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低着头,但还是能强烈地感受到那道打量她的深邃目光,阴冷持久,仿佛要把她身上盯出个洞来。[殿下!我们回庄吧!让明玉好好地伺候您。]小手攀上他的脖颈,明玉娇声道。

[伺候?我可不敢。就怕你庄上那个大醋坛子将本王碎尸万段啊!本王还是识趣点找别人伺候吧。] 耶律释话未说完,左手已是疾如闪电地伸出。落日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朝后连退三步,耳边清晰地响起丝帛断裂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蓝眸。[明玉儿啊,你这个贴身侍女面生得紧啊。]修长的手指随意转动着手中的碎帛,轻抿的薄唇微微勾起。明玉闻言松了口气,嫣红的唇儿贴上他面颊,吐气如兰,[殿下,她是新调上来的。还是个没开窍的涩丫头,怎么懂得伺候您呢?死丫头!你还杵在那儿干吗!还不快些去办我交代你的事!]落日却站在原地没动。明玉急了,朝她使了数个眼色,她仍是不动。过得片刻,落日忽然上前一步笑道,[耶律殿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明玉听得她此言,大惊失色道,[你!]耶律释神色平淡道,[多谢大人关心。你也是命硬得超乎本王想象啊。]明玉更是讶道,[原来你们早就见过?]她先前听耶律释说这侍女面生得紧时,只以为两人之前并没见过。落日却知他是早就认出了她,他耶律释向来爱玩的就是这种装傻的游戏。数月不见,这男人恶劣的本性一点没变。

[好说。要不是殿下手下留情,在下早就一命呜呼了。][手下留情?哼,本王还真是想不到普天之下竟有人能解你身上的毒!他日有机会真得好好拜会这位高人了。][既然王爷有如此雅兴,在下有机会一定为王爷引见。]耶律释不禁眯起眼,这女人,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在这里给他扯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好!她倒真挑他的兴趣了![早听闻落日大人的配剑乃是由千年玄冰铁所铸,不知本王可有这个荣幸观赏一下?]耶律释展眉而笑,嘴上这样说着,手却未伸出,反是搂紧了怀中的俏人儿。落日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是要自己弃械投降。刚才近身那一击,以自己的身手,竟也未能全身而退,这男人的武功只怕还在她之上。然而投降却是万万不能,就算没有把握,自己也只能全力一搏!心中主意虽定,落日却是迟迟未曾有行动。[怎么?大人舍不得吗?] 耶律释温和笑道,大掌在明玉的背后暧昧地摩挲着,引得怀中的佳人一阵娇喘。她顾忌的就是这个!耶律释的手刚才一直游移在明玉的死穴边!威胁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只怕她一动手,明玉立即命丧当场!明玉好心救她出来,她又怎能害她送命?更何况自己对她始终有种无法言说的亲切感,她跟娘是那样地像...落日,你在干什么!她不是一向最理智吗?她不是最心狠手辣的吗?现在整个皇朝的命运都握在她手中,她到底还在犹豫些什么!落日心一横,不再给自己磨蹭的时间,扬唇笑道,[殿下想看是在下的福气。]她解下配剑,恭敬地以双手相托,一步步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丹田暗暗酿着气,到了距离耶律释一丈的地方——就是现在!落日忽然拔地而起,手中的剑紧跟着出鞘,一道白光疾刺耶律释的腹下罩门!

这一击若得手,耶律释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千均一发之际,耶律释反是慵然一笑,不闪不避。落日下意思刚觉得不妙,就见他一把拉过明玉挡在自己面前!什么!落日脑中一片空白,未及多想,剑立刻回鞘。她那一剑本就用尽了全身的内力,如今硬生生收回,内力全部反噬。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震痛,整个人飞出十多米,重重地摔到地上,眼前金星直绕。落日挣扎着坐起身,喉间一热,吐出一大口鲜血。她只觉腹中痛如刀绞,心知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皆被重伤了。 明玉还未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瞪着她。耶律释淡淡笑道,[看不出落日大人还是心寸慈悲的人啊。]落日自然没错过他话中的嘲讽意味,苦笑一下道,[殿下,两国交战苦的是天下的老百姓,殿下又何忍呢?][何忍?] 耶律释邪肆一笑,[落日大人和本王也算是有点交情了。依你之见,本王像是不忍之人吗?]落日听他此言,虽是意料之中,心中仍是一热,又呕出一口血。[落日!你怎么了!] 明玉急急地奔来,伸手想扶她,却被落日一把推开。

[圣月教主!你不必再假惺惺!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给你吃的那颗根本不是毒药,只不过想骗你带我出庄而已!]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巨咳,以手掩嘴,掌心淋漓一片。明玉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看到她满嘴满手的血,俏脸吓得雪白,忙道,[你快别再说话了!][我说明玉儿,落日大人死到临头还有兴致为本王演这一出戏,你怎么也不知道配合配合她呢?] 头顶有声凉凉道。果然还是被他看穿了。落日疲惫地闭上眼,就算知道耶律释来到了身边她也没力气再抬头看他一眼。[落日大人恐怕从没想过会有今天吧?]她一径闭着眼。也不应声。[你五脏俱创,真气无存,现在这里除了本王,没人能救你!]仍是沉默。[你信不信,一柱香之内,若本王不渡真气给你,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救活你了!]落日眼未睁,淡淡道,[生死由命。]耶律释蓝眸中闪过一丝激赏,朗声笑道,[好!好一句“生死由命”!本王今日就让你看看,你落日的命是掌握在本王的手里!连老天爷都不能跟本王抢!]

痴恋成空(四)

明玉眼见耶律释当下席地而坐,从落日身后以掌相渡真气,须臾,落日的脸上便渐渐现出血色,心中正为欣喜,耶律释忽然停下,转头看她道,[明玉儿,你与本王相识也有段时间了,应该知道本王向来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者。]他语气平平,神色平平,明玉却只觉得脊背发凉,冷汗涔涔。诚如他所言,两人的关系也算匪浅,她又怎会不知这男人看似最平静的时候恰巧就是他杀意最甚的时候。[殿下我...]她嗫嚅道。自己带落日出庄是事实,在他眼中自然是背叛。他已对她起了杀意吗?

[说实话,你真是让本王大大吃了一惊啊。之前你不是一直派人在庄中搜捕,想要将她置之死地吗?什么时候又转变心性当起好心人来了?][我...]连她都理不清自己的心情啊.[行了,本王对你的想法也没多大兴趣。我比较好奇的是,]蓝眸兀自盯着她的局促不安,嘴角又勾起熟悉的戏谑微笑,[你是不是能把这个好人当到底?][殿下的意思是...][既然你要救她,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耶律释伸手拾过玄冰剑,现下虽已是早春,剑柄入手饶是寒气逼人,他以指轻探剑身,只觉寒意丝丝刺骨而入,不禁扬眉笑道,[果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物!本王今日算开了眼界了!]明玉怔怔地看着他把玄冰剑放入自己手中——他...想做什么?[你不是要救她吗?把剑刺进这里,本王就放她出天水庄。]两人靠得那样近,他的掌轻轻按上她的心口,明明是很亲昵的动作,明玉却骇得花容失色!

他低声地笑开,[怎么?舍不得啊?舍不得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原来你这个“好人”也不过如此!][那么,杀了她!把剑刺进她这里,过去的事本王就既往不咎。你依旧是圣月教的教主,以后还会是中原武林的盟主!]明玉惊愕地看着他,直觉地拒绝,[不!我做不到!]他不是刚刚救了落日的命吗?为什么现在又要自己杀她![你怎么会做不到呢?不杀她,你就得死,为了一个陌生人赔上自己的命,值得吗?明玉儿,你忘了她是谁吗?她是你风哥哥的未婚妻,她要是不死,你的风哥哥永远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明玉听了他的话,面上神色变了几变。耶律释知她心念已动,淡淡一笑,伸手握住她持剑的手,一步一步引着她向前走去。[杀了她...杀了她...]他的话像魔咒一般在她耳边萦绕。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自己就能保住性命,就能顺应阿婆和阿妈毕生的心愿统治中原武林,就能跟他一生一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杀了她!感受到玄冰剑瞬间迸发的寒意,落日慢慢抬眼,正对上明玉杀意毕现的眸,两人对视片刻,明玉咬牙道,[你不要怪我!]落日忽然讥讽一笑,[就算你杀了我,映风也绝不会接受你!他的心中,永远只有我一人!][你胡说!只要你死了,风哥哥一定会跟我在一起!对!只要你死了!] 明玉被她的话激红了眼,手中长剑猛然举起,对准她的胸口就刺过去!她的动作太快,说话间剑尖已刺破落日的衣服,直取她心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耶律释忽然出手了!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明玉只感到一阵风拂过,全身穴位便被定住,不能动弹。

落日莞尔一笑,耶律释将她神色尽收眼底,蓝眸危险地眯起,[你是故意的?!][殿下说什么?我不明白。] 乌黑的眼眨啊眨。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装傻。

[你早知道本王会出手阻止,所以才敢出言相激!好个落日,你竟拿生命做赌,赌本王的措手不及?!]耶律释怒极反笑,[你就不怕本王真来不及救你?][怎么会呢,我对殿下可是甚有信心。] [真是承蒙你看得起啊。][呵呵,开个玩笑而已,殿下不会生气吧?][当然不会,本王可是出了名的肚量大。][那我就放心了。]两人闲聊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笑容满面。[不过落日大人还真是有够无聊的,连自己的命也能拿来开玩笑。][殿下过奖了。要论无聊在下哪儿及得上您啊。先伤我再救我再杀我再救我,还真是有趣得很啊。]耶律释忽然面色一沉,伸手就掐住她脖颈,闷声笑道,[本王还真是有些好奇,落日大人是怎么猜出本王一定会阻止明玉儿杀你呢?][在下更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殿下结下那等血海深仇。] 连下毒都要她尝尽七七四十九天椎心之痛的人,会那么轻易地让她死于明玉之手?[原来如此。落日大人果然聪明过人啊。]手忽然收紧,他冷冷道,[你既知道本王为何不杀你,就该明白本王定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完细细打量她的神色,依然不见半分恐慌,与她相处过,也是意料之中。聪明,沉着,胆色过人,可惜啊可惜,这样的女子,原是他中意得紧的!颈上那股另人窒息的力道忽然消失,落日猛咳了一阵,胸口隐隐作痛。她的命虽是保住了,但伤势并没减轻。[本王看你的伤势不轻啊,能不能撑过今晚还是个问题。不知道你在临死前还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本王向来慈悲为怀,一定不辞辛劳为你找来。]落日听得他话中有话,心里一紧,口中只是淡淡道,[王爷客气了。实在不敢麻烦。]希望耶律释的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呵呵,一点都不麻烦。这种助人的乐事,本王爱做得很啊。来人啊,把秦老庄主请上来!]落日的心都凉了一半:果然!从四周的草丛里忽然冒出一群人,都作辽人打扮,中间绑着一名老人,手脚被缚,眼上还蒙着一片黑布。落日见他衣衫破烂,隐隐可见血痕,脸上更是淤青一片,显然是受过殴打,心里悲愤不过。却还是只得强压情绪,竭力平和道,[耶律殿下,你到底想怎么样?]秦朗听出她的声音,哑声道,[寒儿!是不是你?]落日听他声音分外憔悴,心里更是难过,忙应道,[外公,是我。寒儿累您受苦了!][你没事就好。]秦朗松了口气,跟着微笑道,[外公一把年纪了,最近这些年来东奔西走的,也算是玩遍名湖名山,吃遍天下美食。心中着实没什么遗憾了。]他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又怎会不知对方的手段,这么说就是让落日不要顾忌他。

