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从袖中小心拿出一把钥匙:“夜白,你把门打开,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钥匙还好用不。”

夜白接过钥匙,仍旧牵着她的手:“小心些,长了许多草,别刮到。”

咯噔

“这里也有许多草吧?看来要费力气清理了。”心弦伸手摸索着。

“你小时候住这里?”夜白问道,小心翼翼为她拨开挡路的草,这些草已长了一人多高。

“嗯,小时候,娘,舅舅,桃花姨都住在这儿。”摸索着向草丛中那石桌走去:“我和心月小时候常趴在这儿读书识字,夏天的时候我们全家坐在这儿吃饭。你看,廊下还有花盆吗?那个方的是我的,圆的是心月的,种过蒜苗。”

夜白不做声,听她唠叨,看着她满脸笑容。

心弦还在到处摸索着,小声而甜蜜地絮絮叨叨。

“进去歇歇吧,赶路累得慌。”夜白牵起她的手推开门,一开门满是灰尘的味道,客厅早已布满灰尘,墙角处已被蜘蛛占据。

心弦挣脱夜白的手冲着墙角去了,那里有两只小木马。心弦抱着其中一只也不管弄了满袖子的灰土:“桃花姨买给我们的,我和心月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夜白不自觉笑了。

看看天还没黑,夜白四处找了找,找了扫帚铜盆抹布开始扫除,心弦摸索着过来帮忙,把那桌子擦得一道道泥浆,不过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屋子里总算还能住人了。

夜白和心弦两个人对着火灶忙了大半天总算烧了些热水,弄得两人一头一脸的灰。坐在桌边喝着热水就着干粮心弦小口小口地吃着。夜白看着她,伸手给她擦擦脸:“心弦,委屈你了。”

心弦摇摇头:“十岁以后我就常想着回到这儿来,可是不能离开母后,如今~~如今母后不在了,我就可以放心离开皇宫了。这里,是母后这一辈子最留恋的家,我替她守着。”说着低了头。

“心弦,人都有这一天。”夜白说道,看惯了江湖的打打杀杀,于生死早已看淡了。

“我知道,只是习惯了有母后的日子一时之间很难过。”心弦说道:“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日子好快乐啊,春暖花开了母后带着我们一家子去野外看花,夏天每天给我和心月泡在水盆里凉快,过年的时候还有新衣服穿,每次我和心月跃跃欲试要去放烟火都会被母后骂,然后牵着我们不让动。一转眼,就没了。”

夜白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说她是个普通得不得了的人,没等他看得见她走了,留给他一幅小小的画像。眼睛复明见着那一幅画像简直惊呆了,那样美丽的人是她吗?于是费了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个容貌相同的女子,却不是她。不过,却也给了他线索,那南朝的王妃是她的双生妹妹,难怪一样。循迹找到她,清净的竹林中她正抚琴,和一个蓝衫男子对面,一个抚琴一个画画看来很是谐美,但却碍他的眼,他掳走她成亲。原来她走是因为看不见了怕连累他。

“母后走了,心月嫁了,只有我回来了。”心弦说道。

“还有夜白。”夜白握住她的手。

“嗯,还有夜白。”心弦笑了:“夜白,心月——你别怪她,说起来,是因为她觉得你伤害了我,怪我在宫里的时候没跟她说明白。不过,万幸,这一刀并不致命。也万幸不是母后先找到你。否则——”

“否则夜白现在就是死人了?”夜白笑着问道。

那位皇后,他听说过了,北朝的一个传奇。

心弦点点头:“嗯。我求过母后,可是她生气了,很生气。从小到大,母后一直将我们保护得很好,她见不得我们受到一点点伤害。”捧着水杯心弦缓缓说道:“说起来,我们姐妹三个月儿的脾气是最像母后的,她爱美、任性,可是她却比我有决断,夜白,你见过月儿了,她好吗?”

“还好,看来还不错。”夜白说道。

“月儿所做的这些本来是我的责任,我是姐姐,保护妹妹的责任应该由我来负,现在却让月儿担着了,我不是一个好姐姐。”心弦说道,眼睛不知看向了何处:“嫁到南朝的本来应该是我。”

“和亲?”夜白问道。

心弦摇头:“七王爷是皇后的儿子,是南朝皇帝的嫡长子,若无差错将来便可继承大统,月儿会成为皇后,那时候我和朵朵除了是北朝的公主还是南朝皇后的姐妹,看在她的份上若有人对我们不利也至于太放肆。”

夜白皱眉,似乎听不太懂:“你们忌惮的是谁?”

