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客们已经在那重又议论起来,说书人已经道:“胡大娘子,我晓得,武安郡王和曹相公,都是大大的英雄。等今儿回去,我啊,就去做一出书,讲一件武安郡王和曹相公的英雄往事。”

说书人话音刚落,已有茶客道:“不止如此,还要再做一出,胡娘子说出实情,读书人面如土色才好!”

这是调侃说书人的话,下面的笑声越发大了。胭脂已经又笑道:“既如此,就多谢各位了!”

朝奉到这时候,才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往后可得和那些说书人都好好说一说,当朝人的事,还是少说,万一又遇到这样的事,被人当场质问出来,这才叫丢了大脸。

“胡大娘子这番话,让我听了也如醍醐灌顶。今日胡大娘子一行人能来我这茶楼,真是蓬荜生辉,小店自当请胡大娘子才是。”朝奉心里想着,面上的面子话总要说的。

胭脂对朝奉这样说并不奇怪,也就对朝奉道一声谢,重又坐下。

曹青青已经不顾曹休的阻拦,笑嘻嘻地探头到胭脂面前:“表嫂,我好佩服你。简直就是,和祖父出征时候一样!”

“女人家,哪有这样抛头露面的。”赵镇很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感觉,于是只有这么说了一句。

曹青青的鼻子已经一皱,对赵镇很不高兴地道:“抛头露面也比你们坐着不动强。”

“青青!”曹休急忙阻止妹妹,接着就解释:“表兄是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到时反被人编出什么更不堪的传言出来。”

曹青青才不肯听哥哥的,而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胭脂:“表嫂,你平日在家做什么?不如我去找你玩。”

曹青青一口一个表嫂,胭脂晓得要她改口是很难做到的,也只浅浅一笑:“那你得空过来,你和二妹,应该相处得来。”

曹青青看一眼舜华,舜华此刻心中全是骄傲,听到胭脂这话就对曹青青淡淡一笑,曹青青觉得,舜华和胭脂肯定不一样,不过,能多个朋友也好。于是曹青青眉眼重新弯起,对舜华甜甜一笑。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像水晶一样的女孩儿,舜华心中赞叹,也许,自己能把心中的那些心事放下,也可以这样快乐吧?

“青青,我们该走了,这街,还只逛到一半呢。”赵琼花小声提醒,曹青青这才想起今日的任务是什么,急忙对云梦公主道:“对不住,我竟忘了。”

“无妨!”云梦公主还是那样温和有礼,接着看着胭脂:“胡大娘子的话,我也听入迷了。”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一样,扎在云梦公主心上。

胭脂已经起身:“公主谬赞了。”云梦公主又看一眼赵镇,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吧?接着云梦公主低头,接过使女们送来的帷帽,离开这里。

曹青青戴上帷帽前,还不忘对曹休道:“哥哥,要记得给我买那顶花冠。”曹休点头,曹青青也就跟随赵琼花等人离去。

人少了很多,胭脂也没往赵镇身上瞧一眼就对舜华道:“我们走吧!”舜华唤使女拿来帷帽,朝奉已经重新上楼,见他们这是要走的架势就忙上前对胭脂道:“胡大娘子,今日的事小的已经晓得了,不过若赵公子得知此事,前来相询,小店也是小本经营,赔不起啊。”

胭脂往赵镇那里扫了一眼,接着就对朝奉道:“我会遣人去赵府那边说明原委的。”朝奉点头,在前殷勤地送胭脂她们下去。

“表兄,今日这事,你心里做何想法?”曹休见胭脂姊妹离开,这才问赵镇。

赵镇端起杯中的茶一口喝干,鄙视地看着曹休:“挤眉弄眼的,像什么话?再说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女人家抛头露面,算个什么?”