[寒儿不孝!]耶律释见她忍不住面露忧虑,不禁冷冷一笑。[耶律释!冤有头债有主,你又何必为难我外公呢!我的事,他老人家完全都不知情!][怎么?心疼了?没想到冷血的落日神捕也有心疼的时候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好喜欢看你心痛的样子!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耶律释一声令下,一干辽兵立刻把秦朗推倒在地上,紧跟着一阵拳打脚踢。

[住手!快住手!] 落日心急如燎,挣扎着爬起,一把夺过明玉手中的玄冰剑,横在自己颈上,[耶律释,你信不信我立刻自刎!] 喉间跟着一团腥热,她强忍着咽了下去。[自刎?哼,好啊!只要你一死,我立刻下令把你外公凌迟而死!我要他死都不留全尸!]敢威胁他?!喉间又是一热,这次她没忍住,吐出一地血。刚才的动作已拼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是全靠意志支撑了。落日冷冷道,[随你如何。反正我既已死了,也就没有意识了。你再怎么对他我也不会难受。这就叫一死百了。]

痴恋成空(五)

耶律释与她对视片刻,阴冷笑道,[你放心,本王也舍不得他这么早死。还有出好戏要让你俩慢慢欣赏呢!]他挥挥手,[帮秦老庄主把黑布取下来。]秦朗双目在黑暗中待久了,一时间还不太能适应正午刺人的阳光,他微眯起眼,视线缓缓扫过前方,猛然在明玉儿身上停住,面露讶色。像!实在是太像了!要不是年岁不符,他几乎就要叫出口了。耶律释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伸手解了明玉穴道,颇有意味地笑道,[秦老庄主可看仔细了?这位姑娘的眉眼面容可有些像您老人家?]落日听得他话中有话,不禁深深看他一眼,她只注意到明玉容貌像极了娘,却从不曾去细想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现在听耶律释这样问外公,难道明玉当真与她秦家有关系?

明玉转头看到秦朗,忽然一脸惊讶地叫道,[是你!]在场众人皆神色诧异,秦朗不解道,[姑娘见过在下吗?]明玉点点头,[我在阿婆房中见过你的画像。那画像阿婆心爱得紧,平时从不准任何人碰的。连我都不行。]画像,心爱。落日心中一凛,已隐约猜出了什么。落日猜到的,秦朗自然也猜到了。他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地激烈,他忽然猛地挣开身边的辽兵,一个健步冲上前,抓住明玉的胳膊,激动地喊道,[你阿婆叫什么名字!]明玉被他吓了一大跳,半晌才傻傻道,[我不知道啊,我都叫她阿婆的。]秦朗闻言一脸失望,抓住她的手却力道不减,仍坚持道,[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她的过去,比如你的...阿公?]明玉想了想,刚准备摇头,见他凶狠地瞪着自己,又怯怯地改口道,[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你让我再慢慢想想。][你好好想想!她有没跟你说过什么重要的话!你想想!仔细想想!]胳膊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重,明玉想叫疼又不敢,偷偷觑落日一眼,后者朝她点点头,沉稳的样子让她有些放下心来。她想了好一会儿,皱眉道,[阿婆很少提到过去,不过有一次她喝醉了跟我说,我们在中原有一个仇人,叫寒什么沙...][韩月纱?!][对对对!就是这个!咦?你怎么知道?]秦朗的手颓然放下,嘴中喃喃道,[真的是她...]明玉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我阿婆?][是...]秦朗苦涩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认识过她。][为什么?] 难得在这里遇到阿婆的故友,她才刚觉得他亲切呢,为什么他又说希望从没认识过阿婆?[你不懂。]温厚的大掌亲昵地抚上她的头,向来沉静的眸中笑意盈盈,他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明玉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下意识答道,[我叫明玉,下月半就满十五了。][明玉...真是个好名字。你阿婆她...还健在吗?] 心里早就作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抱着那残寸的一点期望,期望她还活着,期望自己能再见她一面。明玉的眼眸暗淡下去,轻声道,[不在了。自从阿妈她出事以后,阿婆也跟着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秦朗的身子猛然一僵,过了很久,才艰难开口道,[你阿妈...也不在了?]明玉眼圈红红的,点下头。[她...她是怎么死的?]颤抖的声道。[阿妈她...是被风哥哥的爹娘毒死的。][风哥哥?谁?] 到底是谁这么残忍,要毒死他那尚无缘见面的孩儿!明玉见他神色狰狞,眼中杀意毕现,忙道,[不关风哥哥的事!他爹娘也已经死了!][到底是谁?!][风哥哥就是裴映风。我想她说的应该是十年前西域魔教侵袭浩烟门,裴临波夫妇不惜以“销蚀散”涂遍全身,与对方同归于尽一事。] 落日忽然插口道。[真的?]秦朗难以置信地看向明玉,见她点头,心中顿时悲怆难抑,连话都无法说出来了。只是不停想着: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那个妖冶如花的魔教女子,当时他也在场,亲眼看着她毒发身亡。竟然是她!为什么会是她!明玉怔怔地看着秦朗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解地问道,[他怎么了?]耶律释淡淡一笑,[傻明玉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还不快上去叫阿公?][阿公!] 明玉尖声叫起来,[他是我阿公?!][是,他就是你阿公,那个遗弃你阿婆和你阿妈的阿公。要不是他,你阿婆就不会悲痛一生,要不是他,你阿妈就不会想要一统中原武林,最后落得命丧异乡,要不是他,你就不会从小孤苦无依,要不是他——][别说了!]明玉咆哮着打断他的话。[好,我不说了。不过,明玉儿,你难道就不恨他吗?难道就不想为你阿妈和阿婆出口气?]耶律释看进她眼中赤裸裸的恨意,满意地一笑,伸手解下自己的配剑递给她,[想想你阿妈和阿婆受的苦,别让她们失望。]明玉恍惚接过,恨恨对秦朗道,[为什么要抛弃我阿婆?!]他却只是神色疲倦道,[你杀了我吧。]明玉的剑高高举起,耶律释转身看向落日,扬唇笑道,[怎样?这幕骨肉相残不错吧?]落日看着他脸上笑容残忍异常,心知他这次不是闹着玩儿的。[铛——],手中剑落地,明玉忽然跪下,抱住秦朗双腿,失声痛哭,[不要!我已经没有阿婆跟阿妈了!不能再没有阿公了!]秦朗一愣,闭上眼,老泪纵横。耶律释显然没料到这一变化,神色顷刻转为森冷,落日轻叹一声道,[耶律释,就算你善于玩弄人心又如何?纵然你能利用人性的仇恨,嫉妒,贪婪,千算万算又怎会算到人性的真与善?]耶律释冷哼一声,嘴角微翘,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人性的真与善?我早就没有了。你恐怕也早没了吧!]落日静静看着他,[耶律释,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但是一切的恩怨都是我们两人之前的事。放过我的家人。]她顿了顿,补充道,[算我求你。][求?哈哈哈!没想到向来高高在上的落日大人也有求人的时候!只不过——]蓝眸慢慢冷下去,[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就是要你也尝尝那种亲人一个个离去的痛苦!]也?[我曾经杀过你的亲人?]她猜测。耶律释冷冷道,[你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慢慢享受我带给你的痛苦就行。来人,把下一位客人请出来!——明玉儿,你不想看下你朝思暮想的风哥哥吗?]明玉一怔,慢慢抬起脸,泪眼朦胧中,终于看见那心心牵念的人:当年的俊俏少年,早已长成翩翩公子,依旧是一袭白色长衫,依旧是她熟悉的温柔笑容,还有那眉宇间斯文干净的气质,他站在那里,与她隔了几段时空,她却是一眼就认出。小小的手,轻柔地替她包扎着伤口,温声问她疼不疼,她的记忆,恍惚回到十年前的那一日,他好看的眉却已锁起,出口的声不再温柔,满是焦急道,[小寒!你怎么了!]身影风一般地擦过她身边,她忽然想起,他早已不是那个承诺要保护她的风哥哥了,他的心里早有了另一个人,他的眼里,也再也看不见其他女子了。心痛如刀割,泪水又渐渐模糊了她的眼。曾几何时,她还固执地以为只要杀了他的未婚妻,就能把他抢过来,可现在呢?亲眼见到他的焦虑,才算明白,他的爱,就跟她的一样,早就无法回头了。

真相大白(一)

[你怎样啊!怎么伤得这么厉害!]裴映风食指按住落日脉搏,修长的眉越锁越紧,她脉象极其紊乱,五脏六腑显然皆被重创。[千万别再运气了!]她的血气已在逆流,却仍坚持以真气压下,如此只会加剧伤势。

[放心,我没事儿。] 落日笑了笑,神色中隐见疲惫。这女子...非得这么坚强么!见她强打精神的模样,他眼中已现恼怒,恼怒她,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更恼怒自己,不曾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曾保护好她。[映风?] 从未见过他那样严肃的表情,她有些奇怪地唤他道。他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温和一笑,握住她手,柔声道,[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的声音不高,却足够在场每个人听清楚。落日微怔,这算是承诺吗?[是。]似乎看透她的心思,他点点头,坚定地道。[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不必对我承诺什么。]落日忽然猛抽出手,冷淡道,疏离的态度已很明显。[你该知道,我对你向来不只是朋友而已。]该死的!她当然知道!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耶律释根本是个疯子!现在谁只要跟她沾染上一点关系,都逃不过他的魔爪![那又怎样!对我来说,你从来都只是自作多情!我跟耶律殿下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他只是看着她,眼神温柔,而——执著。落日心中暗道不妙,以他的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他根本就是存心的啊!存心要与她划到一处,存心要耶律释知道![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他已抢先道。语气中的深情毫不掩饰。落日闻言眉头紧蹙,秦朗凝神看向他,眼神中满是激赏。耶律释看一眼黯然转过头去的明玉,忽然冷笑一声,语带讥诮道,[啧啧,真是感人啊!韩月纱还真是生了个好孙女!三十几年前她抢人家的心上人,现在又换成她孙女抢人家孙女的心上人!你们祖孙俩还真是都本事得很啊!]落日和秦朗皆是神色一僵,齐齐看向明玉,前者是担心,后者是诧异。明玉紧咬下唇,面上神色已是泫然欲泣。[明玉....]落日怏怏地叫了她的名,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裴映风将一切看进眼底,有些明白事情的关键在那个叫明玉的姑娘身上,他跟着转头看向她,细细的眉,水灵的眼,精致得宛若雕出的五官,最显著是她一身外族装扮——明玉?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啊——] 他忽然轻声叫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邪教小姑娘!]明玉死死地盯着他,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哽咽道,[风哥哥...你终于想起...明玉儿了...][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裴映风微微笑道,[这些年我还时常想起你,不知你怎样了。如今终于见着一面,我也算放心了。][风哥哥...你还时常想起我么...原来...原来你也一直没有忘记我...我...我真的太高兴了!] 明玉听他这么说,感情更是难以自制,忽然扑进裴映风怀里,紧紧抱着他,泣不成声。

