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我。

因为刚刚睡醒,他微微眯着一双眼,眼神看起来很迷茫,然后渐渐地开始清明起来。他猛地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念锦?”

我仍是死咬着牙,不肯说话也不去看他。

最后他真的急了,迅速下地穿了衣服,“走,去医院。”

他把我的衣服裤子都拿了过来,强迫性地给我套上,打横把我抱下了楼。

因为是早上,在上海这个地方,这个时段打车是高峰期,拦了好几次才拦到车。秦子阳的眉头皱得死死的,对于一直开惯了自家车的人来说,如今来抢出租车心里总是有一些无法名状的滋味。

上了车,他把我放平在他怀里,随即对前面的司机道:“师傅,去医院,麻烦你开快点,她疼得厉害。”

老师傅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好,我尽快。”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疼,秦子阳,我疼。”

“再挺挺就到了。师傅再快点!”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这个时间段车都多,你还得祈祷下才成,不然前面的路段没准得堵车。”

秦子阳听完后整张脸都绿了,双手更是死死地抱住我。

“没事,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车子开到前方的路段时堵了车,很多车都憋在了这个地方,一时半会也过不去。

“不行啊,小伙子,这车堵在这儿了。”

“你再试试看能不能穿过去,她疼得厉害。”

“好吧,我再试试。”车子再次启动,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了下来。

“根本过不去,前面那么多车都堵在那儿呢,只能等着了。”

“这大概得等多久?”

“这可不一定了,时间短的话十几分钟,时间长可能得一两个小时呢。”

秦子阳啪的一下子把门打开,抱着我就往下走。

“喂,小伙子,你还没给钱呢。”

秦子阳从兜里掏出钱,看也没看就把一张五十的给他了,也不要找回的零钱,抱着我就往前奔。

当时,我只觉得自己在一个和小时候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的胸膛里,然后就是那怦怦怦的心跳声,十分明显。后来回想时才惊觉秦子阳当时跑得可真快,那速度像是一头猎豹狂奔在大草原上,我还取笑他说,秦子阳,你没去当运动员真是白瞎了。

当天到了医院时,秦子阳的双腿已经麻掉了,我感觉到他连上台阶都有点吃力。

到了医院,挂的紧急门诊,诊断说是急性阑尾炎。

那一整天秦子阳似乎比我还急,直到现在我都清晰地记得那天秦子阳所有的担忧、着急以及愤怒。

“秦子阳,你说我当时要是就死掉了你会怎样?”

“别瞎说。”

“我就是要瞎说,你得回答我。”这几天我都躺在病床上,人一在床上躺久了啊,就着实无聊起来,连我都开始问起这些无聊的问题来。

“不会有这种可能。”他说得斩钉截铁,然后就不让我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出院的时候,秦子阳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他说:“苏念锦,我答应你。”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按理说我应该听不懂,但相反,我却是真明白了。

“真的吗?”我有些不敢确信,甚至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秦子阳,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确信,你确定,你确信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觉得我像是一个复读机,反复地确认,重复。

“嗯。”他道。

我说:“秦子阳,我这一刀真值,这医院没白住。要是知道我就住一次医院就能让你想明白的话,我早就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他不高兴地走过来,抱住我,“别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好,不说、不说,你不爱听,咱就不说。”

我呵呵地直闷儿傻笑,我觉得这天空一下子就蓝了起来,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后来秦子阳说要先找洛子,与他合作是最好的途径。

我说,我百分百支持你,秦子阳同志,好好干吧,上级领导看好你。

秦子阳去找了萧洛,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切都没问题,资金方面由他们出,他负责科研开发。

我买了红酒当作庆祝,吃饭的时候我敬他,“秦子阳,我就知道你能行,只要你肯跨出这一步,没有什么事能真正难倒你,我就知道。”

后来秦子阳果然干起来了。

其实在后期,瑞宇集团就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在进行一个开发案的研讨和实施,这个开发案被很多人看中和眼红。但是后来,秦子阳的父母双双入狱,枝大叶大的秦家瞬时倒台,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留。

我常常去他工作的地方看他,给他带些吃的什么的,所有人中我总是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他是那样的显眼、不凡。

晚上我们回去吃饭,秦子阳显得特别开心,他让我闭上眼睛,说有一样东西要给我看。

我笑着说,好啊,然后闭上眼,牵着他的手,我感觉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挂在了脖子上,然后整个人被他带到了镜子前。

“睁开吧。”

是一条链子,在镜子中我看到一条精致的项链,静静地躺在我的胸口。

这条项链真眼熟…

“是你特意去买来的?”我问,眼中已经有着泪花,是感动的。鼻头忽然酸酸的,整个人都酸酸的。

“也不算,正好看到了。”

“骗人,怎么可能是正好看到。”

“喜不喜欢?”他问,声音平静,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平静。这就是秦子阳和别的男人的不同,他们会在问女友喜欢吗时流露出明显的渴望之情,然而秦子阳是没有的,单从他的表情看永远是幽深的。

但这次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用心,这条链子是曾经与他逛街时我无意看中的,一条白金项链,我当时只是随意一说,却没想到他会记到现在。

如果,如果你爱的男人会记住你无意中的一句话,并为之努力去做,讨你欢心,你会不会很感动?

如果这个男人是秦子阳这样的男人呢?

