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罘和陆三二从人间拆迁地光墙后一块穿过来,就一块飞跃那道隔绝寻常生灵的进入了这里,此刻两人正越过眼前的人群,缓步行走在南京字界之中,周遭也都是些南京本地的字师们开设的字灵诊所,造字材料小商店。

这次实际过来也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俩想来这儿看看,能不能在这儿找到那武夷山丢失的「醢」的线索,和有关陆三二他爷爷陆一留下的一些重要信息来。

毕竟这一切关于发生在南京的‘怪事’的开端,原本就是从五年前陆三二收到的那个神秘的顺丰包裹开始的。

——《玉篇》,四方龟甲和关于他爷爷的身份秘密。

此前陆三二一直没有确认过那个一步步引领他走入异世界的包裹究竟是谁给他寄来的,那个神秘的字界‘寄件人’又到底是何真实身份。

恰好刘罘之前就有在南京字界唯一一家具有千年历史的菜鸟驿站作为一个「字」工作过。

所以为了能找到尽可能有用的线索,两人今天一来,就直奔这位于新街口烂尾楼之后,构建于字界两条「光桥」之上的那家沐浴在金光中的方块状古木建筑——「邮驿」了。

说起来,这地方上次陆三二就来过一次。

也是因为那次丁青溪见色忘义半路跑去和人家女字师唠嗑去了,之后他才会偶然间看到了和刘罘脖子上的那块兽骨玉牌相似的东西。

只是很遗憾,这次他们再来时,陆三二却发现,那块曾经他偶然间见过一次的玉牌竟然已经不在了。

“那天,我就是在这儿,看到了你脖子上的那个图案。”

两人认识那么久了,也算知根知底,陆三二当下也和刘罘把上次过来看见过疑似和他身世有关的事情给说了。

刘罘听到这话将视线落在那原本应该摆放着一块玉牌的地方。

可许久,他也只是像是在眼神冷漠地看着一段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毕竟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他是真不清楚,从一开始在南京字界的边缘再次醒来,他就对自己包括这个现代的世界一无所知。

眼前仿佛有太多太多未知的东西充斥在他一片空白,全然茫然的脑海里,让他只能一天天活的像个和周遭人格格不入的白痴一样,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任何多余价值。

而这么想着,半天他才面无表情地挪开眼睛,又像是回忆着什么就语气很冷淡地望着前方对陆三二来了这么一句。

“想不起来了,我连我为什么脖子里会挂着这个都不知道。”

“……”

不知为何,陆三二觉得刘罘说出这句话时像是有点冷漠的过分了,没什么过多的情绪流露,好像是原本就已经对这一切不抱什么不切实际期待了。

大概是也了解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真的是件令人缺乏安全感的事。

所以长久以来,刘罘似乎也在努力地想让自己融入到南京这座他唯一苏醒过来看到的世界去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那一次他们第一次在字界相遇的时候,陆三二才会忍不住想去和对方说说话。

“至少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嗯?”

刘罘听到陆三二这么说,也是看了眼他。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你没有忘记,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最好的宝物了。”

“……”

“我认识的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对我说过一句很了不起的话,说,是字师让字不再平凡,所以相信我。”

“……”

“「罘」同福,是个很有福气的字,福建,湖南,或者全国,我们总有一天会有办法找到答案的。”

这个一点‘不像安慰的安慰’似乎很不符合平时陆三二表现出冷笑话之王的情商。

平时明明就是他最喜欢在心里热心市民刘四不的叫,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刻,他反而又很认真地就把刘罘的名字字正腔圆地读了出来。

闻言,刘罘一时间倒也一愣,等回过神来意识到陆三二嘴里说的‘善良女孩’是谁,随之面色反而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心底泛起的那种复杂的滋味到底还是让他有些沉默,半响才耳朵泛起可疑颜色地扭过脸不说话了。

对于这一点,陆三二没有发现,但是紧接着气氛怪怪地继续往前走,两人一路上倒也话不多。

只是既然说起这事来,像是回忆起什么的刘罘倒也不再和他像之前那样遮掩了,反而忽然瞥了眼他又问道,

“说起来,这么久了,你都没说过你以前的事吧?”

“我?你不是很了解我嘛,咱俩都这么熟了。”

陆三二笑了,也抱手回他。

“第一次南京出现怪事的时候,鸡鸣寺口中说的,你天生多了的那一笔去哪儿了?”