裴映风愣了下,跟着伸手轻拍她后背,柔声安慰道,[乖,别哭了。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哭?小心被人笑哦。]明玉闻言却是哭得更凶,风哥哥....她的风哥哥终于又回到从前了!这样宠溺地抱她在怀中,这样温柔地安慰她...她好想好想时间就永远定格在这一刻...秦朗与落日对视一眼,幽幽地叹口气,命运还真是爱玩弄人,拆散他与她不算,还要他们的孙女也受这种苦么?!过了片刻,明玉的哭声渐渐小了去,终于转为了隐约的抽泣。裴映风轻轻拉开她,温和笑道,[瞧你,都哭成小花猫了。]他从怀中摸出帕子小心地为她拭去脸上泪渍,满意道,[行了,这下又变得美美的了。]明玉怔怔地看着他冠玉般俊美的脸,看他轻柔动作,温暖笑容,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遏止的渴望,她渴望他,这个像春风一样和沐的男子,这个泉水般清澈的男子,她渴望他,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为了得到他曾那样地努力,哪怕只是想到离开他也会痛彻心扉![风哥哥...你觉得我美吗?]她抬头,满脸期待地看他。裴映风有些讶异,慢慢地,点了点头[那——我嫁给你好不好?] 此言一出,在场数人皆震惊不已!落日虽早知明玉对裴映风的心意,却万万想不到她会大胆至此,竟当众求爱。裴映风则是完全不知情,错愕地对上明玉的眼。时间好象忽然停止了。明玉几乎屏住了呼吸,额头上已是细细一层密汗,双手在身后紧握成拳,耶律释将她的紧张看入眼底,薄唇微微翘起,黑眸因即将到来的好戏而灼灼闪亮。

[明玉,我——]见她紧张若此,却还是固执地看着他,眼中的纯真让他几乎想将到口的话又咽回肚中,裴映风倏地转过头,狠狠心道,[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的。][没关系的,只要能跟风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没关系的。]拿她当妹妹也好,喜欢别人也好,她都没关系的。只要能留她在身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姐姐是吗?我知道。风哥哥如果要娶姐姐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裴映风没想到她竟坚持至此,终于回头看她半晌,柔声但坚定道,[可是我介意。明玉儿,感情的事是不能共享的,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你明白吗?]明玉霎那间煞白了一张俏脸,明白...她要如何明白...他不肯要她...即使是不需要放弃姐姐,他也不肯要她...[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要我...]她喃喃自语道,神情呆滞得像个破碎的玻璃娃娃。

在场众人见到她的样子,皆是伤心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助。落日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搭上明玉的肩,正欲开口,就听耳边有声懒懒道,[明玉儿啊,你都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还怎么配得上人家裴大公子啊!][耶律释!][你说什么!]落日与秦朗同时回头吼他。[耶律释!事关女儿家的名节,你可不要乱说!] [我乱说?那不知曾经在床上跟我屡次燕好的是什么人啊?哦?明玉儿?]明玉抬眼,怔怔地看他,[那很重要吗?] 她从小出身邪教,向来把男女交欢看得很轻,甚至可以只是练功的一种方法。耶律释闻言哈哈大笑,秦朗的脸色却一下子惨白,看向明玉难以置信道,[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外公,你也知道,西方那些蛮族总是不在乎这些的,明玉她也是不知道...]秦朗长叹一声,心中悲苦难抑。若不是他,明玉有怎么会弄到今天这地步?在中原,一个女儿家的贞洁是多么重要,明玉她还未及笈却已经...他忽然转向耶律释,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耶律殿下,请恕秦某冒昧,希望你能娶明玉为妻——]他未说完,耶律释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他遇到的是天大的好笑事情,秦朗无奈看着他,他也知耶律释绝不是可以依赖的人,但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外公!]落日震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外公与她一样,从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中,今日却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就算明玉一辈子嫁不出去,她也可以一直住在天水庄!怎么也不能把她嫁给一个...]本想说嫁一个“她不爱的人”,忽然又想到她只爱裴映风,而裴映风是断不会爱她。[她若能一辈子住在天水庄,倒也好。]秦朗叹口气,一辈子,也得先有一辈子才行哪!

落日忽然明了他话中的含义,以耶律释对他们的态度来看,今日绝不会放他们全身而退。而明玉...若能嫁予他,至少能保得住性命了!

真相大白(二)

明玉将他们的对话听入耳中,茫然地看向秦朗道,[阿公,在中原,和哪个男子燕好过,就一定要嫁给他吗?]秦朗点点头,狠心道,[是。因为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娶一个不是完璧之身的妻子。]这是事实,他却必须那么残忍地点出,只为断了她的最后一点绮念。明玉闻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神开始飘向裴映风,带着那么深切的恳求,甚至是哀求。裴映风与她四目相对,震慑于她眼中的无助与绝望,却还是硬起心肠转过脸去。他明白现在给她希望,只会让她在将来更绝望。爱情,从来无法用于施舍。他虽温吞,却绝不会拖泥带水。

[秦老庄主,您老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老实说,令孙我还没放在眼里,想当我耶律释的妻子,她还不配!]秦朗也没生气,只是淡淡道,[是秦某奢望了。]唉,还是不行吗?本来还指望他对明玉多少有些感情,现在看来这男人是冷绝到底了。[老庄主千万别失望,虽然我不想娶明玉儿,但她还有个相好可是想娶她想得紧啊!而且这位兄台人品武功都绝对是上上之选,我敢保证老庄主您一定会很满意这个孙婿的!][耶律释!够了!] 一直沉默的落日忽然出声喝止!声音神色都是前所未有过的凝重!

[够了?呵呵,秦老庄主还没见过这位孙婿呢,怎么就够了?来人——][耶律释!] 落日冲口打断他,两人视线交缠,后者挑衅地挑起眉,落日忽然以手持剑,单膝重重跪下!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落日...]裴映风呆呆道。她是吗?那个骄傲倔强的落日,那个泰山崩于前亦色不变的落日?

[耶律释,我求你。] 他的安排她已猜到,结果会如何她真的无法想象...无法承受。

[你求我?哈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忽然冷冷道,[可惜太迟了。他已经来了。]众人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去,落日却是低头,绝望地闭上眼。看见来人的一刹那,裴映风是了然多过惊诧,他总算明白了落日连自尊都愿意放弃所要隐瞒的是什么,所要维护的又是什么。沉寂,死一般的沉寂。耶律释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你...]出口的声凄婉欲绝,仿佛瞬间就老去了一辈子,秦朗蜷缩的身子在风中瑟瑟抖着。

来人沉默着走到他面前,“碰”一声跪下,[爹,您都知道了?][你真的跟她——]颤抖的手指指向明玉。秦九歌点点头,颊上忽然剧烈一痛,已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他怔忡地抬头看向秦朗,秦朗却是缓缓闭上眼,老泪纵横。[爹!对不起,是孩儿不孝!孩儿该死!]秦九歌不断叩首认错,片刻额上已是血迹斑斑,他人也泣不成声了。都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眼前这两父子也算是江湖上相当当的人物了,却同时...裴映风转过脸,不忍再看。[起来吧。]秦朗伸手扶起秦九歌,[我问你,萧老爷子是不是你所杀?][孩儿...][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是。我...][好了!什么都别再说了,什么都别再说了。] 秦朗摇摇手,一脸倦意。

[报应啊,一切都是报应。报应我当年抛弃她们母女...报应...]他喃喃自语道,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秦老庄主!] 裴映风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他倒下的身子,却惊愕地发现他嘴边缓缓流出鲜血!他连忙伸手为他把脉,震惊不已,[你!]秦朗朝他摇摇头,吃力道,[好好照顾她...][爹!你怎么了!] 秦九歌扑了上前![秦老庄主他...自断经脉而亡。] 裴映风沉痛道。最后那个“她”,指的是谁?落日还是明玉?也永远没有答案了。[爹!为什么!错是我犯的!要死也是我死啊!][秦庄主,你只知道自己为了一个邪教妖女背叛武林同道,犯下了弥天大罪。那你可知这明玉儿和你是什么关系?她就是你爹的亲孙女!也是你的外甥女!]秦九歌却像完全没听见耶律释的话一样,嘴中只呢喃道,[我错了...是我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反复绕着圈。裴映风看他神色不对,刚伸手想碰他,便见他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中还喃喃道,[我错了...][哈哈哈哈!名满江湖的秦九歌竟然疯了!实在太好笑了!]耶律释猛然爆发出放肆的笑声,挑衅的目光仍是落在那女子身上。她却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单膝而跪,双目紧闭,面上神色全无,仿佛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没关系。[怎么?缩起头当乌龟啊?] 耶律释冷冷笑道,[你就这么点儿本事?][起来!再不起来,我就杀了她!] 他手中长剑一指,已横上明玉脖子。

可惜落日对他的话根本无动于衷。[你不相信我会杀她么!]耶律释眸光一冷,剑还未动,明玉忽然向前倾倒,喉间立刻被切开,鲜血飞射![你!] 耶律释没料到她会如此,只能干瞪着她。明玉摔倒在地,挣扎着看向裴映风。虽已不能言语,眼神中却道尽千般话。

[你怎么这么傻!] 裴映风上前抱住她,眼中掩不住哀痛。在他怀中,她终于微笑了,闭上眼。耶律释冷哼一声,长剑已随身形跃出,直取落日心脏。[小寒小心!]裴映风失声叫道,救她已是不及,落日却半分反应都没有,既不回击也不避让。似乎就打算死在他剑下了。近身之际,耶律释眼中杀意毕现,剑上力道不减反加,剑尖快碰到落日的一刻,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道挡过,震得他收势不及,连退数步。落日被人凌空抱起。来人落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白衣冠群,迎风而立。他腰间一支璧玉长萧,阳光下通体剔透,放下落日抱拳道:“耶律殿下,久违了。”

