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为你是莫家的大小姐啊!告诉你,死丫头,你只是个没人要的野杂种!][我不是!你乱说!][哼,老爷根本就不想要你,你是他的耻辱!只有晴月小小姐才是莫家的主子,你这个贱人生的小贱种永远别想骑在她头上!][不许你骂我娘!][我就偏骂!贱人贱人贱人!她要是不贱,当年怎么会用药迷惑老爷欢好,还生下你这个小贱种,害得我们家如烟小姐气到流产!][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打死你这个小贱种!说!你还跟不跟晴月小小姐抢东西了!][我没有!我没有抢晴月的东西,痛...不要打了...痛...爹...娘...救我...救我...]痛...她的眼睛轻眨了下,嘴里喃喃道。一旁的白衣男子听她呼痛,上药的手放得更为轻柔,慢慢地包上纱布,又细心地替她拉好被子,才掩门出去。过了片刻,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来,入目的是低低的镂空床顶,一时间有些恍神,她这是在哪里?头有些昏昏的,她伸手想按住,看见胳膊上干净的白纱布,不禁愣了下,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她没死?心里震惊无比,还没到七七四十九天吗?可是,她惊讶地动了动,发现虽然还是无力,身上却一点都不疼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兀自纳闷,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端着脸盆走了进来。

[你醒拉!] 少女叫道,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高兴地道,[你先前病得那么重,我还以为你会没命了呢!]落日看着她,讶道,[是你救了我?]少女摇摇头,笑眯眯道,[我没有那个本事拉!是我们家少爷救你的!]少爷?落日暗中运了气,发现全身的经脉竟然都畅通了,心里更是震惊。耶律释让她服下毒药后,她从没想过要解毒,就是知道以耶律释冷漠阴毒的性子,如果想她死的话绝不会给她四十九天去寻求解毒之方。他下的毒必是无药可解。是谁竟然解了她身上的毒!落日当下半是惊奇半是感激,问少女道,[你们家少爷是何人?我该亲自道谢才是。]少女嘻嘻笑道,[可不要感激得以身相许哦。好多被救的姑娘家见少爷长得俊都非要以身相许呢!我们家可养不起那么多少夫人。]落日听她说得好玩,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小言,不要乱说话。] 门口响起一声轻斥。虽是斥责,口气却是温温的,让人听着很舒服。

落日循声看去。门边的男子一身儒雅的白衫,嘴唇微微上扬,形成美丽的弧度,温柔似水的黑瞳凝望着她。

[少爷!] 少女小言转头见他,吐了吐舌头。男子慢慢走到床边,柔声问道,[好些了吗?]落日微笑点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落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男子闻言有些惊讶,温声笑道,[原来是六扇门的落日姑娘。在下裴映风。]乍听到这个名字落日也是面露讶色,裴映风,这名字最近在江湖上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武林三大世家,浩烟门,擎天堡,天水庄。浩烟门自从三年前老门主去世,便陷入了一场况日持久的家族内部权利争夺战中。直到半年前嫡系长孙裴映风铲除异己,顺利坐上门主之位,这场内乱才算平息。浩烟门本就以毒药和暗器出名,外传裴映风不仅精通毒药暗器,一身功夫更是了得。

他既是裴映风,能解她所中奇毒便也可以理解了。落日暗想道,这人看上去温文,必定也是个狠角色,不然如何能平息内乱当上门主。无论如何,他总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当下诚心道,[裴门主大恩落日无以为报,门主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裴映风温然一笑,[落日姑娘言重了。见人危难本就该出手相助,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是,] 他停了下,语带歉疚道,[裴某不才,姑娘身上的毒我只能暂时压下,却找不出办法彻底清除。]就是说随时有可能复发了。耶律释的毒果然厉害,连出身用毒世家的裴映风都束手无策。放眼当今武林,恐怕真是无人能解了。不过,落日莞尔一笑,她还真是幸运,如果今天遇上的不是裴映风,她肯定早就上了黄泉路了。裴映风见她闻言并不惊慌,反是微笑,颇有种看淡生死的感觉,心里也生出几许敬佩。仍是温声道,[落日姑娘放心,只要你一直戴着绯玉镯,毒便不会发作。等到我找出解毒之法,一定为姑娘彻底清除身上之毒。]绯玉镯?她没听错吧?落日傻傻地重复了一遍,[绯玉镯?]小言见她那样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就戴在你左手腕上嘛。]她猛的抬起左臂,本来快垂下床的镯子一下子滑到胳膊上,之前的丝微凉意也立刻深化成了彻骨的寒。落日有些怔忡地看着,阳光下红得近乎透明:娇艳如血,彻骨如冰,泪玉泣成,绝世绯镯。浩烟门裴家世代相传的至宝,多少江湖中人想一窥其貌而不得,传说中能抑制百毒的——绯玉镯,现在正静静地戴在她的手上。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你要把它借给我?]见他点头,又道,[借到你找出解我身上毒的方法为止?]还是点头,再道,[如果一辈子找不出便借我一辈子?] 仍是点头。[为什么?][因为你需要啊。] 他笑,答得理所当然。如果不是确信手上带的是绯玉镯,她绝对不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裴映风。他不是浩烟门的门主吗?不是江湖新一辈中最杰出的人物吗?不是武功高强手段了得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般....单纯。

除了单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眼前这个温文而笑的男人,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甚至在还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就决定把人人觊觎的传家宝借给她,仅仅是因为,他认为她需要。

天水庄(上)

很慢很慢地抬起筷子,很慢很慢地伸到碗边,很慢很慢地夹起一根青菜,很慢很慢地收回跟前,很慢很慢地挪到嘴边,嚼,嚼,嚼,嚼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边上看着的人都快睡着了,喉头终于慢慢地动了动,咽了下去。落日好笑地看着对面举止优雅到不能再优雅的男子,这顿饭他吃了快一个时辰了吧?从饭馆还没有人时就开始吃,一直吃到饭馆又没有人了。仿佛感受到她的注目,裴映风终于慢慢地放下筷子,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笑着问道,[落日姑娘吃饱了么?]这么长时间吃几顿都饱了。心里好笑,她仍是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风度,很有礼貌地道,[饱了。裴门主呢?]裴映风还没回答,一旁趴着的小言就已经毫不给面子地发出轻微的鼾声。

忍,忍,忍,落日死命地掐了自己下。裴映风倒是面不改色,轻轻推醒了小言,[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在吃饭时睡觉。]小言眨眨惺忪的睡眼,委屈道,[人家哪有在吃饭时睡觉。人家都吃好很久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落日闻言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掩住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一脸平静地转移了话题,[裴门主现下是要回浩烟门吗?][不是,我要去天水庄。][天水庄?] 他去天水庄做什么?给外公拜寿么?也太早了点吧。还在兀自揣测,裴映风已经贴心地解释道,[我是想去拜访一下秦庄主。]落日当下了然。他刚当上门主,自然得在江湖上多走走,和各大门派联络联络感情。他在擎天堡门前救了自己,显然是已经拜访过擎天堡主了。这人虽然单纯了点,倒也不笨。

[落日姑娘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她想了想,嫣然一笑道,[裴门主不介意的话,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天水庄吧!]裴映风那么好脾气,当然不会介意。倒是她自己,过不了半天就后悔了。

颠啊颠啊颠,她终于忍不住把头伸出车窗,剧烈地呕吐起来。来时几乎都处在昏迷状态,倒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晕马车!吐了半天,直觉得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她转回身,虚弱地倚着,头也晕沉沉的。

半晌,裴映风从书册中抬起头,见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当即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又毒发了。连忙走到她面前,把了脉后,他神色疑惑,试探地道,[你晕马车?] 不会吧!

落日恼羞地瞪他一眼,他立即了然,温声笑道,[晕马车是很平常的事啊,很多人都会晕的。] 不过,名满江湖的落日神捕竟然也晕,还晕得特别厉害,传出去可真是要成为笑柄了。

裴映风让小言停了车,搀着她下来走了好一会儿,落日才觉得气稍微顺了点,瞥一眼身边笑咪咪的裴映风,身子不舒服,心里便容易有火,要不是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说不会骑马,她用得着坐马车吗!裴映风细心地站到她的右侧,替她挡去从北而来的风,温柔道,[下次坐车前先饮一杯温的醋水,会好些。]落日皱眉,[我再也不坐车了!]裴映风点点头,随和地应道,[好啊,那我们骑马去好了。]骑马?[你不是不会吗?][不会可以学啊。]他温声笑道,[应该不会太难吧?]落日怔忡了下,世人多喜欢让别人迁就自己,更是擅长藏拙,只有他,轻易就愿意改变自己去适应别人。想到这儿,刚才的气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笑道,[算了。还是我骑马你坐车好了。]一辆车一匹马三个人,慢慢走慢慢走,用了近两个月才到了天水庄。这一路,说是赶路不如说是游山玩水。落日跟裴映风也算是渐渐熟稔了。之前跟他一起回庄,一方面是因为外公的大寿在即,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个人好奇。她性子本是淡,难得对什么人好奇。裴映风是个例外,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与他该有的实在相差太大。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路相处,对他也有些了解了。他性子温吞,做事喜欢妥妥当当,慢慢悠悠的,脾气也好,面上从不曾失了过笑容。平日见他的样子,旁人只当是个富贵公子,从没见他露过功夫,倒是知道了他原来还有一手好医术。沿途只要遇人生病,他总会出手相助,现在她倒是可以理解当初小言说的“很多被救的姑娘要以身相许”。总之,交往越深越觉得他是个大好人。

不过落日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毕竟江湖陷恶人心叵测,善名远播的大善人她也见过不少,揭开那一层伪装后还不是肮脏得令人作呕?还是那句老话,有心又有能力坐上浩烟门门主之位的绝不是泛泛之辈。进了天水庄,远远就见一名锦衣男子迎上前来,裴映风见他年近不惑,相貌英伟,气度不凡,料想必是天水庄庄主秦九歌了。照了面,那男子竟是已知道他是谁,神色飞扬笑道,[裴贤侄,欢迎欢迎!]裴映风心下吃惊,正想相问,便听见身后的落日笑道,[舅舅,你也得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人家裴门主还不知你是谁呢。]秦九歌朗声而笑,[是是是,还是小寒说得是,在下天水庄秦九歌。]裴映风没想到落日竟是天水庄庄主的外甥女,想来必是她提前通知秦九歌了。

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晚辈裴映风见过秦伯伯。]他没称秦庄主,而是称秦伯伯。一下子就从身份上拉近了与秦九歌的距离。

秦九歌拍拍他的肩,连声赞赏道,[好!好!早就听说贤侄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非凡,气宇轩昂啊!]当晚,天水庄内设下厚宴。宴席间,秦九歌和裴映风相谈甚欢,聊着,秦九歌忽然问道,[不知裴贤侄可曾婚配?]裴映风愣了下,[并无。]秦九歌闻言面露喜色,看落日一眼,笑道,[我们家小寒也是呢。]余下的两个都是聪明人,听到他这么说,裴映风悄悄地红了俊颜,落日则是扭头看向窗外,干脆装没听见。

天水庄(下)

没听见,没听见,如果真没听见就好了。落日不禁轻叹了口气,多好的一天啊,冬季难得的暖日,阳光懒懒地洒在身上,连抚过脸颊的风都是轻柔的,温暖的,带着点冬天特有的淡淡的干爽的气息。这种天气不就该像她现在这样躺在藤椅上,一杯清茶在手,舒心地享受吗?为什么还会有人那么不安分?视线瞥到湖对面走廊上的小巧身影越走越近,她认命地再叹口气,纵身轻轻一跃,上了亭边的树。恩,果然是登高望远啊!以奇怪的姿势蜷在树顶的某人怡然地啜了口茶,很随遇而安地想到。

片刻后,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走进亭中,立刻惊奇地睁大眼睛,四处仔细打量了下,嘴里喃喃道,[奇怪...刚刚还看见小姐在的...] 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是热的。不过...怎么不见茶杯?又张望了下,还是什么人都没找到,满心疑惑的少女只好离开了。又过了片刻,料得她走远了,落日才飘飘然从树上落下。呼——长出一口气,终于又让她躲过了![小姐!] 耳边忽然响起奸笑声,吓了她一跳,一张非常非常得意的脸跟着冒了出来。

[你...你...] 控诉的长指颤抖着,快要欺上那笑得面目全非的脸了,原来根本没走!