我走上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踮起脚,看着他的眼,我说:“亲爱的,我很喜欢。”

亲爱的。

多么肉麻的称呼…

叫出来后我只觉得脸热辣辣的,烫得厉害。

我与他从来都直呼姓名,我总是习惯地喊着秦子阳,而他也直接叫我苏念锦,但这一句亲爱的,怎么会脱口得这般自然,是不是午夜梦回之际,反复呢喃了无数次,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境下?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秦子阳累得越发清瘦起来,我知道他是拿命在拼。

有一天他回来,不说话,嘴始终紧紧地抿着。这段日子以来,秦子阳很少和我这样。

“怎么了?”我过去问他。

“上面有人从中作梗,这个案子可能要停摆。”

“因为什么?”

他不吱声,点了一根烟,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自从上次我说对烟味过敏起。

“因为你?”

“萧洛摆不平?”

“是萧庆东。”

“难道连对他儿子有利的事他也不放过,他就这么恨你们一家?”

“我爸早些年和他有仇,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事情,不过上一辈子就结下了,那梁子估计没那么容易解开。”

“那怎么办?”

“不知道。”他说,然后抱过我,把脸深深埋进我的颈窝处。

莫非所有的一切就要这样前功尽弃?

“要不咱们找找别人去,这个CASE既然有这么大利润可以图,就不怕找不到合伙的人。”

“我有些累了。”

我没有说话,掰开他的手,脱离了他的怀抱,转身进了屋。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靠了过来,从后面揽过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是能感觉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如果这辈子你就这样度过,买廉价的衣服,旅游购物时也要考虑价钱,走到哪里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为了生计而考虑担忧。秦子阳,如果将来我们就过着这样最平凡不过的生活,你会快乐吗?你会真正的快乐吗?你能够保证会忘记那些前尘往事,当真毫无不在意吗?”

我问的声音很轻很轻,贴在他的耳旁,好似喃喃自语,又好似不懂一般地充满困惑。他却把我越抱越紧。

其实答案很明显不是吗?

在意吗?

在意吗?

不在意吗?

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不是喝了孟婆汤又怎么会轻易忘记,忘记那些高高在上的日子,忘记那些声色犬马的日子,忘记那些众星拱月的日子,忘记那些一个眼神、一个命令就不断有人揣摩执行的日子。

不可能会忘记的。

所以他要逃离T市,逃离那个圈子,下到最底层,去麻痹自己,去放逐自己,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毁了自己。

只是,尽管他如何拼了命地去压抑骨血中那俨然已经不可分离的骄傲,却依然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在影楼里,他说,给我们看最好的那套婚纱。

在新玛特里,他蹙着眉,就没有做工更精致些的?

在公车上,他扶着把手,紧紧地抿着唇。

在被人呵斥时,身侧紧握的双拳,还有那极力压抑的怒火。

在公园里,无意间流露的烦躁。

在工作时,那足以使他麻木失神的工作量。

在购物时,对着购物车里那些选购的东西时刹那的愣神。

在面对高楼大厦时,些许的停顿和迷茫。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极力压抑、克制的,却又掩饰不住。他是秦子阳啊,他不是别人,他怎么可以平凡,又怎么能够安于平凡?

秦子阳把被子给我拉上来一些,挡住了我露在外面的肩头。

“明天去买个空调,这里的气候不比北方,到了冬天潮气重。”

“没事。我身体一向不错,倒是你,真是瘦得吓人,一靠近都觉得硌得骨头疼。”

他笑着把我搂进怀里。死死地搂着,“真的疼了,嗯?”

那句“嗯”,格外悠长悱恻。

“是啊,真的疼了。我说你可得多吃点了,明儿我去买点好吃的给你做了,赶紧把自己给我弄胖点,不然下次不让你抱了,一抱啊弄得我浑身都疼,不舒服。”

他不说话,眼睛忽明忽暗的,我这才发现我跟他说话时不经意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那就先抱抱,看看是不是真的疼了。”

第二天,我公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秦子阳也没叫我。我揉了揉眼睛,喊了他几声,发现没有人在。

我先起来洗漱一番,然后去买了一些菜。晚上饭菜刚做好的时候秦子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眼神有些激动,也不能说是激动,就是再激动的事,他秦子阳都有本事压抑得脸部线条没有丝毫变化,不过我却是能够感受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问他,顺便盛了一碗饭给他。

“没什么。”

他就是这调调,看,这会儿,连那激动也压了下去,沉着脸,要不是这阵子和他待久了,还真看不出来。其实我真挺同情他以前的下属的,除了慵懒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和嘴角那疏离冷傲的微扬,他大概总是这样一副表情,让揣摩他的人看不透,也就越发地惊惧起来。

“少扯,你当我是谁,什么事儿赶紧说,不然不让你吃饭。”

他直直地看了我几秒,又低下头。接过我手中的饭,扒拉了几口。

我也不再催,等着就好。

果然,他扒拉了几口饭后,那活动的筷子停住了,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国外吗?”

这次轮到我愣了几秒。国外,另一个国度,风土人情截然不同,甚至有可能是大洋彼岸。

“去哪里?”

“美国。”

“多久?”

“不知道。”

彼此沉默了一阵。我坐下来,拉开凳子,夹了几口饭菜,然后等他吃完饭,收起了碗筷,又突然有些想家,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妈,最近怎么样?”