耶律释凝视他半晌,冷哼一声,唇畔微扬一瞬,虚假的笑意很快消失:“阁下还真是阴魂不散。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真是比我家养的狗还忠心。”那白衣男子闻言竟也不怒,只是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眼中现出不忍之色。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辽人与我天朝的争端,本应光明正大在战场上解决。殿下如此累及无辜,实在有失大辽身份。”“身份?” 耶律释闻言仰天大笑数声,随即收敛神色,冷冷看着他:“本王从不问手段,只看重结果。你又能奈我何?”白衣男子平静道:“来时情况紧急,我与大漠兵分两路。我先赶到天水庄,她则负责调遣随行侍卫军三千精兵,现在想必也已经到了庄外葫芦口。殿下的前锋营虽然个个骁勇善战,但双拳恐怕也难敌四手吧。”凤眸微挑,耶律释面上却丝毫不显惊慌之色,微讽的声道:“哦?那本王岂不是要束手就擒了?”白衣男子摇头道:“在下并无不敬之意。还请耶律殿下自行领兵离去。”

“你要放我走?” 黑瞳晃过一丝讶色,他蓦的展颜笑道,“有意思!今日这局是我设的,局内人疯的疯,死的死,个个都是我害的。你现在——要放我走?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倒真是想不通了。”白衣人平静道:“殿下乃千金之躯。今日倘若扣下了殿下,他日辽主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到时辽军借机出兵,两军交战。免不了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耶律释闻言嗤笑一声,讥诮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看来,你这条忠狗倒也不蠢得很。” 他顿了顿,又忽然眉目微扬笑道,“好,今日本王就卖个面子给你。”白衣人微一拱手,了然道:“多谢王爷。恕在下不远送。” 他的声音清朗动听,神色亦是不卑不亢。耶律释凝神看面前的人半晌,似要将他的脸上盯出个洞来。忽然,他伸出手乾住他下巴,硬生生扳住他的脸,凌厉的黑眸望进他的眼。很少有人不在他的直视下溃不成军的。眼前却有个例外。那人竟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径的坦荡。他终于轻笑,长指抚过他如水面颊:“好,好一个玉萧公子,好一个正义凛然的孤烟神捕!”

原来,这男子竟是个女子,四大女捕中的老三,孤烟。孤烟微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口中道:“殿下,请。”言下正是逐人之意。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一串银玲般的笑声,伴着一道娇媚的女声道:“闯了祸便要走人,天下可没有这等的便宜事!”在场的众人闻声一同抬头,正见一名红衣女子施施然从天而降,她两弯柳叶眉,杏口星眸,相貌本是生得不俗,脸上却擦了厚厚一层水粉,让人完全分不明年龄。那女子落了地,径自走向耶律释,翩然行了个礼,笑道:“南玄漠见过耶律殿下了。”

南玄漠?四大女捕之首的大漠?呵,有意思。

真相大白(三)

“大漠大人,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这个大漠一手掌控京师,据说是四人中的首领,想必颇有些手段了。“耶律殿下过奖了,早听闻耶律殿下英明神武不似凡人。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两人互相说着恭维话,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是只老狐狸”的讯息。

客套几句,耶律释状似无意笑道:“听大人刚才话中的意思,本王今日是走不得了?”

大漠也笑:“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耶律大人虽贵为辽国王子,可也不能坏了这个中规矩。”

“倒不知这规矩是谁定的?”“客气。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既然是大人定下的规矩,那可真是不能不遵从了。” 耶律面上微笑道,忽然单手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向大漠咽喉。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跟着出鞘,劈向耶律释右手!他躲避不及,连忙改抓为握,反手握住出鞘银光。手中力道呛得他接连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碧玉长萧。长萧主人此时抱拳道:“殿下,形势所迫,得罪了。”耶律释面无表情地看她一阵,蓦的挑眉戏谑道:“孤烟大人如此大礼,在下可受不起。” 他口中这样说着,仍是紧握着那玉萧。孤烟严肃道:“大漠,此事关系到两国交谊,一定要慎重行事。” 她言下之意,是要放耶律释离去。大漠却笑道:“你放心,这事交由我来办,辽主断不会收到半点消息。”

孤烟闻言刚面露讶色,就听她继续道:“葫芦口的所有辽兵已尽在我掌控之内。这世上,正有一种人是绝不会走露消息的。”话刚说完,便听身边的人难以自抑地大笑出声。大漠瞥他一眼,笑问道:“耶律殿下真是好兴致,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不妨说出来让在下同乐?”耶律释又笑了一阵才停下,看着她慢悠悠开口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大漠大人在成大事必要的心狠手辣上,真是与本王英雄所见略同。”“王爷真是抬举在下了。成大事就不敢当,不过说到共同点,我倒是确实与王爷有相同的一处。那就是,” 她眼神倏的阴冷,面上却依旧微笑着,“谁要是胆敢伤害了我的亲人,我绝对要他——生不如死。”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听得人不由毛骨悚然。

耶律释迎着她目光,慢慢展露笑颜,“本王,拭目以待。”“大漠,放他走。” 一旁的孤烟忽然道。大漠诧异看她,随即皱眉:“不行!” 他怎样害落日的,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葫芦口那上百个辽兵,你总不会都要杀了灭口吧?”“那又怎样?辽人夺我城池,屠我百姓,死不足惜。”“那若是我们也做同样的事,岂不是与辽人毫无分别?大漠,战场上杀戮在所难免,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草菅人命。今日你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就轻易取这百人性命,绝不是侠义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侠义之士。我这个小女子,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孤烟沉默一阵,低声道:“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你为了灭口滥杀无辜。”

大漠蹙紧眉头,内心似在激烈挣扎,最后终是长叹一声道:“好罢,随你如何就是了。” 她有多了解孤烟,性情宽厚不假,固执起来却是三头骡子都拉不回头。谁让自己又打不过她,只好屈服了……孤烟闻言不禁面露欣喜,向耶律释道:“耶律殿下,请。”耶律释微微一笑:“多谢孤烟大人不杀之恩。” 他话语中三分认真三分戏谑,分辨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说完,径自把那碧玉长萧插在腰间,口中笑道,“这玉萧,本王便笑纳了。”

孤烟微一愣,这玉萧是三年前她生日时师傅特地为她订制的,这三年来一直是她的随身之物。

她还在迟疑中,耶律释已经转身离去。他轻功不错,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身后,大漠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角慢慢慢慢泛起一丝冷笑。他以为这样就能走得掉吗?做梦!她来时便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早在葫芦口设下了最难解的生死阵。敢对落日下手,她就要他和那一众辽兵有命来无命回!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落日。从她来之后,落日始终是那副表情,或者说是,面无表情。对于秦朗的死,秦九歌的疯,她无动于衷,裴映风跟她说话,她也毫无反应。她似乎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她所认识的落日,骄傲而不可一世,是什么让她甘愿下跪?又是什么是她放弃自尊也无法守护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自己和孤烟接到江夕然的通报就立刻赶来了,虽然已经顺利控制住天水庄内外的势力,但似乎还是来晚了一步。是夜,夜凉如水,明月不知人愁,圆圆当空,月色皎洁。月下白衣公子,衣袂飘飘,丰神俊朗,有出尘之姿。“她还是那样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孤烟未回首,兀自点点头道:“还是那样,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裴门主陪着她呢。”大漠转到她正面,映入眼的是一张愁云惨淡的脸,“怎么了啊?脸色这么难看。”

“她现在是完全封闭自己,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哎哟,能难倒当世两大神医,那还真是不简单。”孤烟苦笑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这样不吃不喝的,就算内力再深厚,也绝撑不过十天!”

“大不了让长河回来,把她变成蛊人控制好了。到时候想让她干吗就干吗,还怕饿死?”

她是悠哉悠哉的,一脸天踏下来都无甚所谓的样子。孤烟却没有那样的好心情,“大漠,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大漠在石桌前坐下,仰头看她道:“孤烟,我们来打个赌吧。”不待孤烟答话,她又接着道,“我就赌,落日必定在三天之内清醒过来。”孤烟面上掠过一丝讶色,随即着急道:“你有法子了?” 大漠轻摆右手食指,见她面现失望之色,又笑道:“我虽然没有法子,却有九成九的把握。怎样,你还敢不敢跟我赌?”“九成九?” 孤烟惊讶道,“你何来这么大的把握?” 大漠笑了几声,一派的胸有成竹,“你跟裴映风是医人的大夫,我呢,就是会瞧人心的神仙。” 在巨大的悲痛面前,没有人能屹立不倒的。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可以迅速战胜自我内心的恐惧与悲痛,重新站立起来。她所认识的落日,正是这样一个强者。“好啦,别一脸天快塌下来的表情了。你就算对我没信心,也得对落日有信心啊。你忘了师父曾经说过,落日是我们所有人中,心志最坚定的一个吗?”孤烟点头,神色稍慰。

真相大白 (四)

两人正在院中说着话,忽然有一人闯了进来。那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跌跌撞撞地行进着。他双眼涣散无神,口中只不停喃着“我错了,我错了”。大漠与孤烟看着均是心酸。庄中发生的事情,她们都大致听裴映风说过了。

孤烟长叹一声道:“谁能料到闻名江湖的天水庄庄主,到头来竟落得这般下场?”