曹休此刻才不怕赵镇那黑如锅底的脸,又笑嘻嘻地道:“我才不信。不过表兄,这位表嫂,果真是…”

“别果真来果真去的。”赵镇十分烦躁,很需要去校场上操练上三个时辰,才能把心里的烦躁压下去。被女人鄙视也就算了,还是被胭脂鄙视,简直就是…。

赵镇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也晓得,今日这番话传出去,自己就是大大地欠了胭脂一个人情。若是那种两心相悦的男女,此刻男人想必十分喜悦,可是自己,自己,赵镇真想时光回溯到今日没遇到胭脂之前,这样的话,也能想个法子,把这事盖下去。

像现在这样,简直就是最糟糕的。

“姊姊,姊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呢!”回家路上,舜华稍微有些担忧地对胭脂说,胭脂笑了:“这关我什么事呢?”

“可是,姊姊,丈夫是为夫主,女子要…”

“恭 敬侍奉吗?”胭脂的笑容里很明显带有嘲讽,舜华不说话了,胭脂伸手握住妹妹的手:“舜华,我晓得,女子是该三从四德的,可是若你的丈夫是个好人,是个能撑 起一个家的人,这样的话,听从也还算情有可原。可是若男子不是这样的呢?难道还要为了怕被男子抛弃,就要让自己顺从他?”

舜华的眼又瞪大了一些,胭脂再次轻叹:“舜华,你经的事还不多,还不晓得人要坏起来,能坏到什么地步。”

“像爹爹这样呢?”舜华终于问出这个问题,胭脂又笑了:“爹爹要照娘说的,就是一个不好不坏的人。所以娘就一半一半的对待,在娘的院子里,爹爹就是娘的丈夫。等出了娘的院子,那爹爹就不止是娘的丈夫了。”

这番话很奇怪,舜华觉得,自己要想很久,过了会儿舜华又迟疑地道:“母亲她,是怎么想得通这些事的?”

丈夫不经允许就在外纳妾,这对受过正统教育的女子来说,是极大的羞辱。

“想不通又怎样?是把刘姬给卖了,还是天天打你和阿弟出气?”胭脂的话让舜华想了想又点头:“姊姊的意思,母亲是要继续过日子,才会这样,如果不过日子了?”

“那就一拍两散呗,谁离了谁不能活?前些年打战时候,乡下那些活,多是女子做的。”胭脂说完了加重语气:“娘会这样做,并不是害怕爹爹抛弃,而是觉得没必要,没必要的事为何要去做?”

舜华笑了,这次,是真的该放下,而不是继续纠结于很多事情。

胭脂在茶楼的那番话,很快就传遍汴京,当吹到杜老太君耳里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杜老太君把赵镇寻来,问了详细才点头:“这个小娘子,的确是非常与众不同。”

“有什么好的,毫无教养!”赵镇嘀咕了这么一句,杜老太君已经听见,往曾孙面上瞧去。

、第41章 质问

赵镇被曾祖母瞧的有些心慌,急忙道:“曾祖母,我们…”

杜老太君轻叹一声,这把赵镇给吓到了,头低低地道:“曾祖母,是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我们家,也是有名声的人家,这样的媳妇进门,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呢?你要晓得,你的媳妇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杜老太君的话意味深长。武安郡王过世之后,静慈仙师入道出家。那时整个府邸,犹有赵镇母亲曹氏管家,到的后来曹氏去世,家务暂托于赵镇二婶手上。

但所有人都知道,宁国公府是要交到赵镇这里。

“曾祖母,我晓得,就是因为不一样,所以这门亲…”赵镇觉得曾祖母是不是年纪太大了,开始执拗了?

“你后悔了?”赵镇急忙摇头:“并不是后悔,可是曾祖母,赵家有这样的主母,以后,恐怕…”

杜老太君又笑了:“镇儿,你的眼睛被蒙住了,没有看到更多。虽说定北侯府和忠义伯府,两边的主母说起来,都被人笑话过,可仔细想想,他们两家的主母,其实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赵镇的眉皱紧,杜老太君没给曾孙多少时间思考就道:“镇儿,你是男子,对这后宅事务自然不大留心。我也不和你多说。但一个有主见,心平的主母,远远好过一些看起来教养很好,但其实没有多少主见,心也不平的主母。”

“曾祖母这话,就跟我以后要纳多少美妾似的。”赵镇这话虽是开玩笑的,杜老太君已经摇头:“有这样的主母,你怎会纳多少美妾呢?镇儿,曾祖母曾和你讲过,本朝天下是怎么得来的故事。那你就当知道,一个好主母有多重要。”

若当时有一好太后,辅佐君王,而非被权臣拨弄,也不会逼反本朝太祖,两代而亡。

赵镇已经明白杜老太君的意思,杜老太君似乎想起往事,话里带上了叹息:“镇儿,我们赵家今时今日的富贵得来不易,既是天子近臣也是重臣。不引起天子猜忌又要保住此时的富贵。仅靠男子是不够的!”

