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氏听了这么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已经明白了,轻叹一声道:“这又何必呢?”舜华原本已经稍微平静下来的心,被这句话说的又伤心起来,哭的更加难过:“母亲宽 厚,我是晓得的,可是姐姐她,难以过的是她自己那个关口。母亲,母亲,这件事,不管有没有做,既有念头就已是大罪,女儿代姐姐在这为姐姐道歉,只请母亲念 在我姐姐为父亲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份上,瞒下这件事,不要说出来。姐姐真要出家,想来您也拦不住,等数月之后,再让她出家。”

说着舜华就已跪下,对王氏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胭脂和王氏都晓得,若不让舜华行此大礼,只怕舜华自己心上也难受,因此等舜华大礼行过,胭脂这才挽起舜华:“这件事,我和娘还说来着,说三婶日夜在那拨弄,难保刘姐不会上当。”

这 一句更如热油入锅,舜华更哭的伤心:“姊姊,我也晓得姐姐不过是被当成刀。可若是自己心志坚定,又怎会被人去当刀子使?”王氏叹气,接着就道:“二娘,你 也别哭了。哎,多大点事,谁家不磕磕碰碰的。这一家子过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总有外人看不过眼,想着在家里下点蛆,不是挑唆着说偏心,就是说这啊哪的, 这些事,我见的多了。”

多大点事?这么严重的事,在王氏嘴里变的这样轻描淡写,舜华的眼顿时瞪大,王氏见舜华瞧向自己,轻咳一声:“你还小呢,不晓得人一多嘴就杂。想要使个坏,那还不容易?”

“可,可是…”舜华的声音越发小了,毕竟王氏怀着的,可能是胡澄的嫡子,是以后侯府的当家人,是…。

不等舜华想下去,王氏已经开口了:“你想说我怀着的这个是宝贝疙瘩,别说碰了坏了,就算起个念头想伤了他,也是罪该万死?”舜华点头。

王氏的脸色严肃一些:“这事呢,得这么说吧。对也不对,对呢,我的孩子我自然心疼,谁敢伤了我的孩子,我得和他拼命,天王老子都不成。”

胭脂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被王氏瞪了一眼,于是胭脂又重新坐好,一脸严肃。

王氏又瞪女儿一眼,接着才又道:“可这不对呢,是另一重。人没有千日防贼的理,就算你不错眼珠盯着,上头还有个老天呢,他要乐意把孩子收回去,你哭都没用。就拿天子的那几位兄长来说,若非…”

这是国家大事,不是乡野村人口里随便能讲的那些闲话,王氏又轻咳一声,把剩下的话给收回去。这件事舜华是晓得的,那是天下还姓刘的时候,隐帝听了别人的挑唆,抓捕郭柴两家在京城的家人,妇孺全都被杀。

这 才让领兵在外的太祖反了,隐帝被杀之后,太祖做了天下,改国号为周,因儿子都死了,这才把天下传给世宗,世宗既非子也非郭家的侄儿,而是柴皇后的侄 儿,这样传位而不是传给郭家侄儿,只怕太祖也怕重蹈覆辙,引起猜疑,这才索性把天下给了世宗,横竖世宗不会亏待郭家人的。

事实也如此,世宗不仅是雄才大略的天子,待郭家人也很宽厚。

“母亲的意思是,有时也要看天?”舜华迟疑一下方道。王氏点头:“不过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不等王氏说不会原谅谁,胡澄已经大踏步走进来,面上神色也很难看,一看到屋内两个女儿都在,胡澄的眉就皱紧,接着就对王氏道:“我想和你说件事呢,谁知女儿们都在。”

“什么事有女儿们不能听的?”王氏的话让胡澄稍微松开一点的眉头又皱紧,这才道:“女儿们也能听。春花,我做错事了,我喝了两杯酒,答应了两件事,现在酒醒了,越想越不对。你肯定会骂我。”