[小姐,同样的招数可不能用很多遍哦。] 小丫头悠悠然道,[我今天这招欲擒顾纵可是老爷特地教来破解你的老招的。]哼!落日闷闷地喝口茶,主仆两个同样奸诈。小丫头抿唇一笑道,[小姐,这么好的天气实在不适合一个人待着,老爷已经帮你约好了裴公子,你就陪他在天水庄四处逛逛吧!]难得看到小姐脸色这么臭哦。呵呵。[还是你陪他好了。]臭臭的脸换上一脸坏笑,[我听说他就喜欢你这种活泼可爱的小丫头啊。小湘,你明年就及笄了吧?也该找个好婆家了,我看裴公子不错,不如...][老爷说你如果不去的话,他就只好把三帮四会的兄弟都叫来给你相亲了。]小湘嘻嘻笑着打断她的美好幻想。[去!谁说我不去!] 老天,把三帮四会的人叫来相亲!她这个落日神捕还用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到时候人人都以为她求嫁若渴了。实在是头疼,舅舅借着外公的大寿把裴映风留下来,然后就开始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撮合他们。她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抗拒他老人家就立刻呼天抢地,嘴里直嚷嚷着她都年纪一把了还嫁不出去,他实在是对不起她娘,要以死谢罪云云。真是...无赖啊。天水庄位于一派山清水秀中,景色确是相当怡人。暖暖的日光下,一蓝一黄两个身影缓缓而行,谈笑风生。落日暗想,若不是碍于舅舅的有心撮合,她倒是挺喜欢跟裴映风在一起的。

他是个让人愉快的伙伴,不是很聒噪也不会太沉闷,学识渊博眼界宽广,对人对事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又不会显得很偏颇,总是温厚斯文的。只是...落日想到这里,蓦的停下脚步。裴映风也跟着停下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她很直接地道,[关于联姻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嘎?俊颜又微微赧红了。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啊。害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落日轻咳了声,[你也知道,天下父母心,我十岁入庄,舅舅一直把我当亲身女儿那样疼爱,] 呃,她跟他说这个干吗啊,[他也是因为关心所以才想帮我找个好归宿,]哎,真是说着别扭,[他没问过你的意思就一意孤行,真是很抱歉。][我明白。不要紧的。]他温声道,白净的脸上还拢着淡淡的红晕。[那我就放心了。我这个舅舅啊,真是让人没办法。] 她笑,炫目得让他移不开眼。

她在提到舅舅时,语气中会不由自主地带着柔情呢。初见时,那个在昏迷中痛得咬破嘴唇都不肯叫出声的女子让他惊叹,后来知道她是落日,江湖上声名远扬温和洒脱的落日神捕。她和传闻中一样,对生死饶是看淡,总是一脸温和平静的笑。可是,相处久了,便觉得那笑容跟个面具一样,漫不经心的,带着戒备。直到进了天水庄这些天来,他才渐渐见到面具背后那个叫莫寒月的女子,她亦是淡淡的,温静的,却会恼,会气,会开玩笑。会真心的笑。因为这里是天水庄,身边的都是很亲的人吧?所以可以放下防备,现出真实的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有礼很生分的。他低低说了句什么,落日没听清,疑惑地道,[啊?]裴映风抬起眼来,温柔湛黑的眸子紧盯着她,[我可以也叫你小寒吗?] 他的语速有些急,带着很明显的期许。这次是听清楚了,她却仍是道,[啊?] 实在是惊讶,顿了顿,确信自己没听错,落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好啊。]说完了又立刻后悔,这样叫会不会太亲近了些?他听她这么说,俊雅的脸一下子亮起来,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裴...] 本来想说还是不要那样叫吧,见他高兴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裴映风凝视着她,柔声道,[你唤我映风就好了。][...哦。] 映风?她有些无奈地想,两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亲密了呀。默默无语地走了会儿,他忽然叫道,[小寒。]落日愣了下,才应道,[恩?] 乍听他叫,还真是...别扭。裴映风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没事,就是想叫叫看。]她看他一眼,用眼神说“你很无聊”。他只是笑,很开心地笑。走了会儿, 又道,[小寒。][恩?] 这回应得比较快。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不会又是叫着玩儿的吧?她斜睥他一眼。裴映风笑着道,[小寒,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又偷叫了一遍,呵呵。[说。][四大女捕,据说大漠棋艺惊人,世间鲜有敌手,孤烟擅书法,各种字体皆是精通,长河更是画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画。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落日有什么特长,小寒,你真的没有吗?]这不仅是他的疑问,也是江湖上很多好事者的疑问。她闻言稍怔了下,神色不变地笑道,[我太笨了,师父的特长一个都没学得来。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舅舅该等我们用晚膳了。] 说完,也不等他,转身就朝回去的方向走。

特长么?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微笑,笑容中满是苦涩,她早在十二岁那年就为他放弃了。从那天起,琴棋书画就注定不完整了。

寿宴(一)

回到庄中,人人听到他们之间的称呼后都是一脸不加掩饰的惊讶,随后眼神就暧昧得能掐出水来。秦九歌更是直接拍上裴映风的肩,相当感伤地道,[以后我们家小寒就交给你了....唉...女大不中留啊...] 女大不中留?也不知道是谁使尽手段要把自己嫁出去。落日懒都懒得应他,倒是裴映风顶着一张快烧熟的脸嗫嚅道,[秦伯伯你误会了,我跟小寒...]后面的话湮没在某人更多的喋喋不休中。

既然跟裴映风说清楚了,落日便不再刻意躲他。顺应了秦九歌的安排,余下的日子里,两人几乎日日在一起。泛舟吟诗,饮茶闲谈,话题很宽泛,天南地北,从烟花三月江南小巷的桂花糕铺子到七月流火大漠中神出鬼没的沙匪。庄中人似乎都把他们看作一对了,调皮的小湘每每见了裴映风便唤“姑爷”,他也毫无例外地红了脸,落日倒是无所谓,仍然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看样子就像默许了。其实是心里算计着,干脆先顺着舅舅,省得他花样百出。反正过了寿宴她便浪迹天涯去,到时候就算舅舅想抓她成亲也没办法。转眼离寿宴就剩下三天时间了,可是外公跟师父还没回来,这天吃过饭,落日忍不住问秦九歌,[舅舅,外公还没消息吗?] 秦九歌笑道,[放心,你外公说赶回来就一定会赶回来的。]落日也知外公必会守承诺,不过他性子向来闲散,搞不好会在寿宴当天回来也说不定。可是明天各门各派来道贺的人就要到了,他这个寿星不亲自接待总是说不过去。落日无奈地想,这些礼节性的东西外公显然不会考虑到,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从不在乎世俗的条条框框,这次的七十大寿如果不是舅舅坚持要帮他办,他肯定就当普通一天过了。说起来,自己有些淡然的性子也是从小受外公感染,只不过她行走江湖,处处需要与人打交道,断不能像他那样潇洒,什么都不顾。不过,外公没礼节观念就算了,师父怎么也不知提醒他。接下来两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多门派,落日陪秦九歌去接待,这也算是她第一次对外以天水庄大小姐的身份出现。在场的人,认识她或不认识她的都很惊讶。年幼的是根本没听说过老庄主有女儿,年长的是知道老庄主的独生女早在十九年前就被逐出了家门,自此音讯全无。众人当下心思百转,秦九歌一直未成亲,膝下并无子女,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外甥女无疑就是天水庄未来的继承人了。况且她还是名动江湖的四捕之一。众人当即纷纷决定把她列为头号巴结对象,当晚的洗尘宴上,夸她漂亮的,夸她能干的,夸她武功好的,夸她有气质的,歌功颂德声一片。落日皆是微笑以应。还有人把心思动得更深,落霞山庄的徐庄主就含蓄地询问她有无婚配,落日还未答话,秦九歌抢先笑道,[小寒和裴贤侄已有了白首盟约,过段时间,恐怕还得再烦请各位赏脸喝杯喜酒了!] 落日暗道不妙,舅舅根本就是借机宣告天下,让她不能反悔。席间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两大家族要联姻了,这在江湖上可是件天大的事!片刻沉静后,席间忽然轰动起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溢美之词铺天盖地朝落日和裴映风砸去,道喜声恭贺声此起彼伏。落日实在是头疼,裴映风本来就是江湖各门派感兴趣的热门人物,如今的她想必也是了,舅舅还趁机宣布所谓的婚事,看来今后她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转头看裴映风,他也在看她,眼神温柔中带着...期许。期许?落日莫名其妙,他期许她什么?散了席,落日听秦九歌抱怨道,[那个徐德天的几个儿子,个个肥得跟猪一样,还想高攀我们家小寒?娶头猪还快点。] 她不禁笑起来。秦九歌突然转头看了她一会儿,神色很认真地问,[小寒,你怪舅舅吗?] 落日愣了下,领悟过来他说什么,便笑道,[怎么会,舅舅是为我着想,我心中明白的。]秦九歌伸手拍拍她的头,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轻叹口气道,[舅舅知道你不喜欢映风,可是他能给你幸福。虽然江湖上很多人都猜测他心机深沉,但我看得出他是个单纯的孩子,心眼好。而且他既能坐上门主之位就一定有能力保护你。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落日讶道,[他喜欢我?] 秦九歌笑道,[枉你还是神捕呢,这都看不出来?]落日淡淡一笑,喜不喜欢又如何,反正他们只会是朋友。秦九歌见她神色如常,知她没放在心上,[小寒,舅舅知道你从小性子就强,喜欢事事靠自己,可是有时候,找到一个可以携手并行的人也是很重要的。] 他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得到一份真心相待的感情呢?]他的声音涩涩的,向来带笑的脸上竟拢上一层哀伤。

落日静静地看着他,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俊逸开朗却一直未曾娶妻的舅舅,他的故事又是什么?她无意窥探别人的内心。只是,纵有一份真诚相待的情又如何?她真心付出的,别人不要,别人对她付出的,她也不要。感情,不过徒增伤悲。已是寿宴前最后一天,外公仍是毫无音讯。落日一大早从房间去主厅时便见裴映风坐在湖边石头上看书。用过午膳回来时路过那里,他还在。他看得甚是专心,连她走到面前都浑然不觉。细细的水点坠下,落在书上,浸出淡淡的一圈水迹。他这才惊讶抬头,下雨了?

上空无雨,只有黄衣的女子,巧笑倩兮。他笑道,[早啊,小寒。] 知她捉弄他,也不生气,只是细心吹干书上的水迹,小心合上。

落日在他身边坐下,[早?现在都快过晌午了。]这么晚了,他笑道,[我一直坐在这里,也没留心时辰。][你在看什么?][一本暗器入门的书。里面介绍了很多暗器,细述了它们的特点和用法。] 他把书翻开给她看,对于她的问题总是会详细地解释。落日对暗器不感兴趣,随便瞟了一眼,[你不会?]虽然觉得他谦谦公子的模样不太适合这种私下偷袭的玩意儿,但毕竟是出身暗器世家.裴映风摇摇头,笑道,[不会,所以才要学啊。]落日听了惊讶道,[现在开始学?]他不会就够奇怪了,还想现在开始学?年纪太大了点吧?裴映风笑着点点头道,[我们浩烟门以暗器闻名,我好歹也是门主,不能一点都不会啊。]这个她当然知道。只是身为浩烟门的人,为什么他会一点暗器也不会?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打算现在开始学!这人...该夸他好学不倦呢,还是该说他思想太单纯?落日伸手替他合上书,[你要看的话就回自己的房间看。] 别让人看出他不会暗器。

温柔的黑眸凝视着她,柔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 落日站起身,笑道,[下次再有人问你会不会,记得答会。] 她是在提醒他刚才自己问他时他不动脑子就答出实话了。说完欲走,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听到他轻声说,[对你,我不说谎话。]心里某个地方轻轻触动了下,想到舅舅说的“他喜欢你”,墨玉般的眸子合上又张开,她淡淡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伤他,她不忍。但对于感情,她从不会拖泥带水,既然不可能,那就该早断了他的期望。

寿宴(二)