“曾祖母,您对胡氏,就这样的有信心?”赵镇的话让杜老太君又笑了:“为何没有?镇儿,你常年在战场上,只擅长打仗,很多东西看不明白。这个小娘子,虽然你说她没有家教,可一个没家教心里没筹算的人是不会说出那番话的。”

对她的评价还真高,就不晓得她当不当得起,赵镇在心里嘀咕一句就对杜老太君道:“曾祖母的意思我明白,我…”

“这是你娶媳妇,我不是一定要逼你,若你真的不愿意娶,此刻退亲也没什么。镇儿,我只是为赵家觉得可惜。”

“话都被曾祖母您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赵镇的话并没让杜老太君笑出来,她只是拍拍曾孙的手:“镇儿,曾祖母是为赵家想的,但你若不愿意,曾祖母也不逼你。”

赵镇对着杜老太君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曾祖母,您放心,照了我的相貌性情,怎么会让人不喜欢呢。至于愿意不愿意的,曾祖母,我是以后赵家的当家人,我娶媳妇,也要考虑赵家。”

赵镇的话让杜老太君感到欣慰,但还是把脸一拉:“那你之前还那么胡闹?”

赵镇急忙道:“曾祖母,那时不是没经过事,不懂?您不是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这一回,不都听您的?”

杜老太君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拍一拍曾孙的手,接着闭上眼,胡家小娘子,但愿我没看错你。至于别的,要等成亲后你们两的缘分了。不过,瞧现在这样,他们的缘分,还真不浅。

“这不年不节的?赵家怎么送东西来了?”胡三婶在刘姬屋里说了会儿话,正打算走时听的有人来报,说赵家打发人来给胭脂送东西,胡三婶不由故意问出来。

虽说胡三婶来,刘姬也不大搭理她,每回都是胡三婶自己在那说个不停。此刻听到胡三婶问,刘姬就淡淡地道:“许是有什么新鲜东西,送了来也是平常。”

来通报的人已经道:“说的是,赵府上的人说,是老太君今儿翻年轻时候的衣衫,见有两匹极好的蜀锦,打发人给送来。因只得两匹,也不能人人都送。”

蜀锦?那可是一寸蜀锦一寸金的东西。胡三婶现在再不是原来那样没见识的人,舌头吐一下差点收不回来。

刘姬已经让人接了东西,送到胭脂房里,再问问胭脂有没有什么话要和赵府那边说的,一并让人去和赵府的来人说。

等刘姬安排妥了,胡三婶这才对刘姬道:“瞧瞧小大嫂这处置,果然是开眼界了。说来我们进京这三个多月,也见小大嫂您处置了许多事情,感觉就没一件不妥的。只是可惜…”

说着胡三婶就故意住口,装作失言:“瞧我说的,真是想到哪说到哪。小大嫂您想必也忙,我先走了。”说着胡三婶就退出屋子。

刘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这么些日子,胡三婶频频来寻刘姬,刘姬也不是笨蛋,自然晓得胡三婶的来意是什么。可是渐渐的,刘姬觉得自己心中被压下去的那种命运不公,似乎快要被翻起来了。

相貌教养,远胜于人,只是因为父亲的牵连,才会这样委屈。

不公啊,不公啊。自己的女儿也就算了,可是自己的儿子,那样精心教养的,比别的府邸的公子也一点不差的儿子,也只能甘居人后。

刘姬觉得,喉咙中像有一把火在烧,如果没人提醒,这么过一辈子也就罢了。王氏是个宽厚人,刘姬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也明白,女儿出嫁之后,等儿子娶了妻子,说不定王氏还会让大郎单独出去住,那时母子就可以真切地在一起。

