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看到了,我们不像。”

“至于你么。”他目光温和的看她:“我说过了,你没根基没背景,不属于任何一派,跟你在一起特别轻松,就像我现在这席话,只能跟你说。以后我不会再跟你亲近了,把你吓跑了,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怎么觉得他好可怜的样子。映桥低声问:“为什么十四岁就知道侯爷是您的父亲,却迟迟不认他呢?”

“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殁了,侯爷看我像仇人,有机会就打我,我能活到五岁被拐,着实不容易,现在脖子上还有一道疤,是他拿鞭子抽的。你摸摸看。”拉开中衣的领子,抓住她一只手叫她摸。

她的手指有些凉,触到他的肌肤上很舒服。

季文烨目光温柔的看她,心想云映桥啊云映桥,你知道了我这么多事,你以为你还走得掉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映桥果然在他后脖颈处摸到一道伤疤,虽然没看到是什么样子,但能够想象出疤痕的狰狞。她家里败落,也算吃了不少苦,但从小到大,从没人动过她一指头,她父亲更是和蔼可亲,不曾伤害过她一根毫毛。对季文烨的遭遇,她很是心酸。

文烨道:“你摸着了吗?”

她点点头,像是自己做了错事一般的不敢看他,知道他的秘密,她觉得心虚。摸到了伤疤后,忙将手抽出来,揣进袖中。

“如果你提防我,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映桥倒像是做错事的那个,低声道:“我、我粗识得几个字而已,对您内外的事一窍不通,您跟我说什么,我怕是做不到善解人意。”

他伸手在她下颚处挠了挠,像逗温顺的宠物似的笑道:“你寻常说话就很有意思了,保持现在的样子就行了。”

映桥道:“…我怕我总是冒傻气,您初时看我新鲜,过段日子就腻味了…”天下哪有永远讨人喜欢的狗腿子,况且狗腿子是最难当的,得精通主人的心理,她可做不到这点。

他笑道:“谁说的,我越看你越顺眼,喜欢的紧。”

映桥苦着脸,一直低着头:“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就做您的树洞了。”

“树洞?”

她愣了下,决定把这个典故本土化一下讲出来:“…话说有个王爷中了妖法张了双驴耳朵,被府里做工的小厮看到了,王爷威胁他不要说出去。可这小厮知道这么大的秘密,憋得慌,就在树下挖了个洞朝里面喊:王爷长了双驴耳朵。他说出去心里舒服了,树洞永远不会泄密了。”当然后来驴耳朵的秘密满世界飞了,树洞并不保密。

季文烨听了,先是笑,但很快就反问道:“你这故事不合理,如果小厮真知道这个秘密,王爷早杀了他了。一个奴才罢了,王爷为什么留着他?”

您关注点错了,重点是树洞树洞!她编的圆一点:“那个,小厮是王爷的娈童,王爷舍不得杀他。”

“我觉得就冲他憋不住那劲儿,王爷就该杀了他。”

映桥抬眸悲哀的看他:“爷,这是不是我的下场?”她已经有预感了,知晓季文烨的身世,八成活不久。

“你别傻了,我的意思是,你留在我身边,跟我说说家常话,我很自在。至于真正紧要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你。刚才给你说的这些事,好多人都知道,大家不都好好活着呢么。我只是对你讲一讲,心里痛快点。你别太悲观了。你刚才讲的驴耳朵的故事,就算我真的长了,我绝不会告诉你,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拍拍她的脸颊:“你陪我说说话,让我觉得我还是个正常人就行了。”

映桥决定以后再也不胡乱唏嘘自己命苦了,跟季文烨比起来,她吃的那天苦头简直不提,她既没被卖过,也没受过重伤,父亲虽然软弱,却真的待她好。碰到过想害她的人,但也遇到不少好人。

“其实您不嫌弃我,肯跟我说话,我还觉得挺荣幸的。”映桥不好意思的笑道。能得到主人的赏识,确实难得。

季文烨跟着她笑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你曾经被拐过,被你爹给救回来了。我就想,这丫头真不容易,被人贩子拐卖那么大的凶险都熬过来了,我就再帮她一次,叫他们父女平安,继续相依为命罢。可惜你不争气,熬过一劫,又闯祸了。”

“…”她咧咧嘴:“那个,我比较倒霉…呃…其实我觉得也不光是倒霉,而是被人陷害了。事后我就想了,莲心非常可疑,我撞见大老爷跟陈姨娘的事,几乎是她一路引导的。她或许早就知道这事,叫我故意撞破是为了陷害我。唉,我也不知怎么惹着她了。”

“当然是你得太太信任,聪明伶俐,她嫉妒你了。”他说的随意:“人最爱嫉妒跟自己差不多的人。你得了太太的宠爱,她怕你夺她的大丫鬟位置。”

“那个…您是早知道陈姨娘和大老爷的事吗?”

