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额,的确是程嘉瑶自己让给我的,她为什么会死,嫔妾也不知道,”程婕妤的眼底有深深的青影,这说辞估计是一夜未眠想出来的,“嫔妾代替了她的位置,自然要履行她的职责,皇室召嫔妾进宫,嫔妾毫无怨言就废了一身内力…”

“毫无怨言?”皇后冷哼一声,将手中剩下的剩茶顺手泼到了程婕妤的脸上,“若是真的毫无怨言,六皇子身上的伤痕又是哪儿来的?”

程婕妤顶着湿漉漉的一张脸,深吸一口气,磕头道:“娘娘昨日没有当众揭穿嫔妾,定是因为嫔妾还有用处,但凡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娘娘只管开口,嫔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求娘娘,不要让六皇子知晓此事。”

现在,辰子墨是她唯一的指望,只能靠着辰子墨给程家报仇了。

皇后看了看她,轻蔑一笑,将一封罪状扔到她面前:“签字画押,至于要怎么用你,本宫要好好想想。”

那张罪状上,将程家如何残害程嘉瑶,她如何得到好处,写得清清楚楚。虽然与真实情况有些出入,但基本上是对的。

程婕妤哆哆嗦嗦地签了,却没有得到皇后任何的保证,只轻飘飘的一句:“看你的表现。”就是说,如果以后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六皇子就会知道。

等程婕妤走后,皇后将二皇子唤了来,把那封罪状交给他:“你拿着这个,去一趟素心宗。再抄写一份,给气宗宗主罗鸿风送去,什么也不用说。”

这件事牵连出去,素心宗要丢大人。那老尼姑,总要给些诚意。

二皇子眼前一亮:“母后英明。”

被判了死刑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不知道哪一天会被判死刑,在这之前,要每天提心吊胆地度日。程婕妤汲汲皇皇了几日,终于病倒了。

一片黑暗的噩梦中,她在拼命地跑,没了内力的身体,跑起来双腿犹如千钧重。

“姨母,你跑什么?”已经长大成人的辰子墨,扛着程舟的那把巨斧,阴测测地看着她,抬手,一斧头劈了过来,“还我娘命来!”

“啊——”程婕妤尖叫着醒过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抖着看向周围。

宫室内静悄悄地,光线昏暗,有一人站在窗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姨母…”

“啊啊啊!”程婕妤听到这个称呼,发疯一样地惊叫,引来几个宫女太监。

“婕妤娘娘,您怎么了?”宫女也被吓得不轻。

“辰子墨!”程婕妤对着那处阴影大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辰子墨从阴影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妃母。”

程婕妤瞪着他看了半晌,蓦地松了口气:“这是什么怪称谓,跟谁学的?以后不许这么叫。”

接下来的几日,半夜里,程婕妤的房中总是传出尖叫声,宫中人都说,她疯了。

二皇子提出,程婕妤神志不清,总是打伤六皇子,最好让六皇子住到朝阳宫去。正隆帝没觉得程婕妤疯了,但皇后跟着敲边鼓,让他看看六皇子身上的伤。

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在辰子墨的背上纵横交错。正隆帝气得摔了手中的杯盏:“这个疯女人,叫太医去看看,看不好,就关到掖庭宫去。”

掖庭宫,在皇宫的西北角,人迹罕至。

辰子墨如愿住进了朝阳宫,能吃饱穿暖,且去前宫学武也方便了很多,整个人都精神了。

“留着她的命,等我长大了,带她去我娘坟前谢罪,”黑蛋如是说,将新得的点心上供给辰子戚,“你说的法子还真奏效,她怎么就那般害怕呢?”

“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做了亏心事,当然会害怕。”辰子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丹漪蹲在辰子戚肩膀上,啄了一口喂过来的点心,心想,这回的俗语倒是说对了。

冬去春来,七年匆匆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戚戚:啥?咋就七年了?

鸟攻:啥?咋才七年诶?

戚戚:我还没有好好享受童年呢!

鸟攻:十四岁不符合开车年龄啊!

戚戚:→_→

第三十三章 解冠

正隆帝年富力强,虽然没什么雄才伟略,起码能保持各大门派的平衡, 让摇摇晃晃的朝廷保持屹立不倒。作为年幼的皇子,不必参与外面的纷争, 辰子戚在宫中过得还不错。

每年春末夏初,凤王世子就会来到丹阳宫小住, 待到秋风袭来,便会离去, 仿佛一只来度夏的候鸟。而这个时候,辰子戚就可以到丹阳宫去, 蹭吃蹭喝蹭扇子。

然而,从去年开始, 丹漪就没再来了。

已经长成少年人的辰子戚, 穿着一身暗黄色皇子常服, 立在丹阳宫门前, 长长叹了口气。今日立夏, 丹漪还没有来, 那就是不会来了。莫非他真的恼了自己,打算自此绝交不成?