本以为他会吃惊,身后的人却只是温声道,[我知道。] 连语气都是平静如水的。

知道就好。她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她没兴趣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那又怎样?] 他忽然道。有些茫然,茫然又坚持着什么。落日微怔了下,停住脚步。他没有看她,凝视着湖水的眸深不见底,神情很专注。只是喃喃地道,[那又怎样?我不在乎。] 早在第一面就知道了,有什么人是身中奇毒,七窍流血也非要见一面不可的?又有什么人不用靠近只是默默遥望便也心满意足了?他从来不是傻瓜,喜欢上她以后更是明白了那种心境。落日转过身,冷冷道,[可我在乎。我讨厌被人喜欢。]他喜欢晴儿,那又怎样?她不在乎。他会成为自己的妹夫,那又怎样?她不在乎。

不在乎的结果是伤得自己遍体鳞伤。她不希望再有一个人说“那又怎样”,说“我不在乎”。

她宁愿他在乎,哪怕会受到一些伤害,然后放弃。裴映风慢慢地抬头看她,落日和他对视片刻,竟是先别过眼去。他的眼神太清澈,像雨后的天空,澄静透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他转回身,仍是面对着湖水,低低道,[怎么那么傻呢。]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她。落日莫名地觉得心烦,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他已经有映霜了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落日心里更烦,索性转身走开,走了几步,便见小言手舞足蹈地跑过来,远远地就叫,[少爷少爷!霜小姐到了!]跑到跟前,见了她,惊讶道,[寒姐姐,你也在啊?秦家老爷在找你呢!] 落日点点头,想是又来客人了,舅舅找她一同去接待。正想起步去前厅,裴映风忽然站起来,走上前道,[我陪你去。]落日看都不看他,冷淡道,[不必了。]裴映风不说话,却是默默地跟着她。落日原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跟,直到见到来客。

江剑岁跟她记忆中的没什么出入,结实挺拔的一个武夫,举止豪放,有些粗鲁。细一看,他跟身边那对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男女感觉非常不搭。那男子自然是她心心念念的江夕然,那女子,落日眯起眼,有些眼熟。两人很亲密地偎在一起,落日看了,心中实在是惊讶,她一直以为江夕然是喜欢晴月的,完全没料到他会与别的女人这般亲近。难过的感觉也有,却不强烈。早见惯了他跟晴月的浓情蜜意,她已经快麻木了。

江剑岁见了她,甚是惊讶,[你不是莫兄弟的义女寒月吗?]秦九歌当即拉下脸来,哼了一声道,[什么义女!她是——][江世伯,好久不见。寒月上次回去,义父他还念着您呢。] 落日打断秦九歌的话,言语中更是强调了“义父”两个字。秦九歌明白她的意思,她素来介怀与莫云天的关系,莫云天对外只称她是义女,她若揭穿了他,反显得自己在乎了。江剑岁笑道,[难得莫兄弟挂念了。对了,寒月侄女,你怎么会在这里?]秦九歌不高兴地道,[她是我的外甥女,我天水庄的大小姐,为何不该在这里?]其实江剑岁那么问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秦九歌是听到莫云天这个人就讨厌,眼前这人又是莫云天的好友,他心里一时不满,自然不给好脸色。江剑岁被他这样一反问,又是惊讶又是尴尬,落日见状正要打圆场,就听见江夕然笑道,[原来寒月妹妹是天水庄的大小姐啊,难怪我老觉得你的神韵跟秦庄主很像呢。] 秦九歌听他这么说,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落日看江夕然一眼,他仍是优雅地笑,迷人又有些漫不经心。乍听到她的身份对他似乎没什么触动。落日道,[江世伯,我们进屋再谈吧。] 待得她走在前边引路,其他人才注意到她身后静静站着的裴映风。江夕然身边的美貌女子惊讶道,[堂哥!]裴映风温温一笑,[映霜。]江夕然笑道,[裴兄也在啊?擎天堡一别,已是数月未见了。]擎天堡一别?落日当下心中了然,难怪觉得裴映霜眼熟,她就是自己那日昏迷前见到和江夕然一起的女子!难过么?自己那么辛苦只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却是佳人在抱,另结新欢了。

裴映风瞧见她神色黯然,忽然上前一步,笑道,[让江伯伯和夕然兄在外站了这么久,真是怠慢了。还是听小寒的意思,进屋再聊吧。]落日怔了下,他这口气,分明就是主人的。她听得出,其他人自然也听得出。江夕然墨色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面上仍是笑意不变,微笑着应道,[好啊,进屋再聊。]睡不着,辗转很久,就是睡不着。落日索性坐起,披上件单衣,缓缓走到窗边。十六望月,月色如沙,远处景象一片朦朦胧胧。舅舅知她喜静,专挑这湖边的住处给她。

舅舅...今日又在宴席间提到她跟裴映风的婚事,她能体谅他一片苦心,却不懂为何这次他像铁了心一样要把她逼到非嫁不可的地步。以前虽然也提过她的婚事,但都只是随随说说罢了,她知外公和舅舅疼她,心里想多留她几年。就算他是看好裴映风,可是明知道她不喜欢,有必要如此强求吗?

她实在不解。还有江夕然,最后散席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落日无奈地轻拍额头,饶是她再聪明,碰到感情的事也是头大如斗,既不能客观理智地分析又不能拿出办案时冷静狠决的态度,想一想,反正过了明天就好,到时她就浪迹天涯,当闲云野鹤去也。恩,第一站就可以去塞外探望探望孤烟。早听说草原上的羊奶甘甜可口,还有那香喷喷脆酥酥的烤羊腿...口水快流下时,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诡谲。出事了!落日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身子已闪电般擦出窗子,循声而去。传出惨叫声的是崆峒七洞总洞主何北鹰的房间。落日甫进门,便见一个男子在地上翻滚,嘴里还不停发出凄厉的叫声。她连忙蹲下身,嘴里着急问道,[何洞主,发生什么事了?]男子猛的转过脸来——如果那还可以称作为脸的话。饶是见惯了恐怖的场面,落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脸上的皮肤已经全部腐烂,隐隐发出焦臭的味道,没了皮的肉一律朝外翻,晃晃荡荡挂着,额头部位甚至现出头骨来。

何北鹰艰难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绝望地道,[救我...救我...]落日心知他是必死无疑了,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忽然一双手从腰间绕过,把她抱到一边,耳边也响起熟悉的声道,[小心,他身上有尸毒。]落日转过头,江夕然带笑的眸映入眼中。她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她和何北鹰的房间都在庄东北,而江氏父子住在庄西南的客房,相距这么远,他不可能听得到惨叫声,还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江夕然微微扬眉,促狭地道,[你怀疑我?]落日愣了下,忙道,[不是。我是好奇,随口问问。]江夕然笑道,[我开玩笑的。] 他走到何北鹰身边,后者已经没有动静了。

[死了。] 他转头看她,耸耸肩道,口气很淡漠。落日知他向来如此,对不相关的人或事总是懒得浪费感情。[到底是什么人...] 她皱眉道,在天水庄杀人,他的目的是什么?是针对何北鹰还是针对天水庄?她走上前,想要检查何北鹰的尸体,江夕然朝她摆摆手,[别靠近,这种毒很轻易就能感染。]落日停下脚步,听他的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毒?]江夕然慢慢站起身,眼中的笑有些诡异,[十年前浩烟门被西域魔教侵袭,裴临波夫妇不惜在全身涂满一种特制的毒,与敌人同归于尽。这种毒呢,知情的人便把它叫做“销蚀散”。]销蚀散?!落日僵住,她也听说过,据说是裴家的秘制毒药,会让中毒之人活活地腐烂而死。因为太过残忍从未见裴家人出手使用过。如果这毒真是销蚀散的话...落日心下一动,庄内的两个裴家人无疑就是主要疑犯了。

寿宴(三)

江夕然笑道,[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毕竟除了裴家人,没人见过真正的销蚀散。]落日想了想,问他道,[依你看,裴映霜的为人如何?][性情温婉,表面看来不像会下狠手的人。] 见她看他,知她纠结于“表面看来”一词,于是顺口解释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为人究竟怎样也很难说。]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只不过...落日有些讶异地看他,师父常告诫她在办案时不可尽信人言,就是因为世人容易被情所惑,看不清真相。这人,跟裴映霜那么亲近,却仍是根本不信她。她果真爱上一个无情之人了吗?耳中敏锐地捕捉到一团乱糟糟渐行渐进的脚步声,落日知是附近客房其他的人赶到了,当即对江夕然道,[江大哥,麻烦你留在这里看着现场,我有事出去处理一下。] 说完不待他答应便闪出门去。现在事情毫无头绪,如果让其他人看见何北鹰尸体的惨样恐怕要掀起轩然大波。

[落日捕头,到底出什么事了!]打头的汉子是威信镖局的总镖头钱向飞,性子向来急,远远地见她就叫唤起来。旁边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是金钱帮新任帮主丘长梦,立即随声附和道,[是啊,我们都是被尖叫声惊醒的,莫姑娘可知发生什么事了?]落日挡住众人的去路,沉声道,[各位,实不相瞒,崆峒的何总洞主刚刚遇害了。] 她心知何北鹰的死必定瞒不过,索性说出了实话。[什么!][怎么会!]众人的反应一如想象中的惊谔,当下便炸开了锅。 钱向飞急道,[到底是谁干的!] 说完就要冲过去看。落日伸臂拦住他,[钱帮主,你们现在过去的话可能会破坏凶手留在现场的痕迹,这样就很难抓到凶手了。] 她看着众人,抱拳诚恳道,[各位倘若信得过我的话,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落日向大家保证,一定查出真凶,还何洞主一个公道。]众人面面相觑,心知也没其他选择了。丘长梦道,[莫姑娘严重了,我们自然信得过你。何洞主的事就劳你费心了!]落日道,[何洞主在我天水庄遇害,在下实在责无旁贷。] 她见众人神色间仍有些恐慌,久久聚在原处不肯散去,又道,[大家放心,明日我外公和师父就会回来,到时候捉拿凶手必定不在话下。]众人听她这么说,这才都松了口气。有当年名动江湖的捕神和武艺高强的老庄主坐镇的话还有什么可担心呢?当下纷纷告辞,回屋继续睡觉了。落日也松了口气,转过身,见江夕然靠在门边,微笑着做鼓掌状,[不愧是落日神捕,两三句话就把一大帮人哄回去了。]他的口气很平和,落日却听得出淡淡的讽刺意味。她也没细想,客气道,[江大哥,今晚麻烦你了。寒月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你若困了就先回去吧。] 她知他性子淡漠,能留在这与己无关的地方这么久已很难得,实在不期望他会继续相帮。江夕然眼中恼火一闪既逝,也不正面应她,只是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落日沉思了会儿才道,[既然只有裴家人才认识销蚀散,就先找他们来确定下这毒好了。]江夕然讶道,[你要找他们?可是这毒若是他们下的,他们不一定会说真话的。]落日笑道,[两个人中,没有下毒的那个总会说真话,下毒的那个顾忌到另一个人会说真话也一定会说真话。否则的话,他说出假话被揭穿不就正被人瞧出心中有鬼吗?]她当捕快多年,已是颇善于揣测人心。江夕然笑道,[有理,那就让我先去找裴映霜吧。]裴映霜一看见何北鹰的脸就冲到窗边剧烈地呕吐起来,落日心道,她怎么也是出身用毒世家,竟然反应这么大,未免娇气了点。好容易呕完了,裴映霜只是靠着江夕然不停地喘气,眼泪还不住地在眼中打转,江夕然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落日和他对视一眼,心里都知她是凶手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

江夕然柔声道,[霜儿,这毒是不是你们裴家密制的销蚀散?]裴映霜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颤声道,[我没见过销蚀散啊,销蚀散向来只有门主才能接触。]余下的两人一脸惊诧,江湖上向来只知销蚀散是浩烟门密制,竟不知门内还有这条规定。

落日的心一沉,那不是当今世上只有裴映风才能接触销蚀散?换句话说,如果这毒真是销蚀散的话,下毒之人只可能是他了。再或者,就算这毒真是销蚀散,下毒之人也是他,只要他坚持说这毒并非销蚀散,也再也找不到人能证实这毒就是销蚀散了。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事实上,落日的眼瞟到手腕上娇艳若血的绯玉镯,不禁苦笑了下,她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要说裴映风是凶手,她是万万不信。江夕然扶裴映霜起来,细心叮嘱她道,[霜儿,今晚的事不要向别人提起,知道吗?]裴映霜点点头,仍是一脸的惊魂未定,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缠上江夕然的颈。

