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找了个角落,拿着包袱垫着坐。

旁边有个妇人看了过来,问道:“你们也准备出城?”

“是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城门?”云烟声音暗哑的笑着应道,隐去自己的声音。

那妇人也是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花布盖着的竹篮子,道:“就是啊,我家婆婆生了病,我好不容易凑了银子来城里抓药,如今却是出不去。唉,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说着,她就长叹了一声。

云烟安慰她,道:“你也别急,应该很快就开城门了。”

“我看未必。”那妇人看了城门那边一眼,“我听说大晋的贼人刺杀皇上,如今就藏在临安城里。如果没有抓住他们,恐怕这城门一时半会是不会开了。”

大晋的贼人?

云烟面色一变,随即又恢复成一张愁苦的脸,“这也只是朝廷的说辞,也不知是真是假。你说吧,那大晋若是想要打我们东玉,这也不该直接来刺杀皇上啊?你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骗咱们老百姓的?”

周围的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便一起低低的聊了起来。

“这位大嫂,我觉得你说的对。这事咱们什么都不知道,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了,人家大晋没有傻到派一点人就来杀皇上吧?”

“我也觉得这位大嫂说的对。”

“我听说,这次八贤王护主有功,八贤王说的话,咱们怎么能不信?”

“你这傻呆的,你没有听到最近有谁谣言在传,说八贤王有那个心思,他还在乐亭那边开矿,打兵器呢?”

这人一说,其他人立刻来了兴趣。

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先恐后的问着。

“这消息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我家远房亲戚以前犯了事,人本在牢里关着的,可这次,他突然回来了。他说他们牢里的人全都被带到乐亭的矿场去做苦力,那死的人啊都堆成山了。”

“这事我本也怀疑,因为我家堂叔的儿子也回来了,他说了,我们都不相信。现在你这么一说,看来这事假不了。”

立刻就有人附合。

云烟几人一听,心中一喜,心想,这下应该会有转机了吧?

城门前,关于八贤王想要谋反,私自在乐亭开矿打兵器,随时准备起兵谋反的事情就不径而飞。

流言四起。

八贤王,司徒格意图谋反,在乐亭私开矿场,私建兵工场,还私自把牢里的囚犯拉去采矿,打制兵器,造成尸骨成山。这次八贤王又造出大晋刺杀的谣言,意图掌控临安城。

朝堂上,弹劾八贤王的奏折满天飞。

皇帝司徒瑜闻之不动,依旧沉迷欢色,对百官的奏折置之不理,一再强调八贤王是手中并无兵权,不可能有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议事大殿下,百官黑压压的分两派而跪,一方力保八贤王,一方让皇帝查明真相。

殿中喧哗,只差没有打起架来。

皇帝端坐着,冷眼看着他们吵架。

殿外有太监匆匆跑进来,“启禀皇上,八贤王求见。”

皇帝一改刚刚的冷漠,连忙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宣。”又吩咐一旁的太监几句,太监点头,立刻下去安排人搬一张椅子放在大殿中央。

百官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的意下为何?

八贤王从外面进来,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满脸红疹的女子。

百官们愣愣的看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都在这里弹劾他,他却风轻云淡的走了进来。

八贤王进了大殿,立即跪下,“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嚯的起身,匆匆从龙位上走下来,亲自扶起八贤王,指着一旁的大椅,道:“皇叔,快快请坐。”

百官们有的忧,有的喜。

猜不透皇帝怎么好像变了个似的,以前,皇帝不会这么对八贤王啊。

八贤王笑着行礼道谢:“谢皇上盛恩。”然后,在百官们的惊奇的目光下,撂袍坐了下来。

皇帝回到龙位,看向由两个侍卫押着女子,问道:“皇叔,这位是?”

八贤王起身,指着孟夏,道:“启禀皇上,此女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孟三少。”

“什么?”

百官齐唰唰的朝孟夏看去,谁都没有想到神秘的孟三少居然就是眼前这人。前不久,有传言,大晋摄政王的未来王妃就是孟三少,也是那个时候起,天下人才知道孟三少原来是一个女红妆。

众说纷纭,大家都是猜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不近女色的大晋摄政王一再破冰,打破以往的种种不可能。

他们都听说,如今大晋摄政王就在临安城,难道是为了来救这个女子?

百官们忍不住的交头接耳,轻声议论起来,忘记了他们是来弹劾八贤王的。

皇帝问道:“皇叔,就算她就是孟三少,可皇叔抓她来这里是?”

八贤王冷冷的瞥了孟夏一眼,应道:“回禀皇上,此女子是大晋摄政王的未来王妃,她蜇伏在咱们东玉多年,其目的就是为了打探咱们东玉的军情。”

此话一出,百官皆惊。

她竟是细作?

皇帝用力一拍桌面,喝道:“来人啊,拖下去砍了。”

“慢着!”八贤王拦了下来,看着皇帝,道:“皇帝,此女子还有些用处,现在杀不得。”

“皇叔,你说说,她还有什么好处?”

