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严老爷子眼睛都亮了。

凡伯点点头,“这话,我可不敢假的,刚刚你也瞧见了,我东家那性子,可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不像,不像!”

“嗯,里正既已明白了这些,我相信,接下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你心里已有大方向。”凡伯颔首,“里正,你先忙着,我进去跟东家说一声,我也要回医馆去忙了。”

严老爷子起身,“待会我送送凡掌柜。”

凡伯点头,进屋与孟晨曦说了一会话,他就离开。

“里正,请留步!”

“凡掌柜,慢走。”

严老爷子站在院门口,看着旁边几十人正忙上忙下,他走了过去,中气十足的道:“大家都辛苦了,抓紧时间帮忙建好,另外,今天下午的事情,晚上再说吧。下午你们也正好可以多干些活。”

“是,里正。”

村民纷纷应道。

有人叮嘱,“里正,你老别过来,这里人多手杂,东西又多,别是碰伤你了。”

“是啊,里正若是不放心,就去顾嫂子的院子里坐着喝茶,顺便监工便是。”

“没错!没错!我们保证不偷懒。”

大家都看到了孟晨曦的威风,也隐约知道里正今天会召集大家说一些好事。特别是昨天官差从杨氏身上搜下的那些银子,实在是太刺激他们了。他们这些人,昨晚在家里都躁得睡不着了。

谁都想跟着安宁上山,也挣些银子。

严老爷子点点头,“那行!你们好好干,安宁丫头一定不会亏了你们大家的。”

“是的,里正。”

严老爷子思量一番,还是返回木桩桌前,坐着喝茶,想事情。

安宁进了顾氏屋子,李氏正好在给顾氏擦身子,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安宁,你现在是越来越有魄力了,刚刚那些人被你说得一愣一愣的。现在人走了,总算是清静了。”

“婶子,你别笑话我。”

安宁笑了笑,走到床前,看着顾氏,问道:“娘,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吧?安乐醒了没有?”顾氏满目心疼的看着安宁。

“有婶子和孙婆婆在,还有小茶,我可以忙过来。安乐昨晚醒来喝了药,现在还睡着呢。孟......孟公子说她失血过头,睡久了也是正常的。”安宁微笑着应道。

顾氏闻言,放心的点点头,“有孟公子在,我倒是放心的。安宁啊,我刚刚好像听到孟公子说收你为徒了?你想学医术,以前怎么没有跟娘说呢?”

安宁咬了咬唇,“娘,以前我。”

“不用说了,娘明白了。以前,娘自己都晕晕噩噩的,而家里就这情况,你就是说了,娘也帮上忙。幸好,现在孟公子来了,他还愿意收你为徒。安宁啊,你可要好好学,不要辜负了孟公子。”

顾氏的眸中浮现自责。

“娘,我知道,我会好好学的。”安宁坐在床沿上,携过顾氏的手,“娘,我们说好要一起展望未来的,过去的,不管是好的坏的,还是贫穷富贵的,咱们都忘了。以后,咱们会有想要的生活的。”

“嗯,娘相信你。”顾氏眸中盈泪。

此刻,母女二人沉醉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却不知不平静的生活,现在还只是开始。

许多事情,并不是她们说过去就过去的。

许多人,并没有过去,当然,也不会让她们过去。

李氏看着眼前这幕母慈女孝的情景,也不禁红了眼眶,她低头拭拭眼角。

安宁松开顾氏的手,“娘,有好多人在帮我建新房,我要去做午饭了。”说着,她站了起来,看向李氏,“婶子,这么多人的饭,我做不来,这些日子怕是要麻烦婶子了。”

“做饭而已,没什么麻烦的。这事交给我和孙婆婆就好,你们年轻人忙别的去,家里就交给我们几个老的。我保证不丢你们家的人,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厨房。”

李氏笑着摆手。

安宁点头,“谢谢婶子。”回头看向顾氏,“娘,你好好休息,安乐醒了,我会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

“嗯,去吧。多跟你婶子学着点。”

“好,我知道的。”

安宁和李氏出了房间,刚进厨房,安宁就急急问李氏,“婶子,昨晚那些帮忙送上山的乡亲,我没有给人家红包,现在该怎么办?”

李氏闻言,拍拍她的肩膀,“这风俗婶子还是懂的,昨晚看你实在是太累了,晚上还要照顾你娘,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给了他们红包。”

“婶子,你......你真是对我们家太好了。”

“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和小茶又情同姐妹,这点事情算什么。”

“婶子,一共包了多少银子,等一下,我取给你。”

李氏一怔,蹙眉,“你这孩子,你怎么?”

“婶子,一是一,二是二,这钱不能由你来出,我们是主人家,这银子一定得还给你。”安宁坚持,李氏没法,只好点头,“你这丫头,真是懂事,什么时候我家小茶也能像你这样不用人操心?”

“娘,我怎么就让你操心了?”

一旁的严小茶不满的打岔。

她正在切馒头,脸上还有面粉,白白的。

李氏宠溺的看着她,笑着摇头,伸手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面粉,“瞧瞧,做个馒头也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还说不让我操心。”

“娘,这难免的,好不好?”