心弦捧着水杯慢慢说道:“我们的哥哥,现在的太子,将来的皇帝。”

夜白眉头更皱。

“玨哥哥的生母被父皇杀了,这样玨哥哥才成了我母后的儿子。”心弦说道:“虽然玨哥哥说不恨母后了,可是月儿总是不放心,她说,若父皇不在了任何情况都会出现,我们要保护好自己,而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

夜白握住她的手:“还有更好的,杀了他。”

“就是因为不能杀了他才这样,这么多年母后都不忍心的事我们若去做母后会伤心的。”心弦说道。

“夜白活着就没人可以伤害你。”夜白说道。

心弦笑了,眼睛弯弯的:“夜白,你会陪我一生一世吗?”

夜白点头,想起她看不见便说道:“会。”

一年之后的夏日午后,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吵醒了心弦。摸索着下了床却不小心绊着了,手肘碰在地上疼得她一咧嘴,好不容易到了摇篮边,摸着了儿子的小身子:“乖,怎么又饿了吗?”打算抱着他起来,却不料手上蘸了黏黏的东西——还温热着。

“这小子怎么又~~”说话的是夜白,去厨房给心弦煮糖水回来便见心弦手足无措地抱着儿子。

夜白抱过婴孩儿手脚麻利地给他换了尿布,然后拉着心弦去洗了手换了衣裳。

“夜白,我们请几个人吧。”心弦说道。夜白的手是拿剑的,现在却每日里洗手做羹汤还要给孩子换尿布。

“不行。”夜白拉着她坐下,抱了儿子放在她怀里:“我讨厌外人。”

“可是我又帮不上忙,现在又多了他——”心弦说道。

“再多几个也没问题。”夜白说道。他的妻儿在身边足够了,不需要外人插手。

“夜白——”心弦微皱眉。

“喝点糖水,我来抱这小子。”夜白抱过儿子,将碗放到她手里,看她喝了一口便问:“好喝吗?”

心弦笑了:“好喝,如果少放点盐多放点糖就更好了。”

夜白浓眉微皱,又分错了盐和糖。

过了些日子,抱着儿子的时候心弦总是有些走神,夜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心弦,想家了?”夜白问道。

“一年多没见父皇,不知道父皇好不好,还有朵朵,还有哥哥,不知道他们都好不好。”心弦说道。

夜白握住她的手:“既然想,我们就回去看看。”

“可是我又怕父皇见了我会想起母后,又会难过。”心弦说道,站起身摸索着去桌边找了那幅小小的画像。夜白见她找了它来有些奇怪。

“怎么,让我送这个回去给你父皇?”夜白问道。那是她当年留下的小小画像,就是凭着它他才能找到她。

心弦摇摇头,笑了:“你也觉得很像是不是?其实,这是我母后的画像,那一年我离宫出走本来是要替母后去看看外婆的,特意带了母后的画像。”

“难怪这画纸看着陈旧。”夜白接过那画像,其实仔细看,两人的气质还是有些不同的,只不过相貌还是很像。

“这画像是二十年前一位画师画的,之所以特意拿了他画的是因为看着灵动,有我母后的神韵。”心弦笑着说道。

“你没到外婆家,却把画像留给了夜白。”夜白说道。

“本来是要去外婆家的,可是被你的手下抓去给你当丫环了嘛!”心弦说道,微微低了头,似在回忆往事。

“后来不辞而别是因为眼睛?”夜白握住她的手。

“嗯,本来你都看不见了,再多我一个就是拖累了。”心弦说道。

“就算看不见,夜白也能保护好你。”夜白说道,这个傻丫头。

心弦笑了,轻轻靠进他怀里:“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是一方保护另一方,我怕你累了的时候我没有办法保护好你,所以……”

“夜白不会累。”夜白说道。

“夜白是人不是神,总会累的。如果有人能比我更好的守护你,我会很高兴。”心弦说道。

“傻瓜。”夜白抱着她,心里是满满的温暖:“回去看看你父皇,让他和你母后放心。”