这事还得从来两年前说起。那时候,丹漪刚满十四岁,身体抽长之后的丹漪,比之小时候更加好看。

两人躺在玉席上,借着月光,辰子戚忍不住伸手摸摸那双越发漂亮的凤尾目:“丹漪,你可真好看,要是个女儿家就好了,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娶回家。”

丹漪捏住他乱摸的手,瞬间睁开眼:“就你?”

“怎么,看不上我?”辰子戚凑过去,跟丹漪挤在一张枕头上,“你跟我睡了这么多年,早就失了贞洁,只能嫁给我。”这般说着,毛手毛脚地在丹漪屁股上摸了一把,一副调戏良家女的恶霸模样。

丹漪的脸蓦然有些发红,黑暗中看不真切,但还是被辰子戚给看到了。

“呦呵,又脸红了,你看看你,这么娇羞…”辰子戚打蛇上棍地说个没完,突然被丹漪一把抓过去,按在了身下,“啊…哈…别别,啊…”

丹漪把他两手攥住,按到头顶,开始挠痒痒。知晓辰子戚身上每一处痒痒肉,三两下就把他逼得求饶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啊哈哈哈…饶了我吧,哈哈哈…”辰子戚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扭着身子挣扎不已。

闹了半晌,丹漪总算放过了他,只是惩罚地将人箍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我的哥呀,你放开我吧,快热死了。”辰子戚苦着脸动了动。

丹漪不理他,把他翻过去,让他对着床外面说话,不要吵到自己。

辰子戚被困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继续喋喋不休地聒噪:“丹漪,你有没有乳名啊?我就没有小名,我娘总是‘小王八蛋’‘小王八羔子’的乱喊。”

“凤元。”丹漪被他吵得睡不着,只能应了一声。

“凤元啊…”辰子戚想了想,元者,初也,是说丹漪是他父亲的第一个儿子的意思?用后脑勺碰了碰丹漪的锁骨,“凤元,凤元,凤元哥哥!”

“作甚?”丹漪把他往下抱了抱,用下巴顶住他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我以后惹你生气了,就喊你凤元哥哥,这个时候,你就不许再挠我了。”辰子戚兀自划了个约定。

“…”丹漪不想理他,抬手点了他的哑穴,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闭眼,睡觉。

第二天早上,辰子戚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杵在后腰上,不舒服地动了动,感觉到一片凉意。

“咦?”辰子戚蹭地一下坐起来,“丹漪,你尿床了?”

丹漪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辰子戚一把掀开薄被,盯着他的下半身瞧个不停。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湿滑…

“噌”地一下坐起来,一张俊脸青白交替,最后渐渐染上了绯红,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丹漪抬头,看看蹲在床上好奇地歪头瞧他的辰子戚,一把将人推开,逃也似地跑了。

第二天,丹漪就回归云宫了,从那天起,再没有回来过。

如今,即将十四岁的辰子戚,已经明白那时候是怎么回事,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嘲笑那个骄傲的家伙。丹漪那人,脸皮又薄又好面子,没准还真是记仇了。

“凤元哥哥,我知道错了。”辰子戚趴在桌上,拿着笔在纸上乱写。

跟着洛先生这么多年,辰子戚已经可以吟诗作对、提笔写赋了,只是这字依旧难看。

“七皇子,这是写的什么诗啊?”洛云生走到辰子戚身边,看着那满纸的狗爬字,就气得肝疼。

要说辰子戚的字并不是真难看,潇洒写意自成一派,只是没有风骨,一看就出自小人之手。

辰子戚连忙把面前的宣纸揉成团,嘿嘿笑道:“闲来思美人,乱句不成诗。”

“思美人?”洛云生挑眉,当他没看到满纸的“丹漪”吗?

