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想到虎视眈眈的杨氏和赖氏,并没有因他的宽慰而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

“我虽不愿相信,但我想是真的出事了。”

孟晨曦对着林里喊了一声,“白虎,你先赶回去。”

“是,爷。”声落,一抹白影从他们眼前消失。

“我们也快走,有白虎先赶回去,你不必太担心。”孟晨曦不知不觉的放软了语气。安宁微怔,有点感激,但很快就被对顾氏和安乐的担忧而冲走。

两人慌慌张张的赶回施家。

安宁一看自家门口围了人,心就咯噔一下,脚步如飞,反把孟晨曦甩到了后面。

“让让,让让。”安宁挤了进去,入眼的竟是院子里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渍,她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喉咙眼上,冲到严老爷子面前,“里正,我娘出什么事了?”

严老爷子抬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表情灰败,“杨氏和施大贵带人来闹事,你娘早产了,稳婆已请回来了。安乐她…”

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早产了。

“娘,安乐。”

人影一闪,安宁已冲进了屋里。

李氏听到声响,急急的把安宁拦在门外,“安宁,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要进来。你娘在生孩子,你进来不方便。”

“婶子,没有什么不方便,兴许我还能帮忙。”

李氏皱眉,“你能帮什么忙?听话。要不,你去隔壁屋里守着安乐,她受伤,人还没有醒过来呢。”

安乐受伤了?

安宁整个人都傻了,自己就离开半天,怎么家里就出这样的事了?

“婶子,我娘就麻烦你了,我去看看安乐。”

“嗯,去吧。”这时,屋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李氏急急的撂开门帘进屋,安宁却是站着动不了了,她的脚仿佛被灌了千斤铅。

“啊…”顾氏的惨叫声在她耳一再响起,安宁撂开门帘冲了进去。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内,七八个妇人手忙脚乱的走来走去,手上,身上,基本上都沾有血渍。

安宁的心怦怦直跳,看着那成了血人儿的顾氏,她环抱着双臂,轻轻颤抖。

血人。

真的就是一个血人。

顾氏一头一脸都是汗,头发都已披散开,汗把头发粘在她的脸颊上,显得苍白如纸。她像是感应到了安宁,本是涣散的眼瞳,骤然发亮,伸出枯瘦的手,嘴唇翕翕,“安宁…”

李氏顺着顾氏的目光看去,看到安宁时,不由一怔,然后快步过来,“安宁,你不能在这里,你先出去。”

安宁摇摇头,“不!我要这里,我要陪着我娘。”说着,她冲了过去,握紧了顾氏悬在半空中的手,“娘,你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顾氏虚弱的点点头,“没…没事的!别担心!”

“嗯。”安宁用力点头,滚烫的泪水甩到了顾氏的脸上,和她的汗水融在一起。

“别…啊…”哭字还没有说出来,顾氏又痛得尖叫一声。

床尾那头,中年稳婆举着油灯检查了一下,面色骤变,惊呼,“脚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安宁听着,心头大震。

她知道,婴儿脚先出,那就意味着难产。在现代有剖腥产,可保母子平安,但在这落后的古代,难产常常就是一尸两命。

李氏也傻眼了,急急的问那稳婆,“六姑,你快想想办法啊。”

稳婆急出了汗,“我也没有把握啊。她这是早产,又大出血,现在还难产,我接生了大半辈子,这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她心里没有底,这一个弄不好,接生就变成接丧了。

“啊…”

顾氏的凄厉的尖叫声把众人拉回到现实中。

安宁握紧了她的手,一句一句的重复,“娘,你要坚持住,娘,你一定要坚持住…”

顾氏的嘴唇都咬破了,安宁连忙拿过一旁折好的棉布,想要让顾氏咬着。顾氏摇摇头,拼尽全力忍着痛,直直的深深的看着安宁,仿佛这就是最后一眼一般。

那眼神中充满的依恋和不舍,以及不放心。

安宁心里发悚。

眼泪簌簌而下,不停的摇头,“娘,坚持住!一定要,安宁和安乐不能没有娘!”

“安宁,照顾好妹妹。”顾氏沙哑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但安宁却听得一清二楚。这种遗言式的话,她不想听,剧烈的摇头,“娘,我照顾不好,我代替不了你,你要自己给她母爱,你要看着她长大。”

顾氏无比依恋的看着安宁,心里默默的道:“安宁,娘舍不得你!娘想看到你成亲时的样子,娘想看到你过上好日子。安宁,对不起!”

“不!娘…”

屋里传来安宁的悲伤欲绝的哭声,孟晨曦眉头紧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的攥着他的心脏。他抬步,快速走向顾氏的房间。外面的人愣住了,直到那一抹浅蓝消失在门帘后,他们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冲进产妇的屋里去了?

