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桥脚步沉重的登上亭子,暗呼倒霉。

“递上来。”

“是。”她小心翼翼的把腰牌呈上,等待盘问。

果然,他靠着栏杆,凝视她:“太太派你来偷听的?”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您和侯爷会在亭子里谈话。我在假山中乘凉,然后、然后您就出现了…”她又不能未卜先知。

季文烨冷笑道:“你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我总能碰到你?”

“也不能算是总是吧,这才第三次见面…况且离上一次都过去一个月了…”她小声辩解。

“敢顶嘴了。”他不紧不慢的道:“以为我不做锦衣卫了,就拿你没办法了?”

映桥使劲摇头:“我绝不敢有一丝一毫冒犯您的心,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有感激和敬畏。我真是无心走到这里来的,等我发觉,您和侯爷已在说话了。我吓坏了,什么都没听到,直到您喊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

“你原本打算做什么?”季文烨道:“你攥着口袋里装的什么?”

“…鹌鹑。”她可怜兮兮的道:“…准备回家炖汤喝。”

“你怎么总是缺衣少食的样子。”

映桥轻声叹道:“唉,我也想知道。”惊觉自己不该多嘴,马上闭上嘴巴,低头站好。

“所以为了继续留在府中赚钱,才没把我的话转告太太?”季文烨皱眉道。

映桥心想完了,大事不妙,赶紧补救:“我一直盘算着,如何能在不触怒太太的情况下,把您的话转告给她,我脑子笨,一直没想到合适的说辞。不过,您不要生气,我现在立即去告诉太太。”说着,欠身做出要后退跑路的样子。

季文烨轻哼道:“云映桥,我发现你的胆子很大,每次我质问你,你都敢反过来把过错往我身上推。”

每次?一共才见过三次面而已。映桥连连摇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她尽量装的弱小无害,希望季文烨看她太过弱小的份上,饶了她。大概是这招起了作用,他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映桥暗松一口气,可这时就听他继续说:“自掌嘴十个,然后就走吧。”

“…”神呐,还是要挨罚。不过已经很轻了,映桥欣然接受,爽快的道了声:“是。”就要抡巴掌打自己脸蛋。

季文烨见她这么爽快,不悦指了指脚下:“跪到这儿来打。”

她心情登时不那么好了,毕竟侮辱的等级比刚才高了不少,便哭丧着脸往他身边走。季文烨站在栏杆旁,他身后是假山,映桥离近后,不觉向亭下一望,,能够清晰的看到假山的孔洞,自己刚才藏身的地方尽收眼底,原来是这么发现自己的。

映桥一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反正又不是没给季文烨跪过,面无表情的看他,慢慢跪下。

“之前有求我的时候下跪,你的脸色可没这么难看。”

“不一样,此时此刻,我是带着悔罪之心在向您下跪的,故此表情沉重。”映桥道。

他蹙眉:“你还敢顶嘴?!”

她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赶紧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时,她猛地看到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个人,正是三少爷,似乎已经看到他们了,正径直往通往凉亭的小路上走。映桥道:“是三少爷…”

季文烨侧头看了眼,嘀咕道:“他怎么来了?”

她适时拖延时间:“他一定是来找您的。”刚才那巴掌虽轻,但打在脸上也怪疼的,趁机忙揉了揉。话音刚落,季文烨就瞪了她一眼,映桥慌忙低头,慢慢抬手作势要继续掌嘴。

“继续,别停。”

她可怜兮兮的抬眸,含着眼泪重重点头。

季文烨见她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一时凝噎无语,须臾道:“…算了,有人来了。”他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停了,然后低头将腰牌塞进腰带里。

而这时,老三季文煜正好登上凉亭,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愕然吃惊。只见云映桥跪在文烨跟前,从背影看,似乎用手在擦嘴,而文烨则低头整理腰带。

…这种姿势,除了在吹箫外,没别的解释了。

居然在这种地方,胆子够大的。

“…”季文煜心情复杂,故意轻松的调笑道:“老四,原来你在这儿快活,叫我好找,人都齐了,就差你了,快走罢,戏要开始了。”

文烨不解:“我哪里快活了?我在…”说到此处,瞧了瞧自己和云映桥的位置,不由得一愣,继而似笑非笑的道:“一不小心耽误了时辰,咱们走吧。”

“这不是太太身边的云姑娘么,老四,你们都这样了,一会干脆朝太太要了她算了。”季文煜干笑道。之前还不敢肯定云映桥和老四的关系,现在眼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了一切。本来是自己嘴边的肥肉,却叫别人给吃进肚子里了,他心里十分憋闷。

都这样了?都哪样儿了?映桥一头雾水,她站起来朝三少爷欠身施礼:“请三少爷安。”

文烨面无表情的吩咐映桥:“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她捡了条命似的,拾起地上的鹌鹑袋子,慌里慌张的下凉亭去了。也不管太太那边还有没有吩咐,径直出府跑回家去了。

云成源见女儿大白天的跑回来了,吃了一惊,又见她慌张的跟掉了魂似的,更紧张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坏人,被人欺负了?”