江夕然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退,嘴里道,[你按照刚才来的路回去,脚步放轻点,不要惊动其他人。]裴映霜闻言一脸惊恐,死死抱住他,颤声道,[不要!我怕!你陪我回去嘛!] 眼泪又开始在美目中打转了。落日看到这里心里也算清楚了,这个裴映霜根本就是莫晴月的翻版,温顺娇贵,弱不禁风的。原来他喜欢的人是这种类型...心里有些无奈,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变成这样啊。有的人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没有弱不禁风的权利了。江夕然轻拍拍裴映霜的脸,像哄小孩一样柔声道,[霜儿乖,自己回去,听话。]裴映霜还想不依,见他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是极冷,知道他有些生气了,只得乖乖地放下手臂,轻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道,[你别生气,我自己回去就是了。]落日见她慢慢走到门口,又怯怯地回头看着江夕然,眼神中满是哀求,那副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忍不住出口道,[还是你送她回去吧。]江夕然不看她,淡淡道,[你不介意?]她介意?她有权利介意么?落日无奈地笑笑,[怎么会。]这男人,就非得这样提醒自己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无可奈何吗。江夕然平静道,[我陪你去找裴映风。]门边的裴映霜听到他这句话算是彻底死心了,一脸黯然地转过身,慢慢走出去。

落日见状连忙追了出去,扶住她走得摇摇晃晃的身子道,[裴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不是她怜香惜玉,而是现在凶手很有可能就潜伏在庄内,放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深夜在外独行,她实在是不放心。两人在夜色中默默地走着,落日脑中正细细推量着案情,忽然听见身边的人小声啜泣起来。

她惊讶地转过身,看裴家小姐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可惜她不是男子,自然也不会兴起什么拥她入怀呵护的念头,只觉得头疼。过了会儿,听她越哭越响,更是头大如斗,想一想刚歇下的那群人如果又被尖昂的女子哭声惊醒,情势恐怕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当下小心翼翼问她道,[裴姑娘什么事这么伤心?]谁知裴映霜听她这么问,哭得更是卖力。落日暗暗下定决心,手伸到背后正要点她昏睡穴,忽听她哽咽着道,[他为什么这样对我?]落日愣了下,随即领悟到她说的他是指江夕然,心里也是疑惑,嘴上随便敷衍道,[男子就是这样,越是对喜欢的人行为越是难以捉摸。]她本是乱说,裴映霜却当真了,慢慢止住哭声,泪眼婆娑地问她道,[真的吗?]落日点点头,心道早知这句话这么有效她刚刚早说了。裴映霜立即喜上眉梢,雀跃道,[我就知道,他果然是喜欢我的!]落日惊讶,这裴家小姐看上去温文端庄的,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喜欢”两个字说出来了,不过上一刻哭下一刻就笑的,还真是单纯啊!不由自主就想到那个同样单纯的裴家人,心下不禁感叹,希望她没有看错人才好。------------------------------------------------------------------------------小声说一句,大家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讨厌江夕然,毕竟是偶们小寒喜欢了那么多年滴人ps:好久不见暗暗了“来献花的”mm(这名字实在念着蹩脚啊),放心放心,小月不会做出弃坑这种被BS的行为的

寿宴(四)

送过裴映霜,落日径直来到裴映风房前,轻敲了半晌,竟是无人应声。推门进去,屋里果真没人,落日不禁诧异,半夜三更的他到哪里去了。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裴映风回来,落日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让他去客房找自己,便先回去了。刚走到庄东的水池旁,就听见从客房那边传来很大的喧闹声。落日吃了一惊,连忙加快脚步。走廊最西边一间屋子前挤满了人,三两个一群地大声议论着什么,时不时还有人伸长了脖子朝屋里探。落日走到跟前,零星听到“腐烂”“惨死”几个词,心下一沉,拉住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那人回头看她一眼,惊喜地叫道,[落捕头,你总算回来了!]众人立刻一致看向她,脸上的恐慌之色都缓和了些。落日也不答话,径自走进屋去。

屋内没有点灯,幸而十六月明,她又是练武之人,一眼就看见躺在床脚边的人。他应是面朝下,后脑糊成一片,有粘稠状的白色液体流下,四肢紧紧缩在一起,双手成爪,地上有很深的指痕,还渗着血迹,应是死前挣扎时留下的。落日深吸了口气,抬头看见斜倚着床柱的人,讶道,[你怎么在这儿?]江夕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懒懒应道,[帮你看着现场啊。]落日恍然,[是你让他们待在外面的?] 难怪有人张望却没人进来。江夕然微微笑道,[我可没有。只不过跟他们说这尸毒会传染而已。]落日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只听说过病会传染,还没听说过毒会传染呢。不过江湖中人向来疑心病重,凡事总是喜欢宁可信其有,与性命有关的事更是谨慎又谨慎。这人,还真是擅长利用别人的心理。想到刚才听有人说到“腐烂”,她皱眉道,[有人看见他的尸体了?]江夕然点点头,[我赶到时已经有人在了。][是什么人?] 她的办案经验显示,最先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往往与被害者有着极微妙的关系。

[钱向飞。] 顿了顿,又道,[你该不会是怀疑他吧?]落日看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可能吗?]江夕然终于笑起来,[当然不可能。你知不知道死的是谁?][谁?][丘长梦。]丘长梦?片刻前才见过他,他还说自然信得过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落日心中不由地愧疚,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钱向飞就没有行凶嫌疑?

江夕然用一种“你竟然不知道”的带笑眼神看着她道,[江湖上人尽皆知啊,丘长梦是钱总镖头的私生子。否则以他那三脚猫工夫,哪儿轮得到他当金钱帮帮主?]落日愣了半晌,闷闷道,[真的吗?] 她对于所谓的江湖传言一向是避之惟恐不及,反正需要的话都有大漠提供第一手情报。江夕然撇撇嘴,[你出去看下钱向飞的反应就知道真假了。]落日心知是真了。钱向飞的房间就在隔壁,他若是听到叫声就赶来的话说不定看到了什么。应该问问他才是。她朝外走去,到了门边,听得身后江夕然慢慢道,[十年前浩烟门那场浩劫,钱向飞曾应老门主的请求出手相帮。最后玉石俱焚的那一幕他想必也是经历过了。]落日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说钱向飞应是识得销蚀散,心下无奈,本来只要找不到证据证明裴映风是凶手,他就不是凶手,现在恐怕只要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不是凶手,他就肯定会被当作凶手了。

她刚迈出门槛,就听有人叫道,[钱总镖头!快住手!]循声望去,庭院中两条缠斗的人影,黑衣的是钱向飞,手持青龙大刀,使的是成名绝技“浴血斩”,招招狠辣,招招致命。白衣的是裴映风,身形灵巧地闪避着,刀每每都擦到他的衣襟,看得人是心惊胆战。落日见他只守不攻,脚步虽稳,但钱向飞刀刀取他要害,气势太凶,心知他撑不了多久。

果然,片刻后裴映风的步子就有些乱起来,钱向飞却是凭着一股怨念越战越猛,眼看大刀就要欺上他的身,忽然一道白光当空劈过,分开缠斗的两人。钱向飞被一股力道震得连退几步,心下大骇,抬头见落日扶着裴映风在三尺开外的地方落下,手中剑已回鞘。围观的众人也都暗暗心惊,落日向来是以轻功著称,鲜少见她出手。刚刚那一击竟能将钱向飞震开几步,内力的深厚可见一斑。他们不知的是,轻功虽是最不需要内力的武功,想要练成绝顶的轻功,却一定要有绝佳的内力稳定下盘才行。钱向飞见她插手,知道自己是断杀不了裴映风了,当即老泪纵横,仰天长啸道,[梦儿!爹爹无用,不能给你报仇了!]他的口气悲恸异常,听得在场众人都为之心酸。落日心想,他先前一直不曾当众承认过丘长梦,如今在他死后总算是亲口承认了。只是死者已矣,现在承认了又有什么用?裴映风刚进来就莫名其妙被人砍,现在听了他的话更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钱向飞抬头,怨恨地瞪着他,[你不要再装蒜了!杀了人还不敢认么!][杀人?] 裴映风惊讶无比。落日道,[钱总镖头,现在事实真相还未明朗,您这么早下结论未免太武断了点。]钱向飞啐了一口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十年前我亲眼看见他爹娘用了销蚀散!这种邪门的毒现在除了他还有谁会!你自己问他是不是!]裴映风听到“销蚀散”时面露讶色,[不错,这毒确实只有我才有,可是我嫌它太过狠毒,早在当上门主后就将它销毁了。]落日闻言惊讶道,[销毁?!那岂不是说世上再没有这种毒了?][是。] 裴映风点头,很确定地道,[连同配方都一起销毁了。]钱向飞冷哼一声,用嘲讽的口气道,[想我当年认识的裴临波也算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怎么生的儿子这么孬种!敢做不敢认!]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裴映风已销毁了销蚀散。落日见裴映风的脸色变了变,仍是好脾气道,[如果真是晚辈做的我必定承担,可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换了别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被骂孬种肯定早就爆发了,可是裴映风就是裴映风,他的修养跟气度都是旁人所不能及的。落日刚想说什么,钱向飞已经抢先道,[落日捕头,你不要再劝我了!我知道裴映风是你的未婚夫婿,我也不要求你大义灭亲,只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能保持中立!]落日听他这么一说真是尴尬无比,她根本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这下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别人都会认为她是在维护裴映风了。但是又不能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不要说她不相信裴映风是杀人凶手,就是单纯从断案的角度来看,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做出任何结论都是不恰当的。她张口欲言,身后已有人淡淡道,[钱总镖头这么说就是不相信落日捕头的为人了?]钱向飞愣了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做人难免会被感情蒙蔽...][说得真是好。] 江夕然笑道,[钱总镖头是不是就是被对令郎的感情蒙蔽了,还没搞清真相就急着杀人报仇?]他还是先前屋中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双臂交叉抱胸,除了倚着的床柱换成了门柱,整个人就像被平移来的。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他们早就觉得钱向飞的行为太冲动了。落日松了口气,心下感激他为自己解围。钱向飞之前确实是被悲痛冲昏了头,现下渐渐平静过来,理智也回了神,发现自己的言行的确不是很妥当,于是别过头,不太甘愿地道,[那就劳烦落日捕头查出真相了!]落日郑重道,[一定。] 抬头看看天色,仍是一片暗淡,便道,[大家现下都去大厅吧。人多有个照应。]一夜发生两起凶杀案,且手段如此残忍,众人势必都不敢单独回去睡觉,她也是不放心,索性聚在一起等天明吧。众人都道好,一齐去了。院中只剩得落日,裴映风,江夕然三人。落日把夜里发生的事对裴映风具体地说了,他细细检查过两具尸体,皱眉惊讶道,[确是销蚀散没错!][你不是都销毁了吗?][是啊!][会不会是谁把配方泄露出去了?][不可能。销蚀散的配方向来只有门主才有。]那...[难道是谁自己研制出了销蚀散?]裴映风想了想道,[有这个可能。不过如果没有样本要自行研制的话,难度实在太高了!]落日无奈道,[现下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忏悔下,我错了!竟然两天没更新所以今天凌晨就来了,嘿嘿,早吧?

