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心情特别好,因为发了奖金和工资,手里握着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这滋味就是好。

回到家后我发现家里没人。往常这个时候秦子阳肯定在家。我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有,心里越发奇怪。我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一些不好的念头开始往外冒。

“不可能有事。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哪来的事儿,我最近真是神经质。”我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开始弄晚饭,可是当晚饭都摆好在桌子上时秦子阳还是没回来。

我给饶起云打电话。他说:“你别急,我马上过来,不会有事的。”

大概二十分钟饶后云就赶了过来。

我上了他的车,在城市里里里外外兜着圈子,这根本就是大海里捞针。

“我打个电话。”饶起云掏出手机交代了一下,估计是让人去查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那边回了电话,饶起云听后表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怎么了?”

“洛子过来了。”他道,又安慰似的说:“不用担心,子阳正与他在一起。”

“那手机怎么也不开啊!”

“估计是没电了。”

我们迅速到了那儿,果然看见秦子阳和萧洛坐在一起。

两个人看起来表情都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却比山洪暴发还要可怕,好似平静下面掩藏着巨大的波涛,一旦真正爆发出来,很可能会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什么时候来上海的?”饶起云拍了一下萧洛的肩膀。

“今天下午刚到。”萧洛一直凝望着秦子阳的眼睛终于收了回来,闲适地一笑,向椅背上靠去,样子倒仍是以前那般慵懒。

“萧少,好久不见了。”

“你好,苏念锦。”他冲我点了一下头,第一次说出我的名字,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认可?

秦子阳和萧洛,曾经多么好的一对朋友,他们之间的默契在我看来比秦子阳和饶起云更甚。

“子阳,这个你收下,其他的我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相信换作你也是一样。”

秦子阳看着桌面上的支票,眉头皱了皱,“你拿回去。”

萧洛笑着站了起来,“不要就扔了吧。”说完冲我和饶起云示意了一下,头也没回地走了。

秦子阳握着那张支票,将它紧紧地掐在手心处。

“你们先走,我想在这里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我先出去。你别多想,洛子他也是为了你好。”饶起云率先站了起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却始终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秦子阳,这钱你不打算要是吧!”

“是不是我出去后,你就打算把这张支票给撕碎?”

“为什么要撕了?人犯不着跟钱过不去,这些钱对他萧洛来说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你来说却非同一般。”我看着支票上那惊人的数额道。

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不肯说话,最后烦躁地拿出一根烟,狠狠地吸了几口,手指还是反复摩挲着手中的那张支票。

我有些急了,伸过手要去抢。他却一把把我推开,力道大得惊人。我的身子摔到了地上,头刚好磕在了凳子上,破了皮,鲜血哗啦啦地往下流,看着很是吓人。我一张嘴,刚要说话,那血就流了进来,混合着一股子咸腥味儿。

秦子阳似乎也没料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更没想到这一下会把我推倒在地上,还撞了头,慌乱地走过来,蹲下来扶着我的手,把我撑了起来。

“对不起,我刚…”

我摸了一下额头,手上全是血。看着那些血,我冷冷地瞪向秦子阳,“你要骨气,那你就要。你秦子阳多么高高在上啊,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我把你骨子里的圣洁给弄肮脏了,你推我是对的,是我活该,我犯贱,是我不知好歹。”

说完我就往外走,却被他从后面给揽住。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把我的身子给扳过来。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刚刚是…”

“对,当然不是故意的,就因为不是故意的才更让人寒心。”

他被我说得一时没了话,眼中光芒闪烁。

“放手——”我说。

他仍是抓着,一双眼睛就那样不动地看着我。

“秦子阳,放手——”

他就像是失聪了,这会儿什么都听不到,而那眼睛,我说了,我最怕秦子阳的眼睛,他看我时那专注的神情如今多了一点点祈求都让我觉得难以忍受。我干脆转过头不去看。

沉默,在彼此之间游走。

后来他走上前,扳过我的脸,手想要抚上来,却又放下。

“疼吗?咱们去医院吧?”

“用不着你管,你就抱着你的骄傲和自尊活着就好,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别这样。”他说,声音低沉。

我直接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而秦子阳呢?

他竟然没有追出来。

不知心是疼还是冷,也许是根本就没了知觉。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看着穿梭不停的行人和那些来往不断的车辆,再抬起头看看天,然后看到有行人在经过时总会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这才想起原来我的头正流着血。

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感觉呢?

应该会疼才对…

我伸出手,摸上我的额头,上面的血已经开始凝结,一点一点地,最后只剩下那些吓人的血迹。

恰好此时我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我妈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最近变天了,别让自己感冒。”

“我知道,你和爸也是。”

“我们没事,整天就在家待着,你爸现在迷上养花了,现在天天就在那浇花啊什么的。”

“嗯,养花好啊,怡情养性。”

“是啊,我也这么说。行了,不多说了,我去买点鸡蛋,家里的鸡蛋没了。你自己一定要多注意。”

“嗯,好。去吧,妈。”

电话挂断后我还记得母亲那苍老了却满怀关切的声音,她总是这样嘱咐我要注意身体。

是啊,我得注意身体,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关心我的人,我要活得很好,比谁都好。

我去了医院,找医生给我消毒,然后上了药。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买了一些补血的红枣,还特意买了很多菜。

进门时屋里一片漆黑,我顺手按了开关,秦子阳的身影就出现在沙发上。

他睁开眼,似乎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光线,眼睛微微地眯着,手腕下意识地挡在面前,然后慢慢放下,“回来了。”

他的眼中有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狂喜。随即他站起来,走向我,细细打量着我的脸。

“伤口都处理了?”