“七皇兄这就开始慕少艾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姐?”九皇子开口讽刺他。

年长的皇子,都已经离宫。皇子满十四岁,需要搬出后宫。去年黑蛋辰子墨也走了,皇帝给了他一小片封地,就在程家祖宅所在之处,他便直接去了。如今这春熙殿里,辰子戚是最年长的。

“不可说,”辰子戚把纸团揣进怀里,“秋天哥哥我就能出宫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九皇子顿时噎住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年幼的皇子都盼着出宫,看到辰子戚得意的模样,禁不住有些嫉妒。

“七哥,你去封地的话,把我也带上吧?”回去的路上,阿木拉着辰子戚的衣角说道。

阿木也已经十一岁了,不过被常娥养得太好,依旧白白胖胖的,比十皇子圆了一圈。

“带你做什么?你得在宫里等着,到十四岁父皇也会给你封地。”辰子戚伸手捏了捏小胖子的脸。

“我不要封地,我想跟着你…”小胖子乖乖地任他揉捏,用被扯得漏风的嘴呜呜啦啦地说话。

“没出息的。”辰子戚照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拉着他回清云宫,让小仙女收拾。

刚穿过宫道,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见过七皇子殿下,太子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辰子戚微微蹙眉,从去年开始,正隆帝的身体开始大不如前,三天两头的生病,很多朝政都交给了太子处理。而太子,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培养帝王威仪,竟然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每次去东宫,都得陪小心。

交代阿木自己回去,辰子戚塞给小太监两颗金豆子:“公公请。”

“殿下太客气了,”小太监笑眯眯地接了,对辰子戚的态度变得殷勤起来,“听说国师要解冠,太子有些不愿,正恼着。”

辰子戚了然。国师言说自己只为皇室效力十年,十年期满,便要辞官离去,今年刚好是第十年。然而太子刚刚临政,国师就要走,虽说是凑巧,但说出去不好听。想必太子是想让他去做说客,劝劝国师再留一年。

东宫官署早已齐备,整个东宫比以前热闹很多。

辰子戚跟着小太监,一路走到了里,太子正坐在凉亭中,看着眼前的一盘棋局。

“太子哥哥安好。”辰子戚行了个半礼。

太子从棋盘中抬起头来,冲他招招手:“小七啊,来得正好,过来跟孤下一盘。”

辰子戚挪到太子对面坐下,抓起一把棋子,磨得光滑的白子,又从拳缝里哗啦啦掉回棋盒:“我这臭棋篓子哪里能下棋,不如咱们掷骰子比大小,一局十两银子,怎么样?”

太子瞪了他一眼,扔掉手中的棋:“上回你跟侍卫赌钱,被父皇禁足三个月,还没长教训?”

“嘿嘿,”辰子戚厚脸皮地笑笑,招呼一边的宫女,“来来,把这棋盘撤了,再上一壶好茶来。”

宫女笑着给他砌了一杯君山银叶茶。

辰子戚端着喝了一口:“还是太子哥哥的茶好喝。”想来太子宫中的都是最好最新鲜的茶,这味道总比在别处喝的更香醇一些。

“孤这里的君山银叶,都被你喝光了。”太子看着他喝完一杯,才说起了正事。还真是为了国师解冠归乡的事。

“先前国师入宫的时候,就说好了只留十年,强留怕是不妥吧。”辰子戚一脸认真地说,暗自撇嘴,人家国师本是孔雀翎的楼主,因为被选中当国师,不得不放弃了楼主的身份,困在那方寸大小的太真宫,每日占星。占星也就罢了,算出来的东西皇帝还不听,只能无聊地串珠子,早就待不下去了。

“孤也不是非他不可,他要走,蓝家却没有送新的国师来,这是何意?”太子阴沉着脸,直直地盯着辰子戚。

竟然没有送新的国师来?辰子戚有些惊讶:“蓝家可有说什么?”

太子沉默了片刻,忽而想起什么,轻蔑一笑:“凤王世子今年没有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嗯?”辰子戚端茶杯的手一顿。

“听闻,归云宫出事了。”太子眼中满是阴桀。

辰子戚心中一紧,想问出了什么事,太子却闭口不谈,又说起了国师:“认过两主的人,再回旧主身边,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去替孤劝劝国师,三思而后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太子:归云宫出事了

戚戚:( ⊙ o ⊙ )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哼哼,你猜

戚戚:我不猜,我去问问

太子:…

戚戚:发生了什么事?

鸟攻:我爹抢走了我的玉竹虫,我要造反,啾啾啾!

鸟爹:虫子我已经吃光了,你来打我呀,嘎嘎嘎!

江湖:号外号外,归云宫父子自相残杀,结局不明戚戚:???