寿宴(五)

落日一行人刚走进大厅,钱向飞就迎上前急道,[怎么样?]落日看裴映风一眼,慢慢道,[确实是销蚀散。] 她若说不是销蚀散,众人必定认为是她在包庇裴映风,对他的怀疑只会更大。厅中众人听到这里都一致看向裴映风,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怀疑。既然他说已经把销蚀散销毁了,现在出现的销蚀散又作何解释?落日道,[大家听我说句话,如果裴门主真是凶手的话,他完全不必承认这毒是销蚀散。况且,有什么凶手杀人时会用自己特制的毒?这根本等于向别人昭示自己就是凶手。大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种嫁祸想必见得多了吧?]众人议论开去,不住有人点头称是。钱向飞冷哼一声道,[谁知他是不是故弄玄虚。]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在场的人却都是听得清清楚楚。[钱总镖头过虑了!]门外忽然一人朗声道,众人循声看去,进来的人俊朗容颜,步履稳健,正是天水庄庄主秦九歌。

落日唤他道,[舅舅。] 她来的路上派人去通知了秦九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

秦九歌点点头道,[各位,庄内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秦某无能,竟然会在我天水庄内发生这种事,在次向大家致歉了!] 他深深作了一揖,众人忙纷纷道秦庄主严重了。[不过,]秦九歌看了一眼钱向飞道,[钱总镖头确实误会裴门主了。昨夜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分身去杀人。]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大吃一惊,落日也甚是惊讶。钱向飞狐疑道,[秦庄主此言当真?]秦九歌点点头,正色道,[昨夜我、裴门主、江堡主三人秉烛夜谈,具体商量了下半年后的武林大会,直到快三更天时才散去。]江湖上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向来是由三大家族轮流主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秦九歌既然连讨论的内容都说出来了,又有第三者在场,想必不是在帮裴映风遮掩。众人到了现在,都确信了裴映风不是凶手。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他不是凶手,到底谁是凶手?落日向钱向飞道,[钱总镖头,你赶去丘帮主房间时有没有见到什么?]钱向飞想了想,摇头。落日心道,钱向飞顾念自己的孩儿,肯定是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他就住在隔壁,凶手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全身而退,想必一是武功了得,二是对庄内的环境甚是了解。对于第二点,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根本就是庄中之人!心中正一一过滤庄中新进的下人,一个男仆忽然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嘴中一迭声地叫道着,[庄主!庄主!不好了!]秦九歌皱眉道,[怎么了?]男仆战战兢兢道,[萧、萧老爷子让人送来了贺礼...]落日讶道,[在哪里?] 他嘴中的萧老爷子便是她的师父,人称捕神的萧净山。师父不是应该与外公在一起吗?为什么会让人送来贺礼?[在、在、在前厅...]落日见他抖得厉害,心中一沉,[是什么贺礼?][一、一、一口棺材!] 终于说出来了!呼——男仆一口气还没呼完就凌空飞起,被提到了异常愤怒的某人面前。[到底是谁!] 秦九歌面目狰狞地咆哮道,吓得手中的人干脆直接晕过去了。

[舅舅,我们去看看。] 落日沉静道,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人借师父之名在外公生日当天送口棺材作贺礼,想必是敌非友。前厅中央果然摆着一口棺材。质地很普通,黑色的桃木。安静而诡异。秦九歌欲上前,落日拉住他道,[舅舅,小心有毒。我去吧!] 身后有人道,[还是我去吧!] 话未完已抢先一步上前。落日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这人平日动作总是慢吞吞的,一到这种危险时刻倒是跑得比谁都快。想到他精通毒物,便也没拦他。裴映风慢慢掀开棺盖,闻了闻先道,[没毒。] 又朝里看了一眼,惊讶叫道,[里面有人!] 而且看样子是个死人。说话间落日已走到身边,裴映风转过头刚想跟她讲话,就见她神色突变,似乎是想上前,却是脚下一个趄趔,差点跌倒。裴映风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她,她却推开他,直直扑到棺材上,手伸出探那人呼吸,半晌喃喃道,[死了?] 眼神一片涣散。裴映风从未见她那样失控过,当即猜到棺中必是她亲近之人,余下众人见情况不对劲,也都纷纷上前观望,见了棺中人后,大凡有些江湖阅历的人都是神色惊撼!秦九歌愣了下,轻轻拍着落日的背,柔声道,[小寒,要不你先去歇会儿吧。]落日闻言竟是闭了眼,慢慢站起身道,[我没事。] 她的口气仍是一径的平静,声音却有些颤抖。睁开后的双眸深邃不见底。秦九歌叹口气,知她性子倔,也没再说什么。落日转头问一旁的丫鬟道,[送东西来的人呢?]丫鬟也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送、送完就、就走了。]秦九歌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皱眉不耐道,[小湘是怎么回事,新进的下人怎么都挑的这种货色!]落日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暗暗留意了下她的脚步,完全是不会武功的。大凡高手,虽然能刻意隐瞒气息,放慢步伐,走路时脚尖却都会不自觉地不着地。这是怎样都无法隐藏的。既是不会武功的人,就不满足对凶手的第一个判断。落日的目光落回棺中人身上,他面容和蔼,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去了一般。心里痛如刀绞,那人是永远地睡去了,再也不会坐起身温柔地跟她说话了。他告诉她,做一个好捕快最重要的是坚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坚持破案的信念,永不放弃,永不退缩。如今,面对着他的死,她却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因为答应过他要坚持,即使被害者是他,她也只能冷静地面对,坚持完成这个案子。

落日深吸了几口气,走到棺前,蹲下身。

寿宴(六)

他的面色如常,应该不是中毒,四肢和前胸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奇怪的是右手缺了无名指,缺口很整齐,倒像是用内力震断的,不过肯定不是致死原因。落日把尸体翻过来,看见背上一片黑紫色的淤痕,手伸去,摸到的背骨尽断,看来应是一掌致命。背后一掌,那就最有可能是偷袭了。师父武功那么高,若有人偷袭的话稍一近身必可察觉,又怎么会让人得手?除非那人武功委实太高,连师父这样的高手都不能洞察,可不说这世上武功高于师父的人屈指可数,就算这人确实是其中之一,那他还用得着偷袭吗?武功不如师父却又偷袭成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师父对这人完全不设防,轻易地让他近了身。师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人称捕神,对于三教九流的手段早就司空见惯,常常告诫他们对于老人小孩孕妇尤其要小心,往往你认为最没有危险的时刻就是敌人攻击你的最佳契机。师父这般谨慎的性格,陌生人必然近不了身,能让他不设防的人,只可能是亲近他的人。落日心中一震,能让师父亲近的,就只有六扇门和天水庄的人了!六扇门毕竟远在京师,天水庄内又那么巧地接二连三发生命案,嫌疑显然更大。这刚好与她关于庄中命案是庄中人所为的判断不谋而合。她心下实在是矛盾。一方面希望自己的猜测没错,沿着有限的范围查下去,破案的几率自然很大。另一方面,她十岁入得天水庄,与庄中众人感情甚是深厚,当然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是凶手。

落日站起身,屋内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秦九歌道,[小寒,可有什么发现?]她摇摇头,众人都面露失望之色,秦九歌和她对视一眼,转向其他人道,[大家请先回大厅休息片刻,秦某稍后就到。]待得前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秦九歌这才神色忧虑道,[现下连你师父都出事了,不知道你外公情况如何。] 他是天水庄庄主,在这重要关头必须得稳住局势,因此在外人面前都是极力掩饰情绪。

落日劝慰他道,[舅舅放心,对方既然只送来了一具尸体,外公应该没事。] 她嘴上这样说,心中也是没底,外公跟师父向来是焦不离孟,师父出事了,外公有可能全身而退吗?

秦九歌也知她是安慰自己,仍是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对方的目的若是天水庄,应该不会难为你外公。] 他二人心中都知秦逸安是凶多吉少了,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宽慰对方。

落日问道,[舅舅接下来有何打算?]秦九歌想了想道,[寿宴是办不成了,庄中如今这般不安全,也不能再留大家下来了。待会儿就安排他们出庄吧!]落日沉思了片刻,[现在出庄只怕正中了敌人的计。对方先是连续在庄里杀人,然后又送来师父的尸体,目的恐怕就是想让我们恐慌,引大家一起出庄。] 天水庄三面环山,只在东边有一处小径作为入口,整个地势颇似一只葫芦,虽是易守难攻,但只要在葫芦口设下少数伏兵,就能将出庄的人一网打尽。秦九歌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说完似乎想到什么,面上现出踌躇的神色。

落日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直接道,[舅舅可是想起了出庄的秘道?]她很早前就知道庄内有条秘道,是留着以备万一的,除了历届庄主没人知道它的所在。

秦九歌点点头,迟疑道,[从秘道出庄无疑是最安全的方法,可是秘道兴建不易,祖上有戒,不到十万火急的情况绝对不能使用。如今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十万火急啊。更何况...现今武林上各大门派都在庄中,今日让他们都见到秘道所在,日后秘道就不再是秘道了,如果发生真正危急的事...][舅舅!] 落日打断他道,[你的顾虑我都明白。可是事有轻重缓急,你也知道武林上各大门派都在此,倘若发生什么意外,后果绝对不可估量!整个武林的安危可算是悬于一线,若是外公在此,肯定也会同意使用秘道。]秦九歌叹口气,无奈道,[那就照你说的做吧!我去大厅通知大家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就出发!]等到他走至门边,落日忽然道,[我要留下来。]秦九歌转头惊讶地看着她,见她神色认真,心下有些了然,严肃道,[小寒,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落日点头,知也瞒不过他,平静道,[我怀疑凶手是庄中人。] 秦九歌闻言惊讶不已,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个消息,[那让映风留下来陪你!]落日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 凶手的武功应该不弱,还有可能有同伙。她的心中半分把握都没有,又怎么能让裴映风留下来?[要不两个一起留,要不一个都别留!] 秦九歌的态度竟是出乎意料地强硬。

落日怔了一下,她当然不能不留,不仅是师父的仇要报,这整件事的背后应该还有个针对整个武林的阴谋,她绝不能放弃这条线索。但要裴映风留在这危险之地,她又实在不愿。

秦九歌见她半天不说话,放软口气道,[小寒,舅舅知你性子犟,你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你不让映风留下,就是想要孤身犯险是不是?你有没有替舅舅想过,你是我们秦家唯一一条血脉,你若是出了事,将来我拿什么颜面去见秦家的列祖列宗,去见你娘?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落日见他又把惯用的那套说辞拿出来了,当即头疼抽风,抢着道,[我答应就是了!][那我先去大厅了!待会儿让映风来找你。] 秦九歌笑眯眯道。落日见他笑得开心,也忍不住微笑了下,外公常说舅舅的性子就像个小孩,开朗又固执,喜恶总是很强烈。没有法坛诵经,没有号啕震天,甚至连麻衣布幡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人跪在灵前,一人候在身侧,静默如山。师父生前不喜繁节,曾笑言死后不要他们披麻戴孝,只要心中牵念既可。可如今他离去,其他人甚至不知,相送的也只有她。灵柩就在不远的地方,她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入目的是熟悉的脸,却再听不到熟悉的声,从此阴阳两隔,永不得见。心里像有只手反复握着,一张一收,张时她就觉得心中空荡荡地难过,收时就紧紧地痛。

娘亲死后,她就发誓要让自己变强,强到可以亲手保护自己珍视的人和物。可是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努力,想乞求的总是得不到,想保有的总是会失去?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泪水缓缓而下。裴映风一直静静地陪着她,看到她的泪,心中像被人狠狠砸了一下,不自觉地伸出手,到了半空中又僵住,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感觉到脸上湿湿的,落日擦一把,见一手的水,便惊讶地笑道,[原来我还会流泪?]这样说着,泪水却是流得更凶。她满脸泪水而笑,样子相当诡异,裴映风见了,心里却只是难过得很,伸出的手忍不住轻轻抚上她的脸,落日也不避让,任他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裴映风不看她,只是专心着手中的动作,轻柔的缓慢的。落日依旧是跪着,静静地盯着他的脸,哭过的眸子像被水清洗过一样,亮得惊人。两人谁都没说话,气氛却渐渐有些亲昵起来。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门边冷冷的声,打乱某种笼罩在屋内的奇异氛围,也引得另外两人一齐抬起眼来。

阴谋(上)

落日怔怔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人慢慢走到身边,俊美的脸俯下,近得快贴上她的,嘲讽的声道,[怎么?看到我很不高兴?]细致的眉目近在咫尺,黑眸中清晰映出她恍惚的样子,她啊,只有她。她从多久前就开始期盼这一刻了?有一日他的眼中只会看到她。她颤颤地伸出手,纤细柔软的指轻轻覆上他的眼。他的眼会说话呢,那样子看着她,她的心就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不要看,每看一次就会沉沦一次,明知他对她的感情弃如蔽履还是不可自拔地迷恋着他。 眼上小手那冰凉的触感让江夕然微微蹙起眉头,她的孤寂无助似乎都一并传达给了他,他想起不久前在莫府的那夜,她那样静静站在湖边的样子,有些悲伤有些冷漠,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心中猛然一紧,下意识地伸手覆上她的,慢慢移开,正对上一道痴迷的目光。痴迷的目光他见得多了,可她向来不同,不是炽热的,总是冷漠疏离的样子,喜欢远远望着他,眼中情感浓烈得像酝酿了上千年的酒,却是压抑的,若有若无带着悲伤。每每见了,总是忍不住心中悸动。可他太聪明,聪明得从一早就知道她不是适合他的女子。她太像他,骄傲聪颖又倔强,表面看来是温和无害的人,却能在必要的时候足够冷漠狠毒。他向来讨厌麻烦,喜欢凡事都一手掌控的感觉,所以才会挑上晴月那样的未婚妻,温顺柔和,言听计从,付出一份的关心就能得到十份的真心相待。

她的感情,他看在眼里,却选择了无视。他从来就是薄情的人,别人的喜怒哀乐总不会放在心上。她的眷念也从不说出口,偶尔撞上他的目光便是能躲就躲。心中莫名的悸动,晴月楼重逢的欣喜,见她难过时的心痛,甚至是利用她的有求必应邀请她去擎天堡,他不是傻子,自然觉察得出自己的一份心意。只是他实在怀疑那份心意能有多深,至少不曾深到愿意放弃既行的轨道,不曾深到想用晴月的柔顺换她的不可掌握。这么些年来,两人的关系始终那样不痛不痒地维系着,她不说,他也不问,默默享受着她的守侯,心里总以为她会一直一直在。直到不久前在莫家庄她不辞而别,他才有些慌了,不知道是什么事竟让她违背对他的承诺,那种混合着担心,气愤,懊恼还有些不甘的复杂情绪在见到裴映风时全转化成了熊熊的怒火!