挺突然被问到了这个,陆三二看上去倒也不慌。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刘罘早看出来他身上还有‘秘密’,而此刻说起来,陆三二倒也认真地看了看刘罘,随之才难得坦诚地回忆着,也难得没有掩饰否认地悄悄告诉他道,

“不知道,但按照我爸那个当年给我的说法,是帮我做好事捐给灾区了。”

刘罘:“……”

不知为何,听陆三二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自己亲爹,亲爷爷,刘罘竟然没觉得什么意外的。

或许是陆三二本人就完美地继承了他爷爷和他爹满嘴胡说八道的基因。

所以哪怕知道姓陆的都是这个德行,刘罘也好像能接受,而随后两人这么边说话边往前走的,竟也一步步找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视线所及,那刘罘口中字界最大的‘顺丰快递转运站’果不其然正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

上头是一圈圈被字术驱使着发光的传送带,下头是成堆成堆寄往人间或是字界各个地方的快递,这些在光桥上被字术驱使着的包裹在字界统称为「件」,是由一种生来可以装载东西的「字」幻化而成。

陆三二当初不出意外收到的,正是来自于字界的「件」,因此他才可以彻底了解并知晓自己身上的某些关乎于陆家和字界的秘密。

此外,「件」还能根据‘天’,‘地’,‘玄’和‘黄’也划分好了行政区域和具体,而眼前这奇特的古建筑……也正是这字界的快递中转兼菜鸟驿站了——「邮驿」了。

……

「邮驿」,从功能来上说,基本可以等同于成中国古代字师界的顺丰快递。

传说,古代掌握着字术的字师就常用自己的「字」驱使着在当时的各洲各县送信送物。

那时候封建统治王朝,各方贡品,战时捷报往往需要在短时间内就到达皇朝,供王公贵族们享用和获取。

所以因时代需要,字界部分善于奔跑的「字」也被字师用作此用,直至断断续续发展并延续到现代社会的字师手中。

相传,那时候每个地方字门或多或少都驯养此类「字」。

常人难以行走的蜀道,地质荒芜干涸的漠河一代,字门的奇人异士们与这些被驯化送物的「字」的作用甚至在某几个中国历史上的特殊战争时期都发挥了极大作用。

这之中,「乂」这种双脚灵活的小字灵又以从唐朝时就被广泛作为送信送物的用途,成为了直至如今字界快递界的一把好手。

据《说文解字?乂篇》中所记载,「乂」同义音,相传是一种无头,有腿的小字灵。

它身形如纸上墨点般大小,会说人语,喜欢走路,因为没有太出色的灵智,「乂」往往无法幻化人形,但性格温和友好,从不主动攻击凡人,听说还爱窥探文人雅士作诗。

在甲骨文中,「乂」这个字最早代表的意思行走着的人和剪除杂草的剪刀,流传到现代后,「乂」这种字灵每天在字界最大的工作量也基本就来自于送「件」和拆「件」。

加上南京字界因为自古太平,所以少有特别修习对战字术的字师,因此往往这「邮驿」里工作的也都是些上了年纪,或是妇女老幼的字师。

也正是因为这样,刘罘先前在字界四处找工作打工后来还跑去送快递时,才会接触的最多就是这帮整天叽叽喳喳在字界周边来回跑的「乂」。

「诶,「罘」,你不是之前辞职跑去人间送外卖了嘛,怎么今天有空又过来了啦,是又被老板辞退了呀……」

「对呀对呀……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有没有找到工资稍微合适一点的工作呀?」

「……咦,怎么你身旁还有一个字师,字师字师,您来我们这儿是要往人间寄「件」吗?」

刘罘才和陆三二一块从外头的光桥上用字术飞身进来,就被古色古香的「邮驿」工作的一群立马地认出他来的「乂」给团团包围了。

扎堆抬头看着上面,这帮走起路来一步三跳的小字灵讲起人话来还是那么细声细气的。

只可惜,这群心直口快的小字灵们时隔一个多月见到‘老同事’的心情本身是挺开心的。

被简单粗暴的拆穿自己总是因为态度不好丢工作,所以一脸冷漠的刘罘和旁边明显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陆三二的心情就有点不一样了。

“今天不寄「件」,过来是想找你们帮点忙。”

「……帮忙?」

头顶一个个贴着金色回执单的「件」,沐浴在金光中「乂」们面面相觑地明显有些没听懂。

“嗯。”