映桥怕父亲担心,强作笑容:“没有,今日府里看戏,我闲着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慌里慌张的?”

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笑道:“我得到好东西了,怕被人发现,就一口气跑回来了。晚上咱们喝当归鹌鹑汤!”

云成源还是觉得怪怪的:“两只鹌鹑,也值得你跑?!”

“哎呀,我不解释了,去做饭了。”她故意哼起小调,往厨房去了。云成源在身后追着她道:“不许乱哼哼,你看好人家的女儿谁嘴里哼小调,都是那些个轻浮浪荡公子哥,不学无术之徒才哼这些不三不四的调子。”

“是,我闭嘴。”嘁,要是唱首爱来爱去的流行歌曲,还不吓死您。

映桥给鹌鹑拔毛的时候,发现父亲扒着门框瞅她。她皱眉:“怎么了?”

云成源道:“就是觉得你又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侯府的人欺负你了?如果真的有,你就讲出来,大不了咱们不干了,怎么不是活,还能饿死不成!”

“…爹,你什么都不会干,我嫁人以后,你怎么办啊?”

云成源没有儿子,意味着没人给他养老送终,有钱的时候没纳妾生子,等没钱了,更没女人给他传宗接代了。他不愿意谈这个,嘟囔道:“当爹的关心你,你却戳我的痛处!”说罢,瞄了女儿一眼,闪身走了。

映桥扯了扯嘴角,还是这招管用,老爹总算不逼问了。收拾完鹌鹑,开始生火熬汤,映桥的厨艺,一开始是很差劲的,经过一番摸索,现在有所进步。待起锅过,闻着感觉不错,便迫不及待的端上桌,和父亲就着炊饼吃了起来。

云成源尝了一口,称赞道:“不错。”

“有点淡…”不过还是相当鲜美的,她决定忘记烦恼,专注眼前的食物。但又喝了两口,咬着汤匙,不觉回忆起上午在亭中发生的事,当时太害怕了,觉得三少爷的话很奇怪,一时又想不通哪里不对劲。

猛地,脑海里一闪念,她登时如石像般的僵住了。

三少爷不是认为她在给季文烨吹箫吧。

“…”

“不吃饭,发什么呆?”云成源见女儿咬着汤匙,眼珠转了不转。

“…我…我…我吃饱了。”季文烨肯定早听出三少爷是什么意思了,他为什么不反驳?懒得辩解?故意气三少爷?还是毁她的名声?

映桥心乱如麻。

“你才吃多少就吃饱了?你这样可不行,你像我还好,像你娘的话,小心长不高…”提起妻子,云成源叹道:“唉,照顾不好你,我如何对你娘交代。”

她根本没在听父亲的话,心里还纠结着侯府的事。

明天回侯府看看,不行话,跟太太说要照顾父亲应考,府里的活不干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三少爷应该不会把今天的事往外说,毕竟涉及季文烨。

不过,一想到自己被误会给季文烨那什么,她就忍不住想揪头发。

这都什么事儿啊!

云成源伸手在女儿眼前晃了晃:“你得病了?”

“嗯,得了穷病。”映桥咬着汤匙,苦兮兮的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得了穷病,唯有金钱可以治愈。但是云映桥眼下最缺的就是黄白之物,所以这病是好不了了。

云成源不爱听这话:“我正经问你话,你却这般轻慢的回答我!”无奈他实在没做父亲的气场,和女儿对视了一下,就移开了目光,低头喝汤。

“苦难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映桥笑道:“我随便说一句,您别生气,我吃好了,您把汤都喝了吧。”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没事?”

她默默摇头,保持微笑。

云成源叹道:“儿大不由爹,唉,你有自己的小心思,我管不了你了。”咬着炊饼就着汤继续喝了几口,便也吃完了,起身回屋看书了。

映桥收拾了碗筷后,将藏在柜子里的银子取出来,数了数,不多时不少,只剩八两了。搬进来之后,买笔墨纸砚和四书五经,置办锅碗瓢盆,花了四两。剩下这八两是全部家当,其中还包括没有交的房子租金。

现在她只祈祷自己和父亲身体康健,不要得病,否则简直是一夜赤贫的节奏。

“你盯着银子干嘛?”