这没头没脑的,舜华打算退出去,胭脂却把妹妹的手紧紧握住,示意她留在这听听。舜华觉得这样举动实在太无礼了,可又好奇,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像胭脂那样一脸欢喜地在这等着听。

“春花,你就不能让女儿们出去?”胡澄本来想说,但瞧见胭脂这一脸欢喜,又停下了。

“不 能。她们俩都定了亲,一个年底出阁,另一个明年出阁。这丈夫做了错事,她们也该晓得怎么处理才是!”王氏讲的光明正大,胡澄无法反对,迟疑了又迟疑才道: “是这样的,今儿下了朝,曹相公叫住我,说家里置办了酒席,让我去喝一杯。你晓得的,曹相公对我有大恩,他的话,我当然不能不听。”

王氏看了丈夫一眼,意思就是,别解释,继续说。

舜华的眼里有惊诧闪过,原来夫妻也可以这样的,并不是妻子只能恭敬侍奉丈夫,丈夫必要尊重妻子,而是这样的有商有量。难怪胭脂会看不上汴京城的男子。原来如此。

那么,自己未来的丈夫,会不会也是这样?舜华的脸有些微微羞红,很想当自己不存在,但又想继续听下去。

“我 就去了曹府,谁知酒席之上,还有忠义伯,我这才晓得,原来是忠义伯托了曹相公从中说合的。于是,我不得不和忠义伯和好。”胡澄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把话说出, 然后偷偷地看一眼妻子,见妻子面色平静,索性把剩下的话再说出:“曹相公在席上说,我们都是他帐下的将军,这么多年,也是一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怎能为了 这么点儿女小事,妇人口舌,就闹成这样。”

王氏又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让胡澄继续。胡澄闭下眼,一脸视死如归地讲:“然后,曹相公又说,既然这件事,从亲事起了争执,那就从亲事来解开。两家都有未定亲的儿女,就定下儿女亲事。”

定亲?胭脂从没想到曹相公会想出这么一个解决法子,邹家肯定高兴,上次的事后,忠义伯府的家教,已经名扬在外了,短期内没几家人肯和忠义伯府定亲。

但胡家可不一样,自从胭脂和赵镇定亲,做为未来小舅子,再加上读书不错,胡大郎的行情,那是好的很呢。隔上四五日,都有人要来胡家坐坐,表示下对王氏的关心,那话虽没明说,但结亲之意是有的。

舜华的眼也瞪大,胡府现在三个儿女,只有大郎没有定亲,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大郎娶邹家女儿了。

“你答应了?”王氏反问丈夫,胡澄的脸上有凄惶之色:“我,我当时不是却不过面子?”说着胡澄用手抱住头:“你别打我,当着女儿们的面,你不能打我。”

王氏虽扬起手,但并不是打胡澄的意思,听他这么说就冷笑一声:“得,今儿还真热闹,事儿是接二连三的出。你啊你,当初我怎么和你说的,你怎么就不听?”

“又 出什么事了?”胡澄的眉皱起,难道说有比自家和邹府要结亲这件事更大的事?舜华已经一咬牙心一横:“爹爹,三婶每日挑拨姐姐,姐姐听了有些心动,想谋害母 亲肚子里的孩子,方才被女儿劝说。姐姐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想要出家。女儿此刻正是来请母亲过去,怎么处理这件事。”

谋 害母亲肚里的孩子,这句话,胡澄琢磨了三四遍才琢磨透,看向王氏,王氏已经把肚子一挺:“明白了吧?我就和你说,别以为那些真是你的弟弟,他们啊,都只想 着沾好处。这事要真成了,到时你一定会大怒,刘姬也会畏罪自杀,然后你迁怒大郎,把大郎赶出去。到那时,他们定会撺掇着你过继个孩子。你啊,这一辈子辛 苦,就全为了别人家的孩子。”

胡澄虽有实在不行就过继一个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胡大郎,毕竟胡大郎是目前他唯一的儿子。这一石三鸟的计策,可还真是妙,真是好。胡澄眼中有杀气闪现,这是一个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军人,当他眼中杀气闪现时,舜华觉得身上有些寒冷。

“别吓着女儿们。”王氏可不怕胡澄身上的杀气,推一下胡澄就提醒。胡澄咳嗽一声:“他们既然想出这样的妙招,那当初为何不去战场上拼杀?”