第三十四章 升迁

因为接受了太子交代的任务,辰子戚从东宫出来,又直奔太真宫而去。

国师正在收拾东西, 确切的说,是他站在一边, 指挥其他人收拾东西。

“那件海魂绡的衣裳不可折叠,要卷起来。”

“小心点, 那座琉璃盏很容易碎。”

“屏风就不要了,不好拿。”

而被他指挥得忙前忙后的人中, 还包括穿着广袖华服的蓝山雨。

“祖宗,您能不能少说两句。”蓝山雨正拿着个小盒子, 把国师做的一些小玩意儿仔细装进去。里面有绞丝银捏成的莲花、夜明珠串成的手串、蓝宝石镶嵌的臂镯…

国师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不能。”

“…”蓝山雨闭上嘴, 认命地继续收拾。

辰子戚进来的时候, 感觉整个太真宫像是要被拆了一样, 连院子里的那些龙爪槐都给挖了起来。更别提水榭里的青玉小桌矮凳, 都已经用布条缠好准备装车了。

“这树也要挖走吗?”辰子戚有些佩服国师, 想着等他去封地的时候, 也要把能拿的都拿走。

“南客疑踪阵,不挖走留着困谁?”国师淡淡地笑。

“我给忘了。”辰子戚一拍脑门,想起来,这四十九棵龙爪槐,乃是一个名叫南客疑踪的五行八卦阵。这些年他走得习惯了,已然忘了这事。抬脚往里迈,忽听得蓝山雨惊呼一声。

“住脚!”一道蓝影闪过,迅速捡走了辰子戚即将踩到的一只金铃铛。

辰子戚只得缩回脚步,站到门外。

蓝山雨捡起铃铛,呼了口气,拿着在身上蹭蹭,装进袖子里,笑眯眯道:“殿下怎么来了?”

“听说国师要走,我来看看,”既然蓝山雨在这里,那关于丹漪的消息就可以问了。不过直接问归云宫出了什么事有些不太好,辰子戚想了想,先问了个别的,“丹漪今年怎么没有来?”

“这是主上的决定,属下也不知,”蓝山雨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宝蓝色的孔雀翎,“殿下来得正好,这孔雀翎您拿着,归云宫中有些事,我脱不开身,最近三个月都不在京中。”

辰子戚看看手中的孔雀翎,竟是华真价实的,不是飞镖,也不是令牌,就是一根巴掌大的鸟毛。这种东西,随处可见,真的能当信物吗?

然而蓝山雨却说,这是孔雀楼最高等级的令牌。

盛情难却,辰子戚还是把鸟毛给收着了,仔细品味了一下蓝山雨的说辞,神色有些凝重:“出了什么事?”

要蓝山雨亲自去做的,必然是十分棘手的事。

“殿下不必担心,少主安好。”蓝山雨忽然福至心灵,说了这么一句,“此处杂乱,殿下若是想给轻寒送行的话,明日记得去章华台。”

国师卸任,要在章华台祭告神明。

皇帝身体不适,由太子前来代为送行,朝中大臣和几个年幼的皇子也跟着过来。

“你昨天去太真宫,国师怎么说?”太子低声问身边的辰子戚。

辰子戚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此处无声胜有声。

太子了然,冷笑道:“罢了,他自己要往死路上走,孤也拦不住他。”蓝家没有送新的国师来,那就是凤王没有挑选新国师,蓝江雪就应该继续留着。归云宫正在动荡之中,这时候回去,定然讨不了什么好。

国师今日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的衣裳,长长的衣摆曳地三尺,繁复的云纹绣满了整个外罩纱衣。玲珑剔透的银丝头冠,嵌着九颗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细长如丝的银链,合成两缕流苏,从头冠两侧垂下来,顺着那长长的青丝发蜿蜒而下。

岁月对美人总是格外优待,这么多年过去,这张清冷的俊颜竟然丝毫未变,还是当年辰子戚刚刚入宫时见到的那样。

仪式结束,不再是国师的蓝轻寒向太子道别,太子笑着道:“轻寒先生保重,这是皇家的一点心意,还望先生不弃。”说罢,将一盒金银送了上去,乃是皇室给的仪程。

蓝轻寒接过来,轻声道谢。

“他这般回去,怕是已经没有以前的地位了。”九皇子跟八皇子小声说。

太子听到这话,但笑不语

说话间,天边飘来一片白云,仔细看才发现不是云,而是一顶白色软轿,由四个身着白衣的轿夫抬着,飘然而来。

青云扶摇功,不管看几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