“早知道,但和我无关,随他们去罢。” 季文烨冷静的道。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再说回你求我救你爹那件事,你若是不提被拐的事,我可能直接下令把你乱棍打下去,你或许现在已经棍伤不治死了。”

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的道:“好险,捡回一条命。”

季文烨半说笑的道:“所以,你的命是我给你的,你以后是不是该听我的?”

映桥觉得现在的气氛简直和谐的不像话,主人如此平易近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她抿嘴笑道:“您对我实在太好了,这两年,我一定好好伺候您。”

他侧脸瞥她,斟了口酒道:“我哪里对你好了?”

“您救过我两次,若是没您出手,我活不到现在。”

“两次都是看你可怜,尤其太太要打死你那次,我出手把你捡回来,养了一段日子,才发现你确实挺有趣的,把你捡回家还是值得的。”

捡回家?她是流浪的猫狗么。映桥咂咂嘴,然后笑眯眯的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定会好好报答您。”

季文烨觉得她可爱,故意吓唬她道:“嘴上说的好听,等你赎身的时候,你把我之前给你的十两银子也一并还我,怎么样?”

“…”您真抠门,十两银子不够您吃顿饭的,跟我计较什么呢。

他笑笑,觉得谈话到此为止就好:“时候不早了,歇了罢,把炕桌搬到一边,明早叫别人收拾。”

映桥下炕,把炕桌连带上面的盘子碗筷一并搬到旁边去,然后来给他铺被褥。

季文烨知道,现在对她有贪图,准会把她吓跑了。就算强行占有她,伤了她的心,留个行尸走肉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徐徐图之,水到渠成。但映桥给他摘网巾的时候,季文烨犹豫片刻,没有忍住,又将手搭在她腰上去占便宜。

他是坐在炕上的,而映桥站在他面前,觉得他动作不对劲,她低头皱眉瞅他。

季文烨行不轨的时候,常是一副正义凛然的面孔,他拍了拍她的腰,语重心长的道:“对了,今日老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占不到你的便宜,编排你解气呢。咱们别理他,他和梅安云勾搭上了,自有他受苦的时候。”

“嗯。吃了顿饱饭,已经不气了。”映桥道。而季文烨拍完了,也很自然的将手拿了下去。她解了网巾后,吹灯出了门,才发现和主人聊了许久,已是深夜了。

季文烨自从轻咬她的耳朵,惊着映桥后,稳妥起见,很长一段时间没敢再有出格的举动。而映桥这边,日子过还算轻松,衣食住行不用自掏腰包,缺少什么说一声就行了。但因当初说定的不拿月钱,纵然有吃有喝,有衣裳穿,眼看到了年底,一点私房都没攒下,所以她还是穷的叮当响。

中秋后,天气急速转凉,映桥不喜欢京城的冬天,冷风像刀子似的,吹在脸上像割肉。于是她多数时间都在屋内呆着抄书。

这天,才过晌午,季文烨就打马回府了。映桥见他进屋,忙起身迎他,见他肩上有雪,才往外瞅了瞅:“外面下雪了吗?”

“海棠,你去给映桥找个小厮的衣裳来。”吩咐完了,他走到火箱前烘手,头也不抬的道:“映桥,你打扮成小厮,我要带你出去一趟。”

她记得他说过以后出远门,要带她随行的话,警惕的问:“您要出公差吗?”

“是去鲁公公府上。”他道:“带你见见他老人家。”

“我见过他老人家的。”天怪冷的,她不大想出门。

季文烨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道:“今夜我要住在鲁公公府上,带你过去伺候我,不行吗?一身懒肉!”