里面的人本来就被顾氏的不省人事吓得六神无主,突见孟晨曦进来,她们更是不客气的尖叫一声。

孟晨曦紧绷着脸,看了不看她们一眼,绕到床尾查看了一下,就冷声吩咐安宁,“你到隔壁屋里,快把我的医药箱背过来。”

安宁愣愣的看向他。

“还不快去?不想你娘活了吗?”孟晨曦冷斥一声,安宁立刻回神,拔腿就跑,没一会,她就抱着医药箱冲了进来。“给!医药箱,需要无帮忙?”

孟晨曦瞍了她一眼,“打开药箱,把布包里的东西取出来消毒,别说你不会。”

安宁没吭声,连忙按他说的办,只是当她打开布包时,里面那一套泛着银光的手术工具,着着实实的把她怔住了。

这手术刀,她很熟悉,因为,在学校每周都有解剖课程。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套工具?

“发呆,人就能救下来了吗?”孟晨曦头也不回,语气却是不悦,“磨磨蹭蹭的。”

安宁立刻动手把工具消毒了,在这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点了油灯,在火上烧一下。

孟晨曦走来过,拿走银针包,又返回床前。

他看着一旁围着的妇人,冷冰冰的道:“留两个人下来帮忙,其他人出去。”

妇人们看向李氏,李氏看向安宁,安宁头也不抬,“谢谢大家的帮忙,大家先出去吧。”

她相信孟晨曦,就只因眼前这一套手术工具。

李氏和孙婆婆留了下来,稳婆也没让她出去。

床那边,孟晨曦问道:“好了吗?怎么这么笨?”

“好了。”安宁端着工具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再与他呛声。

李氏和孙婆婆一直站在床边,偶尔帮忙递递东西,孟晨曦让李氏放下帐子,只有他和安宁在里头。任何手术都需要安静,过程中必须集中精力,不能有任何分散。

安宁不敢开口,偶尔他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他说要什么,她就递什么给他。

“汗水。”

孟晨曦转过身去,安宁立刻用手绢给他拭汗,两人连眼神都没有对视一下。

安宁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的孟晨曦,见他手法精湛,她真的怀疑他的来处了。

“不要分神!”

呃?又被他发现了。

他抱出了一个满身是血和乌绿胎渍的孩子,那孩子没有一点动静,全身发紫。孟晨曦把提了起来,清脆的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仍旧没有动静。

孟晨曦面色凝重,检查了一番,又用施针抢救。

安宁静静的看着。

“抱走吧!”孟晨曦从床头拿过一块布,把孩子一包,塞进了她的怀里,“施大贵坏事做多了,该他断子绝孙。”

冷清清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

安宁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帐外,李氏和孙婆婆听了,面面相觑,已经猜到结果了。

“把孩子给她们,你帮忙。”孟晨曦下令。

安宁回神,连忙把已经救不回的孩子交给了李氏,然后急急返回帐内,帮忙把顾氏的伤口缝了。

“好了!叫稳婆进来给伯母清一下。”孟晨曦出了帐子,孙婆婆立刻招呼他,“公子,这里有热水洗手。”

孟晨曦沉默的走了过去,洗净了手,出了屋子。

顾氏服了麻沸药,一时半会醒不来。

安宁帮着稳婆给她擦拭了身子,外面也已收拾妥当。

“安宁,这可怎么办啊?”李氏端着水让安宁净手后,终是忍不住的问。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她担心顾氏会受不了。

安宁拿过一旁的棉布,擦手,转身到床头的一个小柜子里把顾氏准备的小孩衣服抱了过来,“婶子,这些是给孩子的,如今孩子不在了,也不必留着了。你帮忙找人把孩子埋了吧。这些事情,我不太懂,风俗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就麻烦婶子了。”

李氏接过衣服,点头,“好,交给我,你放心!”

说完,她匆匆出去了。

严老爷子见她出来,忙问:“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大人保住了,小的是个儿子,没了。”

眉头紧蹙,严老爷子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施大贵的报应。”

众人听着,无不嘘唏。

李氏轻叹了一声,“爹,夜里找人把孩子送山上去吧。我这就进去把孩子的衣服整理一下,这施家乱成一团,今天我就在这里帮忙了。家里让小茶忙一下,不知爹的意思如何?”

“行!你在这里照顾着,家里不用你操心。”

“嗯,爹,那我先进去。”

“去吧。”严老爷子挥挥手。

安宁背着医药箱出来,顾氏不会那么快醒,又有孙婆婆和李氏照顾着,她也是放心的。现在她要去看看安乐,也不知她伤成什么样子。

隔壁屋里,孟晨曦端坐在床前,床上的安乐头上包着纱布,面色苍白,正安静的睡着。

“桌上有几根人参,你拿去,过几天给你滋补一下身子。这两天给你娘熬点粥,不能油腻的东西。还有那些膏药,你也拿去,可以让伤口愈合得更好。这药是镇痛的,这药消炎的,你娘醒后,给她服下。”

孟晨曦自她进屋就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不停的道。

“谢谢!”