大漠摇头道:“说到底,还是个情字误人。”孤烟道:“秦庄主一生豪气干天,光明坦荡,本堪称人杰。没想到竟会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做出如此罔故正义之事,最终误人误己。”凄凉的月光下,疯疯癫癫的那人走远,大漠站在原处看着他背影,忽然叹道:“落日一家,倒真都是痴情种子。可惜,痴情总被无情误。这样看来,人还是无情点好。”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瞧那江夕然也不是对落日全然无情。说实话,之前我是挺讨厌这人的,不过这次他为了落日敢独闯我的生死阵,倒让我改观不少。”孤烟开口问道:“你可知道耶律释究竟与落日有何仇怨?” 耶律释是辽主之子,怎么会与常年游迹江湖的落日结仇?大漠笑道:“这事说来也简单。你可还记得五年前在徽洲,落日曾经抓拿过两个辽人探子?当时有一人拒捕,被落日当场手刃。死的这人,正是耶律释的亲姐姐。”“耶律释的姐姐,那便是辽国公主了,怎么会……”“这就要说到耶律释的身世了。耶律释的母妃,本是辽主宠姬,后来在后宫争斗中失势被逐出宫门,自此长年流落在外。直到三年前,辽国四位皇子相继得病过世,辽主膝下空虚,才派人寻访到这个儿子,接他入朝。”孤烟张口正欲接话,就见又有一人走了进来,来者是个黑色长袍的清秀少年。

“小六,什么事?” 她问道。“大漠大人,孤烟大人。” 少年上前恭敬道,“有份京师来的加急信件是给孤烟大人的。”

孤烟顺手接过,看清信封上的地址后,面上神色立即转为凝重。她打开信纸匆匆扫过,未看完便站起身道,“将军府出事了!让我尽快回京一趟。”大漠冷哼一声,转身问小六道,“你在京师时可曾听闻将军府出事?”见小六摇头,她脸上泛出嘲讽笑容。“别这样。” 孤烟拍拍她肩道,“我回京一趟,很快就赶回来。落日就先交由你照顾了。”

大漠点点头,见她起身欲走,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一切小心。”“知道了。你也是,一切小心。”看孤烟匆匆离去的背影,大漠不禁长叹口气,一个是如此,两个也是如此,为什么再聪慧的女子一旦碰上感情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不像她,永远都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永远都是最先放手,最少受伤的。十天后,天水庄。后山的老坟边多出两座新坟。坟前,静静伫立着一名黄衣女子。风吹乱她的头发她也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想什么?” 身后有声道,鼻子也因为空气中忽然弥漫的小细粒而隐隐作痒起来。

忍啊忍啊忍,好容易才忍下打喷嚏的冲动,落日回头,淡淡一笑,“你瞧,这边上已经开了细细一圈小野花呢!这些小东西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是啊。” 大漠在她身边蹲下,手指轻轻抚过小花,蓦的抬头看她笑道,“有人的顽强程度可也是绝对不输它们的。” 落日唇畔微扬,牵起一丝笑意。她容颜犹见倦色,眉宇间神色却是坚毅。

大漠看着她,心中也感欣慰。她在坟前放下手中竹篮,取出酒菜。斟满两杯酒,递给落日一杯。

浓郁的酒香扑鼻而入,落日不禁莞尔,“是外公最爱的杏花酒。”大漠感触道:“秦爷爷这人生前最喜欢热热闹闹的,连喝酒都要挑酒味最浓郁的。如今剩下他一人在这里,荒荒凉凉的,也不知会不会闷得慌。”“怎么会。在这儿有明玉和外婆陪着,他不会孤单的。他跟外婆十多年没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明玉也该有好多话要告诉他。”她说着,眸间神色愈见温柔。大漠看着面前人,她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平静温和一如既往,可是她却清晰地感觉到,她变了,有什么东西经过这一役与往常不一样了。“落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我想先四处走走,散散心。过一段时间,便回六扇门了。”“那……裴映风怎么办?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你,他对你怎样,你该知道。”

落日微一愣,面上现出苦涩笑意:“我知道他对我极好。可是,我真的无法……” 爱他。

大漠拍拍她的肩,叹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裴映风这人真是没话说,人品家世皆是上上之选,对你又是死心塌地。可惜,你是落日,世人都道落日洒脱,却不知落日只是看不上他们眼中那些物事,对于她真正在意的,她比谁都执著。好,我们不说裴映风,我们就说你最在意的那人。实话跟你说吧,这次你身陷天水庄,姓江的为了救你敢独闯我的生死阵,五脏六腑皆受了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话说到此处,明显感到手下的身躯一抖,她停下,等待落日说话。

落日沉默一阵却道:“大漠,那就请你照顾他了。等他醒过来,就送他回擎天堡吧。代我跟江堡主说一声,这段时间天水庄内所发生之事,他日我一定登门致歉。”大漠诧异道:“你不去看看他吗?”“不了。” 她转身,有些惘然又似了然,“见了又如何,徒增留恋而已。”

外公,舅舅,娘亲,明玉。她们秦家人的教训还少吗?不管她最终能否放下,绝不该再向前踏出一步。眼前,乌云过后已是晴空万里。天地宽广任君飞。落日将手中酒倒洒于新坟之上,正有飞鸟从坟前飞过,在天地间翱翔自由自在。不知下次她再来此处祭拜之际,是否已能放下儿女愁肠,像这鸟儿一样自在?她心中想着,嘴角淡淡笑意漾开。

请柬

三个月后,京师。在一连数月的阴雨天,人们的忍耐就快要达到极限时,老天爷终于开恩放晴了。

为了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日光,某个奇懒无比出门必坐车的人终于也破天荒地勤劳了一把。她从皇宫出来,拖拖拉拉一路走一路逛,等到回到六扇门时,太阳也快落山了。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笑声。大漠正感惊讶,抬头见到一旁的柱子上拴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马,于是会心一笑。

当下一改先前拖沓,大迈步走进屋子。屋内众人听见声音一起转头看过来,她的视线在屋中逡巡下,敏锐地落在屋正中的白衣女子身上。那女子静静地坐着,像是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头一直未抬。慢慢倒茶慢慢饮,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笑容,举手投足间均是漫不经心,却又让人觉得优雅至极。大漠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所至之处,众人皆作鸟兽散状。那女子终于慢慢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抬头环视空荡荡的屋子一眼,唇角慢慢勾起,凝视着她的黑眸中满是戏谑:“大漠,看来你的人气还是未见长进啊。”大漠闻言瞪着她,那女子面上饶是淡淡的笑,眉目微挑,好笑地回视她。两人默默对望片刻,忽然一起大笑出声。大漠扑上前去,狠狠捶她一拳道,“好啊你!一回来就笑我!”

落日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痛意,面上神色毫无变化,只是静静看着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落日……” 大漠忽然紧紧抱住她,头埋进她怀中,喃喃道,“欢迎回来……落日……欢迎回来……” 她可以感觉得到落日又变回以前的落日了,三个月的时间她身上已不见了当日在天水庄那种难以言说的距离感。真好。落日安抚性地轻拍她后背,感觉怀中人的脑袋极不安分地蹭来蹭去,不禁微微笑道,“你怎么跟追风似的?” 话未说完立刻遭来怀中人怨恨的一瞥,“你欺负我!” “我道歉。” 她闻言莞尔,面上笑意更深。大漠瞪她一眼,撅起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哪有人道歉还笑容满面的?

落日松开怀中“得寸进尺”的某人,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一口,问道正题:“大漠,你急着找我回京师,到底什么事?”本来还计划再玩个三五月的,可忽然就收到她的急报,害她马不停蹄地日夜赶路,总算在五日之内赶回了京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落日慢慢抬首,满脸狐疑地看着面前人,声音轻柔道:“大漠,你不会告诉我,这其实只是个玩笑吧?” 还记得她上次就这么玩过寒师兄,结果自然是被暴扁一顿,不过以她向来恶劣的品行来说,会不会接受教训还是个问题。“当然不是!” 大漠连忙信誓旦旦下保证。开玩笑,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就算是得罪全天下人也千万别得罪眼前这个笑得极其和蔼可亲的女人!她不会跟你说什么,但明早起来你绝对会发现自己被扒光了挂在城门口!这女人虽然就这一招,但可恨的是百试不爽,除非你就别睡觉,只要睡了你就死定了!所以说,千万别得罪内心极阴暗轻功又极好的女人啊。落日闲闲看她一眼,“请问,你在说我坏话吗?” 瞧她越嘟哝越大声,她都隐隐听见“阴暗”两个字了。“没!绝对没!” 大漠干笑两声,忽然凑上前去,伸手倒了杯茶,讨好地递到她面前,“落日,其实,这个世上有很多好男人是不是?”落日狐疑地看她一眼,端起茶杯:“是。” “那……裴映风绝对是好男人中的好男人是不是?” 刻意忽略心头的一阵抽搐,她继续谄媚笑道。“是。” 落日简洁道,头未抬,杯中茶饮去大半。心里忍不住一痛,原来她也觉得裴映风很好啊。“那……你可不可以考虑他?” 出口的声越来越低,最后那个“他”字几乎就淹没在她喉间了。落日终于抬起头,专注看她半晌,忽然扯唇笑道,“大漠,你到底叫我回来做什么?” 专门把她叫回来,不会就是为了替她做媒吧?大漠深深看她一眼,忽然神色古怪道,“落日,其实,这个世上的好男人真的很多。就算你看不上裴映风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冲动地上前握住她双手,激动道,“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让你满意的男人!” 虽然她实在是怀疑这个世上还会有裴映风更好的男人。

落日嘴角剧烈抽搐着,“大漠,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大漠点点头,一副狠下决心的样子,伸手到怀中摸出一张红色的帖子,猛的递到她面前。

落日微微一怔,抬眼正看见红贴上“请柬”两个黑色大字。她慢慢伸手接过,看都不看就直接搁到桌上。“你...不看下?” 大漠惊讶道。心头刹那波涛汹涌,百转千回。她想无甚所谓地笑笑,卧杯的手却僵直着不能动,沉默半晌终是微涩的声道:“还用看吗?光瞧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那……” 她的神色好平静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漠迟疑道,“落日,你若是难过不用强掩着的……” 她从小便是这样,有什么伤心事都是放在心中。不说与人知,甚至是对自己,也是连悲伤的权利都不给。落日忽然端起桌上茶壶,连续替自己倒满所有茶杯,一一饮尽。垂首沉默半晌,再抬眼时,已是收拾好所有心情,淡淡笑道,“我真的没事了。” 说完全没触动是骗人的,可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既然是意料之中,难过也就已经被时间磨得麻木了。

“那你要去吗?”“当然。妹妹大婚,我这个做姐姐的,怎能不去?”大漠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她的选择会是如此。总是这样,从不允许自己逃避一下,从不允许自己后退一步。“那好。我立刻让人准备厚礼。我们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去!”落日抬头看她半晌,忽然温声道,“大漠,谢谢你。”“啥?” 她莫名其妙,见落日拿起桌上帖子扬了扬,立刻道,“谢我干吗,那张帖子本来就是给你的啊!” 那个混蛋好象生怕落日不知道他要结婚一样,还特地给她和寒师兄都发了一封,要求转交给他的“寒月妹妹”,他怎么不去死啊!“谢谢你告诉我。” 落日诚意道。她知道大漠一定不希望自己去,可是,还是把这个选择的机会留给了她。“不客气。” 大漠嘟哝道。只有她这个蠢蛋才会这么蠢,落日心里的伤刚好就又刺激她,如果被寒师兄知道,怕不剥了她一层皮!抬眼见面前的人,慢慢举杯,慢慢饮茶,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忽然就想起那个同样优雅同样平和的男子来。他们两个……还真是绝配啊。只希望落日经过这次的事,会彻底断了心中期念,从此珍惜眼前人……心又不可预期地开始隐隐作痛,她忙道,“我这就出去准备贺礼!明日就出发!” 不想了!不想了!三两步地蹿出门去,走到拐角处,伸手到怀中摸出属于自己的那份请柬,慢慢翻开,几行喜气洋洋的大字映入眼中。她看到熟悉的名,立刻恨得牙痒痒,死男人!贱男人!亏她上次还以为他对落日有情!真是——龌龊至极!狠狠把请柬摔到地上,气愤地走了两步又不甘心地走回头来,愤愤在请柬上补了两脚——去他的永结同心!去他的百年好合!

