚罢了。”

“那彻侯现下想通了?”

夏宣又默然须臾,才轻叹了声:“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