“苦啊,上战场上,谁知道有没有命活下来,哪有现在算计来的那么舒服,再说你耳朵,不是向来软吗?”王氏从不会放弃打击胡澄的机会,此刻也这样凉凉的说。

、第44章

舜华在旁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夫妻相处之道,从没听过,头次见到。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这件事,怎么处理?先说邹家的婚事,邹大娘子我是绝对不会要的。”女儿们在旁边,王氏决定给丈夫一点面子,这样提醒胡澄。

“你说什么玩笑话呢,邹大娘子的年貌也不相配。”胡澄说了这么一句才露出沉思:“邹三娘子我记得和大郎的年岁相近。”

“不能要邹三娘子,要定,只能定邹四娘子。”胭脂适当开口,胡澄的眉皱紧:“可这天下没有姊姊没定,先定了妹妹的理。”

“这门婚事,是邹家求我们,邹家不给四娘子,那我们不定这门亲就是,到时也就是得罪曹相公。”胭脂的话真是大胆,听的舜华又惊讶了。

胡澄很严肃地想了想,既然妻子到现在都没因为这件事骂自己,那么定邹家哪一位小娘子这样的小事,也就不在意了。

于是在这么几句建议里面,胡家决定定下邹家四娘子。

此刻忠义伯也在和邹夫人商量,听到要和胡家定亲,邹夫人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起来:“我们家的女儿,哪是…”

“这事,容不得你做主了。等过两天胡府遣来媒人,你就好好地把三女儿定下。三女儿那里,你也好生教着些,别像老大,只会丢我的脸。”忠义伯经了这么一回事,也决心把妻子的气焰给打下来,这好不容易求的曹相公开口,哪是妻子能反对的?

邹夫人只有应是,忠义伯又叮嘱了一番,要邹夫人千万礼貌对待胡府派来的人,再搞砸的话那就真是成笑柄。邹夫人口里应着,就派人把邹三娘子寻来。

邹三娘子听的要和胡大郎定亲,顿时欢喜无限,胡大郎虽说以后不能继承侯府,可他生的很俊俏,而且胡澄向来疼爱这个儿子,又是赵镇的小舅子,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邹三娘子口中不迭地谢着忠义伯夫妇,邹夫人又说了几句,也就让她出去。

邹三娘子心里欢喜,丫鬟们也凑趣,在那不停地恭喜。邹三娘子欢欢喜喜地回到自己院子,她和邹四娘子是住一个院子的,正好瞧见邹四娘子走出来。

邹三娘子的下巴不由扬起,上前唤一声四妹。邹四娘子忙停下脚步,叫声三姊姊。

“四妹我还要谢谢你,如不是平日你和胡家那位大娘子相处的来,我啊,还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邹三娘子脸上笑的甜蜜蜜的。邹四娘子的眉皱紧,邹三娘子身边的丫鬟已经道:“四娘子,方才夫人把四娘子叫去,说已经和胡府说定了,三娘子和胡府大郎要定亲了。”

定亲?上个月不是还吵了一架吗?怎的就干戈化玉帛,说到定亲这件事?邹四娘子的眉皱的更紧。邹三娘子越发得意洋洋:“四妹,我啊,也是做姊姊的,愿你以后也有这样的好运气。”

这是明显在说四娘子一定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邹四娘子垂下眼,依嫡母的脾气,自己的婚事,只怕就是谁出的聘礼最多,就把自己嫁出去。至于嫁妆那是想都不用去想。伯府千金,在那些商户人家,还是值点钱的。