她明明不喜欢裴映风,却默许了与他的婚事,她明明喜欢自己,却可以容忍他与裴映霜的亲密!在天水庄多待一刻,他就多生一份的气,气她的随意和自己该死的在意![江兄你怎么来了?] 三人之中,最先回过神的是被晾在一旁的裴映风。

江夕然看他一眼,上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个半笑不笑的弧度,[我担心裴兄和寒月妹妹,就折回来看看了。]落日听得二人对话,也渐渐恢复神智,看了他半晌皱眉道,[你回来做什么!]江夕然闻言神色阴鸷,冷冷道,[你是在怪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他的口气乍一听很酸,落日愣了下,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揣测他的心境了,她边站起身边道,[你还记得秘道入口吧?现在就走!]站起到一半时被一股力道扯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跟他十指交缠,互握的手紧紧贴在他胸前。她的脸悄悄红了一大片,暗暗使力想抽出,他的指却夹得更紧,她再使力,他又夹紧,两人就像拔河一样,折腾了半天仍是十指缠绕。落日不明白他究竟想怎样,心中又羞又恼,狠狠瞪着他。

江夕然轻声笑了起来,刚刚因她执意赶他走的气恼也烟消云散了。他跟着站起身,语气轻松道,[我不记得入口了啊!真遗憾,好象只能留下来了。]说完还故意皱眉耸肩,真的是一副非常非常遗憾的样子。落日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耍赖,瞪了他半晌按着眉心道,[你别闹了!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她认识这男人这么久,他一向是最懂得明哲保身的,为什么偏在这节骨眼儿上给她添乱!

[小姐。] 门外忽然有第四人的声音道,一个十来岁的俏丽小丫头走了进来。

落日一见她立即喜形于色,[小湘,怎么样了?]小湘撇撇嘴,摇头道,[庄内一点动静都没有。]落日面上难掩失望之色,沉默片刻道,[你继续留意着吧!一有什么情况就立即通知我。][你怀疑庄中有内奸?] 江夕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很有可能。] 舅舅带大家从秘道出去,使对方的计谋落了空,若是她的推测正确,庄内的凶手应该急于转达这个消息才是,她特地昭示全庄要为师父守灵就是想让凶手以为她无暇他顾,把这当作通风报信的好时机!可是为什么凶手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她完全估计错了?凶手其实不是庄中人或者根本没有所谓的阴谋?不可能!接二连三杀人又特地送来师父的尸体,背后的动机绝对不单纯!她的推测应是不错,只是...好象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落日的眉头越皱越深,脑中飞快地回放着过往的画面,可反复思量了数遍就是想不起哪里不对劲。她懊恼地发出一声嗟叹,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仍跟江夕然交握的手指...手指...目光蓦的凝固住!手指!她知道遗漏了什么了!师父的手指,右手奇怪缺失的无名指!凶手为什么要在袭击师父后震断他的无名指?这实在是毫无意义。又或者...无名指根本不是凶手而是师父自己震断的!这样想的话就合情理多了。师父的目的就是:给她留下线索!无名指,是地名还是人名,是暗示还是指代?或者指的不是无名指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其他含义。对方在天水庄内安排下奸细,想是早看准外公大寿的时机,蓄谋已久,奸细在庄内生活有一段时间,应该多少听到过秘道的传言,就算没听到布局的人也应该会考虑到这种情况才是。从杀人到送来师父的尸体,一步步精心算计,难道就因为一条秘道前功尽弃?落日瞳孔倏的大睁,脑中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也许秘道本身就是对方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乍一听很荒唐,可是细细想来却是最切合情况的。庄中人,武功高,能让师父不设防,秘道,甚至是那个诡异的无名指!把这些串联起来想的话,凶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落日下意识咬住唇,单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松开再握,再松再握,如此反复了几次才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我们现在就去秘道!]------------------------------------------------------------------------------555555!我来晚了!!偶们家那个BH的小表弟昨天刚好放假了!早上六点半就跑到偶家霸着电脑打游戏!这一霸就是一天半!偶欲哭无泪啊!威逼利诱都米用,一使用暴力他就召唤我滴老妈!幸好今天下午他被抓去写毛笔字了,偶才得以摸摸心爱的电脑~~痛哭~~以后N天都只能下午碰电脑liao~~(N未知,因为还不知道他到底想住几天~~)那个BOSS大家猜到了吧?秘道嘛,嘿嘿嘿...

阴谋(下)

秘道的入口竟在后花圆的喷水池中,水池边的草丛下隐藏着控制入口的九宫阵,江夕然看秦九歌做过一遍便铭记于心了,按照上右左下上下中的顺序走了一遍,喷泉很快便止歇,水流慢慢向两边分去,池中央清楚地现出一条道路来。入了秘道,里面又黑又窄,闷得人简直喘不过气,走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道路渐渐宽广起来,顶上也隐隐有阳光渗入。又走了片刻,前方若隐若现出现白光,落日心知到秘道尽头了,快走几步率先跨了出去,一大片绿扑天盖地地袭来,明晃晃地刺人眼,她眼前一花,连忙伸手挡住。过了会儿等眼睛适应了才慢慢抬起头,只见面前一片葱郁的竹林,浩瀚如海。江夕然见她立在原处半晌不动,讶道,[怎么了?]落日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竹林中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望不到头。落日心急,使出了轻功,三人武功都是上乘,足尖着地起落无声,这样行了近半个时辰,竟然还是望不到尽头。裴映风忽然停下脚步,惊讶道,[我们果然是在原地绕圈!]他所说的正是另两人心中猜测,落日道,[你怎么能肯定?]裴映风手指身边一根断竹,竹子自下部第三节而断,切口干净整齐,[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便把路左侧的竹子削下留作记号。这便是了!]江夕然挑眉道,[看来我们是被困在阵中了!]落日和裴映风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致看向他。江夕然苦笑了下,慢慢摇头道,[我对五行八卦只是略知一二,要说到具体的布阵破阵,道行可差远了!]三人皆神色无奈,纵使武艺再高强,现在也是束手无策了。沉默了片刻,裴映风抬头笑道,[我们四处找找吧!或许有什么出去的机关呢!]江夕然扫他一眼,径自走到路边,掀起衣摆席地而坐。他双手交差放在胸前,整个人侧靠向身后的竹子,半眯着眼,面部表情闲适自得。落日见他的眼睛就快合成一条缝了,忍不住道,[你干吗?]他眼未睁,随口道,[睡觉啊。] 声音柔软,神色慵懒,就像....就像只刚睡醒的小猫。

落日猛的转过身去,她怎么会想到这么个比喻!忽然之间就感到喉间很干涩,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定了定心,视线落在远处竹林间轻捷穿梭的白色身影上,他还真开始找了!不过这个办法虽蠢,却是他们唯一能做的,试试倒也无妨。心下正这么想,耳边就有声懒懒道,[你不是也要去找吧?]落日诧异,回头见他仍是闭着眼,嘴角微翘似笑非笑,便顺口道,[你也一起吧,试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这是别人有心布下的阵,又不是迷宫之类的,怎么会有出入的机关?除了破阵根本没有其他出路。与其在那里浪费时间体力倒不如养精蓄锐,等着敌人自己找上门来好了。][你怎么知道敌人一定会来!要是不来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活活饿死!] 落日冲口道,言语中甚至带些赌气的成分。江夕然忽然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太锐利,好象能穿透人心一样,落日与他对峙片刻,蓦的转过头去。[你知道,他不会不来。]在灵堂从她的表情他就猜出凶手是谁。她心里也很清楚,却不敢真实面对。一提到这个话题就如此冲动,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他果然知道了!鲜红的唇被咬出一排清晰的齿印,她撇过头,固执地沉默着。

他却不放过她,仍是继续道,[他若是知道你被困在这里,又怎么会不来?毕竟你们可是亲——][江兄!我已经找遍了附近,什么都没发现。] 裴映风忽然出现打断他的话,左手不着痕迹地把落日拉到身后。[哦?] 江夕然挑眉浅笑,心知他不是为了说而说,目光顺势落到他身后的人脸上,她脸色苍白,紧闭的唇上已有点点血迹。他也知她心里伤痛,一夜之间先是失去了师父,外公生死不明,现在竟然还发现视如亲父的舅舅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可是再难过又怎样,事实的真相总不会改变!她若是仍不肯面对,只会在与敌对峙时使自己处于下风。裴映风抬头看看天,笑道,[快是正午了,日光好晃眼!小寒,我们不如去那边竹荫下歇会儿?]落日也不应声,拔腿就走。裴映风快步追上她,小声道,[有时候人在江湖,真是身不由己。]落日猛的停下,冷冷地瞪着他,[你也知道?] 为什么他们都知道了!她讨厌江夕然的步步相逼,也不稀罕他的同情安慰!裴映风笑了笑,轻声道,[如果没人来寻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倒也挺好。]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落日闻言却是心中一震。她既盼着秦九歌出现,好当面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又害怕他真的出现,不见面心中还能留个希望,见了面,知道了真相,又当如何?