可是,为何要这么柔顺地接受这样的命运?刘姬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叫,赌一把,就赌那么一把,也许命运就会不一样。

甚至胡澄会大怒,会逼自己自尽,可大郎到时就是他唯一的子嗣。就算爵位不传给他,而是过继旁人子,私下的补贴也会给的不少。

“姐姐!”舜华的声音在刘姬耳边响起,接着刘姬觉得手指尖碰到什么东西,哐啷一声,有东西从桌上掉下。

“姐姐你方才在想什么?”舜华惊讶地看着刘姬竟然把茶杯推倒,茶汤流了半张桌案。舜华唤丫鬟进来把桌案擦干净这才坐在刘姬身边:“姐姐,您到底怎么了?”

刘姬用手胡乱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感到脸上凉凉的,这才抬头对舜华道:“没什么,也许,是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舜华看着自己的生母,刘姬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脸上的神情是骗不了舜华的。刘姬努力让自己面上的神情恢复平静:“舜华,你来寻我做什么?天气这么热,你也该午间歇息一会儿。”

“这会儿都快近傍晚了。”舜华越发肯定刘姬有事瞒着自己,提醒了她一句。刘姬努力让面上的笑容显得和平常一样:“都近傍晚了,怎么还没安排晚饭?厨房的人是不是都怠慢了?”

“方才厨房的人已经来回过了,只是因三院君在此,您说,让她们斟酌着自己做几道可口的凉菜。”丫鬟已经在旁边提醒刘姬。

“瞧来我年纪已大,竟忘了这些。”刘姬笑吟吟地对女儿说了一句才道:“你的婚期比你姊姊的,晚了有一年呢,嫁妆上虽说你们差不多,可这衣衫上,晚了一年,做的可更精致些。”

舜华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刘姬商量自己嫁妆的事,王氏不会亏待,刘姬自然会拿出比给胭脂备嫁妆更多的精神来做这件事。

想起丫鬟的话,三婶来过?舜华想着自己生母的慌乱,吩咐丫鬟出去瞧瞧晚饭好了没有,这才低低对刘姬道:“姐姐,您在不甘心,从母亲再次有喜到现在,您和平常,有些不同。”

刘姬看着女儿,接着摇头:“不,舜华,我早已经甘心了,只是…”

“只是三婶子长久来的说服,让您又动心了,是不是?姐姐,您怎么这么傻?”这样的事,不管成不成功,都会引起风波。而胡三婶的目的是那样的赤裸裸。

“舜华,我是你们的生母,我也是想为大郎,为大郎…”刘姬从没像今天这样,在自己女儿面前感到无地自容,拼命想解释但觉得解释的话都不对。

“姐姐,您忘了,母亲也是我们的家人。”家人吗?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似乎很小的时候,玩耍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娘提过,后来,后来…刘姬不愿去想,不愿去回忆。

“姐姐,母亲是宽厚的,但此事一出,不管成不成功,姐姐,您都只会害了大郎。”舜华几乎是不留情地指出这个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刘姬是个很随波逐流的人。

、第42章 做主

刘姬的脸色顿时变的煞白一片,接着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大郎是,是,你父亲唯一的子嗣。”舜华已经听出刘姬话里的不确定,只是冷眼看着刘姬,刘姬看着女儿的眼神,闭上眼不说话。

“姐姐如果这样想,那我无话可说。”舜华故意准备起身,刘姬伸手拉住女儿的袖子:“舜华,舜华,我只是,只是想,想为你弟弟…”

“姐姐,你是知道原因的,是不是?”舜华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提醒,刘姬的脸上露出苦涩神情,别过头去。

“姐姐,您也知道,到时不止是你,是大郎,连我都会受到牵连。”舜华的声音还是那么低。

刘姬再次拼命摇头:“不会的,老爷很疼爱你和大郎,他不会…”刘姬剩下的话再次被堵在喉咙里,舜华看着刘姬,眼神那么清亮。刘姬觉得自己的心动摇的越来越厉害。

再疼爱又如何?有这样一个试图谋害嫡母子嗣的生母,事发后逼令自杀,所生子女赶出去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母亲宽厚。姐姐,这是你的福气。”舜华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刘姬唇边现出一抹惨然的笑:“福气吗?舜华,我这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原本,不是这样的。”

