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都:“但是很丑。”

林如翡:“还很坚固。”

顾玄都:“但是很丑。”

林如翡道:“我用的很开心……”

面对坚持的林如翡,顾玄都那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了,也不知道在心里骂了那莫招财多少遍,最后才化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算了,你用吧。”

林如翡高高兴兴的点头。

下午的天气,实在是热的厉害,林如翡顶着烈日回到了付家时,已经是满身是汗。好在他体寒,夏日也不算难熬,在房檐下坐了一会儿,暑意便已经去了大半。

馍馍上午哭了一场,吃过午饭后又睡了个午觉,这会儿迷迷糊糊的起来了,乖乖的坐在桌边喝着浮花熬的银耳汤。林如翡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便扬起小脸,对着林如翡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来。

林如翡见外面的太阳快要落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打算往外走。

浮花见他还要出去,问他去做什么。

“去找那付家大公子聊聊天。”林如翡道,“你晚饭和馍馍一起吃吧,不用等我了。”

玉蕊噘嘴道:“那付鱼那般讨厌,公子还找他作甚呢?”

林如翡笑了笑没说话,示意玉蕊进屋去陪着浮花。

离开了院子,林如翡找付家下人问清楚了付鱼住的地方,便慢慢悠悠的往那走了过去。半路上,又瞧见付家最小的那位紫衣公子坐在凉亭里和侍女嬉戏,说来也好笑,两人见了几次面,林如翡却还是不晓得他的名字。

带路的仆人倒是十分有眼力劲,听林如翡问起来,便说那是他家小公子,名叫付喜。

付喜……是个挺喜庆的名字,林如翡似笑非笑,只不过这名字和这人故作倜傥的形象大相径庭啊。

“林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付喜瞧见林如翡,停下了手上动作,和之前一样热情的凑了过来。

林如翡说:“去找你哥哥。”

付喜道:“我哥哥……?找我哥哥做什么?”

林如翡说:“找他比剑啊。”

付喜表情僵住了,似乎没想到林如翡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小声道:“林公子找我哥哥比剑做什么?”

林如翡瞅了他一眼,认真道:“剑客比剑,需要理由?”

的确不需要,江湖规矩便是如此,特别是林如翡还是他们付家的贵客,付鱼更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如翡说完这话,便看见付喜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害怕担忧恐惧疑惑,最后却化作了一片裹挟着叹息的坦然,他说:“看来这雨是快落下来了。”说完笑着拱手对林如翡行了一礼,“那便先祝林公子旗开得胜吧。”

林如翡道:“承你吉言。”

付鱼住的地方,是在付家祖宅的最中间,就是那一栋看起来最夸张的房子。从外面看来,这房子足足有十三层,每一层都雕梁画栋,华丽非凡,还未进去,便嗅到了里面传来的浓郁脂粉香气,有些呛鼻。

仆人麻烦林如翡在外面稍等片刻,自己先进去同付鱼报了信,趁着这个功夫,林如翡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建筑,不由的皱起眉头,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

顾玄都瞧着林如翡这一脸严肃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小韭怎么这个模样?”

林如翡说:“你不觉得这房子很丑吗?”

顾玄都道:“丑吗?好歹是比你那个木盾好些吧。”

林如翡:“……木盾还凑合吧?”

顾玄都严肃道:“这肯定凑合不得。”

林如翡便不说话了,他晓得前辈实在是对木盾嫌弃的厉害,不过没关系,反正是他在用。

仆人很快便出来了,说大公子已经在屋里等待。

林如翡迈步走入其中,刚进大厅,便看到付鱼坐在正中间,怀里抱着一个柔美的姬妾。那姬妾瞧见林如翡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投来了一抹妖娆的笑,柔柔的唤了声林公子。

“不知林公子有何事?”付鱼看着林如翡。

林如翡道:“我明日就走了。”

付鱼眼睛一亮,以为林如翡是来说馍馍的事:“林公子明日便要走?那想来带着馍馍定然不太方便,我子嗣众多,对孩子的确不太上心,不过有了林公子提醒,我以后定然会好生对待馍馍的。”

林如翡摇摇头:“我不是来说馍馍的事的。”

付鱼本来激动的已经站了起来,听见林如翡的话便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冷声道:“那不知林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林如翡瞅着他,一字一顿:“我是来找你比剑的。”

付鱼表情瞬间呆住了,他道:“林公子……你说什么?”