心弦轻轻点点头。

二十几天后,南内桃花苑凤凰阁。

“你就是夜白?”拓跋元衡问道,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

“是,在下夜白。”夜白答道,直视皇帝。

“早二十年,朕非砍了你不可。”拓跋元衡说道。

“夜白,父皇的意思就是不会杀你了。”心弦笑着说道。

“弦儿,瞧瞧你找的好驸马,也不知道规矩。”拓跋元衡说道。

“哎呀,父皇,您就别怪他了,他这是江湖人不拘小节,您要相信弦姐姐看人的眼光嘛,再说,母后也同意了的。”心朵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拓跋元衡哼一声:“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哼。”

“父皇,要说到您的小外孙可真是好看得紧,白白胖胖的,那个活泼劲儿,五个雪霁加在一起还差不多。”心朵摇摇拓跋元衡的胳膊:“走了走了父皇,朵朵陪您去看小夜远。”

在宫里一住半年,见拓跋元衡好了许多,还有心朵和拓跋玨陪着心弦才放心离开了。

“母后在的时候没觉得怎样,现在听父皇的声音都觉得他老了,夜白,我父皇苍老了是不是?”心弦问道。

“人都会老的。”夜白说道。

“不想父皇老。”心弦靠在他肩头:“在我心里,父皇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我怕是接受不了父皇老去。”

夜白便轻轻拍拍她的手。

掀开帘子,路两边的花儿正开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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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良天 月儿弯弯 《好景良天》东篱菊隐 ˇ好景良天 月儿弯弯ˇ

奇异的,南国的十一月下了场不小的雪。七王府后花园假山的凉亭里一个白衣女子正在弹琴,琴声流畅但却听得出弹琴人心绪不宁。

她已弹了一个时辰了。

“公主,您歇一歇吧,这样下去会伤了手指的。”一个丫环说道。

弹琴的人不理她,又过了一刻钟她忽然停了:“去给我拿些酒来。”

“是,公主。”丫环福了福忙去了。

一顶绯呢轿子停在王府门口,有随从掀开轿帘,主子下了轿。进了府只听得似有若无的琴声传来,奚景翔略皱了皱眉。找了下人来问,说王妃在花园,几人便疾步向花园走来。

假山上的凉亭中,一个白白的人影正在抚琴,琴声急促慌乱。

“公主,您的手流血了,奴婢求求您别弹了。”丫环跪地说道。

~~啪~~

琴弦断了,琴声停了。

奚景翔几乎是跑上了假山,看见身着丧服的心月趴在琴上一动也不动,桌边还放着一小坛子的酒。

“月儿?”奚景翔慢慢走近。

心月还是一动不动。

奚景翔来到她身后,只见她抱着琴,枕着自己的胳膊,眼角都是眼泪,扶住她的肩膀,奚景翔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琴弦断了,断了。”心月说道。

“琴弦断了换根新的就好。”奚景翔说道。

“琴弦可以换新的,人呢?我母后不在了。老天爷会把母后还给我吗?”心月说道,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月儿,人死不能复生。”奚景翔说道:“乖,手伤了,让丫环们包扎一下,否则伤了风。”

心月这才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似乎不认得那是自己的手:“流血了,这是我的血吗?”

奚景翔握住她的手扶她起来:“月儿,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这样你母后在天之灵会不安。”

“母后是被我气死的,我没听母后的话,所以母后气得病了,父皇不让我回去见母后最后一面,一定是母后不想见我,怎么办?母后不会原谅我了。”心月喃喃说道。

奚景翔抱了她起来:“不会的,你母后不会怪你。”

“是吗?”心月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抓着他的衣襟:“奚景翔,我要是不嫁给你母后就不会生气了,母后不生气就不会……不会这样了,是我气死母后的,我是母后的坏孩子……父皇也不要我了,都不让我回家。”

“你父皇怕你太过伤心。”奚景翔说道。

心月不言语,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回来房包扎了手指,心月带带看着也不说话,奚景翔握着她的手看她一脸的哀戚。