邹三娘子快要进屋的时候,又转身回来对邹四娘子道:“四妹,我那里还有几样首饰,等我让丫鬟送过来,你啊,也好好打扮打扮,免得被人笑话。”

“三娘子真是疼四娘子!”丫鬟不失时机地吹捧,邹三娘子得意洋洋地进屋,邹四娘子瞧着她的背影,想到那日胭脂说的话,不,不管遇到什么处境,都要过的好好的,这样才不妄来尘世走这一遭。

邹四娘子把眼角的泪擦掉,故意忽略自己的丫鬟眼里露出的同情,挺直腰板走出院子。

既然聘哪一个已经说清楚了,剩下的事胭脂和舜华也不好再听,王氏这才让女儿们出去。胭脂拉着舜华离开,见舜华脸色惊讶就笑着说:“其实,这样不是很平常吗?”

“姐姐说过,外祖母待外祖父,一直都是恭敬有礼的侍奉,所以我…”说着舜华的脸色就变了:“母亲她方才不是说,不肯原谅,那姐姐她…”

胭脂拍拍舜华的手:“你别担心,娘她是一个公平的人。她只会惩罚犯错的人,并不会迁怒于别人。”

舜华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但脸上的神色还是瞒不过胭脂。胭脂挽住她往前走,舜华发现这条路通往刘姬的院子,迟疑着问:“姊姊这是要去安慰姐姐?”

胭脂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去告诉刘姐几句话。”舜华眼中的惊诧更深。胭脂浅浅一笑:“舜华,你方才也说了,刘姐说过,她这一生,随波逐流,从没做过一次自己的主。这一回,她想做一回自己的主。你为何不为她感到高兴?”

“我…”舜华无法解释自己方才的心态,或许是因为,在舜华的潜意识中,只有犯错的人才会去出家,如果传开,所有的人都知道刘姬定犯了错,那时,自己做为她的亲生女儿,会不会被人鄙视?

想到这一点,舜华顿时汗颜,原来自己也这样自私,从没想过姐姐到底在想什么,而是担心自己的名声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

“大郎在里面!”一踏进刘姬院子,丫鬟就迎上前来,此刻天色已晚,将是掌灯时分。不过屋内屋外都没人点上灯。胭脂吩咐丫鬟把灯点上,和舜华一起走进屋子。

刘姬正拉着胡大郎的手在说什么,瞧见胭脂和舜华走进来,刘姬脸上的惊讶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胡大郎已经站起身,对两位姊姊恭敬行礼。

胭脂见丫鬟把一盏灯递进来,接过灯放到桌上:“我只是来瞧瞧刘姐。”

“我晓得,我已经做错了。大娘,不管夫人对我,要杀要剐,我都毫无怨言。”刘姬缓缓站起,舜华和胡大郎两人双双脸上变色,齐叫姐姐。

刘姬摆手,对胡大郎道:“记住姐姐方才说的话,有些错,万不能犯。”

“既然刘姐晓得,有些错,万不能犯,那刘姐为何要置舜华和大郎,于不可挽回之地呢?刘姐口口声声这样做是为了大郎好,可是,刘姐这样砍大郎的手足,让大郎从此负罪,让大郎和父亲之间横生枝节,真是为大郎好吗?”