林如翡说:“我说,我来找你比剑。”

这还是林如翡第一次主动找人比剑,之前无论是王螣亦或者柳如弓,都带了点被迫的味道,但是此时此刻,提出比剑的人却变成了林如翡。

付鱼脸上浮起了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无比的僵硬,他道:“林公子何出此言?是我们付家招待不周么?”

林如翡说:“对,是你们付家招待不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完全不打算再给付鱼面子了,况且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付鱼还另有说辞,他微微扬起下巴,话语冷丝毫不近人情,“我是来给付鱼付公子送请帖的,既然付公子不给我林家面子直接撕了请帖,想必也是有些本事,既然如此,我林如翡便代替林家见识一番吧。”

请帖只是林如翡随意找来的借口,但这个借口却十分合适,让付鱼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付鱼脸色铁青,浑身微微颤抖,他道:“林公子何必如此?难道就仗着林家是豪门大家,所以要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林如翡品着这个词,倏地笑了起来,他性子温和,对事对人均是如此,活了二十几年,倒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不但不觉得恼怒,反而觉得很是新鲜。他笑过之后,挑着眼角瞅着付鱼,缓声慢语:“我林如翡今日就是要仗势欺人,你奈我何?”他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子,在林家被当成宝贝宠了二十几年,就算他在外头借着林家的名声仗势欺人,恐怕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十分欣喜。

况且眼前这人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实在是让林如翡担忧不起来,他对着付鱼招招手,道:“付家大公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一起说了吧,免得待会儿没机会了。”

付鱼喉头微动,强作镇定,他道:“既然林公子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再拒绝,只是我近来身体抱恙,可否缓些日子?”

林如翡说:“身体抱恙?”

付鱼道:“是的。”

林如翡眸光一转,似笑非笑:“若是如此,我当然可以理解。”

付鱼闻言心中总算是微微一松,然而气还没落下去,便听到了一句将他打入深渊的话。

林如翡说:“就是不知道,这抱恙的是付鱼还是付水?”

付鱼脸色大变,仿佛被林如翡口中说出的付水两字击中了要害,但他反应也是很快,下一刻脸上就挂上了牵强的笑,掩盖住了自己的失态,他道:“林公子这话什么意思?那付水是个不孝子,我们付家早就将他除名了……”

林如翡懒得再和他废话,抬手便将谷雨拔出,指向面前这个假冒货:“你若是还想叫付鱼这个名字——拔剑!”

付鱼面无人色,他知道林如翡是定然不会给他拖延的机会,颤抖的手艰难的抚上了腰间的长剑,紧紧的握住了剑柄,却始终没有将剑刃从剑鞘里拔出。

此时付鱼的所有反应,都已经给出了林如翡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他看着眼前这个连剑都拔不出来的所谓剑客,冷笑一声将谷雨归了鞘:“付水,你还配不上我的剑。”

付鱼……不,付水神情瞬间狰狞到了极点,他怨毒的看着林如翡,说:“林公子,你不要胡说八道,付水是谁?我是付鱼!”

林如翡道:“你也配?”

这三个字彻底激怒了付水,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竟是朝着林如翡直接扑了过来,林如翡不躲不闪,毫不犹豫的从自己的戒指里摸出了木盾,稳准快的对着付水就来了一下。付水完全没有料到林如翡的动作,顿时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似得直接被拍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身后的木椅上,发出一声巨响。

林如翡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盾,身旁的顾玄都却头疼的捏捏眼角——他真的得想个法子把这木盾给没收了,不然林如翡恐怕会走上一条奇怪的不归路。

林如翡害怕把付水直接砸死了,所以也没有用多少剑气,付水却还是晕了过去。旁边的姬妾早就被吓得缩在角落里,此时见到这一幕,发出惊恐的尖叫,转身便跑了出去,林如翡瞅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朝着付水走了过去。

付水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林如翡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后才松了口气,随便在旁边寻了个椅子坐下,叹着气道:“怎么这么不经打……”他已经收了力了。

顾玄都说:“都叫你用剑了。”