相处了这么些年的舅舅,疼她入骨的舅舅,豪爽开朗的舅舅,到头来竟然是个最大的阴谋者,她有多寒心?一边是恩师,一边是视若亲父的舅舅,一边是责任,一边是亲情,她该怎么做?如果就这样死去,什么都不用再想,倒也挺好...[可是从我当上浩烟门门主那天开始,我的命就不再是我自己的了。所以我无权轻言生死。]落日惊讶地抬头,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是温柔的,口气却很坚定,[小寒,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快乐。可是很多时候,活着不是为了快乐,而是因为责任。这世上的事往往没有你想不想做的,只有该不该做的。]落日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谢谢。]裴映风温温笑道,[不必谢我,你一直是很有责任感的人,想通只是时间的问题。我能做的,实在有限。][至少你做了。] 她有些闷闷地道。裴映风知她话有所指,笑道,[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有人含蓄有人直接,有人激烈有人平和。小寒,你这么聪明,不会看不出先前江兄那样说的动机吧?][他是为我好?] 不是她不知,只是不太敢相信。裴映风点点头,见她立即面露笑容,心中也跟着欣喜。她开心就好。落日站起身平静道,[我已经没事了。] 她冷静下来了,就算再难过,也不会再有逃避的念头了。裴映风拉拉她的衣袖,笑道,[总算看你恢复正常了,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不会一见面就冲上去逮捕人家吧?]落日微笑道,[放心,我会问清楚再动手的!]此时正是正午,头顶一轮明日垂直而射,两人说得开心,谁也没留意到身边的竹林已悄悄起了变化。竹林的排布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日光经过很多竹子层层反射,最终汇聚到一起,密密麻麻纠结成一张光网。落日隐隐觉得双眼刺痛,下意识地转过头,见面前的竹子湛亮如镜翠绿欲滴,显得非常诡异,还没细想,身边的竹子忽然都从腰间断开,数股浓雾喷出,林间顿时雾气缭绕,她未及闭气,已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畸恋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似乎身在一处宽广开阔的平原,四周雾气弥漫,视野所及之处皆是白芒芒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心中很茫然,只是不停地走着,过了不知多久,耳边有声隐隐约约道,[丫头丫头——]是娘!她浑身一个激灵,着急地四下张望,那声就在耳边围绕着,一遍响过一遍——丫头——丫头——娘!娘!她在原地反复地绕着圈,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不急,她的心却被叫得急了,胡乱地伸出手去抓,指间空荡荡地难受,没有,什么都没有!娘...枕上的人很不安地扭着头,嘴中喃喃自语着,额头上鼻翼边已是密密一层细汗。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锁。一方白绢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汗,踢开的被子重新拉上,连被角也细心地掖好。

她刚进天水庄时就是这样,几乎夜夜噩梦,且一做噩梦就爱踢被子。大冬天的,他怕她着凉,便整夜不睡,一直在床边守着。她踢被子就帮她盖,有时候她哭醒了再睡不着就要他讲故事,他应好,舅甥俩便对面坐在床上,从嫦娥奔月讲到诸葛孔明草船借箭,等到他把能讲的故事都讲完了,她也不再在夜里做噩梦了。这么些年,她成长为坚强能干的捕快,他的记忆中,却始终放着那样一个小女孩,在睡梦中泪流满面的样子,在月色下认真倾听的样子。床边的高大身影静静伫立着,凝视着床上人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似乎想把她的样貌牢牢记在心上。从今往后,或许再不能相见。床上的人忽然低低呻吟一声,眼皮眨了眨,好象是要醒了。他连忙转过身,快步离去。走到石门边,脚步停下,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再回头,狠下心迈了出去。身后的石门缓缓关上,永远地,隔开了他和她。他慢慢闭上眼,任凭心中痛如刀割。路是他自己选的,早就无法再回头了!

落日有些吃力地睁开眼,只觉得头晕晕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伸手按住头顶穴位,定了定神睁大眼再看,仍是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先是一惊,即使是在夜里,也不会什么都看不到啊!更何况以她的功力来说,白日黑夜根本没有多大区别。她当然不会无聊到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转念一想,目前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正处在一间密室中。既然是间密室,想必不大。她顺着床的方向摸去,果然很快就碰到了桌子一角,手在桌上摸索了下,如愿地摸到油灯和火柴。她不太习惯这种完全黑暗的情况,试了很多次才终于将油灯点燃。

密室比她想象中要大。宽约一丈,长有三四丈。桌子和床放在最里面,桌边还有一只很大的柜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摆设。密室的四面墙上都贴满了画,粗看竟都是女子画像,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落日拿起油灯走到石门前,伸手推却推不动,在门上细细按过一遍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打算在密室内再找找看有没开门的机关,举起油灯打量了下,心道还是先把画像撕下来好了。这样看起来也方便些。走到近身的画像前,伸手正欲撕,视线触及到画像中人,她的手猛然僵在半空!

那人,一身淡蓝衣裳,眉目如画,抿唇而笑。记忆中同样一张脸,虽是从不笑,她却断断不会认错!落日连忙举灯依次看下去,越看越是惊讶,满墙贴的果然是同一个女子!有微笑的,有瞠目的,有静思的,神色各异。看她的装扮,应是还未出嫁前。落日实在难掩心中惊愕,到底是谁!把娘亲的画像贴了满满一室!这人能把娘亲的各种神色画得如此生动,显然是很熟悉娘亲的人。她不知道曾经有什么人跟娘很熟,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人心中一定是爱恋着娘亲的!到底是谁?是天水庄中的人吗?他跟这次的阴谋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把她关在这里?

心中一长串问题也只得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找到机关出去。这些画像虽是娘亲的,她现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很快行动起来,撕下第九张画后,便见墙上很多突起的小点,落日数了下,共是十八行十八列,心中不禁大喜!她曾在办案过程中遇到过这种阵图,大漠说这叫五禽阵,是根据古人的五禽戏而创,推算所依据的也是奇门遁甲中的阴阳五行和天干地支。行数列数不同阵势就也跟着不同。这些推算之道她自然不懂,但巧的是上次的阵图也恰好是十八行十八列!落日仿照记忆中大漠的顺序依次按下阵中的小点,石门发出“轰轰”的声音,缓缓地打开。

她忍不住面露微笑,快步走出了密室。抬眼的瞬间,笑容顿时僵住!这个房间!密室是隐藏在书架的后面,书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书,有的横着放,有的竖着放,还有的歪七歪八地插着。外公每每看不过去,让小湘收拾了,过得半天又会恢复乱七八糟的样子。

里边一张简洁的大床,床单被单和帐帘都是淡紫色,他喜欢的颜色。靠窗的地方摆着姚木书桌,木头是她选的,他砍的,桌子的制作是两人一起完成的。他还得意地说,舅甥联手,天下无敌。落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舅舅在自己的房间里设置了一间密室,里面全是她娘亲的画像!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小孩子,不会傻到以为这是兄妹之情!那种细致入微的作画,笔笔流露出的都是眷念,都是深情!她的舅舅,竟然爱着她的娘亲!落日恍惚退了几步,扶住密室石门。不是没有见过不伦之恋,可是真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她一时间实在无法接受!难怪他一直没有娶亲,难怪他那么讨厌莫云天,难怪他对自己那么好...他从她的身上,是不是看到了娘的影子?好多个难怪在她脑中纠成了结。落日习惯性地闭上眼,很快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舅舅喜欢娘亲不是这件事的关键。跟着秦九歌走的众人肯定已被他擒住,他既然先前没有杀他们,现在想必也不会急着动手。众人应该还是安全的。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动机,实在令她困惑。名利地位他都已经有了,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许天水庄庄主的身份根本不能满足他,他的目标是整个武林!会吗?她的舅舅,竟是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落日未及细想,足尖一点纵身跃上屋梁。她刚稳住身形,门就被人用力踹开,冲进来的女子面生得很,看见密室后一脸惊讶,嘴中直嚷道,[右护法!房间里原来还有间密室!]右护法?!落日微讶,打哪儿又冒出了个右护法?正暗自忖着,那女子已冲进密室又冲出,神色失望地道,[里面没有人!] 她的视线笔直看着门外,那个右护法想必就在外面。只听一个低沉的女声平静道,[那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好了。]落日皱下眉,事情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耳中听得脚步声远去,她跃下房梁,打算跟上去看个究竟。刚走到门口,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闪出,挡在了面前。那人唇角微扬,嘲弄的声慢慢道,[小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同样的招数可不能用很多遍啊!怎么我这招欲擒故纵,你就是看不破呢?]

痴恋成空(一)

落日还愣在原处,对方已是一指疾如闪电,她全身一僵,错愕道,[你!]那人哈哈大笑,脸凑前,一指挑起她的下巴,邪佞地笑道,[啧啧,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啊!也难怪秦九歌舍不得教主杀你了。你跟姓秦的表面上是舅甥,实际上恐怕早就是夫妻了吧!][住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落日震怒!她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今天是破了例了!

[是,小湘遵命。] 那人故意盈盈一拜,低眉顺眼道。再抬头,已是一脸轻蔑,冷冷道,[装什么清高啊!满嘴礼义廉耻的人我见得多了,到了床上还不是叫得比谁都响!][你!] 落日被她气得够呛,索性撇过头去。[哎哟,生气了啊?] 小湘绕到她面前,嘻嘻笑道,[小姐莫气,是小湘冤枉你了!原来你跟庄主真是清白的哦,那可就可惜了,庄主在床上可厉害了!每每都让小婢我欲仙欲死呢!]落日猛的瞪住她,难以置信的声拔高了道,[你说什么!][我说庄主的床上功夫真是厉害,总是让我——][闭嘴!]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小湘才多大啊!秦九歌的年龄完全可以当她的爹了!

数股热血直冲脑门!舅舅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翩翩君子,今日一下子得知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她整个人都跟着混乱了!不行..一定要冷静下来...冷静...现在无凭无据的,只凭她一面之辞她就信么?舅舅就算是有野心,也该做不出这种毁人清白的事!落日神色缓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略带讽笑道,[这么说,我还得称呼你舅母了?][不敢!我对庄主夫人的位置可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想试试一个年龄可以当我爹的老男人是什么滋味。]落日不怒反笑,[看不出你小小年龄口味倒挺重的!]她一再的言语刺激反倒让她冷静下来了,她想玩,还得看她愿不愿意陪!小湘瞥她一眼,神色有些无趣,斜靠在门柱上盘弄着自己的手指,口中淡淡道,[那是。不过嚼了这么久的老根,我也想尝尝新鲜菜了。干脆就裴公子好了,人长得俊性子又好,小湘我心里可是早就仰慕得紧啊!]落日心里一紧,裴映风果然落入他们手中了!不知他跟江夕然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中担心,面上仍是温和笑道,[你想还得看人家要不要,映风那人正直得很,想必不会要个淫娃荡妇,我劝你还是另觅佳婿吧!]小湘闻言眼中愠怒一闪而过,走到她面前,伸手就钳住她的下巴,落日只觉下颚一阵痛,神色仍是不变,微微笑着看着她。生气了?看来她也不像言语上那样毫无羞耻之心嘛。

[小姐你还嫩得很呐!交欢这种事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两情相悦,]她手上加了把劲,冷笑道,[只要我对他下点药,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还在奇怪以舅舅的眼光怎么会看上你,原来也是因为——][住嘴!] 下颚一阵剧痛,痛得她眉头紧缩,心中苦笑道下巴怕是要脱臼了!

小湘冷冷瞪了她半晌,忽然冷笑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本来现在不该带你过去的,不过我实在是看你讨厌,就让你长长见识好了!][明玉...] 一颗汗珠滑落鬓角,男子口齿不清地低唤道,进攻得益发猛烈。

[啊!...]女子绵软的嘹哦渐转成愈来愈尖细的碎泣,到最后是疯狂的尖叫声,声声凌迟着落日的神经。小湘偏头看她,眉目间尽是“怎么样”的得意。落日僵硬地立着,面无表情。那男声她听了这么多年绝不会错认!小湘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冷淡”,刻意煽风点火道,[啧啧,还真亏秦庄主想得出来啊!在外甥女的床上做这种事,想必非常刺激吧?]落日冷冷道,[那女子是谁?][我们教主啊!呵呵,吓一跳吧?教主不过只比我大两岁而已,你舅舅好象对小女孩有特殊偏好哦!] 见她脸色一下子铁青,又嘻嘻笑着道,[在墙头听是不是不太过瘾啊?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本是玩笑,身边人却道,[好],下一刻她已被点住穴道定在原地。小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因为哑穴也被点了只能张嘴做出发声的动作,她!她不是早被自己点了穴道吗!落日冷笑一声道,[你只知欲擒故纵,却不知还有一招叫将计就计么!真是多谢你带路引我来见你们教主,你们教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聪明的右护法还真该记个大功!] 她本不是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但小湘多次出言侮辱秦九歌,她心中着实恼火。秦九歌就算再不对,也还轮不到她出言侮辱!小湘闻言悔恨交加,一口怨气上来差点没晕过去!落日不再理她,顺着墙一路走去,到了屋子正上方才翩然落下。手刀成仞,背对着她的两个女护卫还未及出声便被放倒在地。屋内女子放浪的叫床声一声响过一声,那股淫劲儿纵是青楼妓女听了恐怕都会脸红,其间还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激烈的抽插声。落日双手成拳,忍了又忍才强压下立刻冲进去的念头。

这到底是个什么教!怎么从教主到右护法都淫邪得紧![啊啊啊——]狂奔的血液为高潮到达了沸点,女子的高声尖叫伴随着男子的低吼后屋内终于平静了下来,只剩下细细的喘气声。就是现在了!高潮过后戒备最松懈的时候!落日一脚踹开房门,身形闪入,闪电一般扑向床榻!