胭脂这话没有出刘姬的预料,刘姬只是惨然一笑:“是的,所以我就去赎罪。大娘子,我这一生,有些错并不是我犯的,但我已经为此背负。现在,是我真的犯错了,那也只有去赎罪。”

说着刘姬看向大郎:“对不住,姐姐我是真的对不住你。”

胡大郎眼里已经有泪水,不管怎么说,刘姬都是胡大郎的生母,抚育之恩,是胡大郎永远都忘不了的。即便胡大郎晓得,自己生母的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是万死莫赎的罪孽。可是,胡大郎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生母从此长伴青灯古佛。

刘姬轻叹一声,她此刻素衣素容,倒比平日严妆的样子还要好看几分。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刘姬又笑了:“我到现在才明白一件事,活着,就要好好活着,而不是满含怨气和不甘地活着,这样的活着,简直就是面目可憎。”

烛光在镜中跳动,映照出刘姬的面容。刘姬的笑容在镜中有些凄婉之美。她生的真的很美,不然当初胡澄也不会在众多侍婢中一眼看上,求曹彬把她给了自己。

可是,若只记得红颜薄命,再把这样的念头一次次灌输给了孩子们,那这样的美丽,就成了一个笑话。

胭脂转头,不去看刘姬,屋内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只能听到烛花爆开的声音。

烛花爆,喜讯到。只是自己,再没有什么喜讯了。刘姬刚要开口,就见帘子挑起,王氏走了进来。看见王氏,刘姬的眼眨了眨,接着行礼下去:“见过夫人。”

“老爷他觉得,这件事,关系到我,由我处理比较好。”王氏素来爽快,此刻也不例外。刘姬并无意外:“是,管教姬妾,原本就是夫人您的事。这件事,虽没成行,但身为姬妾,连念头都不该生。”

王氏嗯了一声,点头道:“你到老爷身边快二十年了,此刻才是你的真心话?”舜华明明知道这件事,王氏必定在之后晓得,可听到这番对话,竟还是泪流满面。

“你们出去吧!”王氏身形没动,吩咐着孩子们。舜华不肯走,喊一声母亲。胭脂已经扶着舜华出去。舜华临出门时候望了刘姬一眼,烛光之中,刘姬唇边的那朵笑容,十分美丽。

这样的美丽,让舜华有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地抓紧胭脂的胳膊。胭脂拍拍妹妹的手以示安抚。出屋后三人都没离开,胡大郎只是看着屋子,眼里有悲伤闪现,嫡庶失和,这是破家之兆。

、第45章 不懂

帘子低低垂在那里,除了有微微的烛光透出帘子,什么都看不见。舜华的手死死地握在胭脂的胳膊上,胭脂能感到舜华的紧张。但这件事,胭脂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宽慰舜华。

丫鬟往这边走来,踌躇半响不知如何开口。胭脂见状就问:“什么事?”

声音并不算大,但在这样的时刻,听起来竟能吓人一跳。

“大娘子,晚饭早已备好,厨房的人问,要不要撤下去?”早已过了晚饭时候,今日府内主人没有想吃晚饭的。胭脂打算让人撤下去,转念一想就道:“我们还是去吃一点。阿弟,舜华,走吧。”

“我不要去,我要在这里等着。”胡大郎难得执拗的说。胭脂浅浅一笑:“阿弟,我晓得你担心,可是你,难道就这样信不过我娘?阿弟,如果因此事而生嫌隙,得意的,不是别人。”

胡大郎看着胭脂,灯光忽明忽灭,只能看到胭脂面上浅浅的笑。胡大郎松开拳头,是的,此事是自己生母做错。嫡母乃至嫡姊不迁怒自己,已是她们宽容,自己这样,只能徒增嫌隙。

我们,是家人啊!昔日胭脂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胡大郎觉得,自己该面对这一切,而不是因为害怕,不敢去面对。舜华看着弟弟面上神色,心里有欣慰流过,阿弟他,真的不再是小孩子了。

只是想起今日胡澄回来说过的事,舜华的眉又微微皱紧,邹四娘子,性情软弱,她若嫁给阿弟,会不会扶持好阿弟?舜华劫浊摇头,不,她年纪还小,记得,今年也才十四岁,这样的年纪,还在可塑之间,为何要想的那么多?