林如翡才不信顾玄都的鬼话,他道:“我用盾他都昏了这么久,我若是用剑,他岂不是命都没了。”

顾玄都想了想:“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如翡:“……”所以你就只是不想我用盾是吧。

他们两人的动静太大,屋外已经围了不少付家人,然而这些人从门外看到付水的惨状,都在门口探头探脑,一副想要进又不敢的样子。

林如翡没有理会他们,见付水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干脆起身蹲下来,揪住了付水的衣领对着他脸上啪啪啪直接来了几巴掌。顾玄都被林如翡这干脆利落又略显粗暴的动作给吓到了,瞪着眼睛问林如翡这是和谁学的。

林如翡道:“我三姐。”

顾玄都道:“这样不好,以后别学了。”

林如翡道:“那他不醒怎么办?”

顾玄都想了想,撸起袖子:“没事,以后你看着,我来。”这种粗活还是他做了吧。

林如翡忍不住露出笑容,低低的咳嗽了几声。

被他狠狠扇了几巴掌的付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瞅见林如翡近在咫尺的脸庞时还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接着便条件反射的转身欲逃,却被林如翡抓住衣领硬生生的给揪了回来。

“去哪儿呢?”林如翡不咸不淡的问。

付水却是没骨气的开始求饶起来,也不提付鱼的事,只是求林如翡给付家一个面子,饶他一命。

“付鱼人呢?”林如翡道,“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付鱼……付鱼……已经死了。”付水缩着脖子,已经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气焰嚣张,倒是像个没了壳的乌龟,面对林如翡的质问,他的声音细若蚊呐,“我也不想的,可是付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剑客,他若是没了,付家也会遭难的……”

林如翡道:“遭难?你们若是没有得罪人,会怕遭难?”

付水语塞。

“你们庄子外头的那个阵法是谁布下的?”林如翡问到了关键问题。

“是我哥,是我哥。”付水战战兢兢的答道,“布下阵法后,他人就不见了,所以我才冒充的他。”

林如翡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付水的脸被扇得偏了过去,嘴角也流出血迹,再次回头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甚至泪水也从眼眶里落了下来,他哭道:“你、你打我做什么?”

林如翡阴沉着神情道:“打你?你再不说实话,我不光打你,我还取了你的狗命,老老实实告诉我,付鱼和那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能留你一条性命,如若不然——”他眯起眼睛,冷冷道,“你该知道,你的命不值钱吧。”

付水听着林如翡的话,缓缓的垂下了脑袋,大声的抽泣起来,他说:“我……我真的……”

他说到这里,便听见林如翡轻轻的啧了一声,浑身霎时间抖如筛糠,哭嚷道:“我说,我都说,别杀我,别杀我……”

林如翡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悄悄冲着顾玄都投去一个眼神,仿佛在说,看,我厉害吧,这都能把人给吓哭了。顾玄都瞧着他家小少爷得意的神情,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去了嘴角的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林如翡骄傲挺胸:我厉害吧!

顾玄都:厉害厉害

林如翡:前辈怎么奖励我?

顾玄都:给你一个大大的亲亲!

第51章 真相之二

林如翡见付水情绪已经接近崩溃,便放开了他,起身在他对面寻了张木椅坐下,翘起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说吧。”

付水趴在地上,声音有些低:“付鱼,付鱼是我的哥哥……”

林如翡道:“大声点。”

付水面带苦涩,却不敢反驳林如翡,只好点点头,提高了声音,他说:“付鱼是我的哥哥,我的名字……叫付水。”

付鱼是付水的哥哥,性子比付水好,天赋也比付水好。他们生在付家庄这一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里,为了生存,跟着一个武馆的剑师学着粗陋的剑术。那剑师修为已五十多岁,修为也才三境,放在江湖中,不过只是塞牙缝都不够的虾米。但在付家庄这样的地方,却已是足够了。

付鱼天生就是练剑的料子,虽然和付水修习的是同一种剑法,可修为一日千里,很快便赶上了自己的师父。剑师没有了可教给付鱼的东西,付鱼就生出了出去闯荡的想法。

“我们付家庄世世代代都这么穷,总该是要想些法子的。”付鱼磨着自己的剑,同弟弟说道。

“能想出什么法子。”付水对此不以为然,“这到处都是盐碱地,种子下去,连苗都发不出来……”

“总会有办法的。”付鱼固执的说。

付水只把这些话当做了自己哥哥的妄想,如果有办法早就该有了,付家庄哪至于穷上百年,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从这里迁移走,可是附近根本没有合适的村落和土地接纳他们,于是就这么一代又一代的凑合了过来。

付鱼离开付家庄时不过十四岁,前几年还和家里有些音讯,再过了几年,便彻底没了消息,江湖险恶,就在大家都以为付鱼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带着六境修为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付水说到这里,却抬手重重的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他说:“我真是不明白,我哥哥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般运气,遇到这么好的事!”

