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顺理成章的继续了下去,阵法成功的布下,付鱼却需要独自离开,在他离开之前,找到了付水,将手中的剑交予了他,麻烦他替自己保管一段时间。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要交到我的手上。”付水道,“你难道不打算回来了?”

付鱼说:“我会回来的,等到来年庄稼丰收的时候,我就回来。”

付水呆呆的看着付鱼:“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双手又落到了他的脑袋上,眼前的人笑的温柔,语调也带着安抚的味道,仿佛还是那个童年时安慰因饥饿哭泣的自己的兄长,“小水,等我回来哦。”

“哥,我等你。”付水说,“你千万要记得……回来。”他抱着付鱼的剑,有些茫然的想,一个要远行的剑客连剑都不带上……他真的会回来吗。

付鱼走了,走的干干脆脆,临走前叮嘱付家人记得多买些种子,在来年春来的时候种下,到时候便能收获一地丰茂的庄稼。

如果只是到此为止,那这大概是个让人感动的故事,只可惜,故事发展到这,却掺和进了别的东西。

那个和付鱼一起布阵的人,找到了付家长辈,同长辈们私下商议了一番后,突然借给了付家一大笔钱。

“你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付水问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这么多钱,你拿来干嘛?”

父亲说:“那人让我们把周围的地都给买了。”

付水道:“买了?”

父亲道:“我想想也是这样,付鱼不是说他要布什么阵法么,等到阵法布好了,地里头也能生出庄稼,地不就变得值钱了么?”他搓着手,和自己的小儿子商量,“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付水看着父亲脸上的渴望,一时间竟是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付鱼那么高尚,脑子里想的最多的事,就是要怎么让自己吃饱。

“而且那人还借了我们这么大一笔钱。”父亲说,“用这笔钱买下周遭的土地应该够了……”

付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迟疑,但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他说:“那就买吧。”

买吧,把周围的地全都买下来,反正也是他哥哥布下的阵法,该他们家得的,付水如此告诉自己。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虽然农户们有些奇怪付家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么多的地,但盐碱地于他们而言只是鸡肋一般的存在,根本卖不出去,现在有人愿意要,自然是好事。

那个冬天,地契一张接一张的落入了付家的手里。

“后来春天到了,我亲自去落的种子。”付水看着林如翡的神情渐渐的有些彷徨,好似陷入了一场无法自拔的回忆,“我没种过地,连种子也不知道怎么下比较好,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才过了几日,地里头就冒出了翠绿的新芽……盐碱地……生庄稼了。”

“真美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不过几十日的光景,地里面便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翠色,风一吹,麦田便一层层的荡开……还有那比人头还高的玉米地,躺里头能晒一整天的太阳也不会厌倦。”付水说到这里,声音却渐渐的冷了下来,“可惜这样的景色虽然美,却很容易让人厌倦。”

林如翡道:“你厌了?”

“厌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付水嗤笑一声,“见过了有钱人的日子,谁还会对庄稼田里的景色感兴趣。”他抬手指向门外,那些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瑟瑟发抖的仆人和姬妾,“你看看,他们都是付家人,都是我的奴才,我想让他们活他们就能活,想让他们死,他们立马就会去死——”他说着,情绪跟着激动起来,“还有这庄子,这庭院,不美吗?!那庄稼田和这些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林如翡奇怪的看着付水,缓声道:“我也没反驳你,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付水重重喘息。

林如翡说:“还是你自己也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付水偏过头,不愿再和林如翡对视。

“继续说。”林如翡道,“馍馍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馍馍是那人带来的孩子,说是我大哥的种。”付水冷冷道,“只是他那呆呆傻傻的模样,看着让人实在是厌烦……况且,况且……”

林如翡:“况且什么?”

付水嘶声道:“况且我大哥也是个骗子,他说来年秋冬天便会回来,可他回来了吗?!没有!我知道他一定会看不上付家做的事,可说到底,他也是付家人——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凭什么不愿意回来!”

林如翡撑着下巴,像看怪物那样看着付水:“你真是奇怪。”

付水喘着粗气,双眸赤红。

“你到底是想他回来,还是不想他回来?”林如翡道,“是喜欢他,还是恨不得他去死?是享受着他带来的一切,还是心怀憎恶乃至于畏惧……”

付水哪里答的上来。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动物,哪有那么单纯的喜好善恶。付鱼倒是与众不同,是个纯粹的人,大约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当上无双的剑客,可是这样的人太少太少,放眼整个江湖,也都屈指可数。

而江湖里,更多的是付水这样的俗人。

付水说:“虽然我不喜欢馍馍,但我也没有要虐待他的意思,只是家里仆从对他不上心,他便不小心被弄丢了……”

林如翡道:“弄丢了?”

付水说:“丢了。”

林如翡道:“这可是你哥哥的独苗苗,就这么丢了,你竟是也不找?”