严小茶跺跺脚。

安宁笑了,上前,拎着菜蓝子往外走,“我去洗菜。不过,我同意小茶的话,她的确不让人操心的。”

“娘,你听,安宁姐都这么说了,决定假不了。”严小茶眉开眼笑,当场就指挥李氏干活,“娘,你烧火吧,今天保住让你看到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保证你会从此对我改观的。”

李氏笑了笑,“行!我拭目以待。”

安宁在院子里的水缸旁洗菜,这些菜都已在河边洗过的,她只需再清一遍。

严老爷子坐在木桩上抽烟,一边看着自己吐出的烟晕,一边沉思着凡掌柜的话。他听到水声,回神过来,扭头看去,轻唤,“安宁丫头,过来陪里正坐一会。”

“哦,好!里正先等一下,我把洗好的菜先提进厨房去。”

“嗯,好。”

安宁把菜放下,跟李氏和严小茶说了一声,然后就返回院子里。她把茶壶里的茶叶倒了,重新换上新茶叶,提到一旁的铜壶里的开水,利索的沏茶,洗杯子,倒茶,然后推了一杯茶在严老爷子面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里正,你有什么要交待安宁的,你就直说吧。”

严老爷子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烟斗往桌上一放,端起新沏的茶,“先喝茶吧。你也忙了这么大半天了。”

轻轻点头,安宁端起茶,悠哉悠哉的喝着。

屋里的孟晨曦喊了一声,“安宁,沏茶进来。”

安宁蹙了蹙眉头,放下茶杯,取了一旁的青花瓷茶杯,放了茶叶,重沏了一杯。

“里正,你再等一下,我先把茶端进去。”

“去吧。”

安宁端了茶进去,孟晨曦指着面前的一大摞医书,道:“这些,你搬去,好好看。先从百药纲开始看,等你熟悉了这些,我再教你针炙。”说着,他拿起一旁的银针包,“这套寒冰银针,等你看完这些医书,通过我的考试后,我会送给你当资励。”

寒冰银针?

光听这名字就已经是高大上了。

安宁眼睛发亮,紧盯着那银针包。

“别看了,就是流口水了,也不会提前给你。记住了,我如今已是你的师父,一日为师,终......”

“终身为父嘛,这个我懂。”安宁截下了他的话,“你以后不会再提醒我这个了,我一听,就发悚。说到底你比我还小,让我喊你师父,为了学医术,我认了。可终身为父,这话的确令人吃不消。咱们打个商量,终身为弟行不行?”

孟晨曦抬手,毫不留情的朝她脑袋上敲去。

“喂,你干嘛打人?这个习惯不好,这把人打傻了怎么办?”安宁摸着脑门,噘着嘴嘀咕。

凉凉的剜了她一眼,“还有比你更笨的吗?”

“喂,别欺负人,我也是很聪明的好不好?”

孟晨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真的没有发现。一个只会用菜刀的人,哪有什么聪明的地方?”

“你?”

“你们是谁啊?”

安宁刚要发飙,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就从床那边传来。

两人面面相觑,惊讶的朝床边走去,安宁激动的看着坐了起来的安乐,也不知是不是她盖着被子热的,还是怎么了,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两个大苹果。

安宁瞧着,却感觉有些不动劲。

是的,不对劲。

安乐的眼神不对劲。

以前骨碌碌的转,黑溜溜的,充满灵气,现在是直直的,似是找不到焦点,又似是整个人都放空了。

安宁大跨两步,上前去抱安乐,安乐尖叫一声,闪到了床角,惊恐不定的看着她,“你...你是谁?”

“安乐,你怎么了?我是姐姐,我是你姐姐,我叫安宁啊,你不记得了吗?”安宁不由的慌了,伸在半空中的手僵直在那里。

安乐一直摇头,“我不认识你,你是坏人,你不要打我......”

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安宁自己都感到意外。

从何时开始,她就与这里的亲人成为了真正的亲人了?

她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看着眼前如受惊小白兔般的安乐,安宁的狠狠的揪着,痛得喘息不过来。

孟晨曦站在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你让一下,我来给安乐检查一下。”

“哦,好。”安宁快六神无主了。

孟晨曦在床前坐了下来,朝安乐招招手,嘴角难得的溢出一抹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的笑容,“安乐,到大哥哥这里来,你不是最喜欢大哥哥的吗?快过来。”

大哥哥?

什么时候,他们这么亲密了?

安乐不停的摇头,但眼底的防备显然没有那么重了。

安宁瞧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紧张和担心更多。

“我不去!”她微微抬头,飞快的瞥了安宁一眼。

孟晨曦会意,扭头对一旁的安宁,道:“安宁,你先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她。”

“哦。”安宁不明白,也不甘心。

明明就是自己的妹妹,怎么醒来后就不认自己了?