擎天堡

荒郊的小茶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说是小茶楼,其实只是一个茅草棚,下面摆了几张桌凳。因为突然涌进了几十号人,一下子变得格外拥挤。“我说,翻过这座山就到擎天堡了吧!” 领头的粉衣女子,衣着打扮蛮像个大家闺秀的,却是一脚踩在凳子上,随手抓起个馒头就啃,举止粗鲁无比。“呸呸呸!这啥啊!硬得跟石头一样!” 刚吃进口的馒头又被一口吐了出来,吐的人还紧皱眉头,一脸嫌恶道。相比而言,她身边的蓝衣女子就安静得多。从坐下来开始就只是不声不响地喝着茶,举止优雅,神色温和。“啊啊啊啊!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豪宅!我要美食!菩萨啊!佛祖啊!保佑我赶快到擎天堡吧!”落日闻言看看天色道,“我们脚程快点的话,天黑前应该就可以到的。”

“耶!” 大漠雀跃地蹦了几蹦,忽然停下来,伸手到包袱中摸出水粉盒,仔细把眼睛周围扑了又扑,才凑到落日面前焦急道,“还看得出来吗?”落日愣了下,立刻想到她指的是早晨起床时的两个大黑眼圈,忍笑摇头道,“一点都看不出来了。”“那就好。”神经紧张的某人松了一大口气,嘴中嘟哝道,“被别人看见的话我的形象就全毁了!”落日好笑地看她一眼道,“你上次跟映风出门时也是这么狼狈吗?” 她知大漠娇贵,却没想竟娇贵到这地步,普通的伙食总是吃不惯,普通的床也睡不着。“才没。裴映风有安神茶的哎,喝了他的安神茶,再烂的床都睡得着!” 呜呜,她好想念安神茶啊!等到了擎天堡,一定要缠着他多要几包才是。落日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摇晃着茶杯,转头朝外看去。外面的官道上,正好有两个人牵马走过,两人都是江湖人打扮,马上扎着红色的礼盒,看样子也是去擎天堡祝贺的。“这次擎天堡办喜事,真是轰动了整个江湖啊。”“那是。擎天堡是三大世家之一,要娶的又是锦州首富的独生爱女,这婚事能不轰动吗!”

“话说回来,你见过那莫家小姐没?据说是锦州第一美人呢!”“是吗?江夕然这小子还真是好福气啊!有个显赫的老爹,又讨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所以就说,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两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落日静静抿了口茶,唇边笑意不变。“切!就说这些粗鲁汉子没眼光!哼!长得好看了不起啊!谁会喜欢那种娇滴滴一无是处的大小姐!” 不用她开口,身边立刻有人忿忿道。落日握杯的姿势不动,口中淡淡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晴月心地善良,确实是个好姑娘。”

耶?“反正我就是讨厌她!” 她不介意被人抢了心上人,她大漠可咽不下这口气!

落日沉默半晌,倏的站起身道,“我们出发吧。”说完也不待她应声,径自先走了出去,飞身上了追风,脚下一使劲,追风已风一般跃了出去。只见官道上烟尘飞舞,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漠大人,这...” 现在是什么状况?负责带路的落日大人怎么自己走了!

“随她去吧。”大漠摆摆手道。“可...我们都不认识路啊!” 为什么留下的偏偏是同样也不认识路的漠大人?

大漠闻言瞪他半晌,直瞪得面前的人神经抽搐冷汗涔涔,才眯起眼,阴森道,“下次再让我听见这种愚蠢的问题,我就把你的嘴巴给缝起来!”“是是是,属下这就去问路!”好,好可怕!转过身,终于忍不住偷擦了把汗,人说大漠大人是笑面虎,果然没错啊!擎天堡,天下第一堡。堡主江剑岁,五岁拜于真机道人门下学艺,十八岁初入江湖,凭借一招“龙虎斩”威震武林。为人豪迈爽朗,交友甚广。其子江夕然,俊逸倜傥,素有“淮南第一美男子”之称,十岁时就一剑单挑“名剑七士”,名动江湖。江家历来与天水庄秦家,浩烟门裴家并称武林三大世家,这次江夕然娶亲,本就是轰动武林的大事,迎娶的又是锦州首富莫云天的独生爱女。擎天堡上下都为了即将到来的喜事而忙碌着,堡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远远地,有蓝色身影默默伫立。安静地,看人进人出,来来往往。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边的马儿耐不住寂寞,开始不安地动,她才抬受轻抚马背,牵着缰绳朝前走去。越往前,眼前越是一片醒目的红。她又蓦的停住脚步,静默了片刻,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次脚下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走到正门前。守门的中年汉子看到她,立刻惊喜道,“莫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堡主不是说要明天花轿才能到吗?”话未说完,那蓝衣女子就道,“我是一个人的。”“哦?” 中年汉子闻言面露惊讶,又立刻笑道,“莫姑娘,那里面请!”

落日点点头,正想牵着追风进去,便听见身后响起了马车声,她本欲不理,追风却忽然激动起来,缰绳一个劲儿地在她手中扭动。落日微讶,跟着转回身去。马车在大门前停下,车夫是个年约四十的汉子,伶俐地跳下车,掀起帘子道,“门主,小姐,到了。”身手不错。落日听到“门主”两字,微微一笑,松开手中缰绳。追风立刻雀跃着上前,跑到牵马车的大黑马身边,两匹马耳鬓私摩,亲密无比。落日见状忍不住微笑起来。刚下车的男子乍一看到追风,神色惊讶道,“追风?...” 下意识地抬头找寻,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眉宇间立刻写满笑意,欣喜上前道,“小寒!”“映风。”两人对视微笑,重逢的气氛显得很融洽。“堂哥!你在干吗!也不扶人家一下!” 气氛很好,却有人很不识相地打乱。

落日寻声看去,那女子蹲在车边,想跳又不敢跳的样子,皱眉看着他们。绝美的面容上颇显倦怠。她很客气地点头打招呼,对方却完全不理,神色很冷漠。“对不起。” 裴映风颔首歉意道,“她今天心情不太好。”落日道:“没关系。你去看看她吧。” 她能理解,意中人要成亲了,当然会心情不好。

“堂哥!你还愣在那儿干吗!”那女子又皱眉,叫道。落日闻言不禁挑眉,上次在天水庄只见到这位裴大小姐楚楚可怜的模样,没想到她倒也是十足的大小姐脾气。话说回来,看裴映风一点都不在意,对她仍是好言好语温温而笑的样子,这个哥哥当得还真是称职啊。只是不知道他这个门主是不是对门内每一个人都如此宽厚包容?

心里这么想的当头,裴映风已扶着裴映霜慢慢走来,裴映霜瞥都不瞥她一眼,就要走过去。裴映风忽然拉住她,压低声音道,“映霜,打个招呼吧,不要那么没礼貌。”他的声音虽低,落日却听得分明,眼见裴映霜虽是百般不情愿,还是不耐地转过头来,不禁莞尔,看来她是白替他操心了!这男人虽然温和,该有的威严还是有的啊。裴映霜很不甘愿地看她一眼,声音闷闷地叫道——“堂嫂。”堂...堂嫂?!裴映风的俊颜唰一下就红透了,黑眸开始不停地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过了好半晌才嗫嚅道,“映霜...你...你不要乱叫...”落日愣了下,跟着皱起眉头,裴映霜不说,她倒差点忘了在天水庄时秦九歌对外称两人是未婚夫妻的事。现在看来,是有个大麻烦没解决了。裴映霜嘟起嘴,不高兴道,“我哪有乱叫?反正早晚是要成亲的,肯定是堂嫂就是了!”

她不说还好,说完就见裴映风的脸瞬间又红了一层,简直像煮熟了一样。双眼更是直勾勾盯着地面,似乎要把地上瞪出一个洞来。这男人...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啊。落日暗自好笑,出口替他解围道,“裴姑娘,在下看你神色有些疲惫,可是旅途太过劳累?”她出口称她裴姑娘,本是故意疏远距离,谁知裴映霜闻言先是一愣,嘴角跟着一撇,眼泪稀里哗啦就下来了。落日被她哭得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裴映霜已一把扑进她怀里,抓着她衣衫,放声大哭起来。“堂嫂!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呜...堂嫂...人家好难过啊...”落日被她哭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求助的眼光飘向一旁那位堂哥。可惜裴映霜每叫一声“堂嫂”,堂哥的头就往下埋一分,早就低得看不见她的眼神了!落日终于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老天!谁来救救她?--------搬搬搬,我搬

波涛暗涌(上)

“各位,这边请。” 管家笑容满面道,“堡主和少主去镇上有点事,所以不能亲自接待大家了。特地备好了上房,让我带各位先去休息。”裴映风微笑道,“那就有劳您老人家了。”“不敢。请。”三人跟着管家一路行去。裴映霜还在一旁抽抽噎噎的,落日小心地走在另一侧,跟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对了,小寒,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吗?” 裴映风忽然道。“不是,我跟大漠一同来的。” 大漠...她那么聪明,应该能自己找到来的路吧?某人心虚地想道。“哦,漠姑娘啊。”俊颜因为想到有意思的人而绽放开来,“她真的很可爱。”

落日闻言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可爱?”“是,很可爱。” 裴映风笑着应道。狼吞虎咽的样子,撅着嘴挑食的样子,撒谎时义正词严的样子,甚至是生气时跳脚的样子,都很可爱。落日忍不住笑道,“我看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会觉得她可爱了!”大漠这家伙,跟她不熟的人都说她精明,跟她熟的人都知她阴险。外人敬她怕她,六扇门众人则是千方百计躲着她。就只有他,竟然说她可爱。既能看出大漠的可爱,是不是就是她的命中注定?拐角的地方,落日忽然停下。裴映风跟着停下,见她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便温温笑道,“怎么了?”“映风,大漠以白粉遮掩面容,其实并不是因为她貌丑。”“我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见过她的样子啊。”裴映风微笑着叹道,“真的很美。”落日闻言,先是惊讶挑眉,接着忽然大笑起来。好个大漠啊,下手比她想象的要快呢!看来她不在的这三个月,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呢!“映风。”“恩?”“这个世上,现在只有五个人见过大漠的真实样貌。我,孤烟,长河,寒师兄。还有一个就是你了。”“啊?”落日拍拍他的肩,正打算开口,就听管家道,“裴门主,您的房间到了。”

落日抬头笑道,“管家,那我就住旁边这间好了!也方便晚上找裴门主喝茶聊天!” 因为莫云天与江剑岁是莫逆之交,晴月又早与江家订了婚事,因此莫家在擎天堡向来有自己的别院。不过这次她不想与莫家人住在一起,宁愿以落日的身份与裴映风大漠他们一道住在客房。

本以为是无足轻重的要求,谁知管家却急道,“莫姑娘!你的住处另有安排!”