付水沉默,他似乎无法回答林如翡的问题。

“就这样,你还盼着你哥回来?”林如翡道,“拿着他的剑,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你其实,也不想他回来吧。”

“闭嘴!!”这话简直像是戳中了付水的肺管子,他咆哮起来,几乎想要再次朝着林如翡扑过来,让他住口,“他是我哥,我为何不想他回来——”

“我来猜猜看?”林如翡看着付水,竟是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或许是他回来了,你们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你和你哥,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付水反驳不了,嘴唇不住的蠕动。

“你嫉妒的要命吧。”林如翡道,“像付鱼那样的人,就算他不练剑,你也一辈子都及不上他……”

付水道:“别说了。”

林如翡淡淡道:“你根本不配碰他的剑。”

付水道:“别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付水是个废物,可是只要他不回来,我就是付鱼!!我才是付鱼!”他说着说着,痛哭起来,趴在地上,如一条没骨头的长蛇。

林如翡也听累了,他的手轻轻的点着侧脸,等着付水哭了好一会儿,情绪勉强缓和过来,才若有所思道:“你见过那个和付鱼一起布阵的人么?”

付水道:“见、见过几次。”

林如翡道:“什么模样?”

付水说:“看不见样子。”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露出疲惫之态,“他脸上缠着白色的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

林如翡道:“不过?”

“不过他的手里捏了一条黑色的蛇。”付水说,“那条蛇很吓人,就盘在他的身上。”

林如翡立马来了兴趣,又细细的问了几句,可惜付水对那人并不了解,只是说他和那人没见过几次,还是那人将馍馍送回来的。那时候馍馍就很瘦小,而且混混沌沌的像个傻子。付水不喜欢馍馍,也是因为看了他便觉得心虚,他总觉得这个孩子身上,能看到自己哥哥的影子。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以至于不由自主的,开始刻意冷落这个小孩,直到馍馍走失,他反而松了口气。

是馍馍自己走丢的,这怪不得他,付水如此告诉自己。

林如翡想起了馍馍在路边讨饭的模样,听的直皱眉头,觉得人性中的恶意,果然不能细想,不然越想越觉得恶心。

付水说累了,不住的在舔嘴唇,他见林如翡陷入深思,勉强笑道:“林公子,我想……喝杯茶。”

林如翡斜眸瞅着他:“喝茶?”

“是……说的有点累了。”付水讪讪道。

林如翡道:“这就累了?”他似笑非笑,“我看你刚才想扑过来揍我的模样,没觉得你哪里累呀。”

付水知道林如翡不会给他面子,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继续坐在地上发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付水也没有了价值,他虽然在馍馍的事上很让林如翡恶心,但也不至于到了要取他性命的地步。况且现在看来,付家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算计付鱼一笔,最多是多敛些钱财,压榨一下周遭的百姓罢了。

林如翡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付水见状大喜,连滚带爬的就想往外跑,跑到一半却被林如翡一声站住吓的立在了原地。

“林、林公子?”付水僵硬的问道。

“为什么付家庄里一朵花草都没有?”林如翡问。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付水摇着头,“可能是没有草木的种子落下?”

林如翡见他不知道,示意他可以走了。付家庄里一株草木都没有,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不然不至于连杂草都瞧不见,林如翡陷入神色,没有注意到身侧站着的顾玄都神情不豫,似乎被什么事惹出了情绪。

因为刚才的打斗,屋内一片狼藉,却无人敢进来收拾。

最后林如翡离开的时候,付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仆人硬着头皮过来问:“林、林公子,您是不是明天要走啊?我们马车已经给您备好了,您看……”

林如翡斜眸瞅了他一眼,他便赶紧噤了声,讪讪的小声道了句:“得罪了,得罪了,主人派我来问的。”

若是之前付家人只是把林如翡当做了一个不能招惹的贵客,那么此时此刻的林如翡,在他们的眼里就成了一个能要人命的阎王,毕竟付家知道付水这事的人并不多,在他们看来,林如翡连剑都没有拔,一巴掌就把六境修为的付鱼揍了个半死,简直太可怕了。

林如翡也不解释,瞧着这些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慢条斯理道:“马车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下人忙答。

“哦,那你们可算是白准备了。”林如翡微笑道,“我不走啦。”

下人:“……”

“这付家大少爷才回来,庄子里的景色还没看完,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可惜。”林如翡义正言辞的让下人去告诉付水,“你告诉你家大少爷,就说林公子被景色迷了眼,恨不得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再走不迟。”

下人闻言苦了脸,却不敢表现出来,转身走了。

林如翡见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身侧的顾玄都道:“还是第一次做这么不受欢迎的客人呢。”

顾玄都:“看你把人给吓的。”他话虽如此,却也在跟着林如翡笑。

笑完之后,林如翡正色道:“既然确定付鱼现在的情况,那能不能先把他从那里带出来,另外……可有什么法子将他的神魂召回?”