“姐姐,我当然知道您心有不甘,可是姐姐您也晓得,这是大势所趋,由不得我们去…”舜华的声音开始低下来,毕竟这件事总是忌讳。

刘姬脸上有追忆神色,当年父亲母亲皆全时候,那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我早该死去,舜华,我不该苟活于这人世。”刘姬若在原先这样说,舜华定会安慰她,可此刻舜华并没安慰她。舜华只是摇头:“姐姐,你错了。”

“是的,我错了,我既不愿,我既觉得委屈,就该早早说明,而不是…”

“而不是贪享这荣华富贵。”舜华的话让刘姬惊讶地抬头,望向女儿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女儿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变的这样的能懂得人心,这是刘姬心中最深的秘密。

“姐姐,您吃的穿的,包括这服侍的下人,都是上上等的。纵然只是一个妾室,可是母亲宽厚,并不以拿捏妾室为乐。父亲就更不消说。连姊姊都毫不在意这些事情。姐姐,您的委屈、您的不甘,怪不得父亲,更怪不得母亲。”

刘姬的唇再次张大,却无法反驳女儿,是的,怪不得胡澄夫妇,让刘氏一族,落入这样情形的,让本该锦衣玉食,选得良婿的刘氏女子只能为奴为婢的,不是别人,是刘氏一族的男人们。

是他们得到江山,却守不住江山的过,是他们,是他们的错。

刘姬再次痛苦地闭上眼,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难过和崩溃。舜华当然晓得说出这番话会让生母十分痛苦,可是若不说,依旧像原先一样安慰着她,宽解着她。只会让她越发觉得自己委屈,越发觉得不甘。

舜华的手抚上刘姬的肩头,刘姬推开女儿的手:“你为何要这样说,为何?”

“因为我不愿意,不愿意姐姐你,成为别人的刀。”不管刘姬成功不成功,都会导致胡澄夫妇大怒,大怒之下,就算刘姬身死,大郎只怕也会被赶出。

到那时,赢的不是别人,是胡家那两个人。她们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要刘姬和王氏对上,她们好从中取利。一个家,人人都一条心,外人又怎能从中挑拨?

舜 华伤心的是,动摇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生母。舜华叹气,眼角已经有了泪:“姐姐,之前我也抱怨过,也不甘心过。可后来姊姊说,人活在这世上,什么样的日 子都要过的好,而不是只看到富贵,或者穷苦日子。姐姐,那时我才明白了。明白了我的抱怨,我的不甘,是何等的可笑。甚至我对母亲和姊姊曾有过的鄙视,也是 何等的可笑。姐姐,人不仅要有外面的教养,不能失礼,更要紧的是,内里也要有主意。”

刘姬任由舜华在那说着,一动不动,如木塑石雕一般。舜华伸出胳膊,把刘姬的双肩抱在怀里。当舜华的手碰到刘姬肩膀的时候,刘姬的肩膀在那抖了抖,不习惯女儿这样的碰触。

舜 华在感觉到生母在排斥自己这样亲密时,心里有一丝难过,不过刘姬既没推开自己,那么舜华也就继续下去。原来,这样的感觉很好,并不像原先那样规规矩矩说话 时候,总有些距离。舜华悄悄地笑了:“姐姐,一家人在一起,亲亲热热的,有什么不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又何必去想那么多。”

到头来,竟要女儿来宽慰自己。刘姬凄然一笑,该做出决定了,而不是像过去那十多年一样,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姐姐!”舜华看着生母的眼,刘姬努力让面上露出笑容,接着轻声道:“我的舜华,是真的长大了。会安慰我了。”

“姐姐,不是这样的!”舜华还要解释,刘姬已经摇头:“舜华,我可以放心了。”

这样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舜华的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姐姐,您要做什么?不要,您不要因为这样的念头,就想…”