落日看他着急的样子,微讶道,“我今日不想住到邀月阁去,就住这里好了。你若是作不了主,跟堡主说一声就是了。”只是住处而已,有必要这样计较吗?“不是!不是邀月阁!” 管家忙道,“少主特别交代了,要你住到凇林轩去!”

凇林轩?!落日震惊地睁大眼,冲口道,“我不去!”管家闻言一脸焦惧道,“少主再三交代过,莫姑娘你要是不去,我就是违抗命令了!”

裴映风见状不禁讶道,“这凇林轩到底是什么地方?”落日神色冷冽,坚决道,“我不会陪着他胡闹的。你去告诉江夕然,我绝对不可能住到凇林轩去!”他这是什么意思?!与晴月大婚在即,却要她住到他的住处去!外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他究竟是想要让晴月难堪,还是想要她难堪?!可惜,她再没有机会得知他的动机。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两日里,他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江夕然。江剑岁倒是在第二日一早就来探访了他们,对于前一日的怠慢表达了歉意。从他的言谈中得知,莫晴月的花轿当日便会到达擎天堡。那么他,应该一直在陪着她吧。“喂!”十指挥舞了半天,眼前的人犹是怔忡失神,大漠终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小声咒骂了句什么。“啊?” 眼前的人慢半拍地抬头看她,诧异道,“什么事?”大漠瞪她半晌,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最终是面无表情地抓过她面前的茶杯,随手将里面的茶倒进湖中。“你做什么?我还没喝呢。”“先前倒了那么久你为何不喝?现在茶都凉了,喝了对身体不好的。”说话间伸手替她重新倒了杯茶,“坏掉的东西还要了干吗?重换新的好了!”茶杯递到她面前,落日愣了下,“大漠,我...”没有伸手去接。“我知道,你喜欢刚才那杯茶嘛,可是你若不喝,又怎么知道眼前这杯合不合你口味呢!”茶杯还是固执地递在她面前。两人僵持片刻,落日终于伸手接过,有些苦涩地笑道,“谢谢。”仰头一口就饮尽了杯中茶。喝得太急,自然什么滋味都不知道。大漠一脸挫败地瞪着她,瞪了半晌,忿忿站起身来,在船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到她面前,神色凶狠对她咆哮道,“你就是喜欢那杯茶是不是!可它已经被我倒掉了!被我倒掉了!覆水难收你知不知道啊!”该死的!枉她一大早就特地拖她来泛舟游湖,现在舟是泛了,湖是游了,满眼的大好风景却根本就没人欣赏,值个屁啊!

波涛暗涌(下)

落日抬眸,有些惊讶于她的火气,仍是平静道,“我知道。” 可是,她又知不知道,知道是一回事,眷念又是另一回事啊。“知道知道!”大漠焦躁地耙了耙头发,好端端的发型被她弄得跟鸡窝一样,“你光会说知道有啥用!”真不知道那个江大公子除了一张人皮有哪里好!被他利用了这么多年感情还不够吗!死心塌地死心塌地!那个裴映风,也非得一根筋地吊死!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这个固执得像头牛的落日!最莫名其妙的就是她自己了!明明心里郁闷得要命还偏要在这里强颜欢笑撮合他人!这不有病吗!

“我问你,你真的不要裴映风!” 她瞪着她,恶狠狠道。那模样就像她敢点头就绝不饶她一样。“我早说过,我跟映风只会是朋友。”不管她什么时候问,她的答案都绝不会变。

“好!这话是你说的!将来你可不要后悔!”“绝不后悔。”“我再问你,你就是放不下江夕然是不是!”落日神色黯然道,“大漠,我需要时间。”在天水庄时以为自己能看透能洒脱,真正到了事实面前,才发现这么多年的感情根本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你说这什么鬼话!落日!我真的瞧不起你!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不就该努力去争取!你执著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吗!”落日怔怔看着她,她们之间,虽然可以以生命相许,但因为彼此都是太过骄傲的人,从不会有这样激烈坦诚的对话。“你的人生在你自己手中,我是无权多问。可是,你对江夕然既不肯放手又不肯争取,搞得自己伤痕累累,你知不知道作为好朋友的我们看了有多难过!你越是这样,映风就越是放不下你,你口口声声拒绝了映风,可你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是可以让他放得下心的?!落日,你真的很自私,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却要伤害这么多爱你的人!”“大漠,我不是...” 落日满脸震惊。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只是自己的事,却不知在其他人眼中她原来这般自私?“走!跟我走!”大漠一把拉起她,厉声道。“去哪儿?!”“去跟江夕然说清楚!说你一直很喜欢他!叫他不要跟莫晴月成亲!”“不要!”落日惊叫一声,发疯般使劲甩掉她的手,“没用的,大漠,没用的!他一直都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的!” 就是因为知道才弃之如敝履,才利用她的感情一次次伤害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最后的自尊都不要了吗!“不管他知不知道,你都要跟他说清楚!他若不肯放弃娶亲,咱们就直接把他绑走好了!”

“什么?!”“你放心,我身上还有长河的迷魂散,他武功再好也没问题的!到时候偷偷从水路运出去你就跟他浪迹天涯去!或者——”狭长的眸贼贼地眯起,“干脆用合欢散好了!造成既定事实让他不得不娶你!”“大漠!你到底在说什么!”落日震怒!踉跄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颤抖着声道,“我就下贱到要靠这种手段吗!你该知道,自尊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落日!”大漠眼看着她从面前涉水上岸,想追又无法追,她的轻功还没好到可以直接从水面飞过去!该死的!她忍不住以手掩面,她到底怎么了!明知道落日自小在莫家受尽屈辱,自尊感比常人要重得多,竟还说这种话刺激她!或许是这些天来,几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真的让她很烦很烦,挫败地长叹一口气,感情的事果然是碰不得啊,向来最冷静最理性的大漠神捕终于也中箭落马了!从船上逃也似的下来,落日在西山的树林里找了个僻静处,一个人静静坐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她收拾好心情,才回到擎天堡自己的住处。推开房门的瞬间,敏锐地感觉到另一丝陌生气息,她不禁诧异抬眉,“谁?”

房中背对着她的男子闻声慢慢转过脸来,日落的余辉下,他绝美的容颜上拢着淡淡的光辉,看她怔忡的模样,忍不住启唇而笑,有些慵懒颓废,有些漫不经心。初时的震惊过后,她迅速收敛起情绪,皱眉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

黑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兴味,仔细打量过她的神色,她的不欢迎完全写在脸上,他薄唇勾起,心情大好道,“寒月妹妹来了这么久,在下都没有一尽地主之谊,今日难得空闲,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她对他,一向是有礼而生分的,可是现在却如此直接地把情绪摆在脸上,她的不悦,她的不作掩饰,可是因为在意?“有劳江大哥挂心了。”她冷冷道。下午与大漠的谈话让她很心烦,回来又毫无预警地见到现在最不想见的人。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低沉的声道,“寒月妹妹似乎不太高兴看到我?”

她怔怔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被他柔媚的笑容蛊惑了,过了半晌才突兀地转过头去,闷闷道,“没有。”心中不禁埋怨自己,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轻易就被看出情绪?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她素净的面容,两人沉默了会儿,她又转回脸来,直直看进他眼中,客气道,“江大哥真是太客气了,该是寒月向你道声恭喜才是。”面色平和,眼中波澜不兴,出口的话也是进退得宜。才片刻功夫,她又缩回自己的保护壳中,变回那个沉稳持重的落日了!黑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饶是笑笑,配合她道,“以后,该是在下叫声姐姐才是。”

她闻言微微颤了下,惨白了脸道,“不敢当。寒月只是莫家的义女而已。这声姐姐实在是不敢当。”他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很满意自己的发现,绽开笑颜道,“明日就是大婚之日,在下还些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她拒绝入住凇林轩的安排,让他忍不住要抽空过来看看,现在既然已得到让他放心的答案,他也不想逼得她太急。她怔怔地站着,看他的背影到了门边,忽然冲口叫道,“江夕然!”他面上笑意更深,脚下步子却不停,径自出了门。身后,落日颓然坐下。结束了么?一切都结束了!明日再相见,他就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天,就是她的“妹夫”了。大漠的叫喊声犹在耳边:“你执著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吗!”“去跟江夕然说清楚!说你一直很喜欢他!叫他不要跟莫晴月成亲!”说?怎么说?怎么说得出口呵。就当是为了她“可笑的自尊”,早在很多年之前,她就什么都不剩,只有“可笑的自尊”了!可笑,可笑吗?若没有这自尊,她从来就不是落日,只是莫寒月,莫家遭人欺凌的私生女而已。

婚宴(一)

象征喜庆的红绸布早已高高挂起,将喜色映照在厅中每个人的脸上。祝贺声道喜声在某一个时刻达到了高潮。擎天堡主笑容满面地站在厅正央,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他的身边,一身耀眼喜服的新郎亦温和微笑着,好看的眉目舒展开来,相当耐心地对每个人的溢美之词皆报以笑容。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高昂的笑声忽然响起,一时间引得厅中众人纷纷循声看去。新郎亦随之看去,视线很快掠过那甫入门便出声的红衣女子,落在她身后的寂静身影上。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大漠几步上前,对着江剑岁抱拳笑道,“江堡主,恭喜恭喜!”江剑岁回礼笑道,“漠捕头客气了!多谢你肯赏脸喝杯薄酒!来来来,请这边上坐!”