八贤王微微笑了一下,眸底满满都是冷绝,“天下人皆知,大晋摄政王对她是情深意重,如今大晋对咱们虎视眈眈,先是在多年前就派出孟家在咱们边界做细作。昨夜还胆敢来行刺皇上,这足于说明他们大晋的野心。”说着,他单膝跪下,义薄云天的道:“皇上,臣请旨带兵出征,攻打大晋,以示我们东玉国之威。”

八贤王的话如此在议事大殿里投了一颗炸弹,众官们纷纷出声。

“皇上,请三思!”

“皇上,行军打仗,劳民伤财,一旦打仗,那百姓则是苦不堪言啊。”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皇上,大晋之事还未查清,不可贸然出兵啊。”

“皇上…”

八贤王那边的人,则在收到八贤王的暗示后,也纷纷表达自己的意思。

“皇上,大晋欺人太甚,若是我们不趁着这个机分出兵,以后待到他们兵强马壮之日,咱们东玉就被动了。”

“皇上,八贤王为国为民着想,臣等佩服。刚才八贤王的提议,臣等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一时之间,百官两极分化严重。

孟夏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疑惑重重。

皇帝她四年前就面见过,可以前看着稳定一些,富有主见,但是今天再看,他似乎凡事都听从八贤王的意思,就是官员们提出异议,他也是第一时间就看向八贤王,似乎是在等八贤王给他提示。

这到底是怎么不回事?

她觉得眼前的皇帝,不太对劲。

皇帝冷眼看着百官们吵着,一句话也不说。

“皇上,皇上…”

突然,一位老太监脚步凌乱的跑了进来,扑嗵一声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她…”

“朕的皇祖母怎么了?”皇帝惊问。

可孟夏却觉得他的担忧并不是由心而发的,更像是在…在演戏,因为,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真正的着急失态,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乎这个消息他等了很久了。

这一下,孟夏就更加的疑惑了。

这个皇帝真的不太对劲,可她又说不出来,因为她并不是对皇帝很熟悉。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老太监一脸是泪,似乎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朕让你说,若是不想说,你就说别了。”皇帝发狠。

八贤王也急声追问,“沧公公,你倒是好好的说话啊,太皇太后怎么了?”

沧公公抬头,泪流满面,“太皇太后自上回病后,现在病是越来越重了,刚刚太医说,太皇太后大限已到。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八贤王呵斥。

沧公公吸了吸鼻子,道:“太医说太皇太后中毒了,这毒是慢性的,常年累月终于毒发了。”

“中毒?”皇帝愣住了。

八贤王也愣住了。

大殿上,百官们全都愣住了。

太皇太后那是什么身份,怎么有人敢给她下毒?

孟夏瞧着八贤王看着自己的目光闪过一丝狠厉,心中不由一惊,难道这事他又把自己给算进去了?

皇帝急急的走下来,看着八贤王,道:“皇叔,咱们一起去看看皇祖母吧?”

“好,咱们这就去。”

皇帝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百官们,道:“你们在这侯着,这个女子由交你们看管。”

“不行!”八贤王摇头,“让人把她押着,一同去淮安宫。”

皇帝听了,立刻就点头,连想都没多想就认同,“来人啊,把这个女人押到淮安宫去。”

“是,皇上。”

侍卫应了一声,推搡着孟夏往外走。

孟夏被他们推了一下,差点摔跤。心中愤怒难平,可却只能忍着。那晚,八贤王似乎早有准备,竟把软筋散放在香炉里,她又一次中了招。

八贤王让人把她易容了,从别院带到贤王府,关在密室。

直到今天,他把她带进皇宫,这让她大感奇怪。

他为什么要押着自己来皇宫呢?

他不会没有目的。

从刚刚在议事大殿听到的那些,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攻打大晋。只是令她不解的是皇帝的态度,皇帝似乎完全听从他的安排。

一路苦思冥想到了淮安宫。

淮安宫里,人心惶惶,太监宫女愁眉苦脸,惨愁的气氛浓郁,压得人心沉重。

孟夏被人押在院子里,她眼珠轻转,看着宫殿的门窗,走廊,那些图案很熟悉,全出自她的手。当年,她从这里走出去后,她就盛名远传。

可以说,这里就是她成名地方。

太皇太后就是她成名的关键。

皇帝和八贤王一起进了淮安宫,宫殿里浓郁的药臭味扑鼻而来,皇帝皱了皱眉。

“叩见皇上。”

“平身吧。”皇帝挥手,急步往内殿走去,里面的十位太医见他来了,立刻行礼,“微臣叩见皇上,见过贤王。”

“你们都起来吧。”皇帝远远瞅了床上的太皇太后一眼,问道:“众爱卿,朕的皇祖母身体情况如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医们暗暗相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回禀皇上,太皇太后这是中了慢性毒药,已经有了四年多了。”太医说着,小心翼翼的瞥了皇帝一眼,又道:“太皇太后,已经毒气攻心,怕是熬不了几天。”

“怎么会这样?”皇帝急步走到太皇太后的床前,满脸忧伤的坐了下来,握紧了太皇太后的手,道:“皇祖母,你醒醒,你看看晋儿。”

太医上前,轻声提示,“皇上,太皇太后如今已晕迷,神智已不清,怕是没法来皇上说话。”

“什么?”皇帝站了起来,扭头看着太医们,大怒,“朕让你们立刻去查,查出皇祖母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如果查不出来,你们一个个就给朕的皇祖母陪葬。”

撂下狠话。

太医们齐齐的跪了下去,不停磕头,“皇上,太皇太后中的毒已经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皇帝问道:“谁人做的事?朕要灭了他的九族。”

太医指着宫殿墙角的木雕,道:“就是那木雕。”

木雕?