“走吧!”胭脂低低地说,舜华也去拉住胡大郎的袖子。胡大郎又看了屋子一眼,这才随两个姊姊离去。

“你瞧,你的所为,尽管没有成行,却已让大郎和二娘子,为你百般担心了!”王氏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

刘姬的眼睫毛微微一抖,一串泪珠流下:“错了就是错了。要杀、要剐,妾都任由夫人处置。只是,只求夫人,妾的两个孩子,还求,还求…”刘姬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自己能怜惜自己的孩子,那么王氏,又怎会不怜惜她的孩子?

刘姬下意识地往王氏那边瞧去,王氏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刘姬知道,胎儿在母亲肚内这段时间,母亲是何等的小心翼翼。而自己,竟要为了这么一件事,想要去杀掉别人肚子里的孩子。

虽只一念之间,刘姬却觉得,这样的念头不该出现。做母亲的,可以疼爱自己的孩子,那为何要去杀掉别人的孩子?难道说杀掉别人的孩子得来的一切,给自己孩子的时候,会十分欢喜吗?

刘姬低下头,泪已经流了满脸,一支手按在她的肩上,接着一块手帕递到刘姬面前,刘姬接过手帕,轻声说谢谢。

“我若要对付你,早在八年前就可以对付你,但这样,有意思吗?”王氏收回手,语气还是一样平静,但听在刘姬耳里,却和方才完全不同。

“可是,您是夫人,常有…”

“难道我对付了你,任意践踏凌辱你,鄙视你的儿女,就能显得我更尊贵些?”王氏的反问让刘姬无从回答,想了半日才寻到另一个理由:“可是我,并不是您给老爷的,而且…”

“那又如何?老爷要纳你,你还委屈呢,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兵丁出身,粗鲁无文,他的夫人也不过是一个乡间女子,毫不懂礼教。这样的一对夫妇,竟做了你的主人和主母。若非当初有了舜华,你,想必早已郁郁而终。”

王氏的话让刘姬更惊讶了,是的,这是刘姬多年来心中的愤怒和不甘,肯在这胡府内过日子,不过是因为孩子们都还小,若自己撒手西去,那时孩子们在嫡母手下,日子怎会过的好。

可是,她怎么知道?看着刘姬惊讶的眼,王氏浅浅一笑:“你忘了,我虽是乡野村妇,可我,也是女人。我也曾有过少女时候,也曾看过别人的眼泪和不甘。有些不堪的事,我比你看的更多。刘姬,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的,并不是在今日。刘姬唇边又露出一抹苦笑:“是的,我一开始就错了。我若不愿,也许,也许…”

“阿澄他虽然鲁莽,却不是那样好色的男子,他当初是真喜欢你。”这一句,王氏话里有隐约的醋意,不过这样的醋意,此刻的刘姬也听不出来。

“不然他不会和曹相公把你求到身边。不过,他毕竟是男子,并不懂女子的心。”

“你怎会告诉我这些?”刘姬疑惑了,天下女子,不都爱吃醋吗?为何王氏这番话,听来并不那么在意?

“因为阿澄是我的丈夫。从我进汴京城那日起,我就细细地问过了。”王氏的回答更出刘姬的意料。接着刘姬皱眉:“可是,如果这样,你不是该,不是该?”

“该从我进汴京城那日起,就把你赶走,是不是?”刘姬又沉默了。

“可是那样,与我有什么好处?阿澄会不高兴,大郎和二娘子,会惧怕我,我要分心于管家之外,还要提防着他们两的惧怕。这样连觉都睡不好的日子,我要来有什么用?”王氏的话这样坦白,刘姬的惊讶却没消失多少:“但是,你方才说,老爷他,喜欢我。”

王 氏笑出声:“你是阿澄的女人,他喜欢你,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养条小猫小狗日子久了还会喜欢,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呢?若是他不喜欢你,纯粹为了淫 乐,或者为了讨好我,就任由我作践你,那这不是我当初嫁的阿澄了,而是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了。那样的人,我要来做什么用?他能对你不好,当然也能对我不 好。”

