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桐面无表情的道:“我找不到你们父女的新住处,只好到这里来找你,希望没有唐突姑娘。”

“没有…说来话长…”她怕有人偷听,也不敢说什么。江奉桐是为什么来的?给她书稿的银子吗?就这么当面给她的话,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江奉桐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映桥吓的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向你爹借的银子,我要离京了,还给你们。我江某不是无信的人。”他道:“我要回乡了,前几天我家里来人找到我,说我祖父病重,要我爹和我立即回家。”

“…”映桥心里咯噔一下,江奉桐居然要离京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见了?不过还是替他高兴,回乡便能参加秋试了,以他的资质一定会高中。

这时江奉桐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给你爹的,我寻不到他,只能由你转交了。这一年多,多谢他照顾,书信一封,聊表谢意。”

映桥怔怔的接过信:“…叔叔…你还会回京城吗?”

江奉桐看了下四周,没说话,只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道:“江某不打扰了,我该走了,姑娘留步,不必相送。”说完,作揖离去。

这时引江奉桐进来的小厮,立即跟上他,送他出去。

映桥有一肚子话想说,可碍于场合,只得默默的深埋心中。她捏着信,垂头丧气的回到屋内,呆呆的坐了一会,忽然觉得这封有些厚过头了,撕开一角,往里一瞥,就见里面分明是一张张银票。

她赶紧合上信封,起身将门关好,然后倚着门,才将信封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有两章银票,一张三百两,一张二百两。还有两封信,其中一封写给云成源的,措辞讲究,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堆废话。另一封是给映桥的,上面讲了这三个月发生的事。

江奉桐送书稿回来,发现他们不见了,四处寻找没有苗头,很着急。后来刻书的鲍公子又要他坐镇,指导代笔先生们下笔写小说,遇到想不懂的地方,他得解答。于是这三个月,他几乎每日都和这帮代笔先生耗在一起,不过好在银子拿到手了,便是那三百两。

另外一张两百两是他的攒下的银子,近日家里来人找他回去,这二百两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了,于是也给她了,希望映桥收下。

如果他应试顺利,明年二月会来京城参加春试,到是有再相见的机会。

“…”映桥看完了百感交集,鼻子一酸,忽然想哭。

江叔叔、啊不,汪哥哥真是个好人。

顾不得心酸,她忙将江奉桐给她的那封信蘸水揉烂了,又拿开一块地砖,把银票塞进去。

赎身的银子凑齐了,就等时间一到,甩在季文烨脸上了。

季文烨整整两个月没回家,就连一向反感他的映桥都不由得担心起来,开始盼着他如果活着,好歹回家露个面。黛蓝她们显然已经习惯主人不在的日子了,映桥见大家都镇定,她也不好意思说她牵挂主人。

这天大雨滂沱,映桥睡醒起来,听说主人回来了,赶紧撑了把伞去正屋见他。一进门就见季文烨侧卧在榻上,脸上盖了一本书——《大理寺少卿判百案》。

正是她写的!

映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心想居然这么快就上市了,刻板的师傅好功力,书商好速度。不过为什么季文烨在看?

她见他枕边还放了一本,就悄悄走过去,想偷偷看一眼。

屋内的其他丫鬟,都觉得映桥的行为危险,暗暗朝她摇头。

她好奇心旺盛,顾不得这么多了,才伸出手还没等拿起来,就见季文烨将脸上的书本一拿,斜睨她:“你想干什么?”

“…”映桥道:“给你正正枕头。”

季文烨叫其他丫鬟下去了,然后揉了揉太阳穴:“ 才睡着,就叫你吓醒了。”映桥只关心他的书:“哎?爷,这本书好新奇啊。”

“哪里新奇?”他皱眉:“你不问我这多日为什么不回家,一开口却问这本书?”

她结巴的道:“就、就是觉得您不像看这些东西的人,随口问问。”

“这个啊。”季文烨搂过映桥,无奈的道:“都传是前朝刑部大员的遗稿,最近看的人很多。我就叫人买了一部,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炒作啊这是,什么刑部大员的遗稿?!映桥硬着头皮问:“那您看出问题了吗?”里面不会有歪戴帽子的李姓恶霸吧。

季文烨瞧她,忽然有了坏主意,一本正经的道:“确实有问题。”

“什么问题?”难道有政治错误?