大概是因为陆三二在旁边的缘故,蹲下来依旧能完美作为庞然大物俯视着这些「乂」的刘罘冷冷地跳过那个暴露自己短处的话题,把他们今天本来要来的目的给说了。

「诶……你是说,你们俩要找1978年到2013年全国字界寄往南京郊区的快递包裹回执单,收件人是陆一?还要找寄件人是谁?」

“……”

「可……可这里有成千上万的「件」,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而且「件」上大多有寄件的字师们留下的字术,这种秘密我们都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

明显是没想到刘罘随随便便一找它们,要干的竟然是这么个极其麻烦的活儿。

平时待人最温和友善不过的「乂」一时都面露难色,抓耳挠腮地就围着他们俩的脚抱团团团转起来。

而见状的陆三二似乎意识到这事对这群小字灵或许真是有点不方便,所以一时间他倒也出言对它们态度礼貌地来了这么一句道,

“对,小字灵,这次使我们多有麻烦了,如果你们这边还算方便,我们也可以自己进入「邮驿」寻找「件」,而且我们只需要查找这个时间段寄件人,绝不违背诺言触碰其他「件」里的内容,如果说谎,我们就任凭你们处置,再把我们带去南京分局去处理,你们看这样如何?”

陆三二这插兜弯下腰和它们打商量的口吻倒是让「乂」们不忍拒绝起来。

陆三二目睹这一切,干脆死马当活马医的从兜里掏出了些平时在家哄自家子宝宝的小猪佩奇饼干,又在看到「乂」们果不其然悄悄面露羡慕垂涎瞬间知道自己赌对了。

「字,字师,这是什么呀?味道闻起来好香啊……」

“哦,这是小猪陆,哦不,不对,是小猪佩奇,这是人间的卡通人物,你们要是喜欢,以后可以让「罘」带你们去人间做客,那里有很多小猪佩奇的……”

「好,好多好多小猪佩奇!?」

这个幼稚得不得了的‘贿赂’成功地让「乂」们‘脸上’压根不存在的小眼睛开始冒金光了,陆三二见此情形也大概知道这事或许是有谱了。

【看到没,小朋友果然都喜欢‘我。】

眨眨眼睛的‘小猪陆奇’本人这幅暗搓搓炫耀的样子让一旁眼看着他又一次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刘罘抽了抽嘴角。

好在浑身被金光包裹着的「乂」扎堆挨在一块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之后,似乎也终于同意帮忙了,所以最终,寻找当初那个「件」的事情还是被「乂」们答应了下来。

千年来一直负责看管着「邮驿」库房的「乂」们一答应,这件事也就好办了。

刘罘和陆三二接下来只需要跟着这帮发光的小字灵,就可以在这偌大的,被层层叠叠摆放在墙边类似巨型博古架一般的「件」包围着的「邮驿」中寻找出五年前那个神秘包裹的线索。

而不出他们所料,「乂」在首先帮他们查找了一下「邮驿」的记录后,竟真的找到了五年前曾经有一个「件」从这里寄往人间,署名为陆三二的记录。

「诶,记录上说……这个包裹确实是我们这儿寄的,但是寄件人上头已经被字术涂抹掉了……不过上面也有说,当初来寄「件」的,好像是一个「字」?」

「「字」?」

「对,那并不是人,是一个「字」。」

「「字」?那那个「字」有什么特征吗?」

「嗯……我记得,好,好像,那个「字」是个秃子……对,它不像「头」长着辫子,也不像「宝」带着帽子,它是一个脑袋上光秃秃的秃子……」

秃子?「字」里面还有秃子?

这个古怪的答案无疑让陆三二和刘罘更心生疑惑了。

然而等他们俩站在四面这足有人间楼房高的巨型快递架旁边,要从里头找出那张真正的寄往人间的回执单又有点困难了。

“武德年间……江宁郡张字师……崇祯年间……大名府王字师……康熙年间……两广府马字师……”

一边蹲在这浩渺如烟的「件」翻找一边头大地看着上头书写着的各种年份和姓名。

陆三二和刘罘两人这么配合着合作寻找了快半个上午,但是双方效率还是慢的出奇。

或许是对方当初寄「件」时就真的隐去了自己的姓名,或许是他们寻找的方向还是不太对。

总之他们埋头把1978年到2013年以来的所有南京「件」查询了一遍,一时却还是找不出和那个神秘的「字」有关的线索。

所以针对这一点,把手头的那些「件」放下,面露思索的刘罘和陆三二也默默地讨论了一番,并用字术先从两边的巨型博古架上翻身下来,这才试图通过缩小他身边人的范围来找出当年这个「件」的来源来。

刘罘:“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字’或许离你并不远,能准时留意到他身边发生的事,也许就是你很熟悉,还经常暗中帮助你,像活雷锋一样的人。”

陆三二:“……和我很熟悉?可能还经常暗中帮助过我的人?”