大漠随他走了两步,忽然猛一回头,乍想起什么似的笑道,“瞧我!都还没跟今天的新郎官道喜呢!”话说完三两步地走到江夕然面前,状似不经意地上下打量过他,客气笑道,“江少堡主,恭喜了啊!”她的身子,恰巧挡住了他的视线。江夕然稍一皱眉,抬头看她,亦是客气笑道,“多谢漠大人。”没错过她眼里的敌意,不过他聪明地选择视而不见。“能嫁得江少堡主这样的如意郎君,莫家小姐真是三生有幸啊!”他是聪明人,自然听明白了她语中的讽刺之意,不过仍是聪明地选择忽略。他在意的是——她为何一直挡住他视线?江夕然不着痕迹地朝左边侧了侧身子,直到那门边的白色身影又重新落入眼中,才放下心来。口中随意应承眼前人道,“漠大人过奖了。”这个龌龊的男人竟然敢敷衍她?!大漠心中气恼,恨恨瞪他半晌,正打算继续发挥毒舌功,忽然见他一直懒洋洋的眸微微挑起了下,虽然只是瞬间的事,但两人靠得很近,他的一点点变化都难逃她的眼。她心下正诧异,就听身后有熟悉的声道,“江大哥,恭喜你。”声音温和,却让人清楚地听出其中的诚意。诚意?大漠回头惊诧地看她。诚意!江夕然不悦地皱起眉。面前的人,一身红色喜服,素来俊美的容颜也因为沾染了喜气而越发生动起来。他们相识了这么久,她早知他与晴月的感情。他娶亲,她固然会悲伤,可一个是她深爱的人,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他们若幸福,最诚心的祝福,一定是她啊。大漠拍了拍脑门,算是彻底败给她的大爱无私了,当下挡到默默对视的两人中间,扯扯她的衣袖,“我们坐到那边去好了!别打扰新郎倌接待客人。”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反正她是片刻都不想再跟这个讨厌的男人待在一起!落日点点头,转身的瞬间,眼中的落寞悉数落入身后一直紧紧盯着她的黑眸中。黑眸轻盍,再睁开眼,先前的不悦已全部换成了怜惜。薄唇跟着勾起,溢出一声无奈轻叹,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明明是讨人厌的骄傲又倔强,却越来越让他心疼了!大漠与落日坐下片刻,裴映风就扶着一个美艳女子出现在门边,落日还未及反应,大漠已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几乎是从他怀中抢过那个女子,顺手就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裴映风完全被她的举动吓住了,抬起脸来怔怔看着她,一顿痛骂劈头盖脸就下来了——“裴映风!你干什么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公然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你——”“大漠!” 落日拉住她,低声道,“她是裴映霜,裴映风的堂妹。”“堂妹?” 白面愣了愣,似乎正在艰难消化着这个信息,狐疑的眼神在一脸傻愣的男人和被狠狠丢到椅子上吓得连哭都忘了的女人之间逡巡了半天,刚才瞬间就被妒火占据了的脑子才开始飞快运转,“他们是兄妹?” 也就是说,不是暧昧的男女关系了。一张堆满笑容的脸立刻递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堂妹面前,“呵呵,堂妹,不好意思哦,刚才纯粹是误会。误会哈。”裴映霜怕怕地看她一眼,想偎到裴映风身边又不敢,想了想,还是扑进她身后的落日怀里,“堂嫂!这个凶婆子是谁啊?”一声“堂嫂”,只见厅上数人一齐变了脸色。裴映风脸唰红,大漠瞪眼,江夕然眸色森冷。

落日的手僵在半空中,心中暗道不妙,怕是要刺激到大漠了!顿时悔不当初,早知道上次就和裴映霜说清楚了!扭头看大漠,竟然没有发火,只是冷着一张脸不做声。沉默半晌,忽然伸手一把拉过裴映风,胳膊迅速缠上他的腰,头也紧偎到他胸膛,甜腻的声娇唤道,“映风。”厅上众人顿时骇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裴映风也是被她吓得不轻,愣了好半晌才想起要推开她,刚动了下就发现她更用力地回抱住他,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低低道,“你要害我颜面无存吗?”他闻言不禁迟疑了,确实,今日他若这样直接推开她,今后她恐怕就要遭人耻笑了。就在这瞬间的迟疑中,她已拉他在身边坐下,两人亲密依偎,十指交缠。俊颜忍不住地阵阵泛红,他一时尴尬着,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大漠抬头看落日一眼,眸中掩不住的得意,她就是吃准了他的好心不忍!

落日会意一笑。心中有复杂的感情,放心,欣慰,还有,佩服。她的勇气,早在很久很久前就被他的冷漠磨光了。这辈子,都只能做个感情上的胆小鬼了。她转过身,迎上众人各色的眼光,困惑的,同情的,不平的,“各位,有件事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大家解释清楚。就是,我跟裴门主的婚约,早已经解除了。”本来是不屑多作解释的,世人要怎么想怎么误会,她从不放在心上。可事关大漠,她不愿意欠她个名正言顺。裴映风闻言一怔,刚才还唰红的脸一下子惨白。大漠却是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就在众人仍在为这个消息惊讶时,不知是谁高声叫了一句,“新娘子来了!” 厅中立刻又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一起向门口涌去。落日也下意识看去——被簇拥着进门的,大红嫁衣缓缓而行的美丽新娘,美丽。虽然她被红巾遮住了面容,她却知她有多美丽。宛若仙子般的人儿,今日作了新嫁娘,该是更添了几份娇羞与妩媚吧?还有她身后,送嫁的莫家人。岁月不改俊朗容颜却越显成熟稳重的温厚男子,那是莫家主人,莫云天。身边深情相偎的,昔日的江南第一美人,莫家数十年唯一的主母,柳如烟。走在柳如烟左边的,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那是自小照顾柳如烟的乳母。当年她嫁入莫家时,乳母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表面上说是主仆,其实乳母服侍柳如烟与莫晴月母女多年,与她们已情同家人了。

是,情同家人。在莫家,连奶娘都可以情同家人。唯一的陌生人,只是她这个见不得光的野种。

婚宴(二)

墨玉般的眸中冷光一闪,落日脸上难得地现出暴戾之色。其实当年的是非恩怨,她也不想多作计较,只是看到莫家人就让她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她的身世是莫云天的耻辱,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耻辱?这么些年,若不是为了见江夕然,她根本连踏进莫家一步都不愿意!可惜,显然有人不明白她的心思,莫云天的视线在屋中逡巡片刻,一看到她立刻欣喜地迎过去。

落日冷冷地看着他,任他冲过来握住自己的手,高兴道,“寒儿!你江伯伯说你已经到了,我还不相信呢!”大掌跟着抚上她的脸,语带心疼道,“你又瘦了。天水庄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外公跟舅舅的事,我们都很难过。我跟你柳姨很担心你,怕你想不开,一直托人打听你的下落。你这孩子,一闹就失踪几个月,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啊!”怎么,他现在是在怪她吗?她若真出了事又怎样?是,他会伤心,好歹他们也是父女嘛。不过顶多伤心个几天就可以把她这个人彻底遗忘了。反正女儿他有,真正疼的还活得好好的,死个无关痛痒的又会怎样?心里冷笑,她嘴上仍是淡淡有礼道,“寒月不孝,累爹担心了。” 对于莫云天,就算再齿冷,她总不会当面闹僵,毕竟是他生她,做不成父女也没必要做仇人。“没事。爹也不是责怪你,现在见到你没事,爹就放心了!对了,寒儿,我们父女俩也很久没有见面了,这次晴儿的婚礼结束,你就跟爹回莫家庄住几天吧!”落日垂下眼,正在思量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好,已有人挽住她胳膊,替她开口道,“哎哟,莫庄主真是太客气了!您的好意我代落日心领了,不过我们落日跟您无亲无故的,也不太方便随便住到莫家庄去,真是不好意思。”爹?哼!现在倒一口一个爹了!早八百年死到哪儿去了!

莫云天一时被她堵住话,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对外,他一直不曾承认过有这个女儿,就算是熟识的人,也只是称是义女。现在能怎么说?难道说我们不是无亲无故,她其实是我女儿?

落日暗暗好笑,这个大漠一出口,果然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见莫云天一脸尴尬,还是忍不住出口解围道,“婚礼就要开始了,爹您快过去吧。莫云天连忙点了下头,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她道,“寒儿,晚上爹去找你。”见落日点点头,才放心地向喜堂中央走去。大漠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口气不善道,“你刚才干吗帮他?”落日微笑道,“好歹他也是我爹。给他留点面子吧。”“爹爹爹!他配吗他!”真是越想越生气,不过想到落日向来不喜欢别人提过去的事,大漠还是把到喉头的咒骂又咽了回去,拍拍她的肩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他就是了。反正等婚礼一结束,我们就向江堡主辞行,说京师有事要立刻赶回去!让他晚上找鬼说话去!”“好。”她扬眉轻笑道。心中却是酸楚,走是当然的了,难道还要留下来,等着心爱的人洞房花烛?供台上红烛点起,该是拜堂的时辰了。随着司仪的一声呼喝,吵吵嚷嚷的厅堂顿时静了下来,静得甚至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江剑岁夫妇与莫云天夫妇一起坐在高堂上,一对新人站在堂前,新郎满面笑容,双方父母亦是笑逐言开。大漠有些神经紧张地看着落日,只见她神色还是很平和的,一双眼直直盯着前方,很专注的样子。“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似乎是忽然间响起的,大漠感觉自己被吓了一跳,连忙看落日,她比她要平静得多,神色全无变化,甚至还恍惚带着笑意。啊!她这是怎么了!搞得比落日还紧张,好象成婚的是她的心上人一样!

大漠暗暗定了定神,抬头见新郎新娘已拜完了天地,又听司仪道,“二拜高堂——”

本来打定主意要平心静气看完整个过程的,耳边却忽然飘来细微的抽泣声,大漠又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又向落日看去,后者饶是先前的神态,除了脸色有些微微泛白。大漠仔细看了下,发现满脸泪痕的人原来是裴映霜,这才松了口气,又转回头去。新郎新娘还在向高堂叩首,上座上,莫云天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大漠瞪着他,恨不得冲上前去揍飞他一脸可恶的笑容。新郎慢慢站起来,伸手扶起新娘,大漠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被提到半空中去了!她猛的抬起头,死命盯着司仪的嘴,等待他张口的过程似乎有一柱香那么的漫长——“夫妻交拜——”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大漠猛的转过头去,落日竟然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面色平和地目视前方。她简直都要佩服她了!其实,她又期望她会有什么反应呢?突然冲上前去大叫“停下!不要成亲了!”?就算她叫了又怎样?江夕然就会答应吗?江家二老就会答应吗?不可能啊!那只会让落日在她最痛恨的莫家人面前再一次被羞辱!可是,虽然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好希望会发生些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好!她真的真的不想事情就这样了,落日守侯了十多年的幸福就这样子与她擦身而过!!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大漠脑中瞬间做了个决定,正想站起来大叫“等一等”,厅堂上忽然一片哗然。发生什么事了?!她下意识抬头看去,正看到那慢慢向她走来的红衣男子,大漠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那男子仍是在,一步一步慢慢走来,耳边的惊叹声也一声响过一声。

他终于停下,在她身边的人面前。面色苍白的女子,视线却是茫茫然穿过他,一脸的平静,眼中却是无边无尽的空洞。“夫妻交拜”然后就是“礼成,送入洞房”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好象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谁来告诉她,何时该结束何时该离场?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却是努力地睁大眼,牢牢地盯着前方,不能倒下,无论如何,她不能示弱。四周忽然寂静下来,众人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修长的手指伸出,轻轻抚去她滑过脸颊的泪,伴着一声轻叹,下一刻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温柔的声带着浓浓的挫败感,“就算把你逼到这一步,还是不行吗?”她的自尊,始终是比他还重要啊。就算逼她到最后一步,也无法让她把“爱”字说出口。让她流泪,心疼的反而是他。他这步棋,是不是走得笨了点?大漠眨眨眼,又眨眨眼,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直到江剑岁的咆哮声在头顶炸开,“江夕然!你到底在做什么!”他这一声吼,也吼醒了厅内犹在目瞪口呆的众人,一时间,抽气声惊叹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