刘姬摇头,觉得自己不懂王氏说的话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明明知道丈夫喜欢一个妾侍,反而不把妾侍遣走,而是要把妾侍留在丈夫身边,这样的事,刘姬从没听说过,也没遇到过。

“可你不怕,不怕我和你争吗?”刘姬的话让王氏又笑了:“争?你拿什么和我争?名分地位,甚至对阿澄的态度,我们都不一样的。刘氏,我把阿澄当做丈夫,而你,把他当做主人,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所以王氏不怕,完全都不怕,也不在乎,完全不在乎。因为从一开始,两人就完全不对等。

刘姬笑了:“我明白了,原来,一开始,我就错了。”

王氏还是那样坦然地看着她:“是的,一开始,你就错了。”

“那 么,夫人,您将怎样处置我?”刘姬此刻心中挂碍已去,对着王氏,也不再像原先一样,那种一直有的委屈和不甘,原来,只是自己想的太多。刘姬轻叹一声,如果 当初知道这一切,那么对这位主母,刘姬会敬佩而不是出于名分地位那样对待。甚至让自己的孩子们也,刘姬接着又是一笑,幸好,自己的孩子们,完全不像自己。

他们将有的,是锦绣前程。

“我和阿澄商量过了,随你,你想出家也好,再嫁也罢,在这府内清修也好,都由得你。”只是,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刘姬点头:“多谢夫人!”

王氏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转身打算离开。

“夫人!”刘姬在那叫住王氏,王氏回头,刘姬的眼中有一抹挣扎,接着就道:“夫人,其实您,可以不告诉我那些话的。”

“但这会让大郎和他们,心生嫌隙的。你知道,我不愿过那种,连觉都睡不好的日子。”王氏的话让刘姬笑了,这样的坦白,这样的不遮掩,才该是她的底气所在之处吧。

“我明白,夫人,我很…”刘姬在心中斟酌着语气,接着就道:“虽说是被人提议,可若非我自己心有不甘,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夫人,我,很对不住你。”

这一回王氏没有阻止刘姬,只深深地看了刘姬一眼,就此走出。

刘姬看着王氏离去,面上的笑容重现,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从一开始就错了。人,不能要的太多。

王氏走出屋子,丫鬟忙上前搀扶,王氏打个哈欠才问:“小娘子她们呢?”

“大娘子带二娘子和大郎用晚饭去了。夫人,您也要用一些吗?”王氏摇头:“让厨房给我送碗汤就是了,去告诉二娘子,等用完饭,去看看刘姬。”

丫鬟应是,虽然很好奇王氏和刘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还是不敢问,只是扶着王氏离开院子。

此刻夜色已深,侯府内的道路两边,已经点上了灯,王氏慢慢走着,心中百感交集。当初并不是没有过怨恨和不甘的,可是错误已经铸成,难道把刘姬卖了,把她生的孩子们撇在一边,就能装做事情全没发生?不可能啊。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的鸡飞狗跳,惹人不清静?

作者有话要说:刘姬和王氏,就是典型的两个世界的人。

、第46章 决定

路边突然响起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那走,丫鬟已经出声问:“谁在那边?”说话时候把灯笼高高举起。

“我,是我!”胡澄的声音响起,接着胡澄走过来,阻止住丫鬟向他行礼,只是看着王氏。王氏看着丈夫,胡澄此刻脸上胡子拉渣,心事重重。

“你不去看看刘姬?”王氏的话让胡澄差点跳i起来,接着摆手:“不去了,不去了。春花,我错了。”

王氏接过丫鬟手上的灯笼,让她们离远一些才缓缓地往前走:“错在哪了?”

胡澄搓搓手:“我不该一发达,就想着和别人一样,纳几个美妾,哎,这妾哪有这么好纳的?还不是鸡飞狗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