满室浓烈的欢爱气息,床上被褥凌乱,男子裸体斜躺,面色疲惫。对于她的近身半点反应都没有,仍是闭着眼,急促地喘着气。不对!落日猛的收手,以他的功力,不该毫无察觉才是!床上还有一个人呢?那个教主呢!糟了!她心思当下千回百转,耳后忽听得一阵风响,刚想朝旁退去,身子猛然一僵,已是不能动弹了!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有人自透罗网来了!] 身后银铃般的笑声清清脆脆入耳来。落日听她声音全无高潮后的倦怠,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恍然。那女子举步轻盈上前来,到得她面前,嫣然一笑。落日看清她容貌,不禁错愕。不施脂粉的芙蓉面素净白皙,细如凝脂;两道微弯的黛眉,长长的睫毛微翘,稍挺的巧鼻和润泽如红玉般的嘴唇,最妙的是那双含烟水灵的凤眼,衬得绝艳的容颜中又带清纯。

她惊讶,当然不是因为她貌美,而是因为——她的容貌神韵,十成十地像足了娘。

葱玉般的指轻遮檀口,女子娇声笑道,[怎么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害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她一双水灵的眼轻眨,清纯得紧,举手投足间却又尽显媚态。真真是个尤物。

痴恋成空(二)

那女子也在细细打量着面前人:细眉俏鼻薄唇,五官倒也算清秀端丽,不过顶多是中上之姿,跟自己相比是远远不及。她暗暗松了口气,心情跟着大好,抿唇笑道,[落日姑娘的兴趣还真是奇特啊,喜欢偷窥别人欢好?]她原来早知自己在屋外!落日心中警然,不露声色道,[姑娘似乎忘记这是谁的房间了,我看自己的房间不该用个“偷”字吧?]虽然被制,一双湛亮的眸饶是沉静如水,直直地迎视对方,那女子接触她的目光,心中一凛,跟着媚声笑道,[瞧我这记性,都忘记这是姐姐的房间了!] 她先前叫她落日姑娘,现在又称呼她姐姐,口气还亲昵地很。落日见她转身在床边坐下,酥玉般的手轻抚上男子的脸,挑逗似的慢慢游走着,男子嘴中又开始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声。那女子十指轻推,薄如轻纱的丝绸慢慢滑下,露出白如凝脂的细腻肌肤,里面竟是连亵衣都没穿!赤裸裸地贴上男子同样光裸的身体,男子全身一震,猛的紧紧抱住她,气喘如牛。

[你要干什么?!]女子光洁的臂缠上男子的腰,一脸无辜的笑道,[姐姐,你可看清楚了?现在不是我要干什么,是他要干什么啊。][你对他下了什么药?]以秦九歌的功力竟像神智尽失一般,到底是什么药这么厉害!

[姐姐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跟秦郎可是你情我愿的啊。] 柔若无骨的小手水蛇般在男子背后摩挲,男子终于忍不住了!喉头发出一声低吼,迅速扑上面前的香艳躯体。眼看一出活春宫又快上演了,说时迟那时快,落日忽然一掌击中男子后颈,他浑身一软,直直倒在床上。她反手又是一指,制住还未回过神的女子。[你什么时候冲开穴道的?!] 女子惊道。落日冷哼一声,[解药在哪里!] 她的感官向来敏锐甚于常人,总能在对方出手之前就先施内力移换穴位。所谓的被制,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解药?姐姐,早说了他是自愿的了,哪有什么解药啊。]女子被制,全身一丝不挂地裸露在她面前,脸上神色却丝毫不见尴尬,仍是娇媚地笑道。落日也不生气,伸手轻拍拍她娇艳的小脸,柔声道,[好一张闭月羞花的脸啊!要是添上几道伤疤可就太可惜了!] 边说着指甲边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感觉到身下人轻抖了下,猛一用力,指甲微嵌进她肉里,已隐隐可见血珠渗出,落日面上仍是温和笑道,[你说是不是啊,圣月教主?]但凡女子,尤其是貌美者,都是甚为爱惜自己的容貌。那女子被她这一举动已是吓出一身冷汗,又听她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当下大惊,连忙叫道,[姐姐有什么问题,明玉照实回答就是!]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落日原本也只是揣测,现下见明玉的神色,知道自己是猜了个准。她脸色一沉,冷冷道,[解药!]秦九歌的状态跟她数月前在皇宫所见的甚为相似,这个教主的行事作风也颇似尹秋远,中原又哪会有这样淫邪的女子?[我是真的没有下过药。]明玉一脸无辜的神色道,[不知姐姐可曾听过西域一门武功叫做采阳补阴术?][你!]落日心中大骇,手下不禁猛一用力,指甲在白皙的肌肤上撕开一道血口子!明玉痛得大叫一声,两行泪珠滑下。[你对他用了?!] 她是听人说过这种功夫,专供女子提升功力,传闻被吸取了精气的男子挨不了多久就会精气衰竭而亡。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妖邪的功夫?![没..没..]明玉抽泣道,[那是外人的夸大!世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便宜事!我们圣月教内秘传的功夫确是需要借助男子交合,但交合后的男子只会暂时丧失本智,半个时辰后就能恢复,对身体不会有影响的!]落日冷冷看着她,见她全身发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谅也不是在撒谎。这个明玉,先前再淫邪再骄横,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被人夺了先声,就兵败如山倒了。[你们圣月教究竟有什么阴谋?说!]见她半晌不语,冰凉的剑尖顶上娇媚的小脸,明玉慌忙颤着声道,[我们要入主中原,一统武林!]入主中原,一统武林?落日微怔,这话就这样由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感觉奇怪。

[为什么?]这样的人,不像是有野心做大事的。[自然是想成就霸——]剑尖微带力,吓得她把剩下的话又吞回肚子里。[看来你是不想要这张脸了。] 冷冷的声道。心一横,[因为这是我阿婆和阿妈毕生的心愿!]见对面的人仍是面无表情,小孩子倔强的心性也起了,她撇过眼,不悦道,[信不信随你。][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黑眸忽然暗淡了下去。[阿妈老是跟我说,等我再长大一点,她就会告诉我。可还没等我长大,她就已经不在了。][你连原因都不知道就要入主中原一统武林?好,就算让你成功了,你又打算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可是殿下说,只要我主宰了中原武林,我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说完最后一句,她的脸上已是柔情满溢。殿下?落日敏锐地想到一个名字:耶律释!就是他,也曾经说过跟圣月教主有私情。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他!牵涉到辽国王子,这件事恐怕已经超越了江湖的范畴了!

[耶律释还跟你说过什么?][他允诺帮助我一统中原武林,但要我答应为他办三件事。][哪三件?][第一件是派尹秋远供他差遣,后面两件他说要等我统一了中原武林再办。]让尹秋远潜伏在皇上身边,同时一手掌控中原武林,再过半个月就是辽人晋京进贡之际,到时候朝野和江湖同时动荡,辽人又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事态严重了,看来她得立刻出庄搬救兵才行。不过,在走之前——明玉惊恐地瞪大眼看着她朝自己走来,失声叫道,[你要干什么!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一方素巾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血痕,她怔怔地看着白色的粉末擦上脸,微微有些痛,[你——][这是药神特制的去腐生肌膏,擦上以后三五天就能复合,保证不会留下伤疤。]明玉咬牙道,[谁要你假好心!我的脸还不是你割伤的!]落日静默着,从地上拿起衣裳一件件替她穿上,系上最后一个结扣时,她轻声道,[你跟我娘,真是很像。]她看似淫邪,可也是深情的人吧。刚刚谈到“生生世世”时的那份柔情,是做不得假的。只可惜她的一腔深情,偏偏托付给了耶律释那种浪子。只怕到最后,还是会落得跟娘一样的下场。

明玉见她温温一笑,和煦如春风,一时间竟有些恍神。等到回过神,落日身形已到门边,她心下忽然一动,冲口道,[等等!]落日停下脚步。[现在殿下的人马已经把山庄重重围住了,你出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她在关心她?[谢谢。可我别无选择。] 说话间手已碰到门。就算是死路,她也只能闯。

[你有的!你可以跟我合作!]落日闻言终于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跟我合作。任你武功再高,没有我的帮助,你是不可能走出天水庄的。]明玉再一次重述。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帮她?无论是以她跟耶律释的感情,还是出自她自己的利益,她都不可能帮她的。[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帮你,而是跟你交换条件。][什么条件?][我助你出庄,你把他让给我。]他?落日讶道,[你搞错了吧?我跟耶律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有,那也仅限于他对她迄今未明的刻骨敌意。[耶律殿下?谁说耶律殿下了?]明玉皱眉道,[我说的是风哥哥!]风哥哥?落日的脑子顷刻间转了好几个弯,许久才试探道,[裴映风?] 不会吧!

明玉秀眉紧蹙,[你到底答不答应?]原来她那个生生世世中的“他”指的是裴映风!裴映风竟然早就认识这个圣月教主了!他难道也跟这件案子有关?[裴映风,他知道你所有的计划吗?]明玉顿了下道,[当然知道了!风哥哥还说要跟我一起统治武林呢!]落日忍不住微笑了下,真是个傻丫头,裴映风如果真这么说的话她现在又怎么会要求自己把他让给她呢?显然她这个谎话是想挑拨自己跟裴映风,可惜撒得太不高明。这样看来,这件阴谋裴映风应该是不知情的。[耶律殿下不是说过,只要你主宰了中原武林,就能永远跟你的风哥哥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与我谈条件,多此一举呢?][我高兴!废话少说,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条件?]落日沉思了下,点头道,[一言为定。] 虽然不知道明玉是不是别有动机,但她愿意下这个赌注。赌她对自己心存善意。心存善意,可能吗?在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又破了她相的情况下?

苏无愿道:“曾经我也与你一样,经历过这样的烦恼。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一身的雄心壮志,脑中反复想的就是如何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番名声。十八岁那年我出外游历,然后遇到了她。第一次见面,我们就拔刀相向,也可说是不打不相识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一起结伴行走江湖,开始时我存有很深的偏见,可是长久的相处下来,我才发现她跟江湖传闻中的很不一样。然后……我成功地在江湖上成名,也回暮雪山庄继承了庄主之位,之前所盼望的一切都已得到,可是我的心里却并不开心,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她。我心中很清楚,我与她是绝不可能的,我是白她是黑,正邪势不两立。如果要与她在一起,除非我永远与暮雪山庄划清界限。人最苦恼的大概就是,永远不知道在理智与情感之间选择哪一样才对。我挣扎了很久,最后为了断了自己的念想,很快娶了小师妹为妻。她的性子很烈,在我跟小师妹成亲的当晚归还了我当年送她的绢巾,上头只写了四个字:恩断义绝。从那以后,她真的完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而我却越来越思念她。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荒谬,人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呢?我回来了!!!经过一个月艰苦卓绝孜孜不倦忍辱负重的努力,我终于拿到驾照了!!!

痴恋成空(三)

落日依言扮作明玉的贴身侍女,两人一路行去,庄外守卫的都是耶律释的亲兵,皆识得圣月教主,也未加多问。两人就这样顺顺利利出得庄来。又行了片刻,出了庄外的葫芦口,明玉停下脚步道,[行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你快走吧!]落日上前一步,诚意道,[教主大恩,落日铭记于心。他日有机会必定为报。]这把赌注下得这么险,竟然还是嬴了,真是万幸。[不必了。你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就行。][教主放心,在下言出必行。]让?怎么让?这个明玉真是孩子心性,人又不是物品,如何相让。感情的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今日她能保证她的,也只不过是永不接受裴映风的感情罢了。

[告辞。]落日欲行,转身的瞬间身形却猛然僵住。[怎么了?]明玉纳闷地转头看去,面部神色也跟着一僵。前面的路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人,一身华服,身形颀长,俊美如雕塑的面容上微带邪气的笑容。最不能错认的是那眸,湛蓝深邃,就像暴风雨前的大海。落日和明玉迅速对看一眼,后者立刻挡到她面前。[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 伴着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媚笑,明玉柔若无骨的身子已经抢先偎了过去。耶律释微微一笑,伸手搂过她,软玉温香抱满怀,慵懒笑道,[我想你了嘛。]落日垂着头,压低声音行礼道,[小莲参见殿下。]心中只盼他不会留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