顾玄都道:“法子倒是有,只是还是要看具体的情况才好下手。”

林如翡就晓得顾玄都一定有办法的,他想了想,问道:“举个例子?”

顾玄都说:“比如,若是他的神魂不想回来呢。”

林如翡奇道:“还会不想回来?”

顾玄都摇摇头,不说话了。

林如翡感觉他看出了点什么,他道:“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顾玄都眨眨眼:“没有。”

林如翡:“前辈……”

顾玄都:“真没有。”

林如翡正色道:“你要是说,我下一次就不用盾了。”

顾玄都神色一振,立马道:“你确定?”

林如翡点头。

顾玄都说:“好吧……其实,那馍馍我可能看走了眼。”

“何出此言?”林如翡蹙眉。

“他肯定和付鱼有关系。”顾玄都说。

林如翡道:“他不是付鱼的儿子么?”

顾玄都摇头:“不止于此。”

林如翡闻言,细思片刻,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谬:“这也……太……”

顾玄都道:“是吧。”

这所谓的真相,还不如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顾玄都:为了让我加小韭不用盾,我真是费尽了心思

林如翡:剑人持盾不是挺好的么。

顾玄都:…………宝贝我错了。

第52章 我回来了

林如翡眉头拧的死紧,直到回到自己的住所,都不发一语。

院子里,浮花还在和馍馍玩耍,馍馍靠在浮花的怀里,瞅着地上滚来滚去的小球目不转睛的盯着。

林如翡瞧见了,随口问了句球哪里来的。

浮花道:“是付家小少爷特意送过来的,我看馍馍很喜欢,便留下来了。”

林如翡道:“他怎么想起送玩具来了?”

浮花也不明白道:“说是怕馍馍无聊……”

馍馍倒是真的挺喜欢那藤蔓编织而成的球球,只是看见林如翡对他伸出了手,依旧露出了怯生生的神情。

“来,乖馍馍,来抱抱。”林如翡对着他道。

馍馍犹豫片刻,第一个反应是看向浮花,见浮花对他做出一个鼓励的眼神,才小心的将手交到了林如翡的手上。不知不觉中,一直带着馍馍的浮花倒是俘获了这个小家伙的心,也只有待在她的怀中,馍馍才不会显得害怕。

林如翡握住了馍馍的手,将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馍馍轻的厉害,像只可怜的猫崽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就是这么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当真和付鱼有着扯不开的关系么。

林如翡不知道,也说不好。

抱了一会儿馍馍,林如翡便把他还给了浮花,独自一人回到屋内,神情恹恹的撑着下巴,低低的咳嗽着。

顾玄都见他不舒服,顺手帮他倒了一杯热茶。

林如翡端起茶杯抿了几口,将喉咙里的痒意压了下去,才低声道:“你觉得付鱼当初作出那样的决定,知道付家的事后,他会后悔么?”

顾玄都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不过我觉得不管他后不后悔,都得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林如翡说,“付家这群坏东西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好人,咱们总不能让好人的下场太惨。”他轻轻吸气,抖着肩膀边咳边说,“前辈,你说对吧?”

顾玄都温声道:“小韭说的都对。”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担心付鱼的神魂不愿意回到他的身体。”林如翡说,“可是看了馍馍的样子,我觉得我们至少得试一试。”

“那便试试吧。”顾玄都简洁的赞同了林如翡的想法,“你想做的,我都陪着你。”

林如翡勾唇一笑:“好。”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

外面的太阳还火辣辣,林如翡便打算等着凉快些了再出去一趟,玉蕊趁着林如翡在屋子里,赶紧端来了刚熬好的药,服侍着林如翡喝下。

林如翡本来想偷偷把药倒掉,但玉蕊早有准备,林如翡不喝药,她便不肯走,于是林如翡只能捏着鼻子愁眉苦脸的喝了下去,喝完还直抱怨,说自己都病习惯了,喝药不喝药反正都是那么几天才能好。

玉蕊收拾药碗时嘲笑林如翡,说少爷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药苦呢。

林如翡无精打采的靠在椅子上,说自己可能到了六十岁也吃不惯这东西。

玉蕊听了直乐,又给林如翡拿了一碟酸甜的梅子进来润口。

林如翡没动那梅子,缩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顾玄都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眼前的林如翡和刚才在付水面前的林如翡简直判若两人,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乌黑的长发并未束,只是用木簪简单的挽起,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白皙修长的颈项,当真是乌发雪肤,摄人眼球。林如翡的肤色很白,于是所有的颜色在他身上都变得醒目了起来,无论是浓郁如鸦羽般的长睫,亦或者淡色的唇,连带这气质也好像淡若似水,如浸在冰中的软玉。有些凉,但却不冷,甚至于握上去,才会发现他竟是温热的。

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少爷呢,顾玄都想,就算自己也是不能免俗的吧。

他收回了看林如翡的目光,抬眸看向窗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林如翡睡到了傍晚才被浮花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