安宁看着他,明眸中溢出如月光下的湖面上熠熠的光。

“少必,你记住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便可。”孟晨曦抬眸睨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他带来的医书。

安宁这才发现,这屋里的摆设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炕床不见了,由檀木雕花大床取代,三脚破方桌也变成了檀木圆桌,靠墙的地方还摆了书架,书案,案台上的香炉里香烟袅袅。

他的书很多,一沓一沓的摆放站案台边。

全是医书吗?

他到底是谁?

安宁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伸手轻轻的把安宁脸上的散发捋到耳后,“你到底是谁?”

“这不重要!”

“你的医术怎么会这么厉害?”

“当然靠学。”

“你怎么会有那么一套手术工具?”

“我娘送的。”

他娘?

安宁怔了怔,又问:“你的医术是你娘教的?”她只能这么解释,或许,她娘是一个由现代过来的医生。

“我饿了。”孟晨曦翻了一页书。

饿了?

他可真行!说着正事,他也能偏题这么厉害。

“我这就去做。”安宁想想,他们只在山上吃了干粮,这么久了,的确是饿了。

“我不吃虾,我想吃打卤面。”

他不吃虾?

安宁回想昨晚吃饭时的情况,他好像真的没有往那一盘虾中下筷子。

“我不会做打卤面。”

“那就饺子,猪肉韭菜馅的。”

安宁深吸了口气,“好!”

这位爷真是不好照顾。

“等等!”

“啊?什么事?”安宁站在门口,转身看向他。

孟晨曦放下了手中的医书,抬眼看了过来,“待会白虎会陪同知县大人过来,你想怎么处置那些人,你跟知县说就好。还有,不要让那知县进来找我,我不想被打扰。”

知县大人?他让她别放知县进来打扰他?

安宁愣住了。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大牌?

好想问,可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说的。

这人,她大概有些了解了。

“好!我知道了,安乐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安宁转身出了屋子,看见严老爷子他们还站在院子里,她信步走了过去,“里正,你坐下吧。”

“不了,我就等你出来,跟你说几句话就回去了。”严老爷子摆摆手,“杨氏带了她娘家的人来闹事,乡亲们都抱着被施大贵报复的危险出手相助。我没有挟恩持报的意思,但是,大伙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若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我想大家都会感谢你的。”

“里正,这事我想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严老爷子点点头,一脸欣慰,“丫头啊,那些人都绑在牛棚里,你想要怎么处置呢?送官吗?”

“不用送了,等一下知县大人就到了。”

“知县大人?”

严老爷子惊讶极了,他还没见过知县呢,村里刚发生这点事,知县大人怎么就知道了?还要亲自过来处理。

安宁扭头看了孟晨曦房里一眼,“他说的。”

双眼微眯,严老爷子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似是问安宁,又似是自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也想知道。”安宁抽回目光,看向里里外外的众人,深深一揖,“谢谢大家!大家的恩情,我不会忘记。请大家放心,这事一定不会连累大家。”

大伙面面相觑。

严老大爷子就大声喊道:“你们都放心!知县大人过一会就到,施大贵和杨氏这些人,知县大人一定会有定夺。现在都先回家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再转告大家。”

知县大人?

人群中炸开了锅。

他们这些人还没谁见过知县。

想想安宁家出点事,居然还惊动知县,他们皆是满腹疑惑。

“安宁,进来!”屋里传来孟晨曦的声音。

“欸,来了。”安宁转身又进了屋,看着床前的孟晨曦,问道:“怎么了?有事?”

“饿了!”

“我不说了,马上去做吗?”

“可你在外面浪费时间,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饿了,就会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倨傲的看了过去,眸光没有一丝温度。

安宁心想,你这是变态啊,得治。

可她怕死,所以不敢说。

“我这就去,立刻,马上,很快就好。”

“还站着做什么?”

“哦。”安宁回神,立刻出去,直接钻进厨房。

孟晨曦勾唇笑了笑,唬唬这丫头,倒也挺好玩的。

孙婆婆来到厨房,见安宁在和面,便问:“安宁,你这是要做馒头?”

“不是,包饺子。”安宁这才想起孟晨曦说的猪肉韭菜馅,连忙问:“婆婆,你家有韭菜吗?”

“有一点。你要包韭菜馅的?”

“嗯,那个爷要吃。”

安宁有些小报怨,好好的吃什么饺子,麻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