映桥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勤快的人,等黛蓝取了小厮的衣裳来,赶紧接过来,到屏风后换上了。黛蓝把她推出来,来到季文烨面前,笑道:“爷,您瞧怎么样。”

季文烨端详她,忽然发现了纰漏,指着她胸口道:“黛蓝,找带子给她捆一捆,哪怕鲁公公那里有唇红齿白的小阉人,面若少女的也有,但胸前鼓包的,可没有。做贴身小厮,就要打扮的像一点。”

黛蓝便领映桥下去准备,季文烨坐在椅子上等她,不多时,门帘撩开,但回来的只有云映桥一个。她正长身体,胸口时常胀痛,如今又捆了布袋,十分难受,便酸着脸。

季文烨放下茶,上下打量她,然后沉着脸想,居然随便拿带子一捆,就看不出端倪了,她到底有多平?!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他起身推着映桥往外走:“别磨蹭了,快随我走,今个咱们外面过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映桥方一出门就被吹的直哆嗦,便问季文烨:“爷,咱们怎么去鲁公公那儿呀?”

季文烨眉梢都不动的冷然道:“我骑马在前,你在下面跟着,步子快着点,要不然把你落下。”

“坐轿子不好吗?”又不是上朝,非得武官骑马:“您看,天上还飘着雪呢。寒风刺骨,这种风最硬了,吹进骨头缝里,坐下病。”

“即使我坐轿子,你也得在轿子旁跟着走。”

映桥道:“轿子走的慢些,我跟的轻松些。另外,我在轿子旁边跟着,有它挡风,不至于这么冷。”

他哼道:“你这么娇气,干脆别去了,回去睡你的懒觉罢。”

她作揖弯腰道:“遵命,奴才听您的话,这就回去。”

季文烨不和她拌嘴,拎着她的后衣领往外门,吩咐小厮道:“把马牵进来,抬双人轿子出去。”

在暖房等了会,来人说轿子准备好了,季文烨便领着云映桥到门口乘轿子。他朝她皱眉,施舍般的道:“瞧你冷的样子,我就行行好,随我一起坐轿罢。”

映桥踌躇不前,身份地位不同不说,男女亦有别,同坐一轿子不大好。她道:“…我还是在下面走路好了。”

他看出她的顾虑,低声在她耳边道:“你以为我把你打扮成小厮是为了什么。”说罢,不容分说,直接把她推进轿子里去了。坐箱下燃着一盆炭,轿子内甚是暖和。她纠结了下,妥协了。

季文烨坐进来后,挨着她道:“这回不冷了吧。”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我说云映桥,手热的像热炭,哪里凉了?谎称发冷,博我的可怜是不是?!”

她道:“就是表面热乎,其实心里发冷,刚才后背嗖嗖冒凉意。”

“行,就你油嘴滑舌,横竖都是你对。”他笑道。

映桥问道:“爷,鲁公公那今日有事吗?”

“不是今日有事,事情在明天,咱们是自家人,早去一天暖寿。”季文烨握着她手不放,嘴上说着别的事:“今日自家人先摆酒。我本来可以直接过去的,但寻思住在鲁公公公那,晚上没人伺候,就回来接你了。”

映桥无语,心道你老人家就不能让我歇息一天,鲁公公那又不缺人手。她有气无力的道:“您何必亲自回来一趟,叫人接我过去就是了。”

季文烨捏着她脸笑道:“你真以为我是回来接你的?我主要是回来拿寿礼的。”

“…”她揉着脸,低声埋怨道:“您别总是扯我的脸,拽的肥嘟嘟的怪难看的。”

他道:“也对,该肥的地方不肥,不该肥的地方变得囊肿,可就难看了。”手搭在她肩上道:“以后爷不掐你的脸了。”

什么叫该肥的地方不肥?!她翻眼瞅他,季文烨挑挑眉,岔开话题:“一会到了公公府上,你少说话,跟紧我。”

“是。”映桥觉得鲁公公面相和蔼,倒不怕他。

季文烨难得跟她一起待在逼仄的地方,挨得这么近,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对不起自己。便抬手从她背后去撩小窗的帘子,这般姿势,几乎算是搂着她了。

“你跟你爹来京后,四处逛过没有?”低头问她,嘴巴在她耳畔处。

映桥晃了晃脑袋,往窗户边凑去,似是躲避他:“还没来得及逛,其实采买年货是个好机会…”又快百十来天没看到父亲了,心里不舒服:“…不知我爹自己逛没逛过。”

季文烨道:“这样吧,若是明天有空闲,回府的路上,我陪你回一趟你家。”

“真的?”她极高兴,但仔细一想,他居然要跟来,不禁忧心忡忡的道:“您是个忙人,我自己回去就行,我只瞧瞧我爹过的怎么样,天黑前就回来。”

他低头看她,顶算把她圈在怀里说话:“你见过鲁公公了,我也见见你爹,咱们这才算扯平了。别说这个了,我打定主意,轻易不会变的,怎么着?你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见不得?”