林如翡道:“你嫉妒?”

“谁不嫉妒!”付水恨恨道,“若是换了你,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变得那么厉害,就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你难道不嫉妒?!”

林如翡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和付水的境遇其实的确有几分相似,可是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对自己的哥哥亦或者姐姐产生一丝嫉妒之心。提不起剑也就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有些遗憾,但也不至于生出歹意。这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他理解不了付水,付水也无法理解他。

既然说不清楚,便也懒得开口,林如翡露出无趣的神情,摆摆手示意付水继续说。付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他回来之后,我本以为他会带我们离开这付家庄,可谁知道,他却不肯……”

一个修为六境的剑修,无论在哪儿都足以让他的家人们过上富足的生活,只要他们离开这块寸草不生的死地……

然而付鱼竟是拒绝了付水的提议,他居然不想离开这里。

“小水,我不想走。”面对自己弟弟的诘责,付鱼显得十分平静,他说,“付家庄里的人们太苦了,我之前一直在想法子改变这里,如今总算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付水问。

“我和那位前辈学了不少阵法,其中一种阵法叫做聚灵阵,有了这种阵法,就能让盐碱地长出庄稼来。”付鱼笑了起来,温柔的摸了摸自己弟弟的头,就如同幼时那样,他说,“你不期待吗?”

付水愣住,他怀疑道:“真的可以?”

付鱼点点头:“自然可以。”

付水听到此话,也露出高兴的神情,谁不愿意看到家乡变得富足呢,他和付鱼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小时候家里穷的厉害,父亲外出务工,母亲就带着兄弟二人去路边乞讨,吃够了各种苦头,后来他们兄弟二人年纪稍微大了些,能在武馆打工后,家中的日子才总算是好了些。可即便如此,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付水还是在自己十岁那年,才第一次尝到了麦芽糖的味道。

那麦芽糖是付鱼给他买的,买了拇指大小的一块,付鱼没有吃,而是将糖仔仔细细的一分为二,一块给了他,一块给了付喜。

时至今日,付水都记得那甜美的滋味。

付鱼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之后他们家里来了个奇怪的陌生人,开始着手帮付鱼布阵。

付水也很高兴,直到某一天,付鱼突然找到了他,说他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去哪里?”付水茫然的看着自己这位双胞胎哥哥,“你不是说要布阵种庄稼么?阵法布好了吗?庄稼可以种了么?”

付鱼说:“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重要的阵眼。”

付水道:“阵眼?”

付鱼微笑道:“对,阵眼。”

若是旁人,或许就被付鱼骗过去了,但他们生为双子,自然是世间最了解对方的人,付水哑声道:“你在骗我对不对,哥,你要去哪儿?”

付鱼微微蹙眉。

付水道:“是不是那个阵法有什么问题?”

付鱼却不答反问:“你难道不想看见我们家的田里生出庄稼吗?”

付水怎么会不想,有了庄稼,他们家就再也不用挨饿了,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地,他们可以种下好多好多粮食,可以世世代代以此为生,再也不用乞讨,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这是付水和付鱼自幼最大的梦想,可此时付鱼信誓旦旦的说这个梦想即将实现,付水却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可是哥哥,你已经是六境剑修了。”付水道,“明明可以离开这里……明明可以不管他们……”

付鱼没说话,只是又摸了摸付水的脑袋,动作很温柔,却足够的坚定,他说:“小水,你不明白。”

付水满目茫然的看着付鱼,他的确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付鱼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固执的付鱼在他眼里,就像一个傻子。可一个傻子,怎么会学会那样厉害的剑法?

付鱼没有再开口解释。

两人虽为双生,生于同卵,梦却两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