他拿起枕边那本,翻到书页中间,递给映桥:“从左开始,你自己看看吧。”说完,圈了映桥在怀里,下巴放在她肩头,看着她读书。

映桥十分认真的对待着,话说在这页讲的是一个仆人回忆他曾目睹女主人不忠。一开始很正常,讲他如何进入后花园,发现蹊跷跟随,看见女主人和别的男人碰面。接着就不正常了,下面很大篇幅讲的都是女主人如何跟人偷情,脱衣解裤,在石桌上**…

“…”好端端的案子,为什么要详细描写这个情节?!映桥无语,脸发烧。

此时季文烨吻她的脖子,低声道:“看出问题了吗?”

“就写了这一处吗?”还是每次涉及到这种情节,都来一段。

他一愣,扳过她脸,坏笑道:“你还想看啊?”

“我、我没有!”季文烨这厮是故意的,变着法的戏弄她。

第四十二章

“你为什么脸红,”他若无其事的摸了一把,“你看懂了。”

“…”映桥挡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探案小说吗,怎么会出现这种内容,”

季文烨拿过去,淡定的翻来翻去,“其实后面零零星星的也有写到淫邪的内容,但都不如这个地方占的篇幅大。对了,还有这册,讲的是假借妖狐传说杀人。在讲述妖狐来历的时候,写了一段书生和这个妖狐的**j□j…”

“…”连人|兽都有。果然大纲是一回事,真正写出来是另一回事了,故事本土化的太厉害了,简直成了集合了血腥、暴力、j□j、凶杀于一体的读物。

不过,这种故事向来畅销,况且还打着刑部大员着书的旗号,一定大卖了一笔。

季文烨朝她笑:“你还看不看了?要不然我读给你听。”

映桥狠狠的皱眉,翻了他一眼:“我不想听。”

他笑了笑,继续靠着她的身体,一边翻书一边跟她聊天:“你不听,我也懒得给你念。反正咱们映桥识字,自己想看的话,可以偷偷看。”

“…”她脸颊绯红,闷声不理他。

“唉,其实我倒是想叫你看看这几卷书,你脑袋挺灵的,帮我看参谋参谋其中的古怪之处。”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哪里有古怪?”莫不是写了什么讽刺朝臣或者皇帝的话?

“就像我刚才给你看的,里面有j□j的描述,但凡遇到j□j都要写那么笔记。可是这些描写基本上可有可无,就算不写这些东西,故事本身也相当好看,至少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一环套一环的解谜故事。按理说能想到如此周全故事的人,一定不简单。”季文烨想不通:“但他又相当粗鄙,对阴暗和淫邪之事描写起来乐此不疲。”

“…”映桥道:“除了这些外,这些书有没有要毁禁的内容?”

季文烨道:“还真没有。目前的故事里,被杀的罪有应得,杀人者在英明的少卿教化下改邪归正,皇帝英明神武,天下太平,几乎没有一笔涉及政事。所以我觉得刻印这本书的人,很精明,他知道怎么样能不惹事,多卖钱。不过不管是谁写的,都和刑部大员没有任何关系,官员和官员之间的对话,一看执笔者就没做过官。”

映桥松了一口气后,不由得暗暗高兴。事实已经证明这条路走得通,赚得到钱。哪怕父亲考不上进士,他们写点东西卖,也足以糊口了。她勾起嘴角,美滋滋的微笑。

季文烨用指腹揩了揩她的脸蛋:“你笑什么?”贴在她耳边道:“咱们映桥春心萌动了?”见她没什么反应,得寸进尺的含住她的耳垂轻咬了下。

这次映桥有感觉了,摇着脑袋道:“别这样,我不舒服。”

他笑问道:“我不在家的日子,你都做什么了?”