“放开我。”我冷着声说。

现在,此时此刻,我是真不太想看到他,尤其是他的那张脸,还有那双眼。

秦子阳的脸色暗沉了一些,慢慢地放开我,接过我手中的东西,走向厨房,自动自发地做起了饭。

我洗了手,进了屋,把房门关上,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不想去想。

怕一想自己就会后怕,怕一听就会心寒,怕一看,眼前就霍然成了万丈深渊,前面到处都是沼泽,还有成片的乌云。

那样,对生活的期望是否也会连带着降到最低?

所以,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

这样很好。

但是秦子阳哪里肯就这样放过我。

他走了进来,穿着我经常穿的围裙,那是蜡笔小新的样式,在他这样笔挺高挑的身子上显得是那么不搭调。

“怎么,很难看吗?”秦子阳抿着嘴,有些不大自然地低问道,或许是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太久的缘故。

“脱掉。”我低吼道。

他眼中闪过一抹晦涩,或许是我看错了。

“你先吃饭吧。”

“我吃不吃饭与你无关,就像我这伤口也是。我,苏——念——锦的一切都和你无关。”我狠声说道。

“下午的事,是我不对。”

他低下身子,仰视地看着我,双手握住我的手,低哑的声音带着魔力一样轻轻诉说着。

“不要和我说这些。”我别过头。

他把手伸向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给我,那是今天萧洛给他的支票。

“这支票我收下,交给你,留着以后用。”

我摇了摇头,把支票递还给了他。

“你还是不明白。”

他的眼神黯了些,手指张开又缩紧。

“你还需要多少时间?一个月?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我蹲下,与他平视,“你告诉我,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放过你自己,才能找回真正的那个你,才能好好生活?你告诉我好吗?”

“我们先吃饭吧,给我点时间。”

“可是…”算了,有些事不是逼着就行的,更何况收下这张支票对他秦子阳来说已经算是极限了。

我率先走了出去,拉开凳子坐了下来,看着那些菜,就近夹了一口。

“你不是喜欢重口味吗,这菜怎么这么淡?”

“偶尔粗茶淡饭也好,口味太重对身体不好。”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那这汤呢?味道…很怪。”我强咽了下去。

他拿过汤匙喝了一口,眉头紧皱,默不吱声。

我继续吃下一道,每一道不是淡了就是咸了,再不就是有一股子特殊的味道,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

我叹了口气,站起来,把它们通通倒进垃圾桶里。秦子阳的眼中有一抹什么在闪动,失望?郁结?还是叹息?

“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些菜都倒了吗?”

“难吃。”他静静地道,声音很粗。

“是啊,难吃。难吃为什么要吃?为什么一定要我屈就于你的心意,而不是你为了我把厨艺提上来?前者是大家一起吃得难受,后者却是一起吃得舒坦。”

他放下筷子进了屋,我也跟了进去,抓着他的手摸上我的头。

“这个伤痕是因为你留下的。你因为骄傲和骨子里的脾性本能地把我推倒,你太在意那些了,而那些东西是最没用的,至少对现在的你来说是最没用的。”

“不要说这些了。”他转过身,向外走去,没多久,我听到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第二天他没有回来。再次回来是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当时我正站在窗前,没日没夜地惶恐不安,他进来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

“秦子阳,你还知道回来。”我说得恶狠狠的,甚至这一巴掌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完之后整个手都在颤抖。

他被我打得僵在那儿,眼睛漆黑如墨,这一刻我似乎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但并不后悔。这几天担忧、惊惧、惶恐…各种各样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当真是度日如年。原来等待一个人的心情是这样的痛苦。

“你去哪了?”我问。

“没去哪。”他低下头,弯腰把鞋子换了,径直进了屋。

“什么叫没去哪儿,秦子阳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那天之后我们开始冷战,因为无论我怎么样去追问,他都不肯说出那三天去了哪里。

每天下班后我都会买菜,但做饭时只做一个人的份,睡觉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往他那边移半分,当然睡熟了除外。

我看到他就跟看到空气一样,对,我就是要把他当成空气。

秦子阳起初也还没什么,就是到了晚上总会不经意地把胳膊伸过来,或者是把腿压过来,都被我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后来我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坐过来,看着我吃,在那里直直地盯着我。

我压根就不搭理他。他秦子阳不是能耐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需要解释,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

似乎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是啊,难熬的日子总显得异常缓慢。

这个冰冷而尴尬的局面被打破是在一个清晨。那天我肚子疼得厉害,在床上直打滚,额头有大滴的汗水往下掉,胸口窒闷得紧,难受,死一般的难受,但是我仍死挺着,上下牙齿狠狠地咬着不放。秦子阳就睡在我旁边,我想要叫他送我去医院,但我们在冷战啊,应该是他来求我,而非我主动地找他。

也不知是哪股子别扭劲上来了,心里那口气竟然硬生生地顶着这疼就是不肯说。

最后嘴唇也被咬破了,手把身子下面的床单抓出深深的一个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