皇帝顺着他们的手指看向,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你先别急,你先听太医把话完。”八贤王劝了一句,皇帝终于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没有那么慑人了,“你们慢慢说来,朕要很清楚这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谦让,终于在皇帝又要失去耐心时,他们才有一个人开口,“回禀皇上,太皇太后中的毒就从这个木雕上散出来的。这木雕看似无色无味,但实际上却是毒气散出。”

皇帝问道:“那为什么淮安宫中,只有太皇太后出事。”

如果这木雕有毒,应该整个宫中的人都有事才对啊。

太医连忙解释,“这木雕放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太皇太后在这寝宫的时间最长,其他人没有吸收这么多的毒气,自然现在还不会毒发。”

皇帝听了,连忙拉着八贤王往外走。

“皇叔,这寝宫里有毒气,咱们走吧。”

八贤王抽回手,一脸哀戚,“皇上,太皇太后最疼我了,如今她已到了弥留之际,我不能离开她的身边。”

皇帝一听,愣了一下,立刻唤了人进来。

“来人啊。”

“皇上,奴才在。”

“你们立刻把这木雕从寝宫搬出去,把它烧了。”

“是,皇上。”

“等一下。”八贤王连忙制止,“皇上,这木雕是孟三娘雕的,当年由臣献给太皇太后当寿礼。如今这木雕有问题,这实在是老臣的过错,请皇上责罚。”

说着,他跪在地上,俯首在地,一动不动。

皇帝愣住了,随即就回过神来,上前亲自把他扶了起来,“皇叔,你的孝心,天下人皆知。你不可能做出此等残害皇祖母的事情。这事要怪就怪那贼心不浅的孟三娘,一定是她做的手脚,一定是大晋摄政王暗中授意她加害皇祖母的。”

皇帝说完,就有了主意,“来人啊,把这木雕推到院子里放着。大晋害朕祖母,此事不能这么这就算了。”

“是,皇上。”

皇帝问一旁太医,“朕的祖母,还有多少日子?”

太医斟酌了一下,应道:“就这一两天。”

话落,那边床前,八贤王已哭成泪人。

皇帝也眼角湿润,上前宽慰八贤王,“皇叔,咱们先带那贱人去议事大殿,大晋如此欺人,我们不能这么就算了。”

八贤王摇头,“请皇上另觅贤良,臣想守在太皇太后身边。”

“皇叔的孝心真是令天地动容,可朕担心大晋会趁太皇太后病重这事发兵。皇叔,请以大局为重。皇祖母不会希望东玉被人鱼肉的。”

皇帝劝道。

八贤王滑到了地上,跪下,“皇上,请成全老臣吧。老臣如果连太皇太后的最后时光都不能守在身边,那哪还配当人子?大臣们都还在议事大殿,请皇上去找大臣们商量吧。”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八贤王,“皇叔,你先陪着皇祖母,朕去去就回。”

“老臣恭送皇上。”

皇帝匆匆出了淮安宫,到了院子里就甩了孟夏几巴掌,把孟夏打得双眼直冒金星,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打?

她现在被点了穴,说不了话。

眼看着太监们把自己多年前的木雕从太皇太后的寝宫里抬了出来,丢弃在一旁院子角落。她隐隐的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次八贤王一定又泼她脏水了。

突然,脑前一亮。

她瞪大了双睛,眸光翻滚,由惊到忧。

她知道了。

八贤王是想利用她,挑起两国战事,让他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对大晋出兵。

“孟三娘,你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皇帝恶狠狠道。

甩袖离开。

没过多久,皇帝又回到淮安宫,只是他后面还有百官紧跟随。皇帝刚踏进院门,寝宫里就传来八贤王的哭声,紧接着沧公公一脸苍白的跑出来,扑嗵跪在地上,大喊一声,“太皇太后薨…”

百官们扑嗵一声跪下。

远处宫楼上传来钟声,悠远而哀伤…

孟夏抬头望天,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沉重得要压下来一般。她暗暗攥紧了拳头,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镇定,冷静,不要被打挎…

皇帝早已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后宫妃子们已经一身似雪,头戴白花跪在院子里。

孟夏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孟夏,挺住…”皇宫里满目素白,孟夏被人带回到议事大殿。

八贤王已换了一身白袍,头上的发带也是一条白发带,满脸的愁容和哀伤,似乎一瞬间就老了几岁。

百官们也都外套了一件白长袍,皇帝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