“傻吃孽睡。”

季文烨心情好,这样明显的顶撞,他也不生气,而是笑道:“这样挺好,长个头。来,站起来让我看看,你长高了没有。”放开抱住她的胳膊,示意她站起来。

映桥听话的站到他跟前:“我也觉得自己长高了点。”

他很满意的点点头,展臂搂住她的腰,仰头笑看她:“你娘在这你这岁数都怀你了吧。”

映桥皱眉道:“是倒是,但就因为怀的太早,身体都搞坏了,要不然也不能早早离开我们。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可不想重蹈我娘的覆辙。”

他似笑非笑的道:“你猜到我想对你做什么,才这样说的吧。”

“啊?什么?”她装傻,一副‘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季文烨也是害怕这点,除了对她搂搂抱抱之外,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屋外大雨滂沱,预示着这是一个犯懒的绝佳天气,他便叫映桥脱了鞋,陪他一并躺了。映桥拗不过他,被迫屈服,躺在他臂弯里,不满的撅嘴。

他揉着眼眶,疲倦的道:“这两个月累死了,终于结束了,我应该能好好歇一段日子了。”映桥一听,喜忧参半,他不在家,怕他操劳过去,英年早逝。在家吧,又觉得他很烦人。

季文烨侧身,安静的搂着她。

他沉默半晌,道:“映桥,咱们现在这样,与正经夫妻间还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地方多了!她冷声道:“父母之命,三媒六聘,八抬花轿,十里红妆。”

他睁眼看她,很认真的道:“你想想,还有什么?”

又开始不正经了!这绝对是不正经的前奏,规规矩矩的躺了一会后,又要暴露本来面目了吗?映桥摇头:“不知道。”

他凑到她脖颈处,轻吻了下:“唉…一来你还小…二来么…现在时机不成熟…如果你有身孕了,会很难办。”如果映桥怀孕了,打下去是不可能的,没法娶她做正妻的话,孩子只能是私生子。季文烨长叹一声,当真为这件事犯愁。

映桥紧锁眉头,想从他怀里挣脱:“我凑齐了赎身的银子,明年开春就要回乡了,你行行好,去碰别人吧。”

他根本没当一回事:“不可能,你是我的,这辈子别想离开我。”

“谁是谁的啊?”映桥道:“我、我赎了身就是良民了。”

他点了下她的鼻尖,温柔的笑道:“我保护你,供你吃住,安排你爹科考,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还说你不是我养的?”

映桥嗤之以鼻:“欠你多少,都用银子还你!”

“你以为我缺银子?”他抚她的光滑的脸颊,淡淡的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没有家的人,侯府也好,鲁公公那里也好,其实我两边不靠…我想要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我…映桥,从你十三岁到十五岁这两年,我希望你像我期望的那样,把我当成你的男人,追随我…对我不离不弃。”

这是他的心里话?映桥既觉得他虽然可怜,但有些话还是澄清的好:“我不是您的童养媳,您对我的期待,我做不到。”

季文烨心头一酸,尴尬的笑了笑:“唉,看来还是我对你不够好。”说完,放开映桥,背过身去了。

她不由得心软了,焦头烂额的道:“少爷,你对我很好,我不想抛下你,但我也不能不管我自己。哎呀,现在这样子我也很烦的,你看咱们,主仆不像主仆,情人不像情人的,我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不如我娶了你吧。”

映桥一听,便无奈的道:“您别说笑了。”见他动也不动,去床上取了洋毯过来给他盖上:“我走了,您好好休息吧。”见他没动静,便退了下去。

整整一日,季文烨都没动静,映桥来偷看他过几次,他不是躺在榻上,就是伏在炕桌上,总之能看出来意志消沉。当天,他吃过晚饭就睡了,没再和她说一句话。第二天一大早,映桥过来伺候少爷穿衣带帽,不想季文烨已经出了门。

这是要冷战啊,映桥做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了,季文烨折磨她也好,就是不妥协。不想当天中午,季文烨从外面回来,见了她就笑道:“想你爹了吧,咱们去见他一面。”

映桥喜出望外,自打父亲被他关起来,她已经快半年没见到父亲了:“真的?”