映桥回头,见父亲又扒着门框瞅她。

是啊,盯着银子看,银子又不会怀孕生碎银子。她把银子包好,笑道:“我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攒够银子买个小院,咱们也好有栖身的地方,不用担心明日房子主人回来,流落街头。”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考中了也未必能留在京城。要是中不了…”说到这里,云成源心里一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中不了的话,在京城待着也没意思。”

“您说的有道理,走一步算一步罢,咱们先吃好喝好。”映桥把银子重新塞回去,道:“院子里的柿子树是活的,等秋天,咱们能收获好多柿子呢。到时候,给左邻右舍送去些,也好互相认识认识。”

云成源靠着门框,不情愿的道:“我不去,我做不来。”

“我没说让您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云成源觉得女儿说话的语气不那么温柔,心头一酸:“好好跟你说话,你生什么气,不跟你说话了,我去看书了!”说罢,转身走了。

“…”她瞪眼,无语摊手。他从哪儿看出她生气了?!

考虑到父亲作为秋试的常年落榜生,到了考试年份,异常敏感,映桥决定多担待些。歇了一会,揉面蒸干粮,给父亲做以后几天的口粮。忙了一下午,累得很,晚上一闭眼就睡实了。

第二天,她回到府中,留心观察周围的情况,尤其注意周边的人对她的态度有没有变化。不过,谁又敢保证以后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流言。

她还想清清白白嫁人过日子,可不想坏了名声,沦落成玩物。

和每天一样,太太用过饭后,她再去上房当差。她一进院子,莲心端着一个三脚香炉正往屋门走,见了她,难得开口问:“映桥,你脸色好差呀,怎么了?”

“在家吃的不好,闹肚子。”

莲心扑哧一笑:“对哦,还是府里吃的好,我回家吃不习惯。”她是家生子,逢年过节会回父母身边去。

俩人在屋门口碰到了周嬷嬷,她是太太的左膀右臂,映桥和莲心不敢怠慢,赶紧靠边站着。周嬷嬷道:“太太心情不大好,你们做事小心点。去吧。”

映桥和莲心齐齐点头,等周嬷嬷过去了,两人互相看了眼,心照不宣的进了屋。

果然,一进屋,就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抑。 韩氏侧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搭在炕桌上,眼睛狠狠盯着屋子一角,眸中皆是怨气。陈姨娘站在她身旁,给她顺气,对映桥和莲心,两人都没理睬。

“真这么说我?!真叫人心寒!他整日东游西四处撒钱,竟然还说我不懂持家!香料首饰才几个钱,他又是买戏班子又是招揽请客的,他自己怎么不说自己骄奢?!”韩氏一拍桌子。

陈姨娘给她顺背,帮腔道:“可不是么,您都这般苛待自己了,侯爷怎么就看不见呢。居然被姓白的狐狸精吹吹枕头风就冤枉您了。”

“这几年,从他手里流出多少银子,上次买那破马鞍就花了三百两,真当侯府是风水宝地,有聚宝盆,金银使不尽呐!竟然还说我不知节制,花钱如流水。”

映桥听出来了,太太因为用钱的事跟侯爷置气。她聋子一般,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面无表情的取出调好的香点上。

这时,陈姨娘又道:“还有一件事,昨天三少爷又请四少爷帮忙,结果四少爷好像还是没答应。”

“还是大少爷官复原职的事?”

陈姨娘点头:“只需鲁公公一句话,可四少爷偏不帮这个忙。”

话音刚落,映桥立即感受到来自太太和陈姨娘的目光,她装作没意识到,但心里已拿定了主意,如果太太再拿她当棋子往季文烨跟前送,她干脆不在府中做事了。

“映桥,你昨天去哪儿了?叫我好找,以后没我吩咐,可不许随便出府了。”韩氏忽然开口对映桥道。

“昨天…家里出了点事,以后不会了。”

陈姨娘替主人道:“你虽然没签卖身契,可在府里帮忙做事的人,不管死契活契的,哪个也不敢没规矩,云姑娘,你说是不是?”

映桥赶紧表态:“姨娘说的极是,我绝不会再犯了。”

“好了,下不为例,下去吧。”韩氏说完,抬眸和陈姨娘对视了一下。

两人的眼神交流没有逃过映桥的眼睛,她默默的退下后,一出门就不住的叹气。本来还想如果风平浪静,就等到月底拿了月钱再走,但现在看来,太太似乎还想拿她做文章,昨天还被人误会了,这日子没发熬了,趁早走人吧。

每天这个时候,映桥会去摆弄香料,今天没这个心思了,垂着头,漫无目的走着。突然间,身后被人一撞,险些跌倒,她扶着廊柱,恨恨的回头。

身后是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两人不仅衣着打扮,连长相都是一模一样的,都略有点些胖,笑起来眼睛眯缝一条缝。两人看到映桥的脸,笑不出来了。其中一个咧了下嘴:“啊,认错人了,不是芳儿。”

另一个嘟囔:“我就说不是芳儿吧,你偏不信。”

映桥没见过他们,但看年纪和穿着打扮,应该是府里的少爷,根据排行,她猜道:“六少爷和七少爷认错人了。”

这两男孩很失望:“你不是芳儿,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