“睡吧月儿。”奚景翔扶她躺下。见心月笑了。

“嗯,睡着了就能看见母后了。”心月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

奚景翔便在一边看着她睡。

心月睡得沉,眉头紧锁,嘴巴紧紧抿着。

“这样难过,你母后会心疼,为夫也会心疼。”奚景翔轻抚她的脸,还握着她那只手。

雪未停,一声声扑打在窗户上,像是要推窗而入。

翻了个身,觉得身边空空的,奚景翔睁开眼睛,身边却不见了心月,匆忙起身推门出去,院中也不见她的影子,只有雪还不停地下着,奚景翔有些慌,看着她到了深夜不知不觉睡过去却把她看丢了。

撵着丫环们去寻人,未几有人跑着来回话,说王妃在小树林中跳舞呢。

待奚景翔赶到树林,只见心月穿着红裙正长袖飘飘翩翩起舞,衬着那漫天的雪花很是妖艳,不过,看起来,似乎那个不是心月而是别人。

心月一直没停下来,直到最后大概是累了跌坐在雪地上,她的红衣裙铺成了一朵艳丽的红花。

“月儿。”奚景翔慢慢走近她。

心月在咯咯地笑,嘴里还喃喃自语说着什么。

奚景翔停在她面前,她这才有所察觉,抬头看看是他便笑着伸了手给他,拉着他的手站起来,雀跃得像一只欢快的红雀。

“母后原谅我了,她说不气我了。奚景翔,我母后不生我的气了。”心月的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高兴。

奚景翔有些担心,怕她受了刺激过度,心月挣开他的手步子有些踉跄地在他旁边跳来跳去高兴地叙说着。

“母后去了一个好美好美的地方,那里都是盛开的桃花,桃花花瓣到处飘落,香香的,母后穿着鲜花做的衣服拉着我的手说话,还教我跳舞,母后还说,她会时时刻刻想着我会保佑我的。”

奚景翔笑着点点头。

“奚景翔,你说我母后去的是哪里?”心月问他。

“是仙境。”奚景翔说道。

“母后回去做神仙了……”心月想了想拉起他的手:“奚景翔,我好想去找母后。”

奚景翔使劲握住她的手:“不行。”

“为什么?”心月停住脚步看他。

“你要陪着为夫走完这一辈子的路。”奚景翔说道。

心月笑了,有些妖媚:“奚景翔,你知道我为什么嫁给你吗?”

奚景翔摇头。

“我小时候很喜欢母后的凤冠,很想做皇后。可是母后说,做皇后一点儿也不好,就像戴着那凤冠,明明很重很难受也不能拿下来,她不要我做皇后,所以我嫁给你母后很生气,她以为我是为了要做皇后的。”心月说道,奚景翔看着她的头顶也不做声。这一点他也想过,北国的公主将来做了皇后对北国朝廷还是有力的。

“母后说,做了皇后是做皇帝的陪衬和管家,要忍许多自己不能忍的事,也许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丈夫正和别的女人饮酒作乐,所以她不要我做皇后。其实,我知道,从小到大看着母后那么累,我知道。可是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来嫁给你就要心弦来,心弦的眼睛看不到了,她又一向心软,会过得很辛苦,母后会更担心。所以,只能我来,我嫁给你你做了皇帝我就可以保护心弦和朵朵了,母后就不用担心了。”心月说着抬起头看奚景翔:“奚景翔,你别喜欢我,我是个坏人,我利用你的。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有了心爱的人我不会害她的,我要的,只是要做皇后和一个儿子,可以吗?”

奚景翔摇摇头:“好像不可以。”

心月低头,很是颓丧的样子,奚景翔拥她入怀:“只生一个儿子,怎么这么偷懒。”

“母后说生孩子很疼。”心月说道。

“多生几次就好了。”奚景翔笑着说道,见她穿得单薄便抱了她起来往回走,回到房里却见心月已睡着了,嘴角翘翘的,将她小心抱在怀里躺下,奚景翔拉了被子盖好:“傻瓜,你父皇允婚的唯一条件就是奚景翔这一辈子只能有月儿你一个女人,而且——”摸摸她的脸:“而且奚景翔好像喜欢月儿了,你现在告诉他不要喜欢好像晚了。更难办的,本来,奚景翔不想当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