“你爹就要离京回省城参加乡试了,你连这个都忘了?咱们得给他送行。”季文烨摸了摸她发顶,温笑道:“还说你把你爹放心里,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映桥咧嘴笑了笑,心里则想,主人的行动不符合常规啊,按他的脾气,昨天那么不给他面子,今日必然是绷着脸冷战,为什么又温柔如和煦的春风了呢?她就是这样,如果别人对她恶言恶语,她不在乎更死扛到底,但如果他人对她温柔和蔼,便觉得束手无策了。

话说云成源自打被‘囚禁’起来读书,除了期间一次回省城报名验明正身外,再没出过门。每日在季文烨手下的注视下勤奋读书。其实看着他的人,对他很好,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就是会拿一个空白的账本记下云相公每日从时辰开始读书,读到什么时辰入睡。

云成源感到莫大的压力,咬着牙也要让记录好看些。期间还来了个留着八撇胡的温先生,教他如何作漂亮的八股文章。据说是受季镇抚所托,对他进行点拨。云成源深知机会难得,悉心接受指导,一眨眼,临考的日子到了,他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

所以听说季文烨和女儿来看他了,竟很自信的迎了出来。

映桥见父亲住的这处地方,是个三进的院子,环境肃幽,十分适合读书,又见父亲神采奕奕,不禁笑道:“爹,您一定温习的很好吧。”

云成源郑重的点头:“多亏季大人请来的先生教习指点。”又看向季文烨:“快进去说话吧。”

季文烨轻描淡写的道:“温大人是礼部员外郎,曾经去过几个省做乡试主考。你听他的没错。不过你不必感谢我,温大人虽然投在鲁公公门下,但他听说云相公你容貌尚好,才乐意指点你的。”

云成源听罢,在门坎上绊了一下,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映桥赶紧扶住她爹,进屋坐好。季文烨环视屋内,随口问道:“没人打扰你读书吧,比如醉月阁醉日阁什么的。”

云成源默默摇头,对映桥道:“我明天就要动身赴考了,还以为你不能来了。”

映桥借机对季文烨示好:“谢谢少爷,允许我们父女相见。”

季文烨微笑道:“你去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吧,我和你爹说几句话。”映桥便出去找文嫂了。她一走,季文烨就开门见山的道:“云相公这次再出山应考,想必今非昔比,能够高中了吧?”

云成源一向谨慎:“这、这不好说,考场上变幻莫测…”

“我为你行了这么多方便,供院落仆人给你住,为你牵线搭桥找高人指点,我希望你能高中,帮我达成夙愿。”

就知道季文烨有目的,云成源战战兢兢的问:“我、我能帮你什么呢?”

“中举,中进士,叫映桥有个过得去的出身,我好娶她进门。”

云成源如当头被打了一棒,哑然无语,半晌才回过神来:“啊?”怀疑自己听错了:“娶、娶她?”

季文烨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你自己去想吧,我为什么一定要供你读书应试。希望你重视这次秋试,落笔的时候,斟酌斟酌再斟酌。”

“…”云成源呆了。

过了一会,映桥回来,见父亲灵魂出窍一般的呆怔着,季文烨端坐椅上。她狐疑的看少爷,心道你究竟跟我爹说什么了?瞧把他吓的。

云成源的心情再没法平静了,吃晚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扒着饭。映桥料定出事了,见季文烨面色平静,只好低声问父亲:“您到底怎么了?”

云成源皱眉,心中百感交集:“…没事,吃饭吧。”

这时季文烨夹了一筷子菜,递到映桥嘴边:“来。”

“咳,咳!”云成源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难不成季文烨真想娶自己女儿?!不是当小妾玩弄的吗?怎么突然想娶她了?

映桥放下碗,给父亲顺背。季文烨无奈的撇撇嘴,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

晚饭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季文烨一直跟着映桥,她连跟父亲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说了些宽慰他不要紧张的话,草草的结束了见面,跟季文烨回府去了。

轿子里,映桥终于忍不住了:“少爷,您到底跟我爹说了什么?他胆子小,你别吓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