“哪里,您才是了不起的人物,我怕您的威仪,惊到我爹那等寻常百姓。”

他装作被她逗的乐不可支,环住她的身子,抱她进怀笑道:“这话也就你说来,换个人,我可不饶她。我养了你这么久,我信得过你,所以带着你出来。云映桥,不会背叛我,夜袭我吧?”虽然他明知道他夜袭她还差不多。

“怎么会呢?!您对我有恩,我绝不会做不对您的事。再说了,我又不会武,细胳膊细腿的,提笔还成,提刀怕是要骨折。”

他见她一本正经的,不禁抿嘴偷笑。觉得抱的时间够久了,便松开她道:“我知道你是忠仆,否则也不会带你出来。”

映桥就怕季文烨怀疑她不忠臣把她灭口,马上附和道:“我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尽量让双目露出‘真诚’的光芒。

季文烨笑了笑,把她帽檐向下一拽,盖住她的眼睛:“少装模作样的,你心里怎么想的,当我不知道?”

跟云映桥有说有笑的,一路往鲁公公府上去了。下了轿子,映桥仰头看这太监府,见大门修的一般,远不如侯府的气派,门口也只有两个小厮迎接。她心想,说不定内有乾坤,修建奢华呢。随着主人进了门,往里走,果如她所料,内里的景致屋舍不下永昌侯府。

这时,迎面来个年轻男子,一身便服,但映桥一眼就认出他曾去找过季文烨,当初穿的也是锦衣卫那身皮。

“爹念叨说你怎么还不来,叫我来接你,快进去吧,都等哥哥你呢。”

“小久子,你回京几天了?”

“紧赶慢赶,昨晚上才到。”他不经意瞥了眼云映桥,然后眯眼道:“哎,我说哥,你这跟班小厮,我瞅着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您快提醒我一句,我最近脑子越发不灵了。”

季文烨摆摆手,驱赶他:“一边去,少贼眉鼠眼瞅我的人。”领着映桥,昂首跨步,往厅里去一路上,正厅内,有伶人在抚琴唱歌,正中间设了个几案,正中间坐着胖坨坨的鲁公公,挨着他最近的是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姿容端丽,低头给鲁公公剥橘子,见了季文烨,笑道:“您看谁来了?”

“这不是咱们烨儿?怎么才来?没你不成席。”

季文烨上前一步,给鲁公公拜礼:“给您老人家准备贺礼,故此来晚了。”

鲁公公叹道:“唉,你们兄弟四个,老大和老二在外面忙,在我身边的就你和小久子。今年这寿,过的凄凉。”推开妇人递来的橘子,接着念叨:“有儿子没孙子,如果是这样,明年的寿不做了。”

小久子笑道:“这简单,我这就出去认一帮干儿子回来给您,全是您老人家的好孙子。”

鲁公公便拿过妇人手里的橘子打小久子:“猴崽子,就你嘴贫!”呼哧呼哧喘气。他身边围着的一帮小黄门和妇人丫鬟都过来顺气。季文烨和小久子也上前赔不是。

鲁公公揪了把小久子的耳朵,没好气的道:“有你哥一半稳重,我也不至于和你置气!”教训完了最小的养子,吩咐左右:“都下去,我和你哥有话说。”

话音一落,一屋子人纷纷起身退去,小久子也揉着耳朵下去了。映桥环顾左右,不知要不要走。这时季文烨对她道:“你别走,给干爹单独磕个头。”

映桥便撩衣摆跪下:“奴婢云映桥,给公公请安,公公万福。”

鲁公公一听云映桥说话是个女音,便道:“是个丫头,怎么做小厮打扮?”

“方便领着出门。”季文烨低声对鲁公公道:“这是我在侯府那边亲近的人,今天顺路引来给您看看。以后若是有吩咐,我不在京城,您可以把东西交由她收着。”

鲁公公上下打量她,满意的道:“嗯,不错,长得倒是端正。”接着就去摘手上的金镶玉戒指:“你领来的突然,我没什么准备的,这戒指当个见面礼。”

映桥心花怒放,这可是意外之财。

季文烨打定主意不让映桥拥有任何财物,阻拦道:“您做寿,哪能给小辈东西,我们该孝敬您才对。有您的认可,便是对她最大的奖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