寻死两个字,舜华没有说出来,刘姬又摇头:“舜华,我不会寻死的,我还想看着你和大郎,各自嫁娶,各自去过日子。我只是累了,想歇一歇。舜华,我这一生,从来都是随波逐流,从没给自己做过一次的主。这一回,我想给自己,做一次主。”

说着刘姬就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缓缓地卸妆。脂粉洗去,一张脸依旧风华绝代。披散下头发,刘姬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昔日闺中时候,和众姊妹玩笑的模样。

“姐姐!”舜华已经猜到自己生母到底想要做什么,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姐姐,你不能,不能去入道。”

“舜 华,我既没有去死的本事,也只剩下去出家的本事了。”刘姬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看向女儿比平常更要认真:“舜华,你比我强,你的女婿,人看来很不错,婆 婆也是平和的。千万不要像我,只懂得随波逐流,只晓得叹息自己的命不好。只知道心里有怨恨有委屈有不甘。却从没想过,这个世上,还有更多的事,更多的 人。”

过去的十多年就如一场梦,这次,梦该醒了,那就该收拾出家,从此,青灯古佛,相伴终身。耳边仿佛有梵音念唱,刘姬唇边有微笑,不再是那样得体的,不失礼貌的微笑,而是那样轻松的微笑。

舜华盯着生母看了半响,掀起帘子就要往外跑。差点和一个丫鬟撞了满怀。丫鬟拍拍胸口,停下脚步:“二娘,饭已经快好了,您…”

舜华伸手抓住丫鬟的肩:“你给我在这里看着姐姐,我去寻母亲!”丫鬟从没见过舜华这个样子,脸上的诧异极深,抬头又见一向严妆的刘姬,在那洗尽铅华,寻找素服,一颗心登时吓的怦怦乱跳,除了点头,不晓得做别的什么。

舜华跑下台阶,她这样的动作从没有过,丫鬟已经迎上前:“二娘子,我们…”但舜华并没回答,只是推开丫鬟就往王氏的院子跑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那样鲁莽的奔跑,只有胭脂才会做,而不是一向进退有宜的舜华。丫鬟们面面相觑,但主人跑了,她们也没等在这的道理,于是也就跟在舜华的身后跑。

舜华觉得裙子太长,十分妨碍,索性提着裙子跑,路上遇到的下人婆子,见她们主仆这样奔忙,个个都睁大了眼,到底出什么事了?也有乖觉的急忙去报告王氏,还有往刘姬院子里来的,万一是刘姬出了什么事?

“娘,这料子,用来给阿弟做襁褓最好。”胭脂手里拿了块大红的蜀锦,笑嘻嘻地对王氏说。

王氏白女儿一眼:“蜀锦用来做襁褓,你倒这样奢侈。赵家送这些来,显见是要让你做衣衫的,哪是你这样糟蹋的?”胭脂笑嘻嘻地抱住王氏的胳膊:“既送来,就是我的,那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还要老老实实等他们家说什么?”

王氏点一下女儿的额头:“胡说,我等你嫁出去,再被…”

“娘,您这回怎么不愁了?”胭脂还是一脸笑嘻嘻,王氏再次恨铁不成钢地点女儿额头一下:“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这被休来休去的,我也就,算了吧。”

胭脂笑出声,外头已经有婆子在报:“夫人,方才不晓得怎么了,二娘子从刘姬屋里一出来,就往您这边来了,脚步匆匆,不晓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哦?王氏和胭脂都很惊讶,婆子已经掀起帘子,胭脂扶了王氏走出屋。舜华已经跑到王氏院子里,瞧见嫡母走出来,泪痕满面地冲上前:“母亲,您快去劝劝我姐姐,她要出家。”

、第43章

出家?王氏和胭脂都惊讶了,胭脂忙挽住舜华:“别着急,慢慢说,这到底怎么了?”舜华的声音越发呜咽,任由胭脂扶进屋。

胭脂给她倒了杯茶,舜华接过,喝了一口方道:“今儿,三婶去寻我姐姐,等三婶走了之后,我也去瞧姐姐,谁知,谁知,”舜华怎么都说不下去,自己的生母,试图谋害嫡母的子嗣。以下犯上,这是何等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