刘罘:“嗯,有没有这样疑似不怀好意的人。”

陆三二:“有啊。”

刘罘:“谁?”

陆三二:“不就是你吗?”

刘罘:“……”

陆三二这话一时让刘罘涌上怒意,强忍着想捶这家伙一下的欲/望,才凶巴巴地抹脸一字一句开口道,

“……不是我!应该是从从五年前开始的,你再仔细想想,看看有没有值得怀疑对象。”

而知道把刘罘惹毛了不是好事,陆三二也干脆从学校门口的李师傅到他每天早上喝豆浆那个摊上的王大嫂,并对照着自己微信朋友圈一个个回想的他几乎把他这多年来在人间所有的人际关系差不多都猜了个遍。

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难道是学校?

可学校里又会是什么可疑的存在呢?可疑……秃子……等等,秃子?他之前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脑海中像是隐约划过了一些东西,心头迟疑的陆三二眸色一变的同时,也和身旁同步露出奇怪表情的刘罘对视了一眼。

而这么想着,当下陆三二也闭上眼睛又施展出《玉篇》,又像是回忆着什么般对着眼前上方某个被死死堆积在一堆「件」下的某一处就低声呵斥道,

“——仓颉在上!字正心法!”

伴着这句话音的落下,周围巨型博古架上也传来一阵「件」从四面八方掉落的动静。

等伴着一张散发着金光的回执单从上方飞下来,又一下被陆三二抓住,帮忙伸手拿住的刘罘只低头一看,下一秒,看清楚那回执单上那个名字的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竟然是……‘他’?!”

第45章

13日, 南京, 阴。

晚六点的城市里陷入一片夜色之中。

华灯初上,城市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车流人流, 来往的人缝里渗透出一些斑斑点点的光, 在地铁站旁边的新闻转播器上, 也充斥着这样两条暂时还无人注意到异常的新闻。

“现为您播报下一条新闻,气象局显示, 14日凌晨将降下大暴雨, 雨势预计维持一周,云层今夜一点多登陆南京上空, 出行务必带好雨具……”

“据居民举报, 华电路科技园附近前日有泔水厂疑似泄露事件, 南区下水道拥堵持续蔓延,夜间厂房内恶臭不断,请周边注意安全……”

电视转播中江苏公共频道女主持人的声音从清晰逐渐转至微弱。

几个等候过马路的行人百无聊赖地抬眼看了下,之后就一脸无所谓地低头继续踏着脚下似有若无的黑气继续往前走。

连绵半座南京的地铁站上方黑云叠加, 云层深处, 似是有一双双猩红凶恶的巨大眼睛在牢牢地盯着下方。

“——!!”

暴雨来临前的风依稀还在作响,城市的另一头, 无人的一小后门口,头顶的夜色有点抹不开的浓稠。

全校人都几乎完全走空的小学门卫室外, 陆三二他们学校的那位教导主任也正大腹便便, 衬衫西裤扎在皮带底下打扮的提着个公文包独自走出来。

他看样子像是准备下班了,啤酒肚, 秃头,厚眼镜,怎么看都给人一副满大街都可见的肥胖中年人的样子。

而平常学校的其他老师说起他来,除了用自家主任自家主任这个代称来提及,最多的就是说到这位主任这稀有少见的姓氏了。

亓官。

说起来这个姓氏,其实之前陆三二也有在心里暗自腹议过,说别看自家主任貌不惊人,但这个独特的姓却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可除了这个姓,自打五年前就也出现在这个学校默默工作的‘亓官主任’身上,还就没有更多令人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学校里的人顶多只知道他姓亓官,南京本地人,没结婚,99年分配到一小,之后就一直呆在这儿了。

他和陆三二一样,看上去只是这个城市中忙碌生活的芸芸众生之一,既不像是拥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又从不爱管他人闲事。

每天上班下班,正常生活,自然也就更不会为人所更多的注意了。

可事实上,有些过往‘秘密’,原本就埋藏在历史和真相之下,只是很多时候……连曾经置身于其中的人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罢了。

“诶,主任,您终于下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