房里间只剩下孟晨曦和安乐了,安乐虽然放松了一些,但还是绷得很紧,抱着双膝。

“过来,不相信大哥哥了吗?昨晚大哥哥不还给你讲了故事吗?”孟晨曦耐心的哄着安乐,昨晚快天亮时安乐又醒了一次,她那时的状况比现在更不好。孟晨曦不想让安宁担心,便自己一人哄安乐睡觉。

大哥哥,也是安乐在那个时候喊的。

安乐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好像把自己给封闭了起来。

这样情况,一般是受了重大的刺激,或是受了重创,不然不会这样子。安乐这孩子,太过早熟懂事,这让孟晨曦想起的年幼时的自己,对她也多了几分妹妹般的心疼。

脸的笑容一直挂着,安乐看了许久,她才似乎慢慢的放下防备,一点一点的挪了过去。

孟晨曦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真乖!”

安乐仰头看着他,眼睛眨巴着。

放下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腕,两人静静的坐着,不一全儿,孟晨曦松开她的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安乐很乖!大哥哥真喜欢乖孩子了。刚刚那位是你的亲姐姐,她叫安宁,而你叫安乐,一生安宁,一生安乐,这是一样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安乐摇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孟晨曦耐着性子问道。

他知道,安乐有心结,如果一日不打开,她就一日不会走出自己给自己上了锁的空间。

她不是真傻,也不是失忆,她是在逃避某件事情。

“什么都不是。”

孟晨曦蹙眉,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说安宁不是你的姐姐。”

安乐愣愣的坐着,失神,眼睛直直的,没有一丝情感,“不是,什么都不是。”

她就是没有回答孟晨曦的最后一个问题。

“休息一会吧?”孟晨曦扶她躺下,“乖乖睡觉!哦,忘记了,你饿不饿,大哥哥去给你端点吃的。”

安乐蹙着眉头想了很久,被子下面的手,摸了摸干扁的肚子,“饿,扁扁的。”

孟晨曦心疼的看着她,又忍不住的揉揉她的头发,“你先等一下,大哥哥这就去找吃的来。”

“......”安乐没有回应。

院子里,安宁心事重重的坐在严老爷子的对面,刚刚严老爷子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进一句话,她一直在想安乐怎么了?为什么她看自己是那样的眼神?

好像是陌生人。

“安宁,晚上你来一趟我那里,跟大家说说猴头菇的事情,你能抽出空吗?”

“......”安宁没有答应。

严老爷子瞥了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安宁还是坐着,不吭声。

花白的眉头越蹙越紧,严老爷子轻问:“安宁丫头,你有什么想法就跟里正说,里正能满意你的,或是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尽力。”

“......”

呃?严老爷子总算是发现了,安宁就没有在听他在讲什么,而是一直出神。

从送茶去房里,出来后,她就一直这么坐着不动。

起初以为她是在一边听,一边思考。

“丫头,在想什么事情呢?”严老爷子拍拍她的肩膀,安宁动了身子,抬头猛地看了过去,有些尴尬的道:“对不起!里正,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有些出神了。”

“我说,晚上你能不能上一趟我那里,我找了大伙去我那里聚聚,有些事情,你可以当面跟他们讲。有什么需要我补充或是帮忙的,我也可以当时就表态。”

严老爷子没有生气,他能理解,毕竟这个家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

“可以!”

骤然松了一口气,严老爷子欣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丫头,你没有让里正失望。”

孟晨曦从屋里出来,看着安宁,道:“安宁,有吃的吗?安乐饿了,你最好弄点流食,或是清淡一点的。”说着,他走到木桩桌前坐了下来,“煮好给我,我端进去喂她。”

安宁点点头。

严老爷子高兴的问道:“小安乐也醒啦?”

孟晨曦点点头。

严老爷子见他这样,又想到他一直这么不说话,便也没在意,自己找了话题,聊了起来。

“孟公子,凡掌柜提的事情,我想过了。这些都是在理的,药材不比其他,这是治病救命的,自然不能马虎。我刚刚跟安宁丫头说了,晚上让她去一趟我那里,我召聚了村里的人,大家一起合计一下。也许......”

孟晨曦猛地抬头,目光淡淡看去。

严老爷子说着一半的话就噎住了,怔怔的看着他,心竟因紧张而怦怦直跳。

这爷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事事关【永康医馆】,我也一起去。”好半天,严老爷子心里都发毛了,孟晨曦才淡淡的说了一句。

“行!这是请都请不到的,有公子一起去,更是妥善。”

“我对救济穷人没兴趣。”

呃?

严老爷子又愣住了。

这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愿给他们村民机会?

正想着该如何委婉的开口询问,孟晨曦又来了一句,“我只在意自己的徒弟能不能挣到钱?医馆能不能用上最好最新鲜的药材。至少这些平时就爱欺负我徒弟的村民,我才懒得管。”

他竟这么在意安宁?

严老爷子微眯起双眼,壮着胆子打量孟晨曦。

“我不想徒弟太寒酸,带出去,丢我这个师父的脸。”

轻飘飘的又来了这么一句。

严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解释。

解释他的用意。

这么为徒弟着想的师父,他好想问问,“公子,你还收徒弟吗?我家的孙女、孙儿都拜你为师吧?”可这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因为,他没那个胆,也知道问了也白问。

孟晨曦不可能收下除了安宁之外的徒弟。

他这个局外人看得这么清楚,也不知